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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告别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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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4-28 23: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个人坐在复兴路喝茶看书,左南打来电话,他在那边说:“苏惘,我有话对你说。”
  我说:“什么?”
  “我要和你分手,苏惘。”左南说。顿也不顿一下。
  我呆了,什么?他说什么?于是我问:“你说什么?”
  左南重复了一遍,并补充:“我决定了。”
  我的大脑思维在停滞了半分钟后恢复正常活动,并开始发出轰隆隆的爆炸声,我说:“给我个理由先。”
  “我已经和兰妮在一起了。”左南说。
  “兰妮?”我不屑,那个英语系的兰妮,常看见她身着廉价丝质衫锦衣夜行,和系上教授有过一段雾里看花的暧昧史。这样的女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苏惘,别问了,请别问。”左南喃喃道,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压抑着痛苦。他痛苦?我冷笑。他痛苦?
  我说:“那好,我不问。左南,我要见你一面。”
  “我已经决定了,苏惘。”
  “见一面不会死。”我强压着悲伤和怒气,“马上,立刻。”
  “…那好,晚上七点,老地方。”左南犹豫着说。老地方?他还说老地方,他在刺激我!
  我愤怒地挂了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这是怎么了?毫无预兆的,突然在一个十月美丽的下午,左南说要分手,为了一个艳俗的女人?或是我做错了什么,她便挑这样的女子来和我隔绝。
  越想越难受。CD机里的音乐娓娓道出一段新近开始的恋情,在耳畔低回流转,久久不散。咖啡还温温热热地被捧在手心。我怎么能相信,昨天还是恋人,十余个小时的现在,就变成了疏离的路人?
  左南,左南,你当真让人措手不及地心碎。
                 
  心情湿湿漉漉,三魂不见了两魄,走回家时,乔乔正在客厅惊天动地地唱卡拉OK.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拣。
  我瘫在沙发上,乔乔对着麦克大声说:“苏!来一起唱!”
  我摇头,有气无力。时钟指到四点一刻。还有不到两小时,三年的感情,便是左南挣脱,我来拣。
  “苏!苏!怎么了?”乔乔跳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乔乔把梵高的“夜咖啡馆”复制染画在衣服上,色彩浓重,在我眼前蹦来蹦去,晃痛了眼睛。我开始哭起来。
  三年了。三年。说不伤心,是假的。
  乔乔听了我的哭诉,豪爽地挽袖子做敢死队状,“我去见见兰妮那妞!把她的左脸打成右脸!”
  我忍不住笑了。可爱的乔乔。
  “苏!哭什么,你还有大把的青春和美貌。你看你,眼睛多亮,黑白分明;皮肤多好,健康润泽。”乔乔安慰我,“再看看我,鸡蠓眼宽额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只要你愿意,追你的男生从长安街排到昌平!”
  我微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乔乔不懂,这不是追求者多不多就可以解决的心事。三年了,三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点滴的温情回忆。
  “别哭,擦干眼泪。”乔乔跳起来,“我在烤起司蛋糕,我们一起吃。”
  我点头。乔乔厨艺不错,而且我的确也饿了。
  “我怎么办?乔乔?”乔乔在厨房里忙乎时,我就靠在厨房门口,问:“为什么一段感情说走就走,一点预兆也没有?”
  “很多事都是没有预兆的。”乔乔说:“它要走就让它走,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可我眷恋旧的。”我说。
  “可旧的不要你了。”乔乔直言,“忘掉过去。如果老想着昨天,你不会快乐。苏,想想现在,将来,新的就是最好的。”
  我沉思。
  “扔掉那个可怕的男人。”吃蛋糕时乔乔说,“他竟喜欢那样的女人,他的品位多么可怕!”
  我笑了。乔乔在意大利长大,受感染,遇事习惯夸张表达,大惊小怪。
                 
