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落梅花 于 2014-12-7 19:06 编辑
还 债 文/雪落梅花
小银实在没想到,秋林会做出这种事!这个大家公认的好男人,卷了从亲戚朋友那里借走的钱,携家带口,一夜之间忽然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
到底他骗走了多少钱,谁也说不出个确切的数字,只是初略估计有三十多万。
小银不敢跟别人说她被借走了十三万。那是她全部的家当。她现在依然相信他是“借”而不是“骗”,她不相信那样一个好人会做出骗子才做出的事情。
但这话她不能对别人说,也不敢到谁家去走动走动,问问情况。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躲着伤心。
要说秋林骗谁都不应该骗小银。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虽然服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但她自己也还省吃俭用,不敢大手大脚,只怕有朝一日生意不好,让孩子上学受难。孩子马上就要中考了,小银一定要让孩子上高中,上了高中还要上大学,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秋林能那么轻易就骗到小银的钱,当然是有原因的。那年雅雅她爸被车撞了,肇事的车逃了,小银欲哭无泪,背了一身的债,能借的都借了,还是没能救雅雅他爸一条命。她骂那个撞死雅雅爸逃走的人,骂他的良心让狗吃了,骂他活得不安心,也不得好死。但骂起不到任何作用,人也没了,回到四壁空空、四面漏风的老房子里,小银抱着雅雅眼泪汪汪。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吧,何况还借了亲戚朋友那么多钱,是一定要还的。对于小银而言,那些债,既是负担,也是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了。
是秋林同情她,暗中接济她娘俩,才让她们得以度过难关。
秋林家的远房叔子在城里开药店,早就把秋林带到城里了。秋林能干,开车进货送货,都是秋林张罗。人家赚了钱都把家搬到城里了,但秋林还是将家安在村子里。田让给别人家种了,他每个周末都开着小货车回去,赚的钱都如数交给老婆,老婆也不用做事,就在家抚养着一儿一女,在外面也没谁听说他有其他男人们吃喝玩乐的恶习,秋林因此成为村里人公认的好男人。
秋林说,小银,你裁缝手艺那么好,到城里盘个小店,生意一定差不了。
小银没这样大的胆子。还是秋林一个人暗中在城里到处转,最后替她看中了比较偏僻的一个小区门口的店,店虽小,但能住下娘儿俩,而且那一带住户多,租金又便宜。
小银人长得不难看,又本分勤快,手艺也好,她小店里便成了小区里姑娘媳妇拉家常说闲话的场所,平日里她顺手帮别人打个裤扁熨件衣服的,也都热心快肠,从来不收费,人家也不多占便宜,还乐于帮她介绍活路。很快,店里的生意看着好起来,小银忙不过来,就回村里请了两个女孩子。三四年的时间,她就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包括秋林早先为她垫付的租金。
小银的脸也看着红润光洁起来,眼睛里都似乎盈着春水。
三十多岁正是风韵妩媚的时候。小银本来端庄清秀,又懂得穿衣打扮,自是显出与过去不一样的姿色来,看着就让人喜欢。有些人想跟小银介绍对象,但都被小银谢绝了。她的理由很简单,她要等孩子高中念完之后,出去上大学了,再考虑她自己的事情。
秋林后来也从他叔的店里出来,自己单独开了家店子,做的是他的老本行。店面不大,品种不够全,药店生意竞争厉害,平价超市型药店开得太多了,有的店还可以刷医疗保险卡,秋林的小店自然竞争不过人家。秋林看这几年房价扶摇直上,带动家装建材市场也十分兴旺,秋林便转让了小店,转去做建材。他脑筋活,除卖地板砖、水管、面盆等外,还自个组建了一个装修队,自卖自装,生意似乎不错。
秋林没多久便在城里买了房子,将老婆孩子也接到了城里。秋林媳妇有时候也转到小银店里来坐坐,扯些子闲话,两个女人也很投缘。换季的时候,秋林媳妇会拿些布料来让小银给她娘儿仨做衣服。但小银从来没有给秋林做过衣服。秋林媳妇说,大男人的衣服还是买的好,穿有品牌的衣服才有形象,不像女人孩子,只要合身得体就行。小银觉得他媳妇是个很会持家的人,也懂得爱惜男人。
后来,秋林就来找小银借钱了。他说,生意太好了,周转金不够,借十五万元去进货,估计十天半月就能出来。
小银想都没多想,就将所有钱从银行取出,凑了十三万,交给他。还是秋林自己提出来说,我给你打个借条吧,你也好放心,保证到时候还钱。小银笑笑说不急。她是真心想帮他解难,这个男人不仅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了自己,而且他对自己也一向尊重,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帮助而让她有难堪的时候。
很长一段时间小银都忘记借钱的事了。忽然有一天,她感觉秋林和秋林媳妇都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会不会是因为借了钱没能及时还上,他们才不好意思来的呢?这样一想,倒让她自己像做了错事似的不安。她决定打个电话给秋林媳妇,扯扯闲话,顺便叫她有时间过来坐坐,别一个人闷在家里。
电话提示因欠费停机。她拨了秋林的号码,想想又放弃了——假如让秋林以为她是在催他还钱就适得其反了。她就将这事放下了。心想,他们过段时间自然会过来的。
然而有一天在街上碰到在城里做事的二桂。二桂说,你还知道不哇?秋林借了一村人的钱跑了,现在人都找不到,个拆白佬!
