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曾经沧海

　
　　　　　心愿

　　几只渔船聚在一起成为船帮，帮主是西门老哥。

　　西门老哥个子矮小，身高不过五尺，体重不过百斤。秃顶。只有脑沿下爬一圈稀疏的卷毛头发，像戴着一个没顶的斗笠。两撇山羊胡须，愣愣地刺着，一翘一翘，永远那么精神活泼。西门老哥妻子早逝，几十年冷暖自知清心寡欲地过日子。十八岁的女儿西门巧儿，像水鸟一样，跟着他风里浪里颠簸捕鱼，父女俩把喜怒哀乐都囤在一条船上。

　　船上的日子是寡淡的，西门老哥枕边放了把二胡。那二胡是西门老哥亲手做的，是用乌稍公蛇皮蒙的，声音尖脆，比不了用蟒蛇皮蒙的琴声音浑厚，但如果给女人西门巧儿伴奏，恰好合着女人清脆亮丽的歌喉。西门老哥心里烦闷时，就拉拉二胡。没有师傅的传承教诲，西门老哥无师自通，竟拉得有板有眼如歌如泣。他晓得拉《二泉映月》，也会拉《汉宫秋月》，那慢弓、快弓、碎弓、抛弓，很像那么回事。

　　也是耳濡目染，受了父亲的影响，西门巧儿虽然不会拉琴，但她喜欢唱歌。父亲拉琴，她就跟着唱，唱《茶畲歌》唱《摇橹歌》唱《划船歌》，当然也唱家乡的山歌。西门巧儿长得乖巧，机灵，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转悠活溜，顾盼多情。打鱼人乏了，就逗着西门巧儿玩，说西门巧儿来一段曲儿吧。西门巧儿清清嗓子就唱起了家乡的山歌。

　　小小幺姑小小龄，着装打扮好水灵；

　　上身穿着红绫袍，腰间配的水罗裙。

　　好似仙女下凡尘。

　　小小幺姑小小龄，小小幺姑爱坏人；

　　去年爱坏张果老，今年爱死吕洞宾，

　　惹得神仙也害相思病。

　　那嗓音清脆极悦耳，极具穿透力，惹得那些打鱼汉子眉开眼笑，乐坏了，皆暴着嗓子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整个河湾就沸沸扬扬热闹起来。

　　西门老哥没有笑，脸带怡然神色，自顾地抽着叶子烟。烟雾扭着身子，悠闲自在地旋升腾爬，一直溶进了苍茫的河面。西门老哥磕磕烟灰，再装上一锅烟，再抽上一口，目光就直了，他呆呆地看着河面，一直看到老远老远的地方。

　　西门老哥年逾花甲，步入老年行列，虽然额头上的皱纹重重叠叠，如刀砍斧凿一般，显得很老相。但他身板硬朗，且思维清晰，做事果断，主事还得听他的。船帮到达一个新的水域，人生地不熟，西门老哥出面同当地人交涉，如果与人发生口角或引起纷争，来软的硬的也是西门老哥一肩给扛住，他是船帮的主心骨。西门老哥应变能力强，见的世面多，稳得住阵脚，船帮离不开他。

　　打鱼人识水道，懂鱼性，当然最会吃鱼。要说调胃口，两个“白”字就囊括了——山上要数白面（即白面狸），水里要数白鳝。白鳝属无鳞食肉鱼类，形似鲶鱼，但身子比鲶鱼悠长，呈白色，肉质白嫩莹亮，味道鲜美。煨焖成鱼汤，是上等滋补品，一般的穷苦人家吃不起。这种鱼极少，生性胆小且狡猾，昼伏夜出很难捕获。市面上价格超高，白鳝是一般鱼价的三四倍。

