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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阿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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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原创·长篇连载] 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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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发表于 2005-6-20 20:44 | 只看该作者
阿贝尔老师,,散文美,小说也写得有自已的特点.欣赏,问好!
62#
 楼主| 发表于 2005-6-22 08:35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长篇] 在一棵树上吊死(之五)

12

  人的一生取决于偶然。偶然决定着人生的祸福。
  
  第一偶然是父母某时某地怀着某种情绪的某一次做爱。他们也许没打算制造你,你仅仅来自他们的一时冲动。你偶然进了A学校而没进B学校。某时某地出于某种原因,你的小鸡鸡偶然被某位变态的大姐姐或大婶摸了,你便自卑一生。因为偶然的一个闪念,你报考了师范,做了教师。秃头主任偶然的一个想法,你被安排教高一.4班的语文。同样是偶然,一个叫小丫的女生分配到了你的班上。以后的偶然便层出不穷。小丫的怀孕。肖瑶的失贞。你对宣传部长的藐视和无礼。你的啷铛入狱。你和李雯的做爱。你的保释。你与小丫的重逢,与肖瑶的重温旧梦。你和发廊女的同居。
        
  在从青莲开往江油的汽车上,你偶然认识了皮子和小桑。
      
  去青莲看李白的洗墨池也是偶然说起的。
      
  当时皮子坐在你的后排抱一把特大号的红棉吉他,正与一个男孩谈着黑格尔和尼采。谈到精妙之处,皮子就下意识地拍打几下吉他的音盒。咚咚咚!啪!啪!一阵蜂鸣。放纵。洒脱。迷醉。令皮子迷醉的不是黑格尔的辩证法而是泛神思想。
        
  后来你才知道那个男孩竟然是诗人小桑。你读过他的诗。美丽。苍白。充满变态的臆想和自慰。
        
  小桑不是特爱黑格尔,他为尼采倾倒。他说了好几次,“人啊,回到大地的意义上来吧”。很抒情。他不时遥望车窗外春意浓浓的大地,满目悲悯。你不知道当时的他能不能真正理解尼采“回到大地的意义上来”的意思。你以为,回到大地的意义上来就是从对人类的批判中回来,从对人类高高在上的俯视中回来,从对人类的蔑视、绝望以及整个超越中回来。回到人间来,回到本真的生命状态中来,回到劳动、欲望、创造、卑琐和死亡中来。
        
  汽车在春天的田野上奔驰,扑入视野的是青青的麦苗、黄灿灿的油菜花和明媚的春光。皮子和小桑颇具有形而上意味的交谈在这大好春光里显得非常适宜。
        
  皮子长发抵肩,鼻梁上挂着副变色镜,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拿眼镜底下的小眼睛去瞟侧边一位长发女子。小桑剪着寸头,苍白的脸颊暗示着他的精神臆想。
        
  你是被他们嘴上的黑格尔和尼采吸引住的。当时你正在读黑格尔的《美学》和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前你并不太了解这两个德意志人,更谈不上喜恶。你是在书店翻泰戈尔时偶然看见的。看见,就喜欢上了。你喜欢黑格尔和尼采,喜欢听人谈黑格尔和尼采。你突然产生了路逢知音的感觉和接近知音的冲动。这时,你才发现你很孤独。发现孤独,你便发誓要做他们的朋友。这么想,你就心跳,就像是在和他们搞恋爱似地心虚。这种感觉酷似后来遭遇小丫的感觉。没爱上她时她是一根草,爱上她她便成了一块宝。你心里很阴很暗,跟有鬼似的,你不敢再面对她。她的一绺头发一个背影一声咳嗽都会让你的心跳让你惶恐。
        
  你站起来伸懒腰时,他们已经结束了关了黑格尔和尼采的交谈。
  
  他们一个唱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一个应你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一个突然大吼你好痛苦哟,一个嚎叫你要小便。两位诗人的后现代主义表演让你在初恋一般的胆怯里添了几分自卑。
        
  汽车在不断地停不断地上下人,你很担心他们在哪一次停车时消失,与你失之交臂。千古难觅一知己。你觅到了知己却不敢结识。更可怕的是你发现了孤独,要是你不去觅知己,孤独就会像影子一样跟随你。你站起来,双腿直颤栗。颤就颤吧,死活一抠。车到城郊,皮子和小桑一个说完了,一个说抵达死亡之城了。
        
  你──你们谈黑──黑格尔,你──你都听──听见了。
        
  这是你发出的声音。
        
  噢,黑格尔,还有尼采那个疯子,感觉怎么样?
        
