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写这件事

夏冰

　　
　　抄写这件事说起来不是件什么大事。自小我们就习惯了抄写。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课文抄写一遍，生字生词各抄写十遍，解词抄写五遍，段落大意抄写两遍，中心思想抄写两遍，时代背景和写作特点各抄写一遍，就连造句，也得抄写一遍！每天完成这些抄写作业，算是最要命最头疼的事了。往往要抄写到头晕眼花，呵欠连天，字老要在本子上跳舞的地步。这时候，手臂酸痛、麻木，右手拇指和食指指头肚凹陷，半弯曲的右手食指半天都伸不直，有时候第二天起来，那个凹陷的小窝还在，还隐隐作痛……但这还不算完，第二天，老师要检查的，一旦发现你没有按质按量完成抄写任务，那么，你就会得到老师挥着你的本子使劲抽打你的脑袋的待遇，直到本子稀烂，老师还余怒未消，用指头点着你的脑门儿恨铁不成钢地发狠道：快买上二两棉花碰死吧！
　　
　　在从小到大的学生生涯里，抄写这桩事，我觉得不亚于给学生下达的刑罚，是一种变相的体罚。不对，不仅仅是体罚，精神上遭受的那份罪，也难以形容。
　　
　　事实上抄写这件事，并不一定是坏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学校教书的时候，给孩子们教过一篇《小抄写员》，该文节选自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名著《爱的教育》。这篇课文很是令人感动地叙述了一个小男孩为了帮助父亲养家，偷偷在半夜替父亲抄写账条的故事。因为抄写账条，孩子睡眠严重不足，上课时候精力不能集中，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让不知情的父亲失望之余严加苛责。男孩背负着委屈坚持抄写下去，直到某一天夜里被父亲发现。父子二人紧紧拥抱，做父亲的泣不成声……这个源自责任和爱心的抄写故事，是真挚动人的。这样的抄写，已然与那种教条的完成作业般的抄写不可同日而语。其中的含蕴跨越国界，跨越年代，意味深长。
　　
　　十分清楚地记得，九十年代后期做小吃生意的那些年，大半夜了，劳累了一天的自己，趴在被窝里，在家人均匀的呼吸声中，把修改过的小说认真誊写在稿纸上的情形。万余字的小说，必须工工整整誊写清楚，有一处两处笔误，也舍不得迁就自己，只好换一张稿纸重新誊写。这样的抄写，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支撑着，累是肯定的，但是欢喜也是真实的。看着稿纸一页页累叠起来，再多的苦累，也认了。
　　
　　曾经，我在老师的指令下，无可奈何地抄写了一本又一本的拼音本，练习册，后来，趁文学的种籽在心里发芽的机会，我又背着人抄写了一本又一本的文学书，主要是包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章节节选）等一些苏联小说、马克吐温的两部儿童小说以及赵树理的《三里湾》等等。四十岁后，又抄写了杜拉斯的《情人》。之所以背着人，好像这种抄写的事情不能够完全被人们所认可。我觉得，大多数人是不会做这种劳而无功的事情的。真的劳而无功吗？未必。个人感觉，在完成这些文学性的抄写行为时，是不会感到疲倦和苦累、枯燥的，相反，兴致勃勃，精力充沛，注意力集中，而且随着抄写的进度，对作品的理解也会更加深切，有味道。人说眼过比不上手过，所谓抄读，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作品中那些有益的营养，就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中，注入了我的灵魂，以至于形成了一种自觉，在自己日后提笔的每一个瞬间，也常常会力求抵达那种令人神往的境界。达到达不到是一方面，关键在于你是不是向那个方向努力了。
　　
　　据说不少人手抄《心经》、《大悲咒》等经文，虽然是各有各的目的，不过这样的抄写应该已经具备了某种意义上的精神指向了，值得首肯。
　　
　　如今很少做抄写这种事情了。时间、精力是一方面，心情也是一方面。加上这几年电脑上打字多了，不习惯写字了，之前爬格子时候的那种能力也退化了。更主要的是，对文学的感觉好像钝化了。这一点尤其令我无所适从。真的，很惶恐。
　　
　　不过在工作中还是要抄写的，最常做的抄写是填包裹单。我们做好印好的报纸要寄发到全国各地去，那些单个信封上的通联名址用不着人工抄写，打印下来贴上去就成，但是须打包成包裹寄发的那部分，则需要填写一张又一张枯燥乏味的包裹单。有时候并不多，有时候则会累积得比较多。单子上的字每张都大同小异，重复性的内容不少，比如收寄信人地址名字电话等等。这些同样的字写上十几遍二十遍之后，就变得相当无趣并且无聊了。当我用圆珠笔一笔一划机械地写下这些重复的内容时，就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完成老师布置的抄写作业时候的情景。连带而来的右手指头的痛感则让我是如此真切地记起了那些少小时候所经历过的刑罚一样的过程，可是却很少联想到自己偷偷抄写文学作品以及誊写小说的情景。这个缘由我不知道源自什么。这种感觉老是抓着我，紧紧不放。我不知道这算是怎么回事。莫非机械重复地填写包裹单——这也算是一种体罚？所以就在心理上自觉过滤了？就把它们合并同类项了？
　　
　　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现如今的孩子是不是幸运些，已经减免了机械抄写这种罪？我不敢说。估计还会不同程度存在吧。
　　
　　2015-3-31