  吃完起司我去见左南。他站在树下等我。我走过去,两人都沉默。隔着言不及义的距离。沉默。
  “对不起。”过了很久左南开口。
  我耸耸肩,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索性不回答。
  闷闷地走了一段,我一直没说话,左南自己交待:“兰妮……她…对我很好。”
  这我相信。兰妮这样的女人,左南是她的猎物,她自然要把他喂得饱饱的。
  “上个月我参加一个英语口语沙龙,认识了她。”左南仰起头,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颇有种悠然回味的自我陶醉表情。
  英语口语沙龙?我冷笑。很多人去参加这样的沙龙活动无非就是为了泡妞钓仔而已。我从小在三藩市长大,我的口语比教授还标准,怎么他不来和我组织沙龙?
  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和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分手,这样见异思迁的男人有什么值得?
  我痛定思痛,大彻大悟,不想再多待,说:“那好,左南,祝你快乐,再见。”
  “苏惘,你不伤心吗?”左南问。
  我耸耸肩:“伤心?当然,我当然会。不过现在没有了。”
  左南叹息,一再说:“对不起,苏惘,对不起。”
  我给他一个宁静的微笑。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感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一方松懈了,另一方有什么必要坚持?放心,我不会像古代烈女那样痴心错付便以死相逼。月光迷蒙。我在转眼一刹那,对三年的时光,三年的爱恋,三年的思念,还有左南,say goodbye.
                 
  几天后我接到一个电话,那头一个女声说:“我找你。我是兰妮。”
  嗬,找上门来了。
  我暗自想,乔乔在多好,我们马上去见她,把她左脸揍到右脸那边去。
  “你好。”我说。
  “我想见见你,可以吗?”她问。
  想见我?做什么?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和笑容俯视我这个惨遭滑铁卢的失败者吗?
  “有事吗?”我淡淡地说。
  “是的。有事。”她避重就轻单刀直入,“可以吗?”
  看来我断不能轻敌。这个兰妮固然庸俗,不过绝不是愚钝之辈。我也有了见她一面的想法。
  “当然。”我同意。
  “那好,下午三点半,在你家附近的星巴克。我等你。”
  “好。”挂了电话。
  三点半,我必须要喝一顿最不轻松的下午茶。
  乔乔说:“要不要我陪你。”
  我笑:“不用。”
                 
  下午我准时赴约,白衬衫,卡其色中裙,素面朝天。其实我恨不得穿上前胸贴珠片后背挖空的晚装,再着玫瑰红狐毛披肩前往。
  乔乔建议我穿得性感隆重一点,“让她看看,不只她有傲人的身材,你也有。当然,你更有她没有的智慧;而她除了大胸脯,她还有什么?”
  乔乔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从我接了兰妮的电话到我出门,她一直在絮叨这句话。她是真的为我抱不平。
  当然我没有采讷她的建议,否则我会被老奸巨猾的兰妮一眼戳穿我的心事。毫无疑问我是败在了她手上,现在唯有保持冷静优雅的风度,将一切冷处理。我不是怨妇,更不记恨,我现在任何一个小器的伎俩都会毁了自己的气质和自尊。何必?要毁也不是为了左南这种男人。
  临出门时想了想,还是在脖子上多系了条白底红圆点的丝巾。
                 