  接话的人是皮子,他像老朋友一样对你笑了笑。
      
  你迟疑了片刻说,黑格尔特看重心,认为只有心才是真实的,只有心能涵盖一切,一切美只有在涉及心而且由心产生出来才是真实的,一切自然美都是心灵美的反映,世界则是绝对理念的反映。
        
  高,实在是高!皮子握住你的手说,你是把黑格尔弄懂了的,和我们做朋友吧?。
        
  这正是你想的。
        
  你的手被他紧紧地久久地握着,你感到了他手掌粘湿和肌肉发动的侵略。
        
  读过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吗?
        
  小桑用分辨一粒钻石真伪的眼光看着你,苍白的脸和怀疑的眼眸要比皮子警惕得多。
        
  让狗日的尼采和他妈的查拉特斯特拉滚蛋吧,现在你要和你这位新朋友亲热一盘。
        
  皮子因为激动把“图”说成了“特”。
        
  你觉得他这样对待他的朋友像他的朋友用怀疑的眼光对待你一样不公平。
        
  你向他们要了通讯地址。
      
  不知是出于对他们即将要领你进入的陌生世界的恐惧,还是出于对美好的东西的珍惜,你突然想离开他们。
  
  你认为伟大的友谊都得从写信开始。
      
  皮子从军挎取出一本油印小册子递给你说,我们四川几个哥们儿自己搞的,你也可以参加。
        
  小册子上全是诗歌。你随手翻了翻,有钟玄、晓竹、雪崩几个。你心里一阵窃喜,你预感你就要通过这本小册子步入巴蜀诗坛。
      
  你把油印小册子揣进随身带的牛仔包要回座位,皮子一把逮住你说,想跑,莫门儿,不和哥们儿几个痛痛快快地聊够喝够玩够,休想要我放人!
        
  你知道皮子开的是后现代主义的玩笑。

               
13

  他现在还记得小丫在写给他的那封情书中说的一些话:
  
  我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钢笔是一把利剑,戳着我的心,我的心在流血。我再也无法沉默了,再也无法忍受了,我的心早已为你而乱了。面对那个魔鬼我又有啥办法?每当你走进教室,我的心是多么欢乐又是多么恐惧,每当你走出教室,我又是多么失落和痛苦。我不敢看你的背影。
      
  他没有听她的话把条子烧了,他把它挟在了泰戈尔的《吉檀迦利》里。
      
  一个死了上帝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可能有两种选择。拒绝或全盘接纳。他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他不能接受小丫不是因为他脑袋里的道德观(倘若他脑袋里有过“师不恋生”的观念,前几天在江油也被皮子、钟玄他们洗了),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就万念俱灰、无动于衷。
        
  他在教 室见到她,她的脸颊不是绯红,而是苍白。
      
  他本来打算把她叫到办公室,可办公室毕竟不是谈说那种事的地方。
  
  在去寝室的路上,她一直像个幽灵以不变的距离跟着他。他们也没有说话。本来,学校是不准女学生进男老师寝室的,秃头主任在大会上多次说过,有个别老师把女生带到寝室辅导功课,辅导功课是好事,就怕辅导来辅导去把女生辅导到怀里去了,辅导到床上去了。
      
  他的寝室是其他教师用来做厨房的那种,在宿舍的最后面。去寝室必须绕过一排长长的平房,绕过许多老师的窗口。这样,哪个女生去他的寝室都逃不过群众的眼睛。他曾劝肖瑶少去寝室找他,肖瑶满不在乎,骂秃头是神经病。他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当小丫跟在他后面一次又一次从别人窗前晃过时,他仍感到做贼的心虚,感觉每一扇窗户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们,每一扇窗户背后都有一张嘴在窃窃私语并发出阵阵唏嘘。他似乎还产生了特殊的心态和感觉,感觉身后跟着的不是一个女生而是就要跟他上床的情人。
        
  他很久都没消除这种错觉。
        
  进了屋,他就坐在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叫小丫坐床。
  
  她不坐。
        
  他说,我只有一把椅子还是公家的,你只有坐床。
        
  她坐了床。
        
  床是一个敏感的象征。他怎么就没想到让小丫坐椅子他坐床?
  