　　船帮不计日月，长年漂泊在河上，几多的艰辛。西门老哥很遗憾，说是大家跟了他，为生活所迫，优质鱼都卖了，换了钱粮哺养一家老小，捕鱼人自己却没有吃过一顿好鱼，真是让人耻笑。说大道理是这不公平的世界造成的，让富人更富让穷人更穷，说现实点是他这个帮主无能，不能让大家吃好穿好。西门老哥信誓旦旦，说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兑现一个承诺，让大家吃上一顿白鳝，不了却这个心愿，不然枉做了这么多年的帮主。西门老哥说得极为认真，但其他人并没有把他的话记在心上，只当是西门老哥忧烦所至，说说心里话排忧解闷而已。

　　西门老哥念叨过几回要上岸，捕鱼人餐风露宿，寒来暑往，过着条条无路条条路，处处无家处处家的日子，六十多岁的人再经不起折腾。就是折腾到生命的尽头，归宿还是在岸上。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西门巧儿待字闺中，花开无主，好丑也该给西门巧儿找个主托付终生。以水为家，到哪儿去找婆家？西门老哥自己被自己问住了。因了吃一顿白鳝的心愿未了，西门老哥也就迟迟不肯上岸。现在河里的鱼越来越少，别说白鳝，就是常见的草鱼、鲤鱼、洋痛牯鱼都难捕到。看来这水上的日子会更加艰难，西门老哥心存焦虑。

　　船帮没有固定的水域，长年漂无定踪，那一年船帮溯沅江而上，进入了渠水流域，整个夏季将在那儿捕鱼。龟背村筑在渠水岸边，村里四千多人口，村里开设场墟，每逢初二初七，四疃八村的乡民都汇集到这儿赶集。西门巧儿挑了鱼儿到集市上去卖。同样卖鱼，女人卖比男人卖抢手，因此船帮捕了鱼，男人只做一些敛鱼，清理渔网的事，西门巧儿专门卖鱼。也许西门巧儿模样俊俏，言语乖甜，格外受到买鱼人的青睐。逢场赶集，西门巧儿挑着鱼早早上岸，摇臀挺胸，勤着脚步，一路上哼着曲儿，一根长长的独辫子在胸前拂来扫去，牵痛了好多痴情汉子饥渴的眼睛。

　　集市上挤挤挨挨，人流如织，卖货的买货的蚁囤蜂涌，叫卖声不绝入耳，甚是热闹。西门巧儿把鱼篓放到集市边，把称拎在手上，拢了拢额前的刘海，定定神，卖鱼喽！挺新鲜的鱼喽！西门巧儿吊了一嗓子。就有顾客转头回首朝这边张望，西门巧儿抿着嘴微笑，等待顾客来买鱼。

　　正是夏季，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刺得人两眼昏花。热浪来回涌动，无声地袭人，人就像囚在蒸笼里，赶集者皆大汗淋漓。

　　一络腮须敞着肚皮，摇着蒲扇，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当络腮腮走到西门巧儿跟前，挨近鱼篓，眼睛就死死地磁住西门巧儿隆起的胸脯就不动了。西门巧儿有点赧然，后退一步，轻声问一句：师傅，买鱼么？络腮须笑笑，这小娘们比鱼漂亮多了，鱼我全买了！络腮须拍拍衣兜，衣兜里就发出叮当叮当银元碰撞声。钱跟我到府上取，我用最高的价付给你。络腮须粗着嗓子，显示出男人的豪爽大度。西门巧儿一惊，意识到络腮须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冲着鱼来的，这种场合她不是第一次碰到。就说她只零售不整卖，她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现买现卖。络腮须鼓起一对死鱼眼睛，心中不悦。他娘的，见鬼了吧，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谁只零售不整卖，你脑子进水了？我今天偏偏全部买，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想怎么买就怎么买。说着把蒲扇往腰间一插，弯腰就去拎鱼篓。

