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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流泪的尼太·戈尔(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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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 09:3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他把她带回了老家。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起带回的还有尼太·戈尔那盒磁带。
    
  他老家在涪江边上,用她的话说叫依山傍水。只是所依之山不高,山顶也不像一般的山顶,而是平缓的草坡,非常地广阔。
  
  他带她回去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草坡上开满了七里香。
   
  父亲在木窗前走动。无聊,或心怀不轨的那种走动。仿佛在用走动掩盖内心崩溃前的绝望。还有愤怒。
    
  从窗里看出去,父亲只是个脑袋。它头发中分,紫黑的脸绽出条条青筋。和他记忆中的面容相比,更加枯瘦,脖子上的青筋更加裸露。他曾在文章这样描述他的父亲:棕黑的皮肤微微透红,只是那红润藏得极深,叫人不易察觉;那红润似乎并没有营养他的肌肤,而是只营养着肌肤下的青筋。
   
  饭桌上,父亲一言不发,照例喝着酒。他清楚地看见他的青筋又活跃起来。
  
  父亲啥都没说,只是任凭那蛇一般的青筋交织,扭动,流窜。
   
  但正如他所料,父亲不可能永远沉默,他喝完第二盅酒终于说话了。他说,回家就好比歇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便带个啥色物都得行,吃了嘴一抹就走!
   
  父亲不说就不说,一开腔就像打雷。
   
  她听了丢下碗,起身出去了。
   
  他把筷子扔在桌子上说,老汉儿,你骂啥子?
   
  父亲把酒盅往桌上一搁说,我说你回家好比歇店,随便带个啥色物都可以!
   
  呀,就在他盯着他那一刹拉,他分明看见父亲脖子上绽出的青筋就是蠕动的蛇——一种定了型的永远喂不大的响尾蛇。
  
  父亲是蛇精的化身。他这么想,禁不住浑身颤抖。

  看见父亲,他就想起他的童年。
    
  他的整个童年都是耻辱的记录,特别是有一个早晨。对那个永不生锈的早晨的记忆,是盘踞在他身体里的毒蛇。那个早晨,他只偷偷地瞟了几眼神龛上的书包,父亲便动手打了他。父亲说,把尿肟到了床上还想跑!于是,他便乖乖地顶着铺盖在房背后晒尿。
    
  他还记得他家老房子背后是快空地,空地地势稍高。空地后面是一个石头砌的猪圈,只是猪圈已很久没用了,显得十分荒芜了。石墙上爬满鸡屎藤,墙外种着樱桃树。大多数时候,墙边都堆着柴禾。樱桃树正值盛年。樱桃红了的时候,他总要爬上石墙去偷摘,尽管父亲有言在先,哪个敢摘剁哪个的手。手没被剁掉,但黄荆条子没少挨。猪圈上面的地势更高,是一片金竹林,竹林里有几处歪歪倒倒的坟墓,看上去很有些年辰,不曾有人修补。
    
  尿湿的棉被严严实实地捂着他的脑壳,捂得他颈项发麻大汗淋漓。早晨已过,太阳毒辣辣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约十几年吧,他一直都承受着父亲的压制、摆布、甚至迫害。如今虽然他早已独立,但却难以洗刷父亲留在他生命里的恶毒。阳光明媚的时候,他总能看家自己满身的窟窿。他作为一个生命早已和父亲分离开来,但无论走到哪里,他依旧能看见父亲可怕的阴影,像黑暗,像幽灵,有像毒蛇。他的恐惧、自卑、懦弱,他的傲慢、清高、厌世等等一切都是他给予的,甚至他做爱是萌生的怜悯、爱抚时的疯狂和做爱过后的恶心也是他给予的。

  第二天早晨,母亲唤他们吃饭的时候,录音机还放着尼太·戈尔。

  父亲依旧煨了酒。他喜欢把玉米酒煨热喝。盅里已倒了酒,正冒着热烟。他问他喝不喝。他说他不想喝。
父亲说,不想喝去把录音机关了,里面的声音跟死了人似的。
他没动。他想他输得太多了,该赢一回。

  母亲起身想去关,被他拦住了。她凡事都依着父亲。
父亲指着他嚷道,去关了!我喊你去关你就去关!

