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远离了自然

敬一兵

　　　　　　　人不能远离了自然
　　　——电影《百万美元宝贝》观赏感悟

　　　　　　　　　　　　　敬一兵

　　正是因为说出了最好的电影是拍给聋者和哑者看的这句话，我一直认为亚美尼亚电影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是一个真正懂自然的人。很多电影中的角色话语泛滥喋喋不休，干扰了观众的感官和认识，远远不如观看只有动作没有话语的芭蕾舞那样，能够让我们发现自然美的纯粹与真实。当我看完电影《百万美元宝贝》后，我更为帕拉杰诺夫有了自己的知音而感到高兴和欣慰。执导《百万美元宝贝》的美国导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确实用富有穿透力和震撼力的镜头画面，颠覆了人们传统的思维模式和情感空间，在这个没有明确是非答案和充满喧嚣躁动的世界中，借助32岁女拳击手麦琪这个角色呈现出了他虽然沾满凄凉无奈色彩，但确实无比客观和冷静的回答：或许只有远离人群，甚至抛弃自己的肉体，我们才能找回真实自然的自己。尼采说上帝死了。毕希纳说人应该自然一点，你本来是用灰尘、沙子和泥土制造出来的，你还想成为比灰尘、沙子和泥土更多的东西吗？诗人叶芝说我要起身走了，于是我会有安宁。《百万美元宝贝》的电影导演借助拳击教练拔掉麦琪呼吸器的电影语言说只有抛弃自己的肉体，我们才能找回真实自然的自己。他们出于何种背景说出内容一致的语言我不清楚，但他们诠释出人不能远离了自然的真谛却是清晰无比的。


　　年迈的法兰基是一个有名的拳击教练。他训练出来的徒弟个个都是拳击场上的高手。徒弟们辉煌的战绩，令法兰基自豪也令他太过于投身拳击事业从而忽略了家人的感受。直到他写给女儿的信件被一次次退回来的事实，让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解开父女之间冰封的关系时，他的心也陷入了长期的自我封闭和压抑的泥潭里了。倘若不是一个对拳击有强烈兴趣的女子麦琪走进训练馆，请求法兰基收她为门徒，法兰基那颗濒临死亡的心是很难再度复苏了。他终于决定把麦琪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下决心把她培养成出色的女拳击手。尽管实现目标的道路很曲折很艰辛，但是二人在训练和拳击赛中默契的磨合，令法兰基内心得到了亲情的抚慰，而麦琪也登上了拳击场。勇气和梦想让他们放下了往日的痛苦，心中有了新的力量。就在充满了美国个人英雄主义和励志色彩的电影情节快要终结，也快要把看电影的我扼杀在老套的好莱坞戏路上的时候，电影镜头来了一个360度的大翻转。一场残酷的拳王争霸赛中，麦琪被恶毒的卫冕拳王兰熊背后偷袭，最终导致脊椎断裂、高位瘫痪。瘫痪之后法兰基希望只能依靠呼吸器生存的麦琪能够坐上轮椅去上学，法兰基以为麦琪会为自己的梦想而继续新的生活新的奋斗。但麦琪选择了死亡。她请求法兰基帮助她死亡时说：人们高呼我的名字。他们为我欢呼。我上过杂志。你以为我以前做过这样的梦么。我出生的时候只有1磅1.5盎司。我是打拼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我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打出一片天地。那是我唯一想做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全部都得到了。正是因为电影情节上的这个巨大的转折和反差，彰显出了导演颠覆好莱坞传统模式的决心和复杂的内心世界，从而才让这部电影在励志的老套戏路上绝处逢生，带着存在主义的色泽和解构人性本质的元素，既成为了异军突起、力压群雄一举夺取了第77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和最佳男配角等重要大奖的电影，也成为了应正罗素所说“我绝不会为我的信仰而献身，因为我可能是错的”，以及由此生发出我认为人不能远离了自然的感悟的电影。


