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心如兰 于 2015-7-4 23:26 编辑
生命的舞者
文/素心如兰
【一】劫后余生 灾难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7分59.5秒的那一刻来临。
午睡刚起，廖智正和婆婆一起笑看十个月大的女儿虫虫在蹒跚学步。那温软娇小的身体，那咿呀甜美的脆笑，那玫瑰般幼嫩可爱的小脸，那磕磕绊绊的脚步，以及黑白分明大眼睛里透出的那份孺慕与依恋，像一朵轻软的云，瞬间填满她心扉。
陡然间，似有闷雷滚过，天地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如同打开一扇通往死亡、黑暗与痛苦的渊狱之门。剧烈的震动和摇晃中，廖智只来得及看见有人惨呼着从她眼前坠落，看见房子突然从中间折成两半，看见婆婆弓着腰将虫虫抱在怀里，而她，只来得及一个纵身扑上去趴在婆婆背上，将她们紧紧护在了身下。随后，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深黑与深寂。
尖锐的、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将廖智空白的思绪拉回。她感觉自己被压在高低不平的碎石中，一具僵硬冰冷的身体挤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怔了怔，突然记起那是婆婆，她还记起虫虫被婆婆护在怀里。只是自己明明应该在最上面，女儿在最下面的，为何现在颠覆了她应有的认知和记忆？
黑暗中，廖智强忍着腿上传来的钻心的痛，拨开沉重的泥石，伸手摩挲着怀中的婆婆。异样的冰冷和僵硬让她的心沉入谷底。而触手处，那具小小的、早已失去柔软和温暖的身体呈现出的无生命状态，将她所有的理智和希望击得粉碎。
“不……”莫大的恐惧、伤痛和绝望瞬间洞穿了她。她疯狂地扒着碎石，一边尖声呼喊着婆婆和女儿的名字，一边试图将压在她们身上的石块剥落，直到淋漓的血色贯穿双手，直到如浆的汗水浇透全身，直到她耗尽最后一丝气力……那一声声泣血的呼喊，也唤不回曾经鲜活温暖的生命。
这世上最大的痛，莫过于眼睁睁看着骨血至亲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而无力挽留。那是世上最深的苍凉和绝望啊！是世上最锥心刺骨的寒冷和疼痛，亦是世上最无奈的悲哀和恐惧。这一刻，命运何其残忍地剥夺了这人间世的幸福和亲情。
廖智紧握着婆婆和女儿的手，试图温暖那冰冷的残躯，满心满眼都是女儿娇嫩可爱的小脸，婆婆慈祥温和的眼神以及那些呼啸而过的流年光影。这一刻，她只想随她们一起，去赴那场死亡的约定。她闭上眼睛，于黑暗中等待死亡一点点靠近。
“阿智，阿智！”恍惚中，有焦灼揪心的呼喊，穿透层层废墟砂砾，穿透重重深寂黑暗，穿透生命中那些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或轻，那么远，却又那么近，那么熟悉又那么真切，将她飘忽的思绪一点点拉回。
是爸爸！是爸爸啊！
“阿智，爸爸在这里，爸爸永远跟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放弃！”
不容置否的语气带着撕裂般灼热的期盼和令人信服的力量，如润沁的春风，如一场杏花微雨，给廖智逐渐枯萎的心上注入一道生命的底绿。然后，她听见机器震天的轰响，听见各种惨烈忧心的哭喊，听见大地匍匐在人脚下的剧烈颤抖，听见女儿似乎在软软糯糯叫妈妈加油，蓄蕴已久的泪，突然就决了堤。
是的，她爱女儿，恨不得随她而去。可她，也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女儿啊！他们的爱，是世上最深最重最难偿还的亲恩，如果她走了，谁来慰藉他们痛失爱女的破碎心灵？人的一生有太多的磨难和不幸，她又怎么能将自己的悲苦强加给鬓染霜白的双亲？
“阿智，阿智，坚持住！”那一声声泣血的呼喊，是照进深谷的一米阳光，是劈开重重阴霾的利刃，是对生命的挽留，是对至爱亲人不离不弃的希冀与深情，亦是这世上最激越的生命交响曲！
廖智搂着婆婆和女儿冰冷的躯体，听着爸爸颤抖却绝不间断的呼喊以及娓娓诉说的那些童年趣事，唇边浮现一朵虚弱苍白的微笑。她的心，也一点点变得平静和安宁。人的一生，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缺乏直面死亡和生活磨难的那份勇气和决心。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低沉流畅的音韵，回荡在危机重重的地底。这是女儿最喜欢的歌曲，每次听到，她都会扭动着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小精灵一样手舞足蹈，快乐无忧的笑声像一串串银铃，让她心生感动和欢喜。