时光安然

占个沙发？

运涛涛

把关于抄写的经历和心理都写得非常详尽而到位。

梅边

写得行云流水，读得也行云流水。夏冰老师的文风朴实，文章营造也严谨。其实抄书还是很有益的，除却那些个。谢谢夏老师，谢谢你对我文字的批阅！

sgd730820

“那个凹陷的小窝还在，还隐隐作痛……”原来我们童年是那么的相似。连被老师惩罚也是一样一样的。犹记得我的语文老师还要让我们背诵课文，背不过就要被留在学校放学不准回家。

时光安然

经夏版一说，倒是唤起那时读小抄写员的记忆了。
不堪回首啊，老师曾拿书本揍过我，说，人家是为生计抄写，你是为糊弄老师抄写。

一孔

“课文抄十遍”是老师所能发出的最为恐怖的声音。

夏冰

多谢大家的关注交流。能获得点滴共鸣，就心满意足了。一并送上问候！

夏冰

由于没完成抄写作业，老师又让抄写十遍二十遍的，不少见。估计没一个人会没抵触心理。

摇曳风铃

抄写在确是件繁琐的事，因为缺乏新鲜感。创造性的抄写或许能带来东趣。想当年毛主席当抄写员时，就有发挥和创造的潜能。我中学写作文，会让同桌帮我抄；参加工作后，有时写点东西，会让同宿舍的人抄。嘿嘿。但写得多也能练出字。

秋实

夏版此文，勾起了诸多的读书回忆，确实，抄写，曾是学习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工程。之所以称其为工程，的确是耗时长、印象深，“手臂酸痛、麻木，右手拇指和食指指头肚凹陷，半弯曲的右手食指半天都伸不直，有时候第二天起来，那个凹陷的小窝还在，还隐隐作痛……”这是多少读书人的真实写照啊。
经常得阅夏版回忆录，也是一乐。问候夏版

刘玉清

小时候为作业而写，长大了为工作而写，公正的，潦草的，像我们的生活，有时认真，有时糊涂，三百六十五天，我用笔走完。夏老师行云流水般的文字不能说与往日的抄写没有关系，问好夏老师。

太和五中张奇

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如此文章，令人回味，抄写不是机械地重复，应该有思考，有创新。

欣欣向荣

小时候老师总是提醒学生：读十遍不如抄写一遍，看来勤动笔还是非常有好处的

水如空

抄写是一种好习惯，只是老师们强迫十遍二十遍的抄写，叫学生们彻底失去了兴趣，且产生畏惧感。于是，抄写成为一种奢侈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