　　西门巧儿想去阻挡，络腮须把手一挥，一只黑毛黢黢的手掠过西门巧儿的胸前。西门巧儿一惊，就势一闪，闪到一边。络腮须不知死活，继续拎鱼篓，西门巧儿抓住胸前那根独发辫，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突然叭地一声脆响，络腮须眼前突然扫过一阵风，双手感觉到麻辣辣地生痛——络腮须被西门巧儿打了一辫子，鱼篓叭地掉到地上。

　　络腮须打了个尿颤，一时愣住了。他意识到眼前的姑娘可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能远观，不能近惹。一时性起，起身就势一拳打来，西门巧儿一闪身躲到络腮须身后，朝胯下踢了一脚，又朝络腮须脸额一辫子打去去。络腮须顿时眼冒金星，唉哟一声，捂着下身蹲在地上。等他睁开眼睛搜索西门巧儿，西门巧儿早就撇下鱼篓，趁着混乱钻了人群跑了，倏地没了踪影。

　　这络腮须叫黄大富，是龟背村一大户。有山有地，有钱有势。他仗着其弟在县里当县大队长，手下有百十号持刀枪棍棒，竟横行乡里，称霸一方。如果谁碰上他黄大富，可是青天白日惹上野鬼，摊上麻烦事了。

　　西门老哥知道西门巧儿闯祸了，一时慌得没得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直叫苦。

　　果不出所料，晚上黄大富带了家丁，敞胸露怀摇着蒲扇，一路哈哈声来到船上。两位家丁素装打扮，肩上斜挎了盒子炮，紧紧贴在黄大富身边，一脸的威风霸气。黄大富说既是来买鱼，也是来听听西门巧儿亮丽的歌喉，在这荒山野地的乡下，远这闹市花城，也就只听上几曲江湖野曲。西门巧儿唱一个晚上的小曲的酬金，比西门老哥打半年的鱼的钱还多。

　　西门老哥不敢怠慢，赶紧拿出二胡，擦上松香，隆咚隆咚调起弦来。

　　黄大富说不必忙了，西门巧儿随他到府上去唱，边听曲儿边吃香喝辣，几多的痛快爽心。如果西门巧儿觉得日子好过，就留在府上不走了。他那里可是豪宅大院，还怕容不下一个小娘们？

　　西门老哥就蔫了，一时束手无策，连忙作揖打躬向黄大富求情，说还是先让父女准备一下，改日再登门唱曲儿，现在立马就走，还没心理准备。黄大富鼓起那双死鱼眼睛，眼露凶光直逼西门老哥。你西门老哥说话可是一言九鼎，说话算数，我爱听。可别耍花招哟，敢把老子当傻冒逗，到时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到我的地盘打鱼，也不懂个江湖规矩，不拜码头事情能顺畅吗，我这里不兴讲什么税收，但保护费还是要收取的，不过只要西门巧儿潜心把曲儿唱好了，生得乖巧一点，能顺从我，什么都免了。想明白一点，踏上了我的地盘，就如同踏进鬼门关。你敢耍花招，惹恼了老子，别怪我心狠手辣……

　　黄大富又是一串哈哈，末了手一挥，皆同家丁游哉游哉地走了。西门老哥却慌了神，立即召集大家商议对策。大家说西门巧儿去不得，黄大富一介粗人莽夫，懂得什么曲儿，他分明是看上了西门巧儿，打西门巧儿的主意，西门巧儿怎么能往虎口里去呢？要不趁着夜色大家赶紧逃走，逃离这是非地一了百了。

　　西门老哥深思良久，皱着眉说，这不是一走了之的事，黄大富既然盯上了西门巧儿，西门巧儿无法脱身，船帮也就无法逃遁。唱是一定要去唱的，我西门老哥虽然一介渔夫，但脑子也不算笨，请大家放心，我会见机行事，想办法解脱危难。

