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垃圾场淘宝

马霁鸿

??鸡蛋黄似的一颗太阳，刚刚在晨雾中浮上山冈。公路边的垃圾场上，锄头舞，钉耙飞，三五条汉子早已忙乎开了。过往的车辆，到这附近便减慢了速度，车中的驾驶员和旅客，禁不住朝这边张望，一望一个纳闷：这几位汉子，看上去，一个个西装革履，毛光水滑，怎么大清早就在这里摆弄垃圾呢？莫不是什么人又发明了什么强身健体的功法，逗得这些心诚者不辞辛劳在这里发力练功？

??放羊的老汉，悠悠摇着鞭儿，领着白羊黑羊翻过山来了。嗬哟，这几截汉子倒还下得难！那么脏的去处，他们一个赛一个地桩子稳呢！只是看他们那舞弄家什的架势，功夫差得远哩。领带勒在腰杆上，脸上汗珠子乱晃，干事倒是老实极了。可它们干的啥子事呢？搬运粪草也不像，开荒种树也不像，劳动改造也不像。日怪，日怪，今天太阳退着身子出来了！我倒要下细瞅瞅，他们在这里做成哪路神仙！放羊老汉边看边想，就势斜斜地坐在山坡上，看一眼啃草的羊群，又看一眼那一小拨乱忙的好汉。

??端的是好汉！这几位先生乃是小城的知名人士、经典人物呢！那位领带扎在粗腰上的叫作卢财旺，系建材老板。那位蹬一双贼亮的大头皮鞋，腮帮子肉肉鼓鼓的唤为龙腾霄，是歌舞厅的经理。另外两三位，自然也都十分了得。他们虽然肩膀宽宽窄窄，个儿长长短短，唇边毛毛光光，却有两样东西完全一致，一是腰包一致硬梆，二是喜好一致整齐：码砌“长城”，推倒“长城”，刺激来得重重的，醒神。

??近来地方上狠抓赌风，进行季节大扫荡，力度很大，风声甚紧。卢旺财龙腾霄们强压所爱，让日子空转了一些时候。捱过几日后，一个个好不憋闷得慌，技痒难耐。心有灵犀一点通，众位赌家玩客，这里一吭声，那里忙回应，于是找了一个僻静自在的去处——卢旺财的一个朋友的一间空房，来个竟夜潇洒。

??西山噙红，麻雀跳巢，一位位好汉，衣袋里塞点心，裤兜里插泉水，腰杆上绑一溜胀鼓鼓的玩意儿，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烟雾袅袅，“城砖”哗哗，一沓沓票子转圈儿快活旅行，不必细细备述。

??过了几口大瘾之后，龙腾霄心中一动，一个主意如屎虼螂滚粪球一般越滚越圆了。今晚这五六位数的票子，要是被“黑猫警长”发现了，扫荡而去，往后可就不好玩啦。对，对，对！得多加个小心，“屙屎扳桩，把稳行事”，留下“周转金”，找个地方将“储备粮”藏起来。藏在哪里呢？这屋里一无夹墙，二无地窖，三无我歌舞厅里的暗厢，光生生如和尚新剃的脑壳……哦，门外的垃圾桶，不就是最好的藏金洞嘛，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也不会料得到我有这绝妙的一招。宝贝放在那里，明早天要亮时再将它们掏出来，岂不美透了顶！

??龙腾霄看看手表，已是深夜时分，便托故起身，去了门外“扳桩”。

??别的几位赌友，一个一个也都赛过诸葛亮精明，他们看看房间四壁，摸摸心头隐忧，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门外的“藏金洞”。于是，一会这个抽签，一会那个拔萝卜，到门外去藏宝，也藏起他们的那块心病。

??真个是欢悦恨夜短。几位赌林高手，你摆套路，他支招数，尚未分出个高下，夜晚已嘀嘀嗒嗒走到了尽头。这时，聪明贯顶的他们也都互相猜出了别人有一肚子什么水，便干笑干笑地相伴了去“藏金洞”取各自的宝。

??到了垃圾桶旁边，几双眼睛顿时瞪成了一对对无花果——并排摆着的三个“藏金洞”，空成了三眼干井！原来，刚才垃圾车已经来过，倒走了垃圾，只因赌友们专心致志于过招，全没听到门外的响动呢！

??几位先生连忙扎紧裤带，拔起趿拉着的鞋跟，跑去建筑工地的看守棚，租了锄头钉耙，又紧跑到路口，堵了出租车，呼噜噜一溜烟径取垃圾场。

??垃圾场上，卢旺财们已不知把今天倒下的“新鲜垃圾”翻了多少回耙了多少遍，却仍然兴致勃勃，干得热火朝天。时已正午，天上滴溜溜滚动着燃烧的一个大火球，将垃圾场所在的山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烧烤炉，烧得卢旺财脸上咝咝冒油，烤得龙腾霄头上呼呼生烟，烧烤得别的几位先生身上香气扑鼻，压过了垃圾场散发出的阵阵芬芳。

??远远的山包上，仙人望海似的，坐了一个干瘦的汉子。只见他袖了手，盘了脚，朝着垃圾场这边一眼一眼地观望。望一阵，又扭扭脖颈，埋下脑壳，耸了肩膀，吭吭咕咕笑上一阵。他是何方神圣？在笑什么？大好时光不去干活，为何到这里来晒辣太阳呢？

??此人大号王得宝，以捡垃圾为职业。昨夜里，他上了一夜班，就干了很多很多年的活儿了哩，此时怎能不自在悠闲呢？至于笑嘛，他在笑卢旺财龙腾霄们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却还在那里满怀希望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地“打水”不止呢！

??王得宝捡宝多年，捡到了不少心得。他白天养精蓄锐，夜里背筐而出，沿街沿巷巡逻：有一些人家，白日里不便抛扔有些东西，专拣晚上出手。这些东西当中，往往有不少“宝”，让王得宝得之。昨夜里，王得宝远远地看到卢旺财他们中的哪一个，走拢垃圾桶后，从腰眼里掏出一个物件，却又不抛扔，而是弓了腰杆，将手深深地伸进垃圾桶……王得宝觉得好蹊跷，待那人走开一阵后，就到垃圾桶里去翻找那人的弃物。一翻一找，王得宝得了好大一沓宝，喜得心果儿乱蹦乱跳，差点跳出喉咙管。这些老鸹啄的先生东西，钱多了烧得慌，给我们穷光蛋散财了哩！不收下又不敬，只得不好意思喽！他强按住狂喜，到别处转了一圈。转回来时，远远看到又有一个人开了门，蹑手蹑脚走拢垃圾桶做动作。他又等，又去翻找，又得了大宝。

??这不是守株待兔的故事活起来了吗！王得宝干脆在不远处的墙角里蹲下来，一遍遍地等着兔子撞树，一遍遍地去垃圾桶里取宝。
天麻麻亮，王得宝见清洁车开了过来，倒空了垃圾桶，才伸伸懒腰站起来，背上了筐儿。他乐得跌跌撞撞，差点摸不到回家的路，不由得一路干咳，强作镇定，断断续续地哼起了舞厅底下听来的歌：“流连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

??回到家，王得宝饱饱地睡了一觉，然后灌了一葫芦自来水，包了一汗巾冷饭，一步一飘朝这里赶来——今天垃圾场上的“西洋景”，一定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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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飞黄昏

哈哈

马霁鸿

感谢絮飞黄昏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