  他分明看见他颈项上的毒蛇又蠕动起来。

  他说,不关!我就喜欢吃饭的时候听这个!

  父亲诅咒说可是这个跟哀乐一样。

  他说,我就喜欢在早晨听跟哀乐一样的这个!

  他差不多在吼。

  父亲砸了酒盅。他滴酒未喝,就连酒带盅给砸了。他把他的手也砸了,和玻璃一起砸在了桌子上。他的手破了,流着血。血混杂在残酒里,到处都是。



  他对她最初的性冲动发生一个叫反修的小山村。
  
  他陪她去吃酒。
   
  下雪天。他们来到反修,结婚典礼早过, 酒席也开了两轮。大概新媳妇儿也是反修的。酒席过后,天越暗了,雪更大了。他们当天没能返回。
    
  夜里,客人都走了,火塘边就她和她。她姨妈问他们睡不睡,要睡的话,她就带他们到沟那边一位民办老师家去。她姨妈说民办教师家的铺要干净些。他说算了, 烤火就是了。
    
  她姨妈端来一个黢黑的鼎锅,要他们吃东西, 说是专门给他们炖的,还拿了一瓶酒。她揭开锅盖,要她吃。他闻到一种很特别的味道,问她鼎锅里是啥子。
    
  吃嘛,硇不死你!
    
  她望着他,火光映衬着,像个剪影。
    
  鼎锅里炖的像是盘羊蹄子,特火巴,特香。他叫她也吃些。她说她不服那气味。他喝了许多酒,吃了许多肉。她看着他吃,很满足。他给她喂了一小块。 她向他要酒喝。
    
  屋外的风雪一直在放纵。
    
  酒足肉饱,他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惊醒,他看见她躺在杀猪的长凳上。凳子特宽,特长, 把她衬得很小。他突然浑身燥热,小腹火烧火燎地难受。不堪忍受,他就拿手去按。 他感到快活。她睡得很香,长发凌乱地向前扑着,掩了整个头。他看不见她脸。
    
  他觉得她像个精灵,一个邪魔附体的精灵。他记起了他刚做过的梦。
   
  在梦中,他和她相遇在城市中心的天桥上。他看见了她。她赤裸裸的。 她的两个乳房很小,臀部却很大,很性感。擦肩而过的片刻,他揽住了她。他不能放过她。 抱住她,他发现她并非一丝不挂,她穿着薄纱。他去挨她,她的裤裆就裂了道口。他想从那口子钻进去,却不敢。他和她接吻了。他颤颤惊惊,梦中的亢奋经久不息。 那亢奋很纯粹,几乎不带柔情。
    
  他不知道她是否也有梦。
    
  他坐过去,靠近她。亢奋像根木棒抵着他的小腹。他无法摆脱。多年来, 我摆脱的太多了,牺牲的太多了,委屈的太多了。他不能回回都逃避,他应该同情它,支持它,让它疯一回。一个人的亢奋回回都遭扼杀,这个人还叫人吗? 苹果的滋味在于果子与两颚的接触,而不在于果子本身。 爱情的滋味不在于把所爱的人贡在神位上膜拜,也不在于纯粹的精神之恋, 爱情的滋味在于情与欲、灵与肉的融合。他的手不是因为真理放到她身上去的, 而是因为亢奋。一种贯彻着密集的精神的亢奋。他的抚摸与真理无关,只是感官的结果。很多时候,犯罪感是肮脏的,因为爱是正当的。他亢奋的感官接触到了她柔软的部位。他知道那柔软的部位在和她一起安睡,不会响应。
    
  她惊醒后,滚到了地下。她没叫。她像还在半梦半醒中。 她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是咋回事。他没解释,也没安慰她。他和她拉开了距离。 他不住地往火塘里加柴。他的亢奋没了,身子湿漉漉的,像是盗汗。他从13 岁起就盗汗。
    
  雪和风都停了。狗在对面山上零落地叫。他感觉满山遍野都是寂寥。 屋外是黎明前的黑暗。她怎么哭了,泪珠滚到火里,哧哧地响,连二泉映月也没这般感伤、美妙。听着这些妙不可言的响声,他心的温度开始回升。从那哧──哧──的烈火焚泪的响声里,他感觉他真正地触到了她的内心,触到了她的精神世界。 不是用手,不是用感官,而是用精神的触角。




