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5-4-11 09:20 编辑
就恋这把土 --------看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有感 又是翻拍的，但，却是力做。
刚一打开电视，片头中那纷扬的尘土，荒廖的大地，漫天的雪花，以及主人公们直如记忆中路遥般的打扮，便让我立刻能判断出来是哪个角色，而不是哪个演员，这就成了，我说。
主题曲嘶声喝喊着：“龙王救万民哟，清风细雨哟救万民，天旱了着火了，地下的青苗晒干了”，飘满了整个黄土高原，飘满了整个黄土地的每个圪崂，那低沉、凄婉、悠长而又满含辛酸、苦涩、怨愤的信天游把我带到了我曾经看《平凡的世界》小说的记忆里，也把我带到了看旧版《平凡的世界》电视剧的凄苦中，旧版剧中那激越高亢的《就恋这把土》，叩击着我的灵魂，伴随至今，它唱出了路遥的心声、少平的坚毅和我自己的慨叹，溢满了这些世代劳作、挣命、不屈滚爬在黄土地上的生灵，就如那黄原烧酒一般入口满是辛辣、苦涩，而后便是甘冽馥毓的馨香和绵长醇厚的韧性。
剧作中各色人物特色分明，剧情的跌宕，剧场的铺排，都显匠心独具、煞费苦心，忠实于原著，又有与小说相区别的合理更改，我不认为绝对忠实于原著就是好的，只要改的与著作者灵魂相依、心灵相通，便会又是一部力作，也是对原著作者最高的尊崇与热爱。小说中少平戏份较多，而少安则相对要少，但剧作则相反，少安较多，少平较少，不过这仍然不碍大局，反正这兄弟俩所处的境遇和不舍追求的精神相同，谁少谁多，又有什么区分？况且，不知道是对扮演少平者的些微成见，还是觉得少安让我觉得更现实，我认为这样的安排更好，相比更加注重精神和心理活动的少平，少安在电视剧作方面的表现手法和艺术构建上更适于表达路遥的原意，我觉得。
孙玉厚握着长长的旱烟锅，始终以相同的姿势品咂着生活的重负、世事的变幻和人生的难测，苍桑的脸庞老是慌恐不已，不争气的女婿被劳动改造，他都要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少平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又满眼无奈地自责；少安由于私分猪饲料地被批，他难过但勇敢地陪斗。同样，当喜事连连、光景有盼时，他是那么激动，那么开心，少安的窑场、少平的工作以及兰香上了大学，他自豪地流泪，幸福地呢喃。他的娃那么争气，为什么全双水村就他变化最大？是他家教好？可也不见有多少先进的家教手段啊？是他思想先进？可有时也很守旧，甚至顽固，那是为什么？认真观察，我发现他在用中国农民千百年来植根于骨髓的——善——简单的言传和诚实自然的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儿女，是这种人性中最光华的明珠启迪着他可爱的儿女，也成了他的儿女不论身处何种逆境均能坚韧而上克服种种困难的原因，也是他的儿女无论家境好坏均能受人拥戴、被人热爱的原因。相反，孙玉亭，这个热爱革命的农民，王满银，这个不守心务实的逛鬼，总想不劳而获，尽管政策放宽，却更加赤贫，是啊，他们穷的不仅是家庭，根子在心灵啊。这与少安，这个农民，这个不甘命运摆布的青年，对比就成了一种笑谈！可是，尽管路遥先生给了他们辛辣地讽刺和无情地嘲弄，甚至还安排少安、少平饱打了一顿，以为各位看官出气，但最后仍给了他们很好地结局，因为先生相信，由善而衍生出的爱会改变一个人的，是啊，他做到了，玉厚、少安和双水村这个大世界的乡民们做到了，他们宽慰了一切，也改变了一切，这不就是先生的希望所在吗？
润叶，与少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深深地爱着少安，爱的没有了顾及，爱的没有了理智，我相信，她的爱是最纯洁的、最无私的、最至上也是最感人的。可惜，这种爱滞留着少女的纯情不能自拔，编制着幸福美景无所顾及，尽管她也很平凡，也很现实，但爱固执了她的内心——她遇到了一个比她更现实的少安，所以，尽管她在前方浴血奋战，但后方堡垒不攻自破，悲惨的生活就开始了！不要牵强地认为她是为了二爸——那是路遥先生给她找的一个合理的借口，城乡差别和工农差别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才是本质，也是先生最广阔背景的表达。好在，我们可爱的润叶善心犹在，当那个可怜的、执着地爱着她的向前失去腿时，唤醒了她尘封的爱恋和母性的温柔，尽管代价巨大，但最终懂得了生活，获得了幸福，没有偏狭到底，这不好吗？
