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帽子

官舟寨

帽子
官舟寨

　　因为帽子，我成为一个故事的中心人物。

　　古人是推崇戴帽子的，古人说一个人穿戴得好，用一个词语描写叫“衣冠楚楚”，我相信这个成语一开始并没有贬义。事实上古人是喜欢戴帽子的，帽子在古代是一种荣耀，当了官，皇上还要赐一顶官帽，所以官位也就叫乌纱帽。

　　可是，问题就在于现在不是古代。如今，领导干部是不能戴帽子的，这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没有明文规定的规定比明文规定更重要更严肃。明文规定的内容有那么多人违犯，受惩罚的并不多，少数违犯者被处理那是他们倒霉。没有明确规定但大家约定俗成的框框，却是不能破的。我就因戴帽子而陷入了泥潭。

　　我想不能再这样议论下去，不然就离题万里了。好啦，还是将事件从头说起吧。

　　去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患上了脂溢性皮炎。开始，我还不介意，以为这不就是头发下的一些疱疱吗？没事，用点药就好了。

　　可是，事情的后来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几乎跑遍了整个市区的大小医院，还寻访了一些诊所和民间医生，但就是不见好转。后来市第一医院皮肤科主任、我的高中同学告诉我：脂溢性皮炎没法治好，你多洗头，少吃油腻刺激性的东西，可能会不严重一点。这就是说，没治了，要到阴曹地府里才能好了。

　　后来，经熟人介绍，一老中医为我用中西药调制了一种涂剂，但必须理光头发，才好使用。

　　我作为一个市局的局长，怎么光着头出入政界、走进社会？这岂不是无法(发)无天？

　　让我为难的是，我的头发如果日益脱落得频繁，再不治也许会成为一个光头。

　　我想来想去，觉得临时的光头总比永久的光头好，决定还是理了头发搽药。

　　好不容易等到了腊月，我终于理光了头发，买了一顶鸭舌帽戴着。

　　我一出门，大家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从外星球而来。局里的人跟我说话虽然用的是关心的语气：“局长，怎么了？”但我从他们眼里看出了另一种意思：堂堂一局之长怎么可以戴帽子呢？这有损局长形象。走到街上，半街人的目光在我头上聚焦，好像我头上长了犄角，成了怪物，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局长怎么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自在。

　　那天，市委把各局的头头脑脑叫拢去开会，布置春节走访慰问工作。说是8：00开会，事实是准时开不了，这已经成为常规。因为市领导比我们忙得多，常常需要等他们，一般至少得到8：30才开。但我们不敢不准时到场，不能给领导留下个拖拉的坏印象。印象问题至关重要，官场上印象就是考察结论。

　　由于仅仅我一个人戴了帽子，其他人一个也没戴，我就沦为异类，就像一个人站在猴子中间，猴子们绝对看不惯。他们便拿我取笑。“哟，你这官帽子是几品的？”“嘿，官越当越时髦了。”“帽子怎么不是绿的？”好像今天开的是帽子会，话题都离不开帽子。

　　到后来他们还动起手来，摘下我的帽子并隐而匿之。一颗光亮亮的脑壳便在一群黑压压的脑壳中间，凸现出来，比一百瓦的灯泡还要刺眼。全堂便哄笑起来。发表评论的也更加多了起来，叫我生一百张嘴也说不过他们，我索性站起来大声说：我这人很自觉，怕领导扣帽子，自己主动扣了一顶，如何？

　　恰在此时，市领导按职位排序表的顺序一个一个走进了会场。他们一个个铁青了脸，鼓圆了眼，我好像是革命队伍里的叛徒，可恶至极，简直可以拉出去立即枪毙。一凤入林，万鸟齐喑。顿时，会场鸦雀无声，只有那空调机在轻轻地哼着。我那顶该死的帽子也不知从哪里通过什么途径来到了我的头上。

　　领导一个个板着脸落了座，像立了几尊冷面罗汉。会议主持人瞪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在麦克风上扑扑了几下，说：“这个会很重要，啊，大家要严肃对待，啊。”又瞪了我一眼，我感觉有背上冷风吹过。在整个会议过程中，台上的罗汉们不时用眼睛剜我，我已经体无完肤了。最后一个议程是各单位交新一年的“联系特困企业特困职工”责任状。事先并不知道有事，我手中没有那玩意儿，心里恰如点了火，一片焦糊。点到我的名字时，我空着双手上台，低声去向领导作解释，然而台上的领导脸色更青了，鼻子下似乎有火喷出。负责接责任状的领导恶狠狠地说：“责任状呢？责任状呢？啊？”我只恨自己没有遁地术。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台上走下来的，反正下了台后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后来，我查了查，这害死人的责任状是“双联办”忘了通知我们局去拿。当我打电话向领导解释这事时，领导很不耐烦地说：“不用解释了，算了，算了。”我心里便打了鼓，这心里的鼓声一直搅得我日夜不得安宁。

　　而一个电话让我更加不得安宁，那是我在市委办的一个朋友打来的，他告诉我要注意，可能要让我移位子，而且可能是下移，而且可能要移到一个很不好的单位。

　　我能怎么办呢？我只得叹息：这顶帽子不及早摘除，另一顶帽子就将不保。

　　在官场，帽子竟然是这样微妙。

2003年7月25日

注：  作者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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