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者祭

摇曳风铃

　　对一个陌生的早逝者如此地抱憾和怀念，史无先例。是我黄昏散步时偶尔发现正在为逝者布置的灵堂。从现场造出的声势上看，我臆想为这一定是位老者，且在村里算得上德高望重，不然怎有如此之多的服孝之人以哀切和忙碌表达自己寄托的心境。直到第三天我再度经由此地，看到铺天盖地的花圈和挽联，看到许多熟识的同事工友在其中忙乱，看到门前近两亩的农垦地，以数万元价格被临时征做搭建戏台和宴请凭吊，才得知原来是一位在许多人心里早已稔熟并颇有名望的农民企业家瞌然长逝了。他的名字在当地颇有份量。

　　哦，是这样啊。这是他的葬礼。

　　他是在工厂厕所里卸下他最后行程的，清洁工发现时，已冰火两重天。据说他的离开是因为心脏突然的病变，所以很是匆忙，这看似的荒诞却令许多与他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们感到惊诧继尔无比的心酸。天上或地下，他最终归宿到哪里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他以永久隐身的方式与可爱的人们告别了，算来在世上的寿数不过六十五年。按照乡邻的说法，拥有三亿多资产，临了却没有因为自己的病舍去一分一厘，所以后事定要隆重，以示对生前他未曾享受的补偿。无论这种说法对否，作为陌路的我却略表认同，隆重与简约，都是自家人出资，不用公家及外人一分钱。且以为逝者的德高望重，为地方经济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本人则一生清廉，厚葬的待遇委实应该，也算是后人对他为人公正清廉的缅怀和纪念。

　　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除了惊叹，心里便多了深深遗憾和隐隐的伤痛。尤其是看他的祭文，只看了前两段，眼睛便湿润地不敢下读，只在心里祈祷。按照当地的习俗，逝者须在家安放一周才入土，这样我就多了见证的机会，我几乎每天都有意识地把散步的路线延续不变，路经他的门前脚步很轻心却沉重，似在留心听到他的呼吸。

　　很多人都是因冲着铺天盖地的花圈来的，想一睹祭奠的盛况。听乡邻们说，他的葬礼，除了花圈及挽帐，不收任何礼金，这就是花圈如此高密度摆放的缘由。也因此得到乡邻更多的敬重，从他们的表情里我看得出。

　　天气格外地热，据气象资料表明，已创历史上七月高温之最，37℃至41℃。可活跃在他门前的人却被一身素衣包裹，只露出一张写满疲惫与悲伤的脸。在我看来，他们是以近乎残虐的方式向这位逝者表达内心的感恩与敬仰。他的家就在路边，说是家，其实常年户门紧闭，门环上已积攒厚厚地一层尘埃。我在这里散步多年，却从不知晓这是他的家，虽然他声名显赫。他和家人一直住在厂里，厂是他们家。这个路旁之家是他前年才重新修建的，普通的民房，灰色的砖瓦灰色的外墙，看上去古朴庄重，没有一点飞黄腾达后的迹像。听说一月前室内才简装告磬，意迁回居住，大约以为劳苦半生，这才是他真正得以休闲安歇的地方。终于他在新家露面了，却是隔绝了家的气息。新家落成像是迎候它的主人回归，但主人却并不明白家的心意。家本不陌生，他躺在这里，看到他的人却倍感陌生，生命的沉寂原来如此。这是连同我在内许多人感到悲哀或悲痛的地方。

　　他的名望很高，早有耳闻。谋面只有一次，是在我好友女儿的婚宴上，朋友在不远处指给我看，便留下好印象。虽着装朴实却能看出内在的非同常人的气质。从他身上很难看出这是一位有着近三十年创业履历且把企业打造得如火如荼的男人。所以对他的印象深刻，缘于在周边的纺织企业，只有这个民企敢与我们大国企抗衡。坐在工厂的围墙里听说他种种的传奇，我曾揣摸过他的样子，我想一定是高大，憨厚，散发着一身的泥土味，且打着暴户的烙印，就是这样一个人抢占了市场的先机，令我们的销售额一度尴尬。见到他却发现他端庄，从容，精干，自觉排除了人为添加在他身上的各类标签。他在很多人眼里，可算作是个传奇色彩的人，育有一儿一女，在他这个年龄的农家人并不多见。九十年代末，开始自主创业，先是送学历不高的儿子自费读了大学，掌握企业管理方面的知识；之后让女儿嫁给了从纺院毕业的学生。这是他与其它民企首领不同的地方，有谋略亦有建树，企业的成功扩编就是最好地见证。