  他正望着桌上油墨未干的《鬼沼》想昨夜的梦,她来了。
   
  她脸颊苍白,散披的长发有些凌乱。
   
  他刚读完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弗洛伊德把梦和性联系在一起,影响了他的思维。既然烟囱、电杆、高层建筑等一切竖立的东西都是阳物的象征,水池、包、广场、洞穴等一切凹形的东西都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那么,裤裆烂了一条口子难道不是女性失贞的象征吗?裤裆,这直接与阴部接触的东西,明显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烂开一条口子的寓意就不言而喻了。每次她拒绝他碰她身体时,他都要怀疑她的贞操。
   
  见到她,他的心怦然直跳。
   
  他说你来了?他看了她一眼,炽热的血就凉了——她的脸白得有些陌生。
   
  她站在门边,没说话,也没往里走。
   
  他说,这两天咋没来上课?
   
  她依旧不说话。
   
  他说站到干啥?进来坐!她这才过来坐下。
   
  他说,你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他发现她的脸颊笼罩着一种异样的惨白,他有些微微发抖,彻骨的怜爱夹着不祥的预感使他又恐惧又感动。
   
  他过去关上门,站在她背后,既感伤又无可奈何。
  
  “你不在,我啥事都莫法做。”
   
  他拿脸挨着她的头发。
  
  “真的,没有你我啥事都做不了。”
   
  这么说,他的眼泪就出来了。他几次试着从背后抱她,都没敢,他害怕拒绝。他啥都不再说。她也啥都不说。两个人默默的,静静的,柔柔的,绵绵的。她的眼泪也出来了。她木木的,脸上还是刚进门时的惨白。他心想她肯定出事了。他想可能是她妈晓得了他们的事,骂了她。他又想可能是班上有人欺负她。

   
  他再次拿脸挨着她的头发。她没有拒绝。他把整个头埋了进去。他没有磨蹭,仅仅埋在里面而已。
  
  当他把手放在她肩上时,她说话了。她说,别碰我。她说得有点冷。他眼里渐渐又有了泪花,她的头发、耳廓、颈项以及整个人和他刚才的种种想法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再次把头埋进她的长发时,她的眼泪不断线地掉了下来,像是压抑了许久。他想说小丫我爱你我每时每刻都想和你在一起,他想说小丫别伤心不管遇到了啥事都有我在。他没说。她突然抽泣起来,泪水沾满了苍白的脸。他边拿手指给她拭泪边说,给我说说,究竟出了啥事?她没说,也没看他,只顾一个劲地流泪。
   
  那个像毒素一样融进他血液的弗洛伊德又冒了出来,他的种种似是而非的思想让他对她目前的状态产生了解梦一般的猜想:她怕他使她失去处女的贞操,本能让她渴望爱情又害怕爱情,她懂得爱情可能导致的结果;她有本能也有道德,很久以来,她就是本能与道德角斗场,如今本能与道德已是两败俱伤,她差不多也是千疮百孔;为了逃避本能,她开始寻找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她规定自己付出和得到的只能是非肉体的东西;然而她毕竟是个活鲜鲜的少女,难免有肉体的冲动,那种冲动完全来自她无知的领域,完全超越了她,就像她不断成熟的乳房和月月都要来临的经血,使她不知所措。
    
  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让他感觉浸泡在冰河里。他不愿这样想,却又忍不住要想。
    
  是弗洛伊德叫他这样想的。
    
  当他捧起她湿漉漉的头试着拿脸去挨她的脸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和她都被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吓到了。他和她都没敢动。叩门声变得急促。
   
  他听出来是秃头儿。
   
  他和她摒住呼吸。他不想理秃头儿,也不敢理。他知道,要是秃头儿看见他把女生关在寝室里,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不在吧,刚才我还看到他过来?
    
