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碎了无痕

叶和花

　　心碎了无痕

　　夜色撩人，杰克酒吧，迷乱的音乐，纵情的男女。

　　苗蔓安静地坐在我对面，无可否认，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没有特意的装扮也足以吸引男人。一件颜色素淡的休闲毛衣，很随意的牛仔裤，脸上看不出化妆的痕迹。即使如此，那张秀丽的脸依然是那么楚楚动人。

　　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几丝几缕的烟雾，然后认真地看它们在空气中慢慢消散，仿佛是在告别过去的迷惘的红尘往事。接着，苗蔓开始给我讲她的故事。

　　苗蔓是湖南人，16岁初中毕业，家里人说女孩子读再多书也没用的，就把她送到县城的纺纱厂当学徒工。工厂的生活单调而乏味，她觉得在里面很闷，唯一觉得有点意思的是周末的时候可以去厂里的歌舞厅玩。

　　后来，工厂改制，把歌舞厅独立出来了。当时的副厂长承包了歌舞厅，并把它更名为娱乐城。副厂长极力怂恿年轻貌美的苗蔓辞工加入他的娱乐城，许以高工资并让她做领班。这样，不喑世事的她就成了这家娱乐城的第一朵娱乐城之花。

　　虽然美其名曰娱乐城，其实谁都知道那只是个男人的“销金窟”，背后人们都说那是“窑子”。三天之后的晚上，被一群大老板灌醉，醒来之后发现床单上落红斑斑。她没哭没喊没叫，她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她静静地穿自己的衣服，静静地任由那个秃头老板的粗糙的大手继续地抚摸她缎子一般的肌肤，静静地接过了秃头老板手上的厚厚的一沓钱。她知道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这个结果自从她知道自己上的是条贼船之后她就想到过了的。

　　后来，秃头老板满足地走了，从那以后她就成为了娱乐城的妈妈桑，另一个身份是县公安局长的秘密情人。这样倒好，因为有公安局长的后台背景，她倒少了许多应付登徒子的麻烦。一般公安局长一个星期才会来一次，她一周只要应付一次那个老头，别的日子里卖艺不卖身，谁也不能奈她何。

　　妓院里的规律都是这样的，越是不卖的就越能吊那些男人的胃口，虽然不能买她上床，能得个一颦一笑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啊。所以苗蔓的市场一向很好，对她出手的男人一般都很阔绰，她也渐有“小城之花”之称。她认命了，她只要赚钱，赚到足够多的钱她就走，到另一个地方过新的生活。

　　但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让她以后心碎的男人，张扬。

　　张扬身材高大却长着一张很可爱的孩子脸，浓眉大眼，鼻子很挺，嘴唇很翘，皮肤很白。

　　第一次苗蔓看到他的时候是在娱乐城，他坐在阴暗的角落，一付很是忧郁的样子。但是当他看到她向他这边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笑了，淡淡一笑，笑得甚是潇洒。原来他跟朋友打赌，看看他坐在这里能不能把娱乐城之花吸引过来，现在，他赢了。

　　苗蔓知道自己不自觉地成就了他的赌局后很生气，说，你以为你很有魅力么，我过来看看只是因为你是一个生客，看你落落寡欢的，准备帮你叫个小姐罢了。这几句话本该说得底气十足的，却偏偏那一刻她看着他就没了勇气，他看上去的确是个蛮有魅力的男人。

　　他静静地听她说完，还是很潇洒地笑了笑说，是么？他抬起手，在苗蔓的下颔摸了一下，中指稍稍用力，温柔地让她的脸抬高半寸对着他的脸。她没料到这人这么大胆，恨恨地看着他，他却只是笑着看着她，眼神平和而安详。然后他就走了，在摸了一下她的下颔之后，只留下一阵潇洒的风，还有桌上微微颤晃的花。

　　苗蔓只觉一阵恍惚，半晌，才气绯了粉靥，彼时张扬已经走了很久了。那时的苗蔓气极了，她一顿足奔进她的房间，她恨透了这个轻佻的令他出丑的男子。

　　但是当她读完了他的诗之后，她又为他的才情所倾倒了。她想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啊，怎么会有那么澎湃的激情和那么舒缓的手笔。她把他第一次来的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的回忆，觉得他那样的人是有骄傲的理由的，最后得出了他对她有好感的结论。

　　苗蔓当时已经是小城出了名的美人，对她有好感的男人有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但如果是张扬就不一样，他是远近闻名的诗人。苗蔓读初中时就很喜欢写诗了，只是脱不出小儿女扭扭捏捏情情爱爱的窠臼，没成气候。但此时的张扬已经是小城小有名气的才子了，虽然被分配在县中教语文，但依然是在文化局有挂职的。

　　后来，张扬又来过