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家

摇曳风铃

　　阳台上宽阔而明亮，我坐在那里，抬眼便看到对面六层的窗，绿色的边框包裹着透明的玻璃，被阳光反射着，格外耀眼。那窗我是熟悉的，它位于一列垂直的方型窗洞的最上端，较之于下方敞开透气的玻璃，那里严丝合逢地紧闭着，端庄地近乎苛刻，并呈现出一幅人去楼空的景象。不难想像，没有任何陈设的房屋是什么样子，一场轻微的响动都会掀起一阵空洞而沉闷的回声。而在两月前，我还出入于那里，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那是我的家，那曾是我的家，我在其中生活了十六年。

　　十六年有多长，生命的开始到青春的结束，亦或一个完整的学业始末，于我而言，是工作的重新过渡及至完美谢幕。数不清76级台阶每天要重复多少次，总之是从人生的正午走到太阳偏移，好在没有等到日落西山。我坐在了与它相邻的另一栋房舍二层的阳台上，这是两个月修整和装饰后，我的眼睛与它有了第一次奢侈的对视，以陌生的眼光打量我曾经的家，突然间就有了某种亲切甚至留恋的况味。之前，我活在长达数月的忙碌之中，俨然忽略了它的存在，忽略了十六年来它对我的许多种恩赐以及不离不弃的陪伴与安抚。那一瞬间，我对自己有种轻微的蔑视与鄙夷。之前的种种表现，逃脱不了喜新厌旧的嫌疑，对新家的过分关注，使我潜意识地对故居无形中生成了摆脱与遗弃的心理，事实也似乎正一步步地验证着。

　　那个安放了我十六年生活的内容勿需表述，人人都想像得出，本该割舍不下诸多情怀的，宛如我老公在正式搬完家，去收拾他残留的文字资料，一个人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的光阴，我隔着新家明亮的玻璃看对面六层那盏昏黄的灯一直亮着，或许那是被他最后一次点亮了。我没有打扰他，想让他的回忆安静在那里，我想他在小心翼翼地整装完后，一定会靠在书柜旁或是立在阳台上一支支抽着烟，想着十六年在这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生活琐碎。也曾在那么一瞬，我的心悸动了一下，以为我们从那里迁徙出来是一件多么悲壮的事。

　　从外望去，避不过宽阔的屋檐下那团看起来较为凌乱的麻黑，是的，那个燕子的巢穴还持续地挂在那里，虽然几经麻雀的侵扰而有了饱经风霜的印记，但那轮廓里依然可以安歇燕子们和谐一家的起居。依稀记得应该是我女儿中考前的时候，那些燕们建设成了自己的家，在窗外喧哗着停歇。我当时无比欢喜，以为那是我女儿中考顺利的祝福。果然在第一天考完她粗心地丢了文具盒、丢了准考证后仍安然地跨入高中的门槛。我一度很感激燕子的到来，这些天空的来客，成为我们美好生活的见证者。我常往窗台外撒些黄米、小虾之类表达对它们的喜欢。

　　我女儿从那里长大并且走了出去之后，我和老公盘踞在那里守候到夕阳的一天天逼近，不足七十平米的空间成盛满了十六年来各种生活的味道。我本来的设想是在老公离开工作岗位后双双进驻到母亲的城市，也就是我出生的城市，开辟小镇之后又一个新的生存居住地，或者是续接我个人青春之前的生活环境。所以我守着那个单元里最顶端的房舍，无动于衷多次降临的选择机会。这次是一个偶然，空降地有些悖离常态，我没有选择地顺服了。过渡的机遇恰到好处。

　　所以，我离开它的时候，显得有些匆忙而义无返顾，我在引导搬家工人装载需要与我们一同离开的物件时，都不曾都过片刻的目光驻留，搬得空旷而荒漠，原本想留给下一任的物件，也都被工人毫不仁慈地卸下各自收留起来了。我知道即将登陆新舍的住户并非富有者，那些不久前才添置或更新的窗帘烟机热水器玻璃护角版画等等是想留在原地，等待持续发挥作用的。但很枉然，它们尚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被逐一归入收留者的手中，这使我有点小小的生气，可又无法再次还原它们应有的位置。转而一想，即然有人需要，就不再想它们的价值在何处体现了吧。所以顷刻之间，被物质充满的房子空空如也，找不到居住者的痕迹了。因为装修才三年，清除了这些被物质装璜的物体，看起来这里又像一个等待安装的家。我最后一个离开那里时，清扫净了地上凌乱的纸屑和弃物，锁门前的回眸一瞬，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不需装饰，可以直接入住的新家。也因为它的空洞，看起来少了许多情感的内容。 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遗憾。