  秃头儿还在叩门。
   
  他有些虚了,不知如何是好。
   
  他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跟,把窗帘撩开一角去看。
   
  秃头儿还站在门边。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慌,额头和鼻尖渗出毛毛细汗。
    
  她坐在那里没动,满脸泪痕,眼睛又悲伤又恐惧。
   
  有人过来和秃头儿搭话。他听出来是教物理的子多。
   
  秃头儿问子多看没看到王芮,子多说没有,秃头儿说那就怪了。
    
  听到他们说话,她感觉泥墙都在抖。
    
  他示意她躲到蚊帐背后去。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把门开开,正大光明地谈话,明明白白地流泪,堂堂正正地走出去。但他们不敢。别人心里有鬼,他们心里也有鬼。
   
  她躲到蚊帐背后,他也跟了过来,两个人不知所措地呆着。她靠在泥墙上。他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但好象也没接纳。她的手冰凉,没有给他任何肌肤和神经的回应。
   
  秃头儿狠狠地踢了一脚门,像是走了。
   
  他走到窗户旁侦察到秃头儿的确是走了,才开了门。他是怀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心跳打开门的。那是一种恐惧。一种偷情后想蒙混过关又怕被发现的恐惧。
   
  门被打开了,想象中的偷情不曾被发现,他的恐惧就消失了。
   
  危险一过,她又流泪了。
   
  她依旧脸颊惨白,头发凌乱,眸光痴疑。
   
  她长流不尽的泪水和木木的眼眸让他预感到一种不祥。
   
  她要走。他叫她洗帕脸再走。她没说洗,也没说不洗。他过去倒了些暖瓶里的开水在脸盆里,又兑了些塑料桶里的冷水。她没去洗,仍靠着泥墙流泪。
   
  听话,去洗帕脸,你总不能这个样子出去?
   
  他走到蚊帐背后悄声对她说。
   
  她说她不出去。
      
  他抱住她,叹息了一声。他的脸挨到她脸的那一刹拉,他突然感到一种悲怆的柔情直贯全身,他开始吻她的脖子。
    
  他轻声唤着,声音充满磁性。
      
  她没应答,也没有别的表示。他感觉到的只有她越来越多的泪水,有一些流到了他的嘴边,咸咸的。
    
  他感觉她像一棵受伤的树。
    
  乖,去,去洗帕脸,好回教室上课。
      
  他将她揽在怀里。
    
  秃头儿找我肯定有事,我还是去看看。听话,乖,洗帕脸就回教室去,有话我们另外找个时间说。
    
  我不走,我不去上课。
    
  要不,我给你洗?
    
  他眼里噙着泪水。
    
  我不洗,我不去上课。
    
  乖,你等一下,我去拿帕子给你洗。
    
  他紧紧地揽着她。
    
  说话时他的嘴唇触到了她的额头。
    
  乖,不哭,以后也不哭。
    
  他没去拿帕子。
    
  她反倒抽泣起来。
    
  你到底咋了?说不哭咋又哭了?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在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瞬间产生了和她接吻的冲动。
    
  他没说就去吻她。
    
  他试着去做的吻和他想象中的吻很相似。

“跟你第一次在一起听齐秦,我就知道我的命了。”
    
  他翻着一本书,装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也许不相信,我都快成了一个被你遥控的啥东西。”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
    
  “以前,你的眼睛特别亮,但今天你一走进来我就发现它变灰了。”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
    
  “我在日记里写了你,看不看?”
    
   他从抽屉取出一个16开的笔记本。
    
   “我给你念。3月5号的:
    
   ‘下午没课,一个人在寝室听齐秦,很感伤,很想丫在。丫在,可以偎着她听,握着她的手听,听哭了,可以彼此抹泪。‘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听到这一句,我就害怕。听着听着,冒出个梦来。很可怕的一个梦,牵扯到丫。好像是我和丫上山砍柴,遇到了陡坡。我爬上去了,丫爬了几次都没爬上来。我说我拉她,她说她不跟我去了。她坐在陡坡下面的茅草里吃一种颗粒特大的炒胡豆。我说快来,我拉你。我差不多哭了。我从上面递给她一根竹竿要她抓住,她没抓,却咯咯地笑,问我吃不吃炒胡豆,问过便往上扔。我真的哭了。她这才很不情愿地逮住竹竿,骑在上面。她爬上了陡坡,但裤裆却被戳开了一包口。她说都怪我,这下她不好意思见人了。我说没事,回去缭几针就好了。’
    
   她像是在听,又像是在打瞌睡。
    
  “3月17号的。”
    