她一遍一遍地哼唱着，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忘了所有的疼痛和悲哀。直到簌簌跌落的碎石在她眼前下起一阵砂雨，直到一线光亮照进深黑的渊狱，直到那一声失而复得的欣喜呼喊真真切切地落进耳内，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终于趟过漫长的生死线，跨越了生死之间的距离。
【二】苦难成茧 “赶快入院做小腿截肢手术！”挺过26小时成功获救的廖智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截肢。对于这位热爱舞蹈，热爱生命，热爱一切美好事物，曾为世界小姐重庆赛区总决赛献舞的廖智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然，她没有沮丧和哭闹，也没有任何犹豫和恐惧，再大的困苦和打击，又怎么抵得过这场生死劫难？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必须懂得感恩和珍惜。
手术室里，二十三岁的她非常淡定地亲手在自己的手术单上签下了名字，让自己的人生从此刻下了残疾的烙印。转眼之间，她的世界完全倾覆，不仅失去了曾经温暖的爱人和家庭，失去了活泼可爱的女儿，失去了关心爱护她的婆婆，失去了修长健美的双腿以及那些旋转跃动如精灵的舞蹈生涯，失去了曾经的骄傲和自信，更失去了自由行走的权利。她的人生，变成一只残缺灰暗的茧。
截肢后的日子，悲哀和疼痛如跗骨之蛆，将她残破的躯体啃噬得百孔千疮。而那些尖锐破碎的石块，荒凉颓乱的废墟，冰冷僵硬的触感，以及那永夜般沉重的黑暗里的恐惧与挣扎，是她最深最痛的噩梦。许多次，她大汗淋漓地醒来，感觉人生是一片绝望的崖底，只愿自己无牵无碍地睡去。然，看着精心陪护自己的双亲发间银霜日日渐深，看着他们憔悴面容上流露出的焦灼与揪心，看着他们红肿双眼里难掩的心碎和怜惜，她的心，如锤重击。为人子女、亦初为人母的她知道，她就是父母的一切啊。只有她真正摆脱心魔，走出颓废，走出自卑、自怨自艾的境地，才能唤回父母心中的圆满和欣慰。而她，一直都是那个坚强乐观、温柔善良的廖智。
于是，她强忍锥心刺骨的疼痛，对着深爱自己的父母和医护人员展露出最清澄甜美的笑意，并反过来安慰他们。她知道女儿虫虫在天上看着她，她知道虫虫希望她做个快乐勇敢又坚毅的母亲，所以，她不能倒下去，也不能被困难生生吓退。
在接受治疗和护理的那段日子里，廖智再次承受了艰难选择的心路历程：一是选择不装假肢，在轮椅上渡过她平淡而残缺的一生，永远活在世人悲凉怜悯的眼神里；一个就是承受更大的痛苦，装上假肢学会生存，再次享受自由奔走的权利。
想到这些年脚尖上的舞蹈，想到那些快乐随风的旋转和跳跃，想到她为之热爱并奋斗了十几年的事业和梦想，她的心头如被烈焰灼过，烧得她热血沸腾。不能舞，毋宁死！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珍贵。
也许是骨子里那份对舞蹈的挚爱，也许是上天不忍埋没她才华横溢的天分，正在接受治疗的廖智突然就有了创作的冲动和欲望。她想编一个舞蹈，她想再次走上舞台，演绎自己对梦想的执着和对人生的体悟。而这，对于刚刚决定装上假肢的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挑战和突破！
出院后的廖智开始了与假肢的磨合，也开始了圆梦舞蹈的艰难历程。失去双腿的她无法保持平衡，稍稍迈步就会让她一次又一次跌倒尘埃，摔得鼻青脸肿。而每一个简单的舞蹈动作都会带动伤口，如利刃加身，痛得她全身痉挛，几欲晕厥。身体的僵硬和不协调，假肢磨合中所带来的各种锥心的血淋淋的伤痛，让纤弱的她一次次陷入痛苦的渊狱。可这样的痛和累，是她自己无悔的选择啊。当她坚持不住的时候，妈妈会含泪抱紧她，心疼到无法呼吸。那样温暖的怀抱，那样无声的疼惜，是她最贴心的帮助和鼓励。于是她对自己说：廖智，加油，既然活着，就要活得更好，就要做妈妈最坚强的女儿，更要做让虫虫为之骄傲的母亲。
一次，两次，三次……一天，两天，三天……跌倒了，爬起来；困了累了，歇一歇；痛到钻心，咬起牙根忍一忍。命运从来都是对等的，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收获。凭着惊人的勇气和毅力，凭着她娴熟的舞蹈才华和天分，廖智终于完成了《鼓舞》的前期排练工作。两个月后，当她一袭大红的舞裙盛装出现在聚光灯下，在一面硕大的鼓上翩翩起舞，敲响那激越人心的鼓点时，所有人都为她绝美的风姿和与命运抗争的那份不屈不挠的精神而惊艳，甚而深深迷醉。那一刻的她，眩惑、优雅、华贵如破茧而出的金凤蝶，美到令人窒息，也震撼到让人落泪。
