看灯

田瞳

　　
　　
　　酒有几分醉了,他们上街去看灯。
　　
　　节日的城市，夜空五彩通明。整条街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千奇百巧，花色纷呈。花篮灯、花瓶灯、彩船灯、走马灯、荷花出水、石榴绽红、仙鹤亮翅、孔雀开屏、龙游大海、虎啸长空……还有数不清的蝴蝶灯、风筝灯、绣球灯、琉璃灯、金角灯、白兔灯、鸭子灯、西瓜灯、双羊抵角嘻戏、雄鸡拍翅叫鸣、七品芝麻官摇头晃脑招摇过市、张果老倒骑毛驴卖弄神通、猪八戒肥头大耳高举九齿钉耙、孙悟空舞动如意金箍大战妖精……
　　
　　正月十五，街是灯街，城是灯城。
　　
　　看灯的人倾城而出，挤满了整条街道。人挨人，人挤人，人碰人。谁也别想走快一步。手拉着手也难免不被挤散。
　　
　　空中像一条彩色的长龙。
　　
　　街面像一条淤塞的河道。
　　
　　他们四个年轻人——兰涛、白雪、黄明、黑亮，相跟着投入了看灯的人流中。
　　
　　“惊人呵！真叫人大开眼界！”兰涛止不住连声赞叹。随后又扭头向白雪一笑：“这都是令尊大人的丰功伟绩啊！”
　　
　　白雪随即瞪了兰涛一眼：“他是他，我是我，我希望他早日下台！”
　　
　　“呵，出语惊人呀！”黄明惊讶地望着这姑娘，“莫非真的醉了？”
　　
　　黑亮妙趣横生地摇着头，故作不解地问：“哎？局长的女儿怎么口出此言呀？
　　
　　从这一年的第一天起，长廊县改为长廊市。
　　
　　这是一座经历了悠久岁月的古城。据传，两千多年前，汉武帝的名将霍去病曾在这一带大败匈奴，至今还能在城外的烽火台下看到霍将军留下的千古不磨的马蹄印。近日又传，长廊将被命名为“历史文化名城”。
　　
　　今非昔比，长廊将插上飞翼，很快就要发生这样那样的惊人变化了。为此，长廊的人们热心地谈论了好多天。
　　
　　街口上，有两个年近古稀的白胡子老头，也咧着没牙的嘴发表了一番评论。
　　
　　老头甲：“啧啧啧，你看吧，这一下长廊的阵势可就大啦！全国才几个城市呀？不就是北京市，上海市，天津市，还有个啥啥啥……噢，重庆市。现在长廊也成市了！”
　　
　　老头乙：“还有个广州市哩？”
　　
　　老头甲：“不是不是，广州是个省呀，哪是市？全国就那四个市。”
　　
　　老头乙：“噢……这一说，长廊就是第五个市啦？”
　　
　　老头甲：“可不是！你就看着吧，长廊还要盖几座大楼哩……”
　　
　　这是黑亮说的一个笑话。
　　
　　笑话自然引人发笑，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能把人笑死！”白雪笑出了两眼泪花花。
　　
　　“恐怕是你编的小说吧？”黄明怀疑地探视着黑亮的一双亮眼睛。
　　
　　“绝对不是。”黑亮一本正经。他说这是他的一个朋友在大街上听来的。是真是假，就不好查对了。
　　
　　他们笑过，又思索了好一阵。都说这笑话也能引入深思……
　　
　　长廊改市，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呀！
　　
　　市委领导大刀阔斧开劈新路，下一步，定然要触动部局，着手整顿各部局的领导班子。各路各口都需配备起一套强有力的人马，长廊市才能跃马扬鞭。这一下将牵扯着多少人的升降得失呵！只待春节过后，恐怕就要有一场好看的热闹了。
　　
　　逢年过节，客来友往，喝酒谈天中，少不了提起长廊的大事。人们兴奋地、热烈地谈论着，这样说，那样说，出现了各种推测，出现了许多设想。有兴奋也有担心，有喜悦也有惆怅，有希望也有观望……多少双眼睛在热切地眺望着长廊的明天！
　　
　　十五夜晚的大街上，看灯的人潮中，也时而飞起一两声毫不顾忌的快言快语：“看这样儿，今年文化部门闹腾的不错呀，市委领导准高兴。这一回，文化局长的官帽是掉不了啦……”
　　
　　“听见了吗？”兰涛及时地碰了白雪一下，向她夹了夹眼睛。
　　
　　“还用你说！”白雪气嘟嘟噘起了能说会道的小嘴。
　　
　　姑娘在文化馆工作，花灯展览的事她最清楚，因而比别人感触更深。
　　
　　正月十五挂花灯，本是中国的古老传统。往年的元宵夜，长廊城里也有花灯。但自古以来，从未见过今年这样的奇观，整座城市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飞彩流艳的灯海。
　　
　　这不能不说是指挥花灯展览的文化局长的惊人杰作。家家门前一盏灯，单位门前一组灯，大街两旁每隔一米一盏灯，各行各业各部门划段包干，不能留一处空白，不可出一点漏洞。元宵节一到，全城各条大街要连成一条巨大无比的彩色长龙！
　　