  兰妮比我先到,我进店门时,看见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玩指甲。
  我走过去,沉着地向她打招呼:“你好。”
  她抬起头来,呆呆地看了我好几秒钟,开始娇娇地笑:“苏惘吧?快坐快坐——喝什么?”
  “摩卡。”我坐下,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兰妮还是那副娇娇的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面前那瓶粉红色冷饮。我沉住气观察她。空气里暗香浮动,她穿一条毛绒绒的桃红色短洋装,真的是后背挖空,直达腰际,说不出的妖娆招摇;头发旖旎地盘在头顶,微微卷曲,又故意放下丝丝缕缕,在眼角眉畔缠绕不断。
  我开始有点明白左南为什么会被她吸引了。严格来讲,她不算一个漂亮的女子,但工于梳理装扮,凡事都精致,小到假指甲上的梅花点缀都大有文章——一层一层点下去,越来越淡的粉色,淡到最后收尾。这样的女子,男人天生无法抗拒。
  而我,我太清楚自己了。在三藩市泡酒吧时,常有男孩过来,和我碰碰杯,嘻嘻哈哈聊几小时,最后,我们通常成最要好的哥们儿;一起去露营旅游,哪怕到了佛罗伦萨或威尼斯这样浪漫华丽的城市,大家都友谊万岁相安无事。
  他们对我都没什么想法。
  左南呢?那时我回国念书,大二了国文水平还是麻麻,啃红楼梦原著啃得脑袋爆炸眼睛充血,牙齿都咯咯作响,最后还是放弃自虐,转身去抱着英文版本,一路流利地从第一回读到最终回。那时左南是学长,在图书馆认识,他看见我桌上摆着《西厢记》的英文译版和中文原版,看一段英文又看一段中文,还记生字笔记,甚觉好奇新鲜,就过来帮我。我在捉襟见肘的尴尬中抬眼看到他真诚的笑和明亮的眼睛,有点出神,一时连忘了好几个古文注释。后来他便常来找我。我喜欢中国男孩,喜欢他们的传统和纯挚。再后来在左南的辅助下,我的国文水平日进千里,他在朋友聚会时带上我去,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苏惘。可爱吗?”
  罢罢罢,不提也罢。往事如烟。
  “苏惘……”兰妮轻拍我的肩,“出神了?”
  我被猛地拉回现实。丢脸!在这个时候被她看到我的怅然若失。我心里暗暗叫苦。
  “你的摩卡。”兰妮把一杯热咖啡推到我面前,“你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吧?”
  “对。”我把脸埋进咖啡杯里,决意不多说一个字。
  “父母都在三藩?”
  我点头。她怎么知道?
  可恶的左南,我的一切兰妮似乎都知晓了,而我只是在前几天临和左南分手时,才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
  “你多幸福。”兰妮突然苦笑,“我父母也在很远的地方。”
  “嗯。”我淡淡的。
  “很远的地方。”她一脸惘然。
  我突然明白这个“很远的地方”的定义是什么了。一时无语。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双方无语。半晌后我觉得可笑。她找我是想告诉我这些吗?告诉了我又怎么样?在我这里寻求友情的温热?她不似这么幼稚的人才对。
  “抱歉。我有点失态。”她回过神来低笑,“左南常说,我有时像个情绪化的孩子。”
  我刚有些软化的敌意又重新树立起来。因为她提到左南。对,我们之间除了这个共同点外没有别的可说。今天见面不也是为了这人吗?
  “你和左南交往三年?”兰妮问。我不太懂她的声音为什么总是这么缠缠绵绵的。我不是男人,不一定能欣赏她这种方式的性感。
  “对。”我尽可能简化这段历史。我怕我控制不住,把咖啡淋在她脸上,或是不小心把杯子咬碎。
  “他说过你很可爱,我第一次认识他时他就这么说过。”
  我快坐不住了,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巴巴地听一个抢走我男朋友的女人絮叨他们的情感历程。
  我在干什么?在和左南的新欢办理“男友交接仪式”。
  “他很舍不得和你的感情。”
  “so what?”我明显地不耐烦了,现在才说这个,幼稚愚蠢浅薄可笑的男人。我咬牙切齿地想。我当初怎么会看中他。
  “他说他很难过。”兰妮说。
  “那是因为我没有为他的离开歇斯底里要死要活。”我冷淡地说,“我没有依他的内心意愿,扮成怨妇。”
  兰妮沉默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来,和我轻轻握着,语气真诚:“苏惘,我会好好珍惜他的。”
  “那是你们的事。”我眼皮也不抬一下,“与我无关。”
  “你是不是听过我不少传言?”她问。
  “那是你的事。”我说,“也与我无关。”
  兰妮松开手,有点浮躁地吸吸冷饮,拨拨头发,摸摸桌面,然后突然很美国作风地耸耸肩,低声惊喊:“苏,你的话和态度让我不安。”
  我还是纹丝不动,淡淡地,“犯不着,我又不是左南的妈,关于你的私人问题和绯色纪录,我不会过问分毫。”
  兰妮点了支烟,吸了两烟,又匆匆摁灭。我看了她一眼,有点于心不忍,于是耐心地说:“我说真的。我和左南已无丝毫关系。他是他,我是我,你们是你们。”
  兰妮吁出一口气,麦管在饮料瓶里揽来揽去。半晌后她说:“谢谢你,谢谢你,苏惘,谢谢你。”
  我微笑。很得体的,大方的,淡淡的微笑。
  怎么回事?新欢此刻倒似乎成了患得患失的怨妇,而我倒却成了个条理分明的冷眼旁观者。
                 