【三】凤凰涅槃 《鼓舞》的成功，让廖智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底色和激情，让她重新认识到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让她充分感受到生命的尊严和自信。劫后余生的她总觉得自己应该为这座在废墟里挣扎的城市做些什么，为那些痛失至亲饱受苦难的人们做些什么。经过反复思量和筹划，她决定到家乡德阳举办义演活动。为此，她不顾身体的残疾和疼痛，顶着烈日风雨四处奔走，联系那些身残志坚同样有着梦想的志愿者，来一场华丽蜕变，浴火重生。
“我希望用我独特的生命去影响更多的生命，我相信这是上天让我活下来的目的！”她笑对人生苦难的精神和事迹逐渐传开，影响和感染了许许多多的人，也因此得到了 巴蜀廖氏宗亲会筹备组廖名龙老先生的积极响应，一力促成了她与成都市残疾人联合会之间的协作，并与绵竹市政府和市残联取得了联系。最让人感动的是，廖氏宗亲会的工作人员背着她，从成都到德阳，从德阳到绵竹，从绵竹到汉旺，一路辗转，穿云涉水，最终完成了那场荡气回肠、震撼人心的倾城一舞。而省川剧院也派出了最优秀的演员和大型音乐剧参加了此次义演，素有“巴蜀一支笔”之称的重庆著名书法家肖福雄也背着一支大笔专程赶来，当场为廖智写下了龙飞凤舞的行草“鼓舞”，赢得满堂华彩。
“中国首善”陈光标特地赶到德阳，送上他诚挚的善款和爱心。他说受灾受难的群众需要鼓舞，像廖智这样的勇者需要鼓舞，那些心怀感恩和善良的人们需要鼓舞，那些“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精神和努力更需要鼓舞！是的，我泱泱中华，从来不缺勇毅坚韧和众志成城，也从来不会在困苦艰难面前畏缩退却。
一段《鼓舞》和《走向希望》，身穿大红舞裙的廖智如一只浴火的凤凰，艳惊四座，动人心魄，点燃了她生命中所有的希望和激情，成就了她美丽精彩的人生。她认为生命就是尽全力去做你能做的事，该做的事，否则就对不起你的生命。只有曾经直面死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才能有如此朴实平凡却又如此豁达深刻的憬悟和体会。
此后，她的人生翻开了崭新而精彩的一页。2011年，廖智受邀参加《舞林大会》踢馆赛，再次跪鼓起舞，敲出那段生命的希望和震撼人心的《鼓舞》；2013年，她与舞伴杨志刚在《舞出我人生》里，以一支《怒放的生命》获得了大赛的亚军，并成为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她是生命的舞者，倾心一舞，只为炫出自己对生命的热爱、追求和感恩。
同年，雅安地震爆发，她与歌手潘倩倩一起，奔赴抢险救灾第一线，拖着残躯送粮送衣搭帐篷，来回奔波分发各种救灾物资。以自信优雅的微笑，坚强从容的姿态，勇往直前的坚强和隐忍，被人们誉为“最美志愿者”，并作客中央电视台接受柴静的专访《看见》。同时，廖智主演的微电影《鼓舞》新鲜出炉，而《感谢生命的美意》也结集出版。此后，她频频出现在公众视线里，从“汶川断腿舞者”到“最美志愿者”；从解放报业《讲刊》到《天下女人》；从台北诚品松菸店到复旦校园，再到励志催泪电影《深情约定》，她完成了自废墟中复活、困境中崛起的神转变，写下一曲血火痛累交融的生命礼赞。
廖智说：假肢改变了我对待生活的态度， 它让我时常警醒，哪怕我很自由了， 可能某一天我被很多人赞美，我都不应该乱。每天早上，我睁开眼睛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起这20斤重的东西，跟它们共度每一天。这时时刻刻在提醒我：廖智，你的人生是来之不易的，你有20斤的负重，你每一步都走得比别人更重，你要珍惜每一天。即使当不幸降临于我，也要用尽量多的爱来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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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4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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