　　这几天连日暴雨，渠水河涨了大水，渠水河上浊浪滔滔。晚上西门老哥再次召集大家拢来，说今晚他带西门巧儿去唱曲儿，大家也趁涨洪水逃跑，走得越远越好。黄大富也有船帮，逃走不快会被船帮追上的。别为他们父女担忧，他晓得该怎么办。只是他曾经许下的请大家吃一顿白鳝的承诺将成为一句空话，恐怕要等到来世再兑现承诺了！

　　听口气西门老哥是铁着心，做着凶多吉少的准备。二喜不放心，说是否我同你们父女一道去，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我年轻手脚麻利，不怕黄大富。西门老哥摇摇头，说人多了反而碍事，还是父女二人去的好。大家伤感一回，就嘱咐西门老哥父女要格外小心，早去早回。

　　是夜，唱曲儿的地点选在渠水河边的水上酒家，三四只大木船捆绑在一起，搭成一块平地，酒楼就搭在船上。酒楼船上挂了八个大灯笼，照得水面一片绯红，穿长衫短袖的男女忙出忙进，煞是热闹。从船上建了个回廊，一直拐到岸上。

　　西门老哥父女划了一只渔船，泊在酒楼边，把船系牢就上了水上酒家。有七八个家丁背了长枪，铁着脸把住通道，目送着西门老哥父女进了酒楼，那场合很有鸿门宴的味道。

　　黄大富歪坐在厅堂正前方，像歪了尊大罗汉。左右有丫环忙碌，在为其捶背、点烟，递茶递水添水果。

　　西门巧儿先唱一曲《摇橹歌》，清清嗓子就唱了起来。西门老哥哩格隆咚——哩格隆咚调好弦，跟着伴奏。

　　狮子岩把头关，百丈、喷水、紫罗滩。

　　狗爬岩鸬鹚吓破胆，连洲滚滚密岩尖。

　　两水夹溶犁头嘴，鹭鸶脚踩富水湾。

　　岩门有个岩升子，倒挂金钩是沙湾。

　　石修上面牛皮渡，牛屁股、安江、卢家滩。

　　武松打店黄狮洞，茅渡下面碗盏滩……

　　云雀一样的嗓子，萦绕着整个水上酒家，唱得人心尖儿痒痒的。黄大富不停地鼓掌，不停地暴嚷。妙！妙！唱得好！往下唱往下唱。边嚷就边把亮熠熠的银元飞抛过去，西门巧儿轻舒柔臂，伸手一接，银元就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然后就揣进兜里。

　　黄大富边喝酒边听曲儿，异常的亢奋。末了，他把手一挥，说，都是他娘的这个“滩”那个“滩”，老子当年就靠撑船放排起家的，踏水赶滩，差点葬身水底喂了海龙王，腻透了，来几曲温婉抒情的吧。西门老哥与西门巧儿嘀咕一回，就说来个父女对唱《十杯酒》。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唱起来，黄大富就晕头晃脑鼓掌。

　　女：

　　郎择日子去求财，手拿银壶把酒筛。

　　劝郎三杯送行酒，问你求财几时来。

　　男：

　　吃了贤妹酒三杯，我去求财不落空。

　　劝妹花园宽心坐，回来只在十月中。

　　女：

　　八仙桌子圆又圆，一个花碟九个盘。

　　没有么咯同郎吃，扁的同我讲个圆。

　　男：

　　石榴花开圆又圆，吃了酒来莫悲言。

　　两个三杯共六合，花园同坐一百年……

　　西门老哥父女唱得起劲，黄大富也就卖力地击掌合着节拍，自是有几分醉态。数曲终止，黄大富突然提出要和西门巧儿喝酒。由不得西门巧儿点头应允，一帮家人一拥而上，端盘把盏，筛酒上菜忙开了，把西门巧儿团团围住。西门巧儿也不推辞，素手把盏，轻启樱唇，一杯接一杯的喝，一张白净的瓜子越喝越红，在灯光下隐隐现现，竟比平日更加亮丽。

