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知道那个丢了孩子的司机是谁

阿贝尔

　　下面是别人给我讲的故事。我也给你讲一遍，按时间顺序。好不好听，听完再说。我不喜欢倒叙，也不喜欢插叙、补叙什么的。这些手段是对付女人的。我不欺负女人。我讲故事。别人给我讲的故事。
　　
　　我天天都在琢磨这个故事，琢磨故事里的“别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一个孩子。但不管怎样琢磨，别人还是别人，故事还是故事。男人是谁？女人是谁？孩子又是谁？我很久都不清楚。别人也不知道。
　　
　　故事的情节很简单。一对夫妻，结婚很久才有孩子，而且是个儿子。疼噻。用我们本地话说，叫“拿到手头怕滑了，顶在头上怕掉了，揣在兜里怕偷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是有一天，女人带儿子上街买核桃（的确是买核桃，不是买板栗、苹果什么的），把儿子丢了。真丢了，而且再没找到。有好几年，女人逢人便说：“我引儿子上街，本来是去买鱼的，看见有人卖鲜核桃，我想吃，就去买鲜核桃。我本来是抱着儿子的，旁边有个女人说你抱着孩子挑核桃不方便，我帮你抱，你只管选，我就把孩子交给了那个女人。等我买完核桃再看儿子，哪里还有人啊……”女人的肚子也不争气，没再生一个。女人最终变成了祥林嫂。
　　
　　1989年冬天，我在炭火边打盹，有人敲我的门。我煨了酒。人来得正好。是从西藏回来的画家。我们喝酒。我以为我可以听听他侃西藏，侃雕塑，结果我听到的却是这个故事。像个老掉牙的民间悲剧。画家坐在我的实木“硬座”上，红光满面，神采飞扬，酒精把他在西藏染上的元素彻底暴露了出来。画家海量。
  　
　　“你认识那两口子？”我在给画家斟酒。
  　
　　“不认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画家没看我看着酒。
  　
　　“西藏的故事？”我坐回我的“硬座”。
  　
　　“不，就是我们这地方的。”
  　
　　“男人是做什么的？”
  　
　　“司机，给一个局开小车的。”
  　
　　“哪个局？查一下不就清楚了？”
  　
　　“我也是听说的，怎么查？再说，何必要弄清楚呢？”
  　
　　“对头，我仿佛也听说过，的确有一个局的司机丢过孩子，就前不久！”
  　
　　“谁知道呢？道听途说的，再说，这年头，人贩子猖獗，丢孩子的事还少了吗？”画家抿了口酒。
  　
　　我清楚记得1989年冬天画家给我讲故事的情形，记得画家酒后的眼神和口吻，以及炭火发出的尿骚味。但我却记不得故事里的人了。男人。女人。丢失的孩子。故事的情节虽在，买鱼，买核桃，另一个“助人为乐”的女人，但都好比河面上一根独独的缆绳，没有了船只，没有了竹筏。除开故事情节，我记忆中剩下的跟一只乌鸦、一只麻雀和一只饿狗没有区别。
　　
　　画家又去了西藏，再没有回来。我总在失眠的午夜想起这个他给我讲的别人的故事。五年了，八年了，十二年了，十五年了……那个丢失的孩子也该有十七八岁了。他还在吗？他在哪里？他知道他是被丢失的吗？他正在经历怎样的青春期体验？
　　
　　“老团山戴帽，龙安城撒尿。是个阴雨天。路很泥泞。女人夹着把伞，抱着孩子。女人究竟什么模样，不知道。估计很妖娆，毕竟是城郊一带的。女人本来是去买鱼的，看见有人卖鲜核桃，自己想吃，就去买鲜核桃。女人本来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在选核桃，旁边有个女人说你抱着孩子挑核桃不方便，我帮你抱，你只管选，女人就把孩子交给了那个女人。等买完核桃再看儿子，哪里还有啊……”画家十五年的描述栩栩如生。
　　
　　丢了孩子，而且是个儿子，男人女人的悲伤是可想而知的。特别是女人。时间久了，男人难免要劝女人：“丢都丢了，再哭再怄也找不回来了，再说丢孩子的也不只我们一家，再找医生看看，想法再生一个就是了。”女人不依，哭着说：“我早就晓得，你二流子巴望不得跟我没孩子，好找理由把我蹬脱，去跟你原来那个狐狸精过！”男人气得哭笑不得，却并不以为女人是神经受了刺激在胡说。男人倒真的想起了女人提到的那个狐狸精——那个狐狸精多么的喜欢他，只可惜他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他喜欢的是他现在的老婆。
　　
　　画家失踪了，我以为这故事也就结束了，谁知昨天突然有人敲我的门，说要接着给我讲这个别人的故事。来人不是画家，是一个司机。画家在西藏，或者在新疆，甚至可能去了阿富汗。我煨了酒。司机面熟，却并不知晓名字，也不知晓是哪个局的司机，但我确实坐过他的小车。
　　
　　“我在民宗局，早就没开车了，现在是副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胡乱翻着我的书。
　　
　　“民宗局，我熟悉的，办公室里挂了幅班禅的画像。”我把煨热的酒分倒在两个杯子里。
　　
　　沾了酒，副主任科员便接着画家讲的故事给我讲了起来：“好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司机，他开车去豆蔻，路过楠木园。豆蔻你是知道的，楠木园你也是知道的。都是水泥路了。他开到了八十码。湾道，湾道，又是湾道。嘎吱，一个急刹。一辆自行车挂在了他的小车上。定神一看，是个中学生。还好，人没有伤着。询问的时候，车上的人都惊奇地发现，中学生长得跟那个司机一模一样。下颌。眼睛。发际。味道。有人开玩笑说，耶，没准是你小子好多年前在这里下的种？有人则说，嘿，是不是你们两口子丢的那个娃娃？司机下了车，将那个中学生好好看了一番。”
　　
　　酒干了，故事却还没讲完。讲故事的副主任科员有点醉了。
　　
　　“还煨吗？”我问客杀鸡。
　　
　　“再煨一壶！”副主任科员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去小便。
　　
　　“那个中学生正是那个司机两口子当年丢失的孩子，已经长到十五岁了。司机去了中学生的家，见到了中学生的妈，中学生的妈就是当年爱他爱得不得了的那个狐狸精。”副主任科员在卫生间大声说着故事的结局，他的小便声给故事的结局增添了滑稽的色彩。
　　
　　“司机没有报案，最终也没有把儿子带走。他什么也没有对老婆讲，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副主任科员从卫生间出来，一边嵌裤子一边说，眼眶里已经流过泪。
　　
　　“我知道那个丢孩子的司机是谁了？”我又开始斟酒，看也不看副主任科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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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语言很幽默，读起来挺有味。木屋问好了！