　　好紧张的春节呀！庆祝长廊市成立，看你是什么态度？过年不能放假了，所有的部门都紧急行动起来，迅速掀起了制做花灯的高潮，全城到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短短几天中，全城各大小门市部的五色彩纸卖缺了，商场里积压多年的红绿彩绸一时成了紧俏商品……有许多单位碰到了难题，本部门里找不出制做花灯的能人，急忙采取紧急措施，派人四出寻访，从农村、从外县清来能工巧匠，不惜花大价钱，只要能做出花灯就好。有几个农村姑娘进城卖花灯，刚到街上就被一抢而空。花圈铺临时改了行，全体人员加班加点赶做花灯，一盏小花篮灯二十元，第二天就长到了五十元……
　　
　　文化部门更是紧张，从初一到十五未下征鞍。局长挂了帅，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平时缠绕着他的这病那病都一扫而光，整天率领着手下的人马东征西讨，到处督战催灯，似有万夫不挡之勇。这支人马所到之处，那些单位的头头都叫苦不迭，连声喊着招架不住了，哪能做得出那么多的灯呀？叫苦也不行！困难谁没有呵？一盏灯也不能少！现在是长廊市啦！同志，要睁大眼睛看清形势！到时候别人的灯都明明亮亮挂出来了，你那一段空着，岂不大刹风景？要不，就把你的名字写上挂到那儿去吧……
　　
　　“嘿，你们的文化大军呀，可真把我们整得够呛！”黑亮现在说起这话，已经轻松多了。前几天他们厂的一群小伙子还急得抓耳挠腮呢，三十个灯笼呀，任务光荣，厂长就交给了他黑亮。他不是会写小说吗？写小说和做花灯差不了多少，都是艺术创作嘛。调拨了十五名小伙子归他统领。要抢时间争速度日夜兼程！哪知，设计一盏花比构思一篇小说难多了，挖空心思地弄不出几种花样。十五名小伙子一个个生龙活虎，做灯笼可一窍不通，有劲儿使不上，干急不出汗。好难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正月初十了，好赖才捣鼓成十二个灯笼，还没弄够半数哩。而文化馆的兵将又三天两头来催，紧追不放。那天文化局长又带着一支人马前来检查，厂长远远看见，吓得赶快藏了起来：“就说我不在……”
　　
　　黑亮的笑话又惹起了一片笑声。
　　
　　兰涛打趣说：“那几天恐怕你看见白雪也吓得浑身发抖吧？”
　　
　　“你可别说这号话！”白雪也有说不出的委屈，“我天天跑着催灯，腿都快跑断了，我向谁说去呀？”
　　
　　“这好办。局长天天和你进一个家门，近水楼台，不会提意见吗？”
　　
　　“咋没提？我都和我爸爸争论过几次了。”
　　
　　“真的吗？胜败如何？”
　　
　　我说：现在成了长廊市啦，你还不退位呀？人家却说：正因为成了市，我才要多干几年。我说：为了啥呀？他说：你啥也不懂！我说：我懂得打铁先要本身硬，文化局长呀，你自己有多少文化呢？为什么还不让贤？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耐人寻味呀！”兰涛一声感叹，止不住连连摇头。
　　
　　“这我见的多了。”黄明付之一笑说，“上了台的，都不想下去。”
　　
　　白雪的眉心里结了个小疙瘩。她百思而不解，忿忿地说：“我怎么也猜不透，有些人为什么对官位那样着迷？就不知道想想，他能胜任吗？能干好吗？比如说，长廊将要命名为历史文化名城，可是这个城市的文化局长竟说霍去病是唐朝的大将，硬把霍去病和程咬金拉在了一起。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这样的文化局长，能把一个历史文化名城的文化搞成什么样子呢？我当着爸爸的面就说过，他当文化局长简直是历史的误会！”
　　
　　“而人家自己可恋恋不舍呢。”兰涛笑着指了指空中高悬的花灯，“这不是作出了精采的表演吗？
　　
　　“真绝了！”黑亮一时激情喷涌，眼睛里闪出了异样的亮光。只听他大声宣布：“朋友们！这会儿我觉得有一篇小说就要出世了，它象锤子一样在敲击着我的心口。”
　　
　　白雪立时起了共鸣：“你写一篇吧，就写这满城的花灯，满城看灯的人……”
　　
　　没见过这样多的灯，没见过这样多的人！
　　
　　彩色的夜，彩色的城……
　　
　　正月十五，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灯节。
　　
　　“也不能说花灯展览不好。”兰涛说，“成千上万的人都出来看灯了，大家都喜欢看灯，这夜景就是好看。”
　　
　　“是好看。”白雪喃喃地说，“我们不是也来了吗？”
　　
　　黄明又是一笑：“世上的事，本也没有绝对的好，绝对的坏，好的和不好的总是掺搅着。”
　　
　　“看呵，五光十色，眼花缭乱，引出了你多少联想……”黑亮的小说语言出来了。
　　
　　一条条街，看不完的灯。花篮灯、彩船灯、金鱼灯、走马灯……
　　
　　他们微带醉意，随着满街的人潮向前走动着。远远地看，整条灯街琳琅满目，千灯争艳。走近了，一盏一盏地看，又见有些灯也没啥出奇，有的灯还很不像样，不过是夹在别的花灯之间凑个热闹，一到跟前就看清了。
　　
　　每一盏花灯都迎接着看灯人的眼睛。
　　
　　“再向前看，前边有好灯……”
　　
　　看灯的人们不停地向前边走，向前方看。远远近近的花灯和满街看灯的人流，汇成了一条彩色的河……
　　
　　

