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集市上

野猪皮

在集市上

　　干我这行太辛苦了，风里来雨里去，没个年节，没个星期礼拜。用我们自个儿的话说，叫只要有口气儿，就得忙活。说句文雅点的，那叫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没办法，总得过日子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行苦是苦点，挺挣钱的。别看活不怎么样，一般人还真干不了。在这行里不摸爬滚打个几年，成不了气候。说白了，就是别想挣钱，干不好，赔本儿的多着呢！不是说嘛，什么经都好念，生意经是最难念的。不管大小，那也叫个生意不是？比如我，其实也就倒腾个花椒面，葱姜蒜之类的东西，小本买卖。

　　这东西虽不能象卖服装那么体面，利可不小呢。没听说过一个故事嘛，说有个盖大楼的开发商跟一个卖花椒面的开玩笑，开发商腆着肚子大大咧咧地说，咱俩都是买卖人，但买卖和买卖不一样，你干上一辈子，也买不起我这房子的一个角，看看，这一百多平米的门市，对外卖顶少要四十万，兄弟你要买，我陪本赚吆喝，三十万给你，怎么样？开发商心里有数，他其实在挖苦卖花椒面的，可他没想到，卖花椒面的木讷讷地问，大哥，你说的可当真？开发商说当这么多人的面，我堂堂一个汉子，能打诳语？卖花椒面的说，那好，咱可就一言为定了。开发商拍胸脯，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半小时之内，你拿来三十万，房子归你。

　　卖花椒面的头一扭走了。

　　开发商哈哈大笑，对周围看热闹的人说，砸碎骨头，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结果，二十分钟后，卖花椒面的回来了，手上多个破包。开发商横他一眼，逗他说，大概是拿钱来了吧？卖花椒面的回答，大哥，你可不许反悔呀。开发商还撑大架子呢，咱一手钱，一手房子，有啥悔不悔的。卖花椒面的说，好。就把包打开了。开发商一看，当时傻眼了。

　　人家那包里，装得整整齐齐的三十万！

　　还别不信，这故事是真的，就是说，虽然我们成天的到处赶集，人像头驴似的跟集转悠，但我们的收入，那可绝对是个秘密。

　　累点，有奔头。有个奔头，人就有精神，活得就滋润。

　　可是今天，我意外地在张家镇的集市上看见了一个人，我的精神一下子就没了，整个把我整夸了。

　　张家镇是个大镇，赶集的人多，地方也富裕，购买力强，又是头集。赶张家镇的一个集，能顶上好几个小集。十八那天我早早到了集上，占了个好位置，趁天色还早，一样一样地摆开东西。都摆弄好了，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地有点饿，就掏出袋面包嚼，一边嚼，人也渐渐上集了。我赶紧咽了面包，招呼生意。

　　一个上午，忙得我浑身是汗。地摊儿上的货少了，兜里的货却鼓了。暗暗马拢一下，今天又收入不少。

　　我不仅哼哼起小曲儿。

　　师父，这姜，多少钱一斤？

　　噢，八块。

　　太贵了。

　　贵？大娘，这可是新姜呢，你老上眼看看。今年关里那边欠收，涨价。不买，过几天还涨呢。

　　那，那也太贵呀。

　　老太太蹲在地上翻弄着，白头发在阳光下闪着亮。

　　老太太，现在什么不涨价呀？上趟厕所都涨价，那边，我指着远处的公共厕所说，以前去一回两毛，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打上个月起，一下涨到五毛了。就我这小买卖，累断大脖筋能挣几个五毛？这不，想撒尿得鳖着，怕花钱哪。老百姓挣几吊钱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

　　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答我的话。显然，她被我这一通忽悠给随服了。

　　师父，那麻烦你给我称二两吧，其实这东西也吃不多少，借个味儿呗。老太太往称上拣了一块姜。

　　好咧！我爽快地应道。

　　老太太，您瞧好，二两高高的，零头抹了，算您二两，一块六。

　　老太太站起身，低头掏钱，掏了半天，从裤兜掏出两块钱，递给我，师父，给。

　　我伸手接钱的时候，称当啷掉在地上。

　　吴，吴三婶儿，您是吴三婶儿？

　　这时她也认出我来，哟，你不是前屋的文福嘛？

　　我说，是，是我。吴三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吴三婶低了头，说，也是没办法呀。你三叔没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前些年体格好，能帮儿子看家煮饭带孩子，现在人家用不上我了，我老胳膊老腿，净给人添麻烦，又不能一天半天的就死，唉，凑合活吧。

　　我吴三叔是上吊死的。死得不怎么明白，一句话没留下，谁也说不准他为什么要上吊死。有的说他是为一个女人，也有的说，是因为家里的事，反正人死无凭，怎么说都行。死那年我吴三婶才五十多岁。一个人熬了几年，打发了几个姑娘出门，剩下一个老儿子就愁了。她老儿子又拐又拽，啥力气活不能干，在乡下，不能干活的男人等于废人，谁家的姑娘肯跳火坑？没招儿，就跟她在外地的大儿子商量，看能不能搬到他那里去。他大儿子还不错，没打夯儿，同意了。吴三婶就卖了房子，卖了一些不方便带走的东西，领着小儿子投奔大儿子去了。

　　吴三婶走了以后，断了音信，村里人都以为她过得不错呢，谁知我竟然在张家镇看到她，她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刚强利落的吴三婶了，要不是她的那些不变的神态动作，我可真是认不出她了，算起来，前后不过十年左右时间哪。

