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里山水 于 2015-6-30 22:54 编辑
对访谈类节目是否喜欢和关注,一般是基于对题材本身兴趣的浓淡。最初对崔永元所做《电影传奇》的兴味盎然,当然是源于对于电影本身的喜爱或者说酷爱。后来又有《我的抗战》系列访谈节目的制作。都是围绕着电影和一个主题之下对相关人物的访谈,而崔之所以进行这项功不可没的工作,是因为在拍摄电影传奇的时候,他发现被采访的对象,只要是打开了话匣子,都盼望说一个痛快,而不是基于对于时间的限制而进行取舍。
类似的拍摄形式也被电影人采用。这个可以在一些中外相关的电影中寻觅得到。贾樟柯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种讲述形式的特有魅力,来自于当事人的讲述。采访的形式直接拍摄到胶卷上,做为故事片来完成制作的过程。对准了一个战争参与其中的人们的采访,对于一座城市曾经的风华人物的采访。对于一座工厂的最初和完结之前进行的采访。《二十四城记》,就是围绕着一座工厂而进行的采访,采用多个不同职务的人们的讲述,来对于人们和厂子之间的对应以及人们自身成长的过程和厂子之间的交集,描画出一段逐渐走进历史的云烟之中的历程。
若是没有相关的经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对这样的题材和讲述会感兴趣。但是因为有了工厂的类似经历,在关于工厂的人们的话题里,却一再把相关的情感和经验积累,得以复活和重新整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归纳和提升。工厂是一种集体化的记忆,所有在工厂里工作过的人们,不可能没有生命旅程中的工厂情结和记忆。集团的称呼替代了工厂的名称。在简单的劳动场景背景之下,做为当时工厂里的工作人员,领导,干部,工人轮番被采访,诉说, 表现,描述,从不同的视角和区域,形成工厂和人们成长经历的融合过程,可以说是一部口述相关工厂的历史记录。姑且称之为一座工厂的史记。工厂建成之处,工厂里的工人从祖国的四面八方云集而来,东北的吕丽萍讲述的来的路上丢失了三岁的孩子的经历,令人心酸,也被厂史所记载。
工厂的兴盛和衰退,居然也会和人一样,走向衰老。崭新的厂房在它显出老态之时,生产似乎也走到了发展后期的尽头。声势铿锵的生产流程里,人们专注,耐心,有条不紊,没有言语,把自己的关注和生命注入其中,心血覆盖,潜移默化。进出厂子里的人们,会让所有有过类似经历的人们想起曾经的往昔。影片从2007年12月29日成发集团迁出老厂区暨华润置地接受土地仪式开始,后续和零星工作以及拆迁进程中的人们对于近半个世纪的追思和记忆,成为影片整个的叙述框架。职工们那么心齐,座无虚席,歌声认真。延续着一个军工老厂的优良习惯。
影片采用老职工和电影演员扮演的职工来完成对于故事的讲述和回忆。陈冲,吕丽萍,赵涛,陈建斌,只是做为一个叙述的人而出现。可以想见,善于表达和不善表达的人们,是编导精心的筛选和安排。这种散文般的访谈记录,像是面对家人和熟人之间的谈话。军工企业属于保密单位,进入工厂意味着必须遵守相关的规定,十几年回家一次,和老母亲80多岁远道而来看望自己的女儿一次,成为了一生最后的一面。而工厂淘汰多余工作人员,下岗以后自己寻找工作的历程,代表了许多人们的共同经历,怎么会不引起共鸣和内心的唏嘘之感?
演员替代人们来表达和厂子有关的记忆,也是影片向故事片靠拢的一种方式。陈冲扮演的小花,是一个厂花个人情感的总结,却有着海派女子的烙印。吕丽萍扮演的北方女子,又有着心灵有伤的人们的人们的付出和岁月沉淀出的寂寥和适应,从资助家人到接受家人的资助,完成了一个翻天覆地的逆转。工厂的工人,成为一个退出辉煌舞台的演员,没有了当初和骄傲和光环,日益被现实遮掩和覆盖。陈建斌讲述的片断,最能唤起个人的经历,这种自成一体的工厂社会,同样也和煤矿,钢铁厂一样,成长着在那里长大的人们,兴衰起伏,和周边乡村的孩子打架,因为效益的好坏,而和人们的婚姻有着某种对应的效应和结局。
做为贾樟柯的御用演员赵涛,讲述她角色里的母亲,非常传神。用语言和讲述的方式,复原曾经的劳动形态。心疼是后者的形式,而劳动是劳动者的常态。尽管她的表演在一些非常优秀的演员之中显出了稚嫩和浅显,却也表现了工厂里的父母的辛苦和认真,而没有完成父母心愿的女子,开着轿车做着为香港富婆扫货工作,既有得意的一面,又有失落的一面,为自己辛苦一辈子的父母,特别是多年没有见母亲,在工厂角落里见到几乎分不清男女的母亲劳动的讲述,可以感到工人劳动的麻木和辛苦。
小时候就喜欢听母亲讲述她第一次从老家里出来,和兄长一起去新兴的煤矿参加工作的故事。需要步行走上两天。无边的原野,需要过河流,还挎着从家里带来的鸡鸭,远远地就能看到煤矿的灯火,令人憧憬和振奋。煤矿里面的工厂也和影片里表现的工厂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从煤矿里长大,在工厂里工作过,这些经历和经历中的情感,和《二十四城记》里的讲述有太多的重合和叠印,甚至还可以和其中的故事结局相延续,走向旧址之上的新起的新的小区的变迁。
《二十四城记》有比较新颖和富有文采的一面。譬如名称,来自古诗词“二十四城芙蓉花,锦官自昔称繁华”,成为叙述整体的基调。而编剧之一是成都美女诗人翟永明,为电影的不同叙述单元镶嵌上妥帖和富有意味的诗歌短句,为影片点缀出浪漫的色彩和气息。工厂情结是一个阶层的记忆,在电影里曾经有过《钢的琴》的摇曳和起伏,和《二十四城记》形成着某种呼应,怀旧中的人们,因此还会有并不寂寥的温情流过内心深处,走进更多的记忆。
没有了工厂中长期积累下来的忠诚工作,工厂的下一代们总显着有一些油滑和变质,这也是生活的步伐,是时代运行的形式之一。一部史记,靠着一个人的卓越书写和忠实记录而在史册上彪炳。而一群朴实和善良的人们讲述的工厂,也构成了属于他们自己和这个时代的记录。喜欢当事的人们的讲述,因为年龄的增长和衰老,言语表达已经有些障爱,那些情感和记忆,一部分已经接近死亡,而另外一部分还在,加固和补充着一段集体的记忆,一段和共和国建设和人们的悲欢离合相缠在一起的关于工厂的故事,不绝如缕,萦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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