  和兰妮回面结束后我回到家,乔乔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我了。我一进屋她就诚惶诚恐地开导我安抚我。不用说,她一定以为我受了怨气,刚刚上演了一出辛苦万分的苦情戏。
  其实不是这样的。见了兰妮后,我反而对一切都坦然了。
  电话响了,我去接。是左南。
  “你见过兰妮?”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语气遒劲地问。
  “嗯。”很明显来者不善,我漠然应对。
  “你为什么要见她?”他像是在兴师问罪。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客气地回答。
  “怎么没关系?”左南自我感觉良好。
  “有关系又怎么样?”我盘腿把乔乔做好的红酒烩牛肉放在腿上,边吃边问,“是不是表示我一回家就要致电与你一一汇报?”
  “你倒底想怎么样苏惘?”笑话,他倒在这时凶起我来了。我有什么轮得到他来教训的?
  “想马上挂掉你这个无聊的电话。”我冷冷地说,“左南,别一手毁了你仅剩的一点风度和友善。”
  左南语塞。我问:“没别的事了吧?”
  那头仍是不语。
  我说:“没事我挂了。还有,以后请不要再打这类电话来。你没有任何资格和权利对我大吼大叫。谨记。”
  “我要见你,苏惘!”左南突然说。
  我淡漠地说:“好,如果你要见我,请提前一周预约。从今天起计算,我可以在下周三抽点时间见你一次……”
  “苏惘,就现在,我马上过来!”左南焦躁地说。
  “拜拜。”我不理他,径直说。
  “不要挂!苏惘!不许挂!听见没有!你敢挂!你敢挂的话我便永不见你……”左南居然在那头莫明其妙地歇斯底里起来。
  我挂了电话。
  乔乔说得对,这个可怕的男人。
  我突然有点同情起兰妮来。这样的男人,能带给她什么?而她又不像是缺少什么的样子。左南还能给她什么她所没有又正需的?愣是抓破头也想不出来。
                 