秀莲，和她的名字一样朴实，一样平凡，一样敦厚，如果说润叶对少安的爱是无所顾及的话，那么秀莲对少安的爱则是倾尽所有，只一眼，她就认为，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嘛，为了亲爱的少安，她愿献出一切，穷，她不怕，只要少安对她好，但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穷。苦，她不怕，只要夫妻同心，就一定有好日子，但她没想到是这样的苦。当她觉得她为了这个家已经尽了力了，况且日子也好过多了，她应该享受一下属于她的美好生活了的时候，她同样没想到，少安对他的这个家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他甚至就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对他父母、兄弟、姐妹、二爸全家的责任，对他们的庇护就是他本份的事。秀莲没有失望，有过责怪，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接受，既然接受了他，就得接受他的一切，尽管还得被他时时要：“捶死”。不幸，刚搬入新窑没多长时间，她就被繁重的体力劳动折磨出了病——肺癌，善良的孙家人全被震撼了，当少安拉着架子车，车上躺着可怜的秀莲，夫妻孤独地行走在黄土路上，少安仰天悲凄地唱着信天游——羊肚肚的手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不上个面面哎哟拉话话难。那忧伤、绵长、凄婉的歌声，不就是少安流泪的心吗？不就是少安颤抖的肝吗？不就是他对秀莲感情的真诚宣泄吗？不就是他对苦难人生的高声乞诉吗？那悠悠的歌哟，唱翻了空旷的天空，唱满了小道的车辙，唱得花朵蒙了脸，唱的小鸟闭了眼，唱得看官泪流满面。天空还在飘着雪花，架子车在颠簸中艰难地行走着，留下一行不同深浅，弯弯曲曲的车辙，绳套紧紧勒着少安的肩膀，瞪着失神的眼睛，少安一边拉车，一边盯着前方，他在怀疑吗？他在失望吗？他的事业，他的努力，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从来没有过的无助，从来没有过的失魄，苍凉的歌声唱出了他无比的惊慌，唱出了他无尽的绝望！秀莲呢？她懂的，她的心爱的少安从来没有过的心乱了，她的心在滴血，却从未表露，“神仙那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人想人”的旋律从心尖上飘过，盘旋在天空，望着如幕布般的白云，她只有安静，对，此刻他只要安静，才是她对她的少安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爱的表达。少平来了，少安回味着这个文化人弟弟辛酸的求学经历；兰香来了，少安疼爱地看着她收获的爱情甜蜜；亲人们都来了，年味儿那么浓，花炮那么响，少安咧着嘴，噙着泪，他安心于他的亲人们的幸福，但他不安于他的秀莲，面对病魔，他是负疚的，他也是无助的，他耳边不断地响着那个人儿朴实的话语：“少安，你笑，我跟着你笑；你流啥泪，我都替你抹”，这对可怜的青年夫妻呵，你何不幸，天何不应，地何不灵，竟是如此孤苦，如此无助，如此凄凉，我心感同，涕泣无已，竟也只是听到“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那沟，咱们见不上个面面招一招手；瞭不见个村村哟哎，瞭不见个人，我的泪格蛋蛋抛在沙蒿蒿林”，天穹阔大，长空幽噎，云绻星散，那歌竟随云而去，而去，而去……