　　黄大富起身，站不稳，往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一帮家人急忙把他搀住。黄大富一把推开众人，醉眼迷茫，慢慢向西门巧儿靠近，说要和西门巧儿吃“交杯酒”。黄大富就势一搂，西门巧儿却从黄大富的腋下溜出来。

　　西门老哥感觉事态不妙，就上前挡住黄大富，压着嗓子对黄大富说，老爷，你饶了我女儿吧，她不能再喝了，再喝她就支持不住了。

　　似乎西门巧儿也有了几分醉态，感到头晕目眩，他想出门小便，一起身就歪倒了，她慌忙挣扎着双手扶住板壁。

　　哈哈，老爷我最喜欢看的就是贵妃醉酒，西门巧儿你太……太像杨贵妃了……哈哈……

　　当黄大富再逼着西门巧儿喝酒时，西门老哥再也憋不住了，一挺身说，老爷，小女不胜酒力，您高抬贵手，别逼她了。扫兴了，我陪你喝！用大杯用海碗喝都行！

　　老东西你是谁？别……别坏了我的好……好事……黄大富一掌推开西门老哥，再次想去搂抱西门巧儿。但他喝得乾坤颠倒，身子像截枞木筒子一样摇摇欲坠，黄大富扑了个空，歪在一边。西门老哥怒目圆睁，一把将黄大富架住。

　　突然，西门老哥嗖地从绑腿上拔出一把尖刀，直抵黄大富的喉管，说，他娘的，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今晚咱们不弄个鱼死网破看来这场戏是收不了场，你再放肆老子一刀宰了你！快命令你的家丁把枪放下，全部退下，不然就杀了你。

　　看到主子被西门老哥有刀抵住了喉管，一帮家丁慌作一团，就纷纷端起枪来把西门老哥围住。

　　黄大富大惊，一肚子烈酒被一阵冷汗蒸发了，下身也跟着洒了一泡黄尿。他战战兢兢地说，退下，都给我退……退下……

　　家丁不敢乱来，只得把枪放下，退到一边。

　　快！快驾船逃跑，你一定要寻找到船帮，别管我！西门老哥朝西门巧儿大声吼道。西门巧儿霍地站起来，马上来了精神，其实她刚才只是佯醉，头脑还清醒得很。她打个怔，朝爹掬了一躬，就急忙解缆跳上渔船，抵足弯腰撑了一篙，渔船离开岸边，箭儿般地射向苍茫的河面。

　　眼看着小船消失在幽幽的夜色中，西门老哥自知没人再追得上西门巧儿，就把尖刀抵得更紧了。娘卖乖，你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调戏良家妇女，今天你玩快活玩到尽头了，我和你一起去见海龙王吧！西门老哥抱着黄大富，同时滚进波涛滚滚的河中……

　　那天晚上，船帮星夜逃离了渠水河，改道进了巫水流域避难。西门老哥箍着黄大富跳进渠水河生死未明，后来船帮又悄悄潜回渠水河寻找西门老哥。沿着河岸仔细搜索，最终不见西门老哥的踪影。一个星期过去，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极怆然，悲痛难抑。

　　洪水终于开始退了，一溜被洪水浸漫冲压过的水杨梅树和杂竹，倾斜成一个天然的天棚，天棚上堆积了好多杂物，有一些死畜死禽晾在上面，不时漫过一阵阵恶臭。

　　傍晚，船帮泊在“天棚”下准备过夜。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没地方买菜，西门巧儿在做饭，草草地炒了点腌菜应付吃饭。说到菜，大家就想起了西门老哥多次提到的白鳝，由白鳝又想起了西门老哥。大家对天祈祷，皇天在上，请保佑我们的西门老哥安然无恙，早日平安归来。大家坚信，人称水鸭子的西门老哥什么样的凶浪恶潮没见过，他不会死。他还有心愿未了，他答应过要让大家吃上一顿白鳝。他是个不乱说话的人，他从来就是牙齿咬得钉子断，说话算数。大家这样无声地默念一回，伤感一回。西门巧儿撑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痛苦地呼喊道，爹爹，您快回来吧，大家都在盼着您！