  第二天气候骤然变冷,我换了厚毛衣裹着毛毯坐在窗前复习功课。玻璃窗被秋风吹得哗啦作响,窗外枯掉的树枝被吹得硬生生地折断,跌落下地。一个上午时间,看了一本书,不停地喝热红茶,却还是感冒了。
  下午时全身发软,只好躺在床上看书。乔乔出去了,屋里剩我一个人。电视天线受大风天气影响,信号接收弱,屏幕里雾茫茫地人头攒动,像鬼影子般。我关上所有的门窗,把自己密封在卧室里,做了滚热的咖啡,缩在床角看奥修的书。
  有人敲门。我抱着书趿着拖鞋一路往门前跑,嘴里叫道:“乔乔,又不带钥匙。”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兰妮。
  “听说你感冒了,来看看你。”她笑道:“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我说,她的信息源真像雷达一样精确。
  “我带了一些东西过来。”她把手里的包放下,“咦?奥修?你也喜欢哲学?”
  我说,“喝咖啡吗?还是茶?”
  “咖啡。”她说,“可以帮我做杯卡布基诺吗?”
  “当然没问题。”我笑了。我也喜欢卡布基诺,只因为懒,平时就不太爱做,黑咖啡加勺冰淇淋就勉强了。
  “我带来了鲔鱼三明治。我们可以喝一顿丰盛的下午茶。”她笑着从带来的包里再拖出一个小玻璃纸袋。
  “太好了。我正愁着家里没茶点了。”我很高兴。
  “我自己做的,你试试味道怎么样?”兰妮笑道。
  我看看手中的三明治,不置信地问:“你做的?”
  兰妮点头:“尝尝?”
  我咬了一口,她应该不会投毒的吧——味道不坏。
  “很奇怪我怎么来看你吧?”兰妮问。
  “不会是觉得我的人格魅力深深感染了你吧?”我笑。
  她也笑,“你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是吗?”我一直以为自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母狼。
  “我没有朋友。”她叹息,“也没有亲人。”
  我越发地同情她了,也越发地觉得她不似传言中的那类恶俗女子。起码她知道奥修。哦,请原谅我以此论断。
  “所有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还有左南呢?”我说。
  她摇摇头,淡淡地微笑,“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可现在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似乎已做好和我好好谈谈心的姿态。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洗耳恭听。
  至少她不算个讨厌的女子。
  “左南是个太琐碎的男人。”她含笑看我一眼,“不好意思,我直言不讳。”
  我咬一口三明治,笑,“没关系,你说便是,尽情抒发。”
  “我原本以为他潜藏着能量,我可以依靠,结果我发现,他和我想象中的出入太大。为了我他才和你分开,我便成了他的唯一出口和归宿。而我不喜欢这样点滴琐事都要计较,心思过于细密,除了睡觉就是打电动的男人。如果一停电,他的娱乐便只剩睡觉一项。我刚认识他时,欣赏他在沙龙聚会中的才情,私底下的体贴,结果真正在一起后才慢慢发现,他原来是个非常枯燥的,非常自私的,非常稚嫩的男人。”
  “总之,不过尔尔。对吧?”我笑。
  “是的。不过尔尔。”
  兰妮看着窗外,悠然地说:“你听过我的传闻吧?和系上教授的事。”
  “嗯。”
  “那些都是真的。”她微笑一下,“不是空穴来风。那时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可有什么用,爱只是爱,世俗永远比爱强大有力得多。他的妻子憎恨他在外的所作所为,便闹着要离婚,可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教职,都是那女人带给他的,如果离婚,他便会一无所有,失去一切。”
  “可还有你。”我说。
  “我?”兰妮苦笑,“我的份量还未够到那一步。”
  “然后呢?”
  “然后?结局很简单。他宁愿失去我。以牺牲我,保住他的所有。爱是虚幻的,触摸不到的,而那些房子,现款,信用卡,汽车,教职,名利,都是有形的,常春藤一样的东西。他一旦被它们攀附上,便无力再挣脱。”
  我沉默。
                 
  第二天我面试的一个工作打电话来,通知我在十一月中旬便可以去上班。
  我非常高兴,邀了乔乔去酒吧喝酒庆祝。
  生活抽掉了我的桌子,却又给了我一把椅子,始终不至于太狼狈。上帝还是公平的。
  三天后是万圣节,我和乔乔乐颠颠地策划着怎么过,花整夜时间思考各自恐怖造型。国内气氛不足,乔乔几乎想要跟着我冲回三藩。
  左南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万圣节时要去的酒吧名,问:“你去吗?那里很多人很热闹。”
  我想了想,说:“去。”
  我从没在国内过过鬼节,想试试。兴许更有趣更好玩。
                 