晓霞，她的出现，只是为了在少平人生的坚韧追求中添加的不可或缺的实践指导者和精神探讨者，她激活了少平无羁的青年心性，但又不致偏离航向，她满足并扣击着少平强烈的自尊而不致陷入自卑，她以不竭的思想鼓励和源源不断的精神食粮喂补焦渴的少平，可以说，少平思想的渐趋成熟和人生道路上的不懈追求，形成的独特坚韧气质，与其说是知识滋补了他，不如说是晓霞扶助了他，没有了晓霞，至少他不会有那么成熟，那么坚强。晓霞出现在少平人生道路上的关键两次——少年和青年，这是塑造人的性格的至关重要的两个时期，少平都没有错过，他何其庆幸！他们两人的思想境界、理想信念，毫无疑问，在小说中再无人企及，因而，他们的结合似乎天经地义了，但是，我们似乎忘记了路遥先生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了，这两个年轻人似乎完全没有准备他们的现实生活中的点滴，高度相通的精神追求在生活中也会高度相融吗？先生似乎无法，不，准确地说是不敢给出答案，他不忍看到他着力塑造的两个理想化的人儿居然出现狭隙，他们巨大的身份差异背后是中国强烈的二元社会鸿沟，这是先生作品的最为宏大的背景，所有人都要以这个背景为活动空间，也唯如此，像少安般的庄稼人只能在黄土地上挣命，连润叶的爱情都不能接受；而像少平般的农村人要突破农门，进入城市，付出了牛马般的气力和泣血般的苦累，也只能到煤矿中当个工人，还想与晓霞结合？多么的痴心妄想！这不是要打破先生着力营造的现实中国的二元铁幕吗？多么现实的作者，他是同样的痛苦着和同样熬煎着，他们一旦结合，现实化为理想，如若这两个理想化的人一旦被现实碰撞的哪怕存有些微瑕疵，也是他极为痛苦的，他不忍，他强大的内心大厦会坍塌，他明亮、执着的眼睛会黯淡，他知道，严酷的二元铁幕如此真实，不结合，先生心痛；结合了，会成为历史虚无，他着力构建的现实将不再现实，于是，他只能痛苦地让晓霞走向死亡，我相信，先生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他是多么不忍心啊，但他只能如此。先生终究心软了，滴血的心不能随心滴落——她的食骨未找到！就留给大家一个永恒的猜疑空间吧！“晓霞，我的女神，你仍然在指引着我”，先生自语。
作品欢愉中的沉重，兴奋中的泪珠，高歌中的叹息，无不与深重的贫穷、变幻的历史大背景紧紧相连，平凡的人在不平凡的历史背景下，一切的变化是那么平实，那么自然，这些平凡的庄稼人只是憨厚欣慰地看着他们越来越好的生活，却不知这种波澜壮阔的巨变历史却把他们不知不觉变成了改革主角，始终与农民血脉相通地田福军无疑是最现实也是最优秀的干部，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始终如一。这场最具变革的历史大潮流中，个人的命运紧紧与时世相连，田福堂、白明川、周文龙、以及金秀、兰香等无不如此，那么个人命运变化的一切就有着全部合理的解释。
显然，其中变化最大的莫过天孙少安。少平那种太过精神层面的挣扎和追求，这对祖辈们始终仰慕文化人而却无法实现文化普及的黄原人来说好像永远高不可攀，尽管他做的事，包括揽工、煤矿、考学都是那么的真实，甚至比侍弄庄稼活更加苦累，但他对生活的理解却总处于一种高度，他对人生的诠释全部灌注在了认真而热情的投入下一个繁重的、充满危险的工作中，书籍在点燃他的青春，知识在充实他的灵魂，因而他拥有了出类拔萃的气质，其精神世界无比充实，也无比强大，自然也赢得了众人由衷地尊重，但尽管他总在蹋实地干某一件平凡的事业，我不知道剧中人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此人有些不可接近，即便是他在同类人中获得的缘份，也感觉有些生硬，这大盖是先生牵强的吧？抑或是我的错觉？要么就是演员做作而生硬地表演！也许是吧，我丝毫感觉不到演员的投入，在感情深切表露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心不在焉，至少看不到他的真情的存在，其僵死的面部表情和笨拙的行为举止，把一个鲜活的、灵性的、热心的、富于正义的、拥有着一双忧郁而明亮眼睛的少平演得无比呆板、木讷、局促和无所适从，本来一个充满知识的少平那么自信，那么自然，那么亲切，在演员的光环下，少平竟然好多时候少年常有的羞涩变成了莫明其妙的不知所措，即便是正义的出手，眼神竟会游离无光，在感情激荡尽情宣泄时，只会苦闭双眼，无法为观众表现出少平激烈的内心交织和怆然的情感坍塌，莫非少平对晓霞的感情还不如孙玉亭对贺凤英来的真实而热烈？