袁和鲁

我知道那个丢孩子的司机是谁，小说的标题就让人有看的冲动。我就真的在阿兄的指导下看完了你的帖。一个相同的故事，二个不同的叙述者，同一个受众。轻松的感觉。小说其中有一些地方语言，我是有亲切感的。

马克

　读过，不错。独特的风格。

冷露无声

——这些手段是对付女人的。我不欺负女人
俺替天下的姐妹给你鞠躬了！
——我讲故事。别人给我讲的故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站在桥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是这么写的不？
小说的文笔，诗歌的效果，学习之！

嫁于东风

风格独特，学习

阿贝尔

唯一新写的小说。很短的。我也喜欢。

若荷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我知道那个丢孩子的司机是谁，小说的标题就让人有看的冲动。我就真的在阿兄的指导下看完了你的帖。一个相同的故事，二个不同的叙述者，同一个受众。轻松的感觉。小说其中有一些地方语言，我是有亲切感的。

轻松地就把一个故事写完了，阿兄写此类小说游刃有余，喜欢！

郭敏

阿贝尔不仅散文厉害,小说也这么厉害.

俊子

新。奇。书写线索丰满。
发人深思。

阿贝尔

木屋：我相信你的天然的温馨。
和鲁斑竹：这是我真学小说的一个东西。
马克：你的阅读是个检验。
东风：彼此学习啊。
无声：宁愿被女人骑在头上，也绝不骑在女人头上。

阿贝尔

若荷：你发现我这个小玩样里有了机关吗？
郭敏：你的每一回阅读都是对我的支持！

羽佳

最初由 阿贝尔 发表
　　下面是别人给我讲的故事。我也给你讲一遍，按时间顺序。好不好听，听完再说。我不喜欢倒叙，也不喜欢插叙、补叙什么的。这些手段是对付女人的。我不欺负女人。我讲故事。别人给我讲的故事。
　　
　　我天天都...

喜欢这样的文章，轻松，幽默。

来生缘

读起来挺有味

若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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