  后来当他与小丫真的恋爱了他才发现,他潜意识里就希望她坐床。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和她说话。他有点尴尬,有点紧张。这尴尬和紧张倒不是因为他意识到她是女生,而是因为那难以克制的臆想和错觉。他发现他要教诲和拯救女生的想法是幼稚可笑的。一个20岁的男孩儿怎么拯救一个16岁的女孩?除非她是掉到了河里。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他以为他有能力让她萌发的幼芽重新回到胚胎状态。他在忽视少女情欲力量的同时,也忽略了他自己的情欲。
        
  她局促不安,下意识玩着手指。
      
  后来,当她在恋爱中一味地拒绝他接触她的身体时,他解析了她玩指的习惯。他认为玩指是对手淫的暗示。在恋爱中过分珍惜自己处女之贞的女孩儿,实质上她已经失去了处女之贞。她们害怕异性的肉体之爱,仅仅希望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作为对她们失贞的补偿。
      
  她一会儿垂着头,盯着坑坑洼洼的泥地,一会儿仰着脸望着布满蛛网和尘埃的屋顶。
  
  他不知道她能从他这破屋发现什么。这破屋不能叫房子,只能叫木棚子,当地人叫“偏厦子”,临时搭建做厨房的,跟“牛棚”差不多,不是人住的。可他是人。他咋不是人呢?他叫王芮,今年22岁,师院毕业,分在诸葛中学教高一语文。他也许真的不是人。也许吧。他可以这样想。
      
  他测量过,这房子从东向西是五步,从北向南也是五步。他的步幅大,一步一米。他这么做有模仿伏契克的嫌疑。他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这样写的。他的房子不是监狱,虽然比监狱还窄还黑。一张木床,一张三个抽屉一个柜子的桌子,一把双手才能举起的木椅。它们是公共财产。两口纸箱,一个装书,一个装衣物。一把吉他。他弹不好,不会和弦,只能用单音弹简单的曲子,比如《红河谷》、《多年以前》。它们是私有财产。没有别的了。从淮河──秦岭一线划断,诸葛属于南方,气候温暖湿润,盛产蚊虫。床上挂了蚊帐。蚊帐也是私有财产。他生来神经衰弱,失眠。为了对付失眠,他在帐顶挂了一幅世界地图,他可以随时放眼世界。他喜欢巴黎,喜欢纽约。他喜欢亚马逊河,喜欢刚果。他喜欢在久久不能入眠时念叨布谊诺斯艾丽斯、斯德哥尔摩、布拉格、贝尔格莱德、彼德堡等等。他一直不明白那些神出鬼没的老鼠是属于公共财产还是私有财产。他希望是公共财产。我想一无所有。
        
  她还在望屋顶,还在玩手指。
  
  他第一次在女孩面前显得思维混乱迟钝、缺乏信心。在发育良好的肖瑶面前,他一直是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他拿肖瑶当学生当妹妹当朋友。他不知道他拿小丫当啥了。
  
  他们的谈心(不,不能叫谈心,她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能叫“教诲”),像一部小说那样经过艰难的准备才找到一个自以为妙不可言的开头。
        
  他说,条子看过了。
        
  没邮票没邮戳,他叫它条子是对的。
        
  她望了他一眼,睫毛在颤抖。
      
  他说,我能够理解你的感情,但我不能接受。
      
  他居然用这种暧昧的语言做一个早恋女生的工作。
  
  他说,就是大学生也不许谈恋爱,何况中学生?
  
  他说他们是绝对不行的,也不该。
        
  她没哭。
  
  他以为她会哭。 还不曾有女孩在他屋里哭过。
  
  他非常害怕她哭。让人听见有女生在他房子里哭,学校马上就会有“桃色”故事流。要是秃头听见有女生在他房子里哭,百分之百会认为他把女生辅导到床上去了。好在她只是在流泪,盈盈的泪水打湿了睫毛。。
        
  一只老鼠从泥墙根钻出,使他们的谈心偏离了主题。
        
  她妈呀地惊叫了一声。
  
  不知老鼠喜欢上了她那双白网鞋,还是喜欢上了白网鞋里那双湿漉漉的汗脚,从容地要啃她的脚。她抬脚的动作过大,身子失去了平衡,倒在了他的床上,但她马上就意识到了,立即爬了起来。
        
  她是第一个睡过(如果身子仰倒也算睡的话)他的床的女人。后来恋爱的时候,她就怕沾他的床,他曾开玩笑说要是当时她不是坐在床边而坐在他身旁,她肯定会扑在他的怀里。事实上,她也是第一个扑在他怀里的女孩。
      
  他操起一根木棒。老鼠似乎并不相信他会动真的,跑到装满书的纸箱上做沉思状,像未开卷便学得了书本中那些高深的知识。
      
  老鼠的出现使谈心有了戏剧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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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2 09:28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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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2 17:14 | 只看该作者
艺术的语言,多层次的烘托与描写,很受教益!
65#
 楼主| 发表于 2005-6-23 09:54 | 只看该作者

艺术的语言,多层次的烘托与描写,很受教益!

过奖,不敢!
66#
发表于 2005-6-23 11:51 | 只看该作者
写的好!有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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