　　法国电影导演布列松说过，影片中最虚假的，莫过于舞台剧那种抄袭生活、模仿矫饰情感。他说这样的话也只是针对电影艺术而说的。事实上，人创造的戏剧和电影艺术就是泯灭自然的艺术，推而广之，我们走上人的这条生命之道，必然就会脱离了从植物的角度、动物的视觉、山川河流的处境去体验自然的过程。在电影《百万美元宝贝》里，导演通过弗兰基告诉麦琪要以牙还牙，用身体遮住裁判视线，从而猛击兰熊的屁股和私处，为了百万美元为了冠军荣耀，必须学会不择手段，必须懂得高尚的威名要倚仗卑鄙的行径来成就，人的尊严也必须这样实现的镜头，还有在第109场比赛里失去了一只眼睛的拳击手艾德穿插在电影中的那句旁白话语——拳击是关于尊严的残酷竞技，你捍卫自己尊严的同时，也就剥夺了他人的尊严。这类表达既丰富了电影的内涵，同时也解构了尊严这个词汇的本质。更为绝妙的是，这部电影还通过在弗兰基开设的拳击训练馆里天天都可以看到那个歇斯底里热爱着拳击，扬言自己要争取轻量级的金腰带的类似唐吉诃德的丹尼尔的身影和动作，将人的尊严进行了符号化的演绎和形象化的刻录。苦心的设置和幽默的挖苦，精准地讽刺了在美利坚没有属于唐吉诃德的巨人、美女和大风车似的理想尊严，只有丹尼尔手中那个矿泉水瓶子似的物质性的自然对象。诚挚的爱永远是和淳朴、自然联系在一起的。现代文明的推进，往往都是以最不自然的方式改变着世界的。欲壑难填的人们终将被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奴役，比如财富者被财富所累，玩火者必将焚于火焰，掠夺者终究毙命于掠夺一样，这便是无以言说又无可奈何的宿命。在尘世里，任何精神寄托都难以恒远，只有叶芝诗歌里茵尼斯弗利岛的生活才是静谧怡人的，也只有在茵尼斯弗利岛上吟唱即便这世界明天就要毁灭，我今天仍要种下一株小苹果树的举动和折射出来的心境，才不会显得虚伪做作。在这部电影里，只有艾德由始至终是唯一保持头脑清醒的人。自从二十年前在拳击赛上失去一只眼睛后，他的心就变得异常清明，他用剩下那只眼睛看到一个又一个拳手的迅速上升、辉煌、燃烧、倒下。只有他懂得，平淡地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和奢侈的事情。这条剧情，一目了然地诠释出了人最终的尊严，就是完整而又彻底地将自己交给自然。


　　电影中几次穿插了法兰基阅读叶芝诗集《茵尼斯弗利岛》的镜头，以及他念给麦琪的那几句叶芝的诗句：用泥土和枝条，建造起一座小屋；我要有九排云豆架，一个蜜蜂巢，在林间听群蜂高唱，独居于幽处。这组镜头看似蜻蜓点水漫不经心，实则不然。对人类尊严的一种寻找和解构，特别是由尊严而获得的一个意外的结果，让我在看完电影之后仍旧感到惊讶和振奋。可以说，没有这部电影意外的结局就没有可以让人反复回味的惊奇感染效果。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因为观看这部电影而感到了自身失去或者背离了尊严带来的污浊，也感到了置身污浊之中的苦与痛。以至于当《百万美元宝贝》用叶芝的诗歌或者麦琪的死亡来安慰我的灵魂时，我会更加感受到疼痛的棱角与锋芒。因为这样的安慰是一种提醒——我未曾察觉或者我已经遗忘了的尊严，被一种奇异的、来自遥远世界的声音唤醒了，情形就像我在睡梦中被睡梦之外的另外一个声音唤醒一样。这就意味着，一个理想的、完全纯洁的虚拟的电影世界里揭示出来的人类最终的尊严，比一个残缺的、真实的世界更为残酷——它与我的生活形成对比，它让我发现了自身处境的困窘、尴尬和残酷。

　　从上述的意义而言，《百万美元宝贝》这部电影虽然用了来自天边的故事说明人类尊严的意义，并且，这种说明即使不存在于我现实的生活里，它也必然存在于我的精神生活中。所以，我觉得观看电影，千万不要依凭自己的口味来取舍影片，更不要因为不同的文化背景或者不同的审美思维差异而轻易忽略了一部影片。不同种类不同题材和不同内容的电影，总有自己独特的成分和类似桃花源的元素，它们存在方式的不同，还有我进入其中的方式不同，就决定了其意义的不同。就拿《百万美元宝贝》这部电影来说，它给我带来的最大的借鉴意义就是，人不能远离了自然，远离了自然就是远离了人类最终的尊严。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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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长子

主题深刻的一部影片，从各方面阐述了人性的尊严，虽貌似一个来自天边的故事，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看看去~~

寻找文字

来看敬老师精彩的影评。论点和切入都可圈可点，让人仿佛又重温了这部经典。

喜欢这部影片，尤其是结尾，有一种扎心的痛。也许这就是伊斯特伍德的过人之处。

问好敬老师。

敬一兵

现在图片终于稳定不掉了，呵呵。

敬一兵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6-7 10:56 发表
主题深刻的一部影片，从各方面阐述了人性的尊严，虽貌似一个来自天边的故事，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看看去~~

感谢木门第一时间提读评点与鼓励，握手致意！

夏冰

对剧情的条理把握与深刻的内核挖掘，使得影评立意与影片主旨契合一致，带给人深切的体悟。欣赏问候！

敬一兵

原帖由 寻找文字 于 2014-6-7 18:32 发表
来看敬老师精彩的影评。论点和切入都可圈可点，让人仿佛又重温了这部经典。

喜欢这部影片，尤其是结尾，有一种扎心的痛。也许这就是伊斯特伍德的过人之处。

问好敬老师。

感谢文字朋友的回帖点评，握手致意~~

万里山水

感受与认知的独到和深邃，才可能让观感有感而发，阐述从众感之中脱离，引发新颖的联想和感悟。这种俯视与解析，纵横于影片之上，又贴近影片的脉络之中。对于深度欣赏影片有不可多得的指引和培育功用。欣赏，学习，问好：）

文佳

欣赏老师的影评。客观公正，有观点，有感情，写出了惊讶和振奋，情节简易好懂，理智与感性结合。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