如此，观众的遗憾总难排解！当然，这是次要的，先生刻画的少平的不舍进取，敢闯敢拼，无疑是作品灵魂之上的点睛之笔。相比这下，少安则多了几分成孰、干练，朴实中的精明，处事中的老练，吃苦耐劳、勇挑重担，敢于担当，对人热心，无疑，他是最为现实的人，他现实地只在本村创业而不象少平外出去闯，他现实地与润叶分手而找了一个结实的大眼睛山西女子做婆姨，他是可亲可爱的，大哥般地关怀每一个人，他还有强烈的改革欲望，尽管受批，却仍不屈，他强烈的进取意识与实干家的身份相连，使他与我们的心是那么贴近，那么亲切，他侍弄庄稼是一把好手，他下苦挣命，是一条汉子，他分饲料地、拉砖挣钱、开窑办厂，无不走在时代前列，无不与这黄土地紧紧相连，无不钻入黄土深处，他已与这黄土地融为整体了，如同这黄土地上的禾苗，拙壮昂扬地向上生长。他的眼中，这黄原大地满是绿色，满是希望，雨水会化作泪水，雪花会贴在心窝，凌冽的寒风吹皱的不是黄土高原的面颊，而是少安，不，是黄原人满腹的豪情，你听，那歌声，多么激荡、多么振苗、多么不舍！
“就恋这一排排窑洞， 就恋这一缕缕炊烟。 就恋这一把把黄土， 就盼有一座座青山。 就盼有一层层绿， 就盼有一汪汪泉。 盼不到满眼的风沙， 听不到这震天的呼喊。”这不就是少安兄弟俩不屈抗争的内心独白吗？
是啊，东拉河缓缓地流淌着，黄原大地冬雪无垠，春风无度，夏绿无边，秋收无限，在四季轮回的岁月里，磨蚀不了黄土的塑性，更磨蚀不了黄土地上人们的韧性，在静谥的黄土地上，挣命劳作的父辈，创造出了微薄但原始的资本积累，我们站在他们用血汗垒积的肩臂上向更高的目标奋进，没有理由停歇，没有理由顾盼，更没有理由埋怨，渴了，喝一口山泉水，清冽爽口，浑身通透；闷了，唱一曲信天游，飘满心头，顺了气，就又是满腔豪情。他们在经历了贫穷、饥饿、失误和自我磨难的历程后，对自已所取得的哪怕多么微小的成绩都倍加珍惜、兴奋不已，而后便作为自己成功的一个阶梯，向更高的目标迈进。苦难成了他们在今后的奋斗和成功中取之不竭的动力和催人奋进的源泉，因而他们无比怀念养育了他们的那个黄土地和黄土地上的人们，从不因它的贫困落后而失去热爱，鄙薄只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和忘却历史的鞭挞。只是那苍凉、凄婉、激愤、绵长的信天游乞诉时，满山的山丹丹花扭着秧歌，挣命地奔向淅沥的雨中，他们满眼渴盼的龙王的恩泽，不就是对这黄土地千百年未曾割断的依恋和融为一体的敬畏吗？他们不就是这黄土地上最富情感的精灵和最为顽强的生命吗？世事中一切的虚妄、空洞、佞语、浮华和似是而非的人生歪理、缠夹不清的真实谎言、半推半就的虚情假义在少安宽阔的胸怀、少平清亮的眼神、秀莲火热的情感、晓霞激荡的青春中，竟是那么渺小、龌龊、阴暗和偏狭，见不得阳光，看不得眼睛，你听那声：“暖暖我的心，贴贴我的肝，抖起我的壮志，鼓起我的胆”，似乎是对这“龙王救万民哟”中包含无奈的回应，也是对“咱们见不上个面面哎哟拉话话难”中过于凄惨情景转向美好生活的向往。黄土地儿女的汗水和眼泪补给着永不干涸的东拉河，似血液般跑遍母亲的身躯，历经千年，坚韧、顽强、不温不火、不急不缓，只是向前流去、流去、流去……
陈得保，于二○一五年四月八日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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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9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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