　　他也的确做得很好，作为当地首家有资质的民企纺织，和我们所在的国企纺织无疑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他的企业由数十人到数百人，每月利润可达100多万。相形见绌的是我所在的企业十年前在职人数七千多，也因为连年的亏损，不得已，人数与产值都是大幅度缩减。维持在四千人的时候，企业终于不堪重负，选择破产，谁也不曾想到的是，除了享受政策性退休，有两千人递交了辞呈，以青春的代价买断了工龄，且一部分投奔到他那里，谋取生活的继续与必须。我十分理解我的工友们和接受他们投奔者的行为。因为国企种种的围困，低收入的职工无法满足生存的各种支出，这个民营企业无疑是为国企奉献了半辈子人生的职工找到另一条生存的路。所以很多身强力壮的国企职工们，终于放下身段，转身融入到他的麾下，做了生产的中坚。看似的不得已，其实是一种坚定的选择。他的接纳是一种拯救。如今我那不足千人的企业又以更加严峻的形势面临再一次的惨败。而他的企业却如沐春风。

　　当然这春风劲吹的背后，他的付出一定沉重，听在他处谋职的人说，他在企业最艰难的时候，严重失眠，靠一天五包烟麻痹或清醒自己，这使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健康透支严重，以至过早地迫使他离开了自己心爱和心醉的企业，与这个世界骤然道别。

　　他是不幸的，他在世上的寿数并不长，他的经验和谋略正被更多的人认可和借鉴，他的传奇人生也正与日俱增地被口口相传。但他又何尝不是获得了最大的幸运，除换得前来凭吊者的空前增多，还因为企业前程的未知风险，所以他的安息，或许正是上帝的怜悯和慈爱。

　　上帝把他的人生在这里画上了休止符，是对他劳苦日子的终结，或许在他重生日子降临的时候，必不会预备与先前同样的路径。也或许让他再一次选择，他同样不会重蹈这种磨难艰辛的人生之旅。只是现在，人们不复看到他肉体的存在了，只留下思想的精华与人们分享和铭记。

　　祝愿他的企业不会因他的辞别而突降风暴，让他的孩子经历世风的考验与试炼，期待每天他曾工作过的地方，都会被阳光持久而友好地照耀。祝福他的孩子们在父亲的冠冕下，得享由此而来的能力，把工厂经营的更好。因为在那座围墙里，那些轰呜的马达声和纱锭的飞旋声，是很多人的依赖，讨生活的人需要它，我的诸多的工友需要它。

　　仅以此文作为一个陌路者对另一个陌路者的祭奠和怀念。


　　　　　　　　　　　　　　　　　　　　　2014．7．25

一孔

逝者不易啊！也难得风铃的真性情！

夏冰

风铃的抱憾与怀念，很理解。
文字背后的含蕴，令人回味。欣赏问候！

云小诺

“仅以此文作为一个陌路者对另一个陌路者的祭奠和怀念。”
很多的懂，对人生、生命、生存、命运，和那些无法单一定义的遭逢。拜读，文后的柔软情愫，感动。

夏冰

回复 4# 云小诺


    欢迎云小诺朋友光临江天。问候！

摇曳风铃

逝者不易啊！也难得风铃的真性情！
一孔 发表于 2014-7-26 21:08

谢谢并问好一孔。

摇曳风铃

风铃的抱憾与怀念，很理解。
文字背后的含蕴，令人回味。欣赏问候！
夏冰 发表于 2014-7-27 11:16

我操的闲心比较多。

摇曳风铃

“仅以此文作为一个陌路者对另一个陌路者的祭奠和怀念。”
很多的懂，对人生、生命、生存、命运，和那些无 ...
云小诺 发表于 2014-7-28 07:56

谢谢小诺来访，问候夏安！

一孔

这是一篇针对于陌路者的祭奠，生者不易，为社会谋取了福利，为他人解决了相当数量的就业机会，也铸造了自己的成功，且平生低调，看来无论是在能力还是人品上都是值得称赞的。然而，生命终究是每个人都绕不开的话题，风铃的文字散发出淡淡的忧伤，却聚集了深沉的情怀，探究的还是人的终极困顿。因其是陌路，就更显客观，也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不妨想一想，为什么一个私人企业能倔强地茁壮，而对应的集体企业举步维艰呢？这是题外话，却也是绕不过去的。

夏冰

回复 7# 摇曳风铃

这样的闲心，还是多操点好。人人操这样的闲心，这世界不知能温暖成什么样子。

摇曳风铃

这是一篇针对于陌路者的祭奠，生者不易，为社会谋取了福利，为他人解决了相当数量的就业机会，也铸造了自己 ...
一孔 发表于 2014-7-31 12:46

再谢一孔抬爱，我个人有很强烈的悲悯个性，眼窝也极其地浅，所以对任何逝者都会很轻易地表示悲伤地哀悼。

摇曳风铃

回复  摇曳风铃

这样的闲心，还是多操点好。人人操这样的闲心，这世界不知能温暖成什么样子。
夏冰 发表于 2014-7-31 22:06

看得出夏版也是这样的个性，愿人人和平相处，个个得享国泰民安。

太和五中张奇

寄托着一份真情和哀思，，如此值得尊重的逝者，值得怀念，只收花圈，不要礼金。高姿态，清廉的典范

秋实

回复 11# 摇曳风铃


此文早几天就拜读过，只是找不到留评之处，呵呵。今天再读，依然感动，也特别特别佩服于细节中见功力的生活篇，这样的悲悯情怀，正是社会最应推崇、倡导的，风铃无疑是性情中人，超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