木门长子

灯的世界，光亮的象征，借灯说事，针砭时弊。

暴雨迎风

先支持再审。

碣石清风

正月十五闹花灯，从古延续至今，底蕴深厚的灯文化代代传承着。长廊市的灯节文化更是彰显着极丰富的政治色彩。小说以灯为线索（备灯说灯做灯看灯）针砭时弊，很有力，很生动。很形象，很逼真 ，穿插的几个人物也形象鲜活。小说很耐人寻味，小说画面感很强，小说的散文化，给小说增添了美感。赞 问好田老师

暴雨迎风

折射社会世相，很好的视角。

邱天

歌舞升平。

田瞳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6-5 18:37 发表
灯的世界，光亮的象征，借灯说事，针砭时弊。

木门版主一语中的，多谢支持。

田瞳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6-6 12:02 发表
正月十五闹花灯，从古延续至今，底蕴深厚的灯文化代代传承着。长廊市的灯节文化更是彰显着极丰富的政治色彩。小说以灯为线索（备灯说灯做灯看灯）针砭时弊，很有力，很生动。很形象，很逼真 ，穿插的几个人物也形象鲜 ...

清风版主的点评总是这样令人信服，极其精准，极其到位，真诚感谢。

田瞳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6-6 15:08 发表
折射社会世相，很好的视角。

谢谢版主肯定。

田瞳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4-6-6 16:03 发表
歌舞升平。

邱天兄一笑。

天下为公

田老师的手法在不断创新，学习了。问好。

田瞳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4-6-7 20:45 发表
田老师的手法在不断创新，学习了。问好。

谢谢立功支持.

星语天涯

文笔细腻，生动，学习！

田瞳

原帖由 星语天涯 于 2014-6-9 15:26 发表
文笔细腻，生动，学习！

谢谢关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