　　这个春天来到的时候，我没有听到燕子们呢喃的声音，不是不存在，是我心的关注点转移了吧。春节过后，我就忙着对新迁居的家进行规划修饰。也大约是它们对失宠早有了嗅觉，一直到夏天，在我宽阔的屋檐下，我没有看到燕们经过和留宿时飞翔的身体。是不是没有了人的气息，连生灵也会遗弃。这又成了我的遗憾，因为二层没有可供它们停歇地地方，想必它们和人一样，需要一个可以遮挡和依靠的地段。

　　陪了我们很多年，燕子们走了，我也从那里离开了。不知道它们落脚在何许人家的房前屋后，我却没有走出六层的视野——它在俯视着我。不再居住在那里，怀念却会无处不在，连同那些听不到歌唱的生灵们。

　　也只有在我的忙乱停止，手中和身边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那里的一切才会在心里重新镜头般走过。如拷贝的胶片，有黑白，也有彩色。十六年，不是一瞬间的事。

　　　　　　　　　　　　　　　　　　　　　　　　　　　2014/6/8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4-6-12 11:41 编辑 ]

摇曳风铃

几月没写，手生疏得很，惭愧地问候江天的朋友。多多包涵哈。

梅边

搬房子了，搬的不远，还能看见原先的那处，产生留恋了，怀旧了……原先是六层，现在二层了。是燕子也孤单了，人也孤单了？——幸好梅边刚发的文字送风铃了一只燕子。问好风铃老师！房子都要旧的，生活都是新的。梅边祝福你和你家先生！愿你在新居里写出更多的文章给我们看。

摇曳风铃

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我都在教会，下午写出那篇后才看到原来我会得到一只燕子啊。
谢谢梅边。

夏冰

在拥有和失去之间，不可避免会有心的波动，种种念想会在不经意中来袭，尤其是在这俯仰之间，咫尺之间。情感流露与事件叙述，尺度火候恰到好处，较好地表达了心志，引发人共鸣。

夏冰

恭喜乔迁！祝福！

一孔

那是我的家！当我搬离我最好的时光住过的十几年的那个蜗居的时候，我泪流满面，尽管我死撑着背着脸不让人看见，至今我一想到那会儿的光景，还是唏嘘依然。

戈眉

搬家后的思绪，回想，叙述娴熟，喜欢！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6-9 08:48 发表
在拥有和失去之间，不可避免会有心的波动，种种念想会在不经意中来袭，尤其是在这俯仰之间，咫尺之间。情感流露与事件叙述，尺度火候恰到好处，较好地表达了心志，引发人共鸣。

家搬了很久了，才想起哦，那里曾是我的家。人想离开的愈久感念才愈多吧。谢夏版。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6-9 09:15 发表
恭喜乔迁！祝福！

谢谢，省去了攀登的劳烦了。一切似乎有新的开始。

摇曳风铃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4-6-9 21:08 发表
那是我的家！当我搬离我最好的时光住过的十几年的那个蜗居的时候，我泪流满面，尽管我死撑着背着脸不让人看见，至今我一想到那会儿的光景，还是唏嘘依然。

对第一次搬家记忆忧新啊，是从茅屋搬出的，在那里我住了六年，那里的回忆更彻骨。谢谢一孔。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戈眉 于 2014-6-10 08:00 发表
搬家后的思绪，回想，叙述娴熟，喜欢！

谢谢戈眉来访，搬家后的一点小心得拿来分享。

天堂草

这段时间，一直不怎么上网，也好久没看到迦南的文字了。
祝贺乔迁之喜，迟来的祝福，同样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