  那夜乔乔扮成一个被砍断蛇头的梅杜沙,我扮成染得绿幽幽的东洋傀儡偶人,在酒吧里看到左南。他在大口大口地喝啤酒,毛衣仔裤,平常装扮。
  我过去拍拍他的肩,笑:“喂,怎么这么恐怖?”
  乔乔也笑:“满屋都是鬼,见怪不怪,你这身装扮就算最另类最恐怖的了。”
  左南不语,只是喝酒。
  我问:“兰妮呢?”
  左南说:“她走了。”
  “走了?!”我和乔乔惊然失声。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三天前。”
  哦,那个喝完茶后的第二天。
  “是不是你跟她讲了什么?”左南微醉,又开始无理取闹。
  “你认为兰妮是这么没主见的人吗?”我平静地问他。
  左南看我一眼,又转身去喝酒。
  我很不高兴。很扫兴。我想我真应该回美国过节才对。
  左南醉成一瘫泥,我还不得不扶他回宿舍,替他脱了鞋,搬他上床,再帮他擦脸。也许是冷水让左南忽然清醒了,他迷蒙地睁着眼睛,尽是无助的神情,猛地拖住我的手,“苏惘,你怎么还对我这么好?”
  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又自我感觉良好了。
  我说:“我这人天生友善。”
  左南亡羊补牢,“苏惘,其实你是可以再给我机会的。就一次。”
  “一次都不行。”我清晰地说,“好好睡一觉。别把十月的事带到十一月。”
  
  “感情还是旧的好。苏惘。我清醒了。”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说,“你清醒了,我也一样。”
  “什么?”
  “我不爱你了,左南,从你说分手那天起,我就不爱你了。”
  “这不可能,苏惘,我们三年了……”
  “所以我看尽了你。”我说,“爱不起来了。”
  “是心碎吗?苏惘,我帮你补好它……”
  “不行,左南。再说它们也没有碎。好好的。我不爱你,并不代表我就一定会心碎。相反,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我不相信!”左南费力地撑起身体,大叫。
  我疲倦地说:“信不信全由你,左南,不可能你想放弃时便放弃,你想倦鸟知返时,我就必须敞开大门迎接你。错了左南,我再爱你都不会这般践塌自己,更何况是现在已经不再爱你。听我说,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便是新的一天。”
  左南绝望地,失落地重新躺倒下去。我替他盖上被,说:“我走了。”
  左南轻声问:“苏惘,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我看他一眼,摇头,微笑,“不。不是。左南,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可我们在一起三年!”
  “每一天都有人在相爱和告别,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淡淡地说,“没可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可我仍爱你!”左南徒劳地像快溺毙的人捞着救命草一般,反复无常地说这句无聊的话。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苏惘,我很寂寞。”左南的言语像是种挣扎。
  我叹息,琐碎的,长不大的左南。我说:“那是你个人的事,你得自己解决。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帮你消灭它们。每个人都会寂寞,不单单是你一个人而已。”
  “可是你曾那么爱我。”
  “再见,左南。”
  关上门,我不想再见到他。
  我想兰妮选择离开,是正确的。
  她,我,左南,都一样。爱情不算大不了的事,再难过再难捱,咬咬牙也就过了,剩下的无非是寂寞问题。而成年人学会咀嚼寂寞调节寂寞,就像婴孩要学会吮奶一样,是件不可避免的,理所当然的事。
  屋内的左南,也会迅速睡着。太阳升起,便又是新的一天。人皆健忘,渴求快乐,又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痛和伤,有时间有精力有心情,留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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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4 13:3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原创] 告别十月

语言像兰妮的装扮一样精致而华丽,全文洋溢着浓重的小资情调,对现代都市人性的刻画鞭辟入里。在这一风格上,我有理由相信你已经达到了某种高度。
3#
 楼主| 发表于 2003-5-4 14:03 | 只看该作者
我的文章有深重的小资情调?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谢谢苇风的欣赏,不过米蚁的文字历来平实清淡,和小资恐怕还差着一段距离吧?
4#
发表于 2003-5-6 16:14 | 只看该作者
很不错的“平实清淡”!
      生活给了你丰富的创作灵感,不竭的泉源!
      我想这里有许多人都期待你的文字,我也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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