   他咳了一声,像是润喉。
   
   “改作文的时候,我发现丫没写我出的题目,而是写的《流浪的乌云》。丫在作文里说她本想是一片纯净的云,居住在一尘不染的森林和草原,但森林被砍光了,草原变成了沙漠,她被一阵沙尘暴卷走,开始了流浪。最初的流浪让她感到新奇、快乐。后来,她遇到了猩红的闪电和漆黑的雷,她破碎了,失去了纯净,成了焦炭一样又黑又脏的乌云。尽管文章的调子低沉,文笔却很明丽,像个童话,结尾还发出了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我认为丫的这篇作文是专门为我开启的一扇门,让我得以窥见她的内心世界。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急于在她作文后面下‘评语’,我想找个机会和她谈谈,谈谈那些森林沙漠,谈谈闪电和雷。
    
  “自从love上她,我总是第一个改她的作文,不管写得如何,我都要给她写上长长的一段评语,好多话都超出了评语的范畴,成了心语,成了暗语……”
    
   “莫念了,我不想听。”
    
   她说话了。
    
  “再念一篇,最后一篇。4月8号的:
    
   “我喝酒了,一个人,喝了多半瓶。喝醉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丫。我是为她醉的,为爱醉的。我想值得……”
    
  “莫念了,我真的不想听。”
    
  “我发觉你越来越像冷血动物了。”
    
   他把日记本扔到了一边。
    
  “我本来就是冷血动物。”
    
  “我就喜欢你这个冷血动物。”
   
   他从后面抱住了她。
    
   “丢了!”
    
   她突然凶起来。
    
  “再不丢我走了!”
    
  “丫,你对我这个样子,我真想去死!”
    
   他把嘴触到了她耳朵上。
    
  “你想死?我还不想活了呢!”
    
   她没再那么凶。
   
   “丫,你不相信我。”
   
   
   他松开她,玩起水果刀。
    
   “相信又咋个?不相信又咋个?”
    
   她抬起头,反手过去往后面弄了弄头发。
    
   “你咋个这么说话?”
    
   “我现在哪个都不相信了。”
    
   “我真他妈没出息!”
    
   “有出息又咋个?”
    
   “丫,你对我这个样子,我真的觉得活到没意思。”
    
   他说着说着拿水果刀在自己手背上戳了一刀。
    
  “你这是何必呢?”
    
   她这才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
    
  “我给你写诗了。”
    
   他拿指拇揩着手背上的血。
   
   “我不要哪个给我写诗,我讨厌诗!”
   
   “我给你念。”      
   
   “你先把手包好。”   
   
   “我给你念:
       
     你长发散披
     肩挂夜色闯进我的房间
     你把所有的语言遗忘在了白昼
     你只有沉默和哭泣
     只有泪水和不洁的月光
    
     闭目回忆你的微笑
     回忆你把脸贴在我胸口说爱的时刻
     我泪流满面,以至听不见黑夜空洞的回响
     曾经,我埋头轻理你鬓角的发丝
     任凭阳光落在指间
     我们还能回到那个美妙的时刻吗
    
     你沉默不语
     今夜的沉默是毒
     你长久哭泣
     今夜的哭泣是刀
     是谁将绝望和黑暗强加给了你
      是谁把秋风的萧杀强加给了你
    
     秋意从木窗漏进来
     你流泪的脸庞在我的瞳孔缩为冬日
     泪水永远不会干去
     你双眸深层的忧郁叫我无力消融
    
     音乐疯狂地交响
     你处女的贞操像铁舰一般在波涛上巅簸
     一切温柔、甜蜜和幸福被嚎叫代替
     一片叶子凋零
     一树叶子凋零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好,他的心情却糟糕透了,散发阵阵着馊味。他一直都在为她提心吊胆,怕她想不开。他在床上躺了两天,迷迷糊糊的,想了很多。他人生的支柱垮了,爬到废墟上来的长青藤又叫人砍了一刀,要死了。他不知道靠什么活下去。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自己见天,不让自己见人。别人都说他把她睡了,还带她打了胎。他时常暗自神伤,泪流满面。他爱她,他为她憔悴,为她疯狂,他想为她而死。他两天没吃没喝了,他不想吃。他只想明明白白地痛苦,清清楚楚地绝望。
    