　　就在大家在伤感在念叨西门老哥的当儿，从“天棚”上传来一两声噼啪声，好像是一种动物的挣扎弹蹦声。

　　人们停止吃饭，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又是砰的一声，竟从“天棚”上掉下一活物。大家睁大眼睛盯着活物，竟傻了。从“天棚”掉下来的是一条鱼，确切地说是一条白鳝。白鳝疲软地扭拐着身子，嘴巴翕合着大口大口地喘气。

　　白鳝显然是在“天棚”上囚困多时了。当洪水来临时白鳝被洪水冲撞得晕头转向，裹在“天棚”的杂物中动弹不得，洪水退了被晾困在“天棚”上，饥渴难耐就想重新回到水中，一挣扎就掉了下来。

　　大家一阵窃喜，从天而降一条白鳝，也是老天可怜这些捕鱼人，他们终于能吃上一顿白鳝了。于是大家索性停止了吃饭，等着煮了白鳝再吃。白鳝就在锅里叽叽呱呱地唱着曲儿，整个河湾氤氲着撩人的醇香。大家天真地想，要是天天有白鳝从“天棚”上掉下来该多好！这样一想，嘴中就止不住流出口水来。

　　说起来也怪，这时“天棚”上又有窸窣响动，不一会儿，叭地又掉下一条白鳝。这回大家不只是窃喜，更多的是惊讶——皆断定“天棚”上还有其它东西。于是有人把竹篙搭靠在“天棚”上，二喜就缘着竹篙往上爬。

　　爬到“天棚”处，二喜就不动了。二喜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脚一软，竟凌空掉到了甲板上。

　　二喜刹白着脸说，他看到了“天棚”上的杂物中裹着一具腐尸，白鳝就是从腐尸的肚腹中钻出来的。人们突然想起，那白鳝是食肉动物，溺死在河中的牲畜一般都被白鳝吃了。

　　西门巧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坚持要爬上“天棚”上看过仔细。西门巧儿爬上了“天棚”，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到一副腐尸蜷曲在“天棚”上，早已是面目全非，只有死者的唇上的两绺山羊胡须，仍是那么硬扎规整。

　　大家打个激灵，皆动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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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岛小丫

这篇作品好生了得，西门父女的描写堪称惊世骇俗。整篇作品委婉处歌声缭绕、水面浪花，惊险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在文字表述上更是细腻精致、朴素大气，看来老师精雕细刻下足了心血，谢谢您的佳作，老师辛苦了！

暴雨迎风

看得出，这是沧海老师又一篇精心打造的力作。厚实，沉抑，感愤。故事极富传奇色彩，三个人物立体而鲜活，矛盾冲突激烈，在矛盾冲突中凸显人物个性，深刻到位，结局令人震撼！不错，支持！

曾经沧海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2-4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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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孟杨

欣赏学习，很精彩

曾经沧海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2-4 17:26
看得出，这是沧海老师又一篇精心打造的力作。厚实，沉抑，感愤。故事极富传奇色彩，三个人物立体而鲜活，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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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戈壁孟杨 发表于 2014-12-5 10:24
欣赏学习，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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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梅花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2-4 12:25
这篇作品好生了得，西门父女的描写堪称惊世骇俗。整篇作品委婉处歌声缭绕、水面浪花，惊险处跌宕起伏、扣人 ...

小说精彩，点评也精彩。欣赏学习！

曾经沧海

雪落梅花 发表于 2014-12-7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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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朋友关注。上午好。

木门长子

传奇故事，跌宕起伏，很有看点。

曾经沧海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4-12-9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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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庆海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2-4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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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的激情和热情一直保持下去，将大有作为！祝福

曾经沧海

尚庆海 发表于 2014-12-10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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