小银一惊,不相信地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借了我家五仟,春田家五仟,老四家三仟,连腊苟家都拆了一仟,你说他还是人吗?腊苟他爸瘫在床上,提起这事来就骂,一骂气都喘不过来……
他做生意做得好好的,为嘛要骗?
好好的?只怪我们都不清楚,他的生意怕是早就做不下去了!他进水货地板砖充好货,装修队也是个杂牌军,三天两头有人找上门要返工!狗日的,搞不下去了,拆老子们的钱躲着当孙子去……
小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再也无心听二桂说什么,逃也似地走掉了。
跑回店里,她拨秋林的电话,提示停机;拨秋林店里的电话,还是提示停机;再拨秋林媳妇的电话,依然是停机。
她瘫坐到椅子上。十三万元对她不是个小数目。她这几年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都在这里面了。现在在城里不比在乡下,假如有个啥事,手中没个钱,她该怎样应付呢。她心里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她内心里不相信,但假如真的如二桂所说,他是有心骗钱而逃掉,那谁又能找得到他。
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转到秋林的建材店去看看。店里果然已经换了人,人家说一个月以前就转让给他们了。晚上转到秋林家,窗户里黑洞洞的,一看就知道无人在家。
她的心彻底凉了。
小银暗自伤了几天心,想想伤心也没用,她咬了咬牙,对自己说,这钱只当是还债了,没有他,自己现在不还是在债务中苦苦挣扎吗?只当是从头开始好了。
这样想着,她慌乱的心慢慢定下来,开始一心一意地经营自己的小店。雅雅眼看着就要中考了,不能让她的情绪受影响。因此,她半点这方面的消息都没有向雅雅透露,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赚钱,让孩子的学业不受影响。
忙碌间,年关就慢慢逼近了。小银将自己埋在了一大堆布料之中,加班加点为别人赶制新衣,虽然辛苦,但有活做,有钱赚,她还是觉得快乐。还有一个活她也得做,就是要准备年货,腊鱼、腊肉、香肠什么的,都得趁天气好早些备好。今年的腊货她弄得比往年多了一倍,她是帮秋林家备的,他们说不定会回来过年呢,回来晚了,想弄都弄不成了。
那天,快递送来了一大包东西,收件人写的是她,却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她好奇地打开包裹,里面都是些新疆特产,红枣,葡萄干,牛肉干,还有一种像桃核的东西,包装上写着巴旦木。她望着这包东西发愣,忽然想起秋林来。一定是他,除了他,谁还会给她寄东西呢?就快过年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
晚饭后,她决定转到秋林家看看。房子里依然黑洞洞的。她走近时,斜刺过来的一道光忽然照亮了她。隔壁有人开门出来,看了看她说,他家应该有人的。她慌乱地点点头,不知道怎样回应别人。那人也没多理会,提上门口的垃圾袋走了。
她的手在空中迟疑不决,最终按响了门铃。但门铃空洞地响着,门里并没有回应。她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里面有金属的脆响,像是钥匙落地的声音。她一惊,停下正迈出的脚步,将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地听,却听不见什么声响了。
小银拍拍门。屋里有人吗?秋林哥,秋林嫂子,在家吗?
屋里没人应声。小银怔怔地站了一会,正准备转身离开,对门那人回来了,看她还站在门口,奇怪地问,他家应有人的呀,前会儿我还看到他们进门呢。
小银说,不会看错吧,他们都出门很长时间了。
我知道呀,他们回来也没有几天呢。
哦,可能又出去了吧?小银笑了笑,看着那紧闭的门大声说,我店里生意好,一天忙到晚,也没得空老过来,麻烦您转告一声,回头让他们一定给我打个电话,这不快过年了吗?瞧这烟熄火熄的,估计他们回来也没啥准备,年货我都替他们备着呢,让他们有空自己过去拿,我老念着他们的好哩,还真怪想念的,出门在外做生意也不容易的,什么时候有空在城里转转,找个合适的生意做做。
从楼道里出来,她的心情好象轻松了许多。她不知道秋林他们是否真的在家,她只希望他们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逃在外面总不是个办法,她想起那个撞死雅雅爸的人,她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现在也已经很少恨了,她相信,上天有眼盯着他呢,这些年他一定活得不安心。再大的困难都只有面对才能解决,这也是这些年自己经历一些事之后的深切感受。如果秋林真能来找她,她一定会劝他回来,欠的债可以慢慢努力还的,有什么比能够安心踏实地过日子更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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