　　我还想跟吴三婶继续聊，可她却没有要跟我聊的意思，装好了姜，揣好，对我说，文福，我得走了，快晌午了，我得回去做饭。说罢，不等我答话，磨身就走。我急忙喊，哎，三婶儿，三婶儿，您慢点，我再给你拣几块姜。

　　吴三婶头也不回说，不用，不用啊，你快留着卖吧，都是钱来的。

　　吴三婶走远了，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我傻站着，望着她的方向。

　　大兄弟，看来你是认识她？

　　旁边有个女人跟我搭讪。

　　我说，是啊。是我以前的邻居。

　　哎呀，这老太太，可活得不易呢。老了老了，还得嫁人。

　　我说，什么？你说什么 ？

　　你不知道哇？女人惊讶。

　　我说，她什么也没说，我怎么知道呢？

　　哎哟，这老太太，嫁到这好有半年了吧！听说，她在大儿子家不得烟儿抽，儿媳妇看不上她，实在没路了，经人介绍嫁到这儿啦。
　　我说，三婶大概快七十了呀，咋嫁人？嫁啥样的人？

　　女人说，嫁个比她还大的呗。老爷子原来是村长，儿子在县上当干部，权可大了。

　　我说，那三婶不该缺钱哪。我想起她买姜时的举动。

　　什么呀。有钱人才黑心呢。女人说，你以为老太太是掉福坑了？根本不是，人家把老太太当成不花钱的老妈子了。老太太花一分钱，都得朝老爷子要，买一块钱的东西，不给一块一。就这，还成天防贼似的呢。

　　我说，这叫什么事儿呀，走了不就得了。噢，你稍等一下。

　　把买东西的打发走，我问那女人，干嘛要防她？

　　啧啧！怕她偷东西偷钱呗。我说，她不至于偷吧？吴三婶不是那样的人。

　　女人说，可不是。要说这老太太的人品还真没挑的。在这儿住半年，跟大伙处得都不错。可人穷啊，人穷就让人看不起。

　　我说，她从村里走的时候，还是有些积蓄的，她家当时条件在村里数一数二。

　　要不是她那时有钱，大儿子能让她去嘛？老太太心实，体己钱都给大儿子用了，大儿子一翻脸，老太太不就难过了？

　　…….

　　唉，人怕老哇。女人自顾自地嘟哝，哎我说大兄弟，和你说半天，怪近乎的呢，要不，你这两头蒜给我得了，你看看，疤喇狗啃的,卖谁呀！

　　我突然有点讨厌那快嘴女人,没好气地说，拿去，拿去吧，看好就拿。

　　女人没客气，挑了一把蒜装进拎筐，喜滋滋地奉承我，大兄弟，一看你就是个好人。

　　好人？我在心里问，我是个好人？我他妈算哪门子的好人？

　　我做的那件事，只有我和吴三叔知道。可吴三叔死了，我心安理得地迷下了那件事，如果今天不遇见吴三婶，我连一点羞愧都没有。

　　我算个脑子比较活泛的人，能算计，反应快。村里人靠天吃饭的时候，我就开始倒腾小买卖了。但出师不利，赔得多挣的少，常常把老本搭上还不够，我老婆不让我干，可我不甘心，还是往外跑。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做生意不一定要轰轰烈烈的，不声不响地小买卖赚钱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我果断决定，由最不起眼的做起。但我老婆不给我拿钱，我急呀，跟亲戚借，亲戚也怕我赔，还不上本钱，都推托。人一急就上火，一上火就烦闷，有天傍晚，我坐在门前的木头墩上抽闷烟，吴三叔走过来，问我，咋，文福？我说，三叔，你说人要干点事情，咋就这么难呢。三叔笑了，说我知道你小子的心思，你咋就不跟三叔开口呢？我说，三叔，你咋知道？三叔说，你小子，一獗尾巴，三叔就知你拉几个粪蛋儿。别尿性啦，缺多少，三叔借你。我一高跳起来，说，三叔，你不怕我赔？不怕，我知道，你小子不会总赔，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到时候，你请三叔喝顿酒就行。

　　有了三叔的钱，我再次开始了我的计划，并一点一点开始好转。我本来想还三叔的钱，可三叔说，你小子，急什么？怕将来挣钱三叔劈红？我说不是。三叔说，那就别猴似的。刚见回头钱，再缓缓。

　　一年过去，三叔死了。

　　当时，我确实想把钱还给三婶的。可我多了个心眼，借钱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万一三婶说不是借的两千，而是三千或更多呢？那不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为此我非常不安，想还，又不想还。两千块钱压在炕席底下，烙得我夜里睡不着觉。   人在一念间，往往成错。考虑了很多天后，我决定：那笔钱，不还了。拖得越久，越纠缠不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吧。

　　后来三婶搬家，我暗暗庆幸，眼不见心不烦啊，老天照顾我！

　　今天一看见三婶，我立刻有了作孽的感觉。

　　我不停地摸着挎包里大大小小的纸币，摸过来摸过去，我觉得那些钱湿漉漉的粘手，像血，又像眼泪。

　　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我该怎么办，我真有点不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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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要不这做生意的，人家怎么都说心黑了点呢！看来一点不假。皮皮的生意经算计的不错啊！：）

袁和鲁

皮皮好，最近少来了，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