  他的床上全是书。西方的,东方的,古代的,现代的。写书的多是些伟人,有老子、歌德、叔本华、尼采,有鲁迅、林语堂、苏东坡、卡夫卡……他天天都躺在书窝里,但面对失恋的他,面对绝望的他,伟人们也无能为力。他知道他的绝望与他们有关。他把书扔了满地,甚至想浇上汽油一烧了之。他有时也怀念中学时光,他成绩好,又是学生会干部,听老师的话,有理想,有希望,没烦恼,没痛苦,没思想。
    
  为了摆脱痛苦,他一次次褪了裤子,在手淫中寻找抚慰。多年来,他已习惯这样。
    
  他最后去了她家找她。
   
  在房子外面,他就听见她妈在骂人,哭哭啼啼的。他不再害怕,他想冲进去拉她走,叫她别再受她妈的气。他想和她私奔,到荒野里去搭茅屋。
    
  她父亲在门背后抽烟,表情很痛苦。他注意到他抽的是短雪竹。
    
  他察觉了他,但没睬他。
    
  他直接去了里间。
    
  她妈站在灶台旁择菜,没发现他进来。灶台上搁着一筲箕葡萄。她正坐在一台缝纫机面前,像是在补裤子。她看见他,并没停手头的活。
    
  人还没长伸皮,就想那些事!一叉女娃子家,脱了裤子吊喉又不要脸又不要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搭皮,你不要脸我还要,你老子还要,亲戚熟人还要!现在这些教书匠也不是啥好东西,动不动就打女生的主意!
    
  她妈骂过,扭头就看见了他。她并不显得尴尬,尴尬的倒是他。
    
  看见他,她妈嚎啕大哭起来。
    
  他看见她发疯似地踩着缝纫机,脸都气变了形。他害怕她把她的手放到机子底下去扎。
   
  看着这两个痛苦不堪的女人,他突然想逃离她们,逃得远远地,永远不再见到她们。
    
  然而他没逃,他对她妈说,伯——伯母,小丫都给你说了?
    
  还有脸说?你莫再说啥子,我求求你了!
    
  她妈哭丧着脸说。
        
  走的时候,他看见缝纫机已停了,她正伏在上面抽泣。
   
  从她家回来,他就被捕了。在政教处,秃头儿问刑警可不可以出了学校再给他戴手铐,刑警说没事儿戴都戴了。他们押着他走过操场时,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麻雀在双杠上跳来跳去。他非常希望他能在上午学生做课间操被捕,那样他可以戴着手铐走过操场,走过几百双眼睛,他可以举起双手,哪怕举得不高,像赴死的英雄那样依依不舍地望一望那些幼稚的眼睛,让花儿一样的少男少女受到刺激,让那些喜欢他的少女望着他的背影失声痛哭……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5-1-12 09:38 | 只看该作者
文字简洁,张驰有度,笔力非凡。
3#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11:26 | 只看该作者
谢坚平指点!问候!
4#
发表于 2005-1-12 15:57 | 只看该作者
这些日子有事请了假,今天读着阿兄的文字,感受到的依然是那种饱满的文字背后蕴藏着的力度。学习!
5#
发表于 2005-1-12 18:53 | 只看该作者
老师文章每贴必学,不管您理不理会,俺能学点东西是真的,嘿嘿~~问好喽!
6#
发表于 2005-1-12 21:23 | 只看该作者
读过阿兄的小说,前半部分有个地方是不是把“她”打成“他”了?
7#
 楼主| 发表于 2005-1-13 13:08 | 只看该作者

读着阿兄的文字,感受到的依然是那种饱满的文字背后蕴藏着的力度。

感谢和鲁。祝新年多出新作!
8#
 楼主| 发表于 2005-1-13 13:10 | 只看该作者

老师文章每贴必学,不管您理不理会,俺能学点东西是真的,

瑞英好,没能一一回复跟贴,真是得罪。感谢支持!
9#
 楼主| 发表于 2005-1-13 13:11 | 只看该作者

给若荷

还我望多多指正!
10#
发表于 2005-1-13 21:20 | 只看该作者
文字饱满,情节迭宕,精华。
11#
发表于 2005-1-13 22:30 | 只看该作者

哈!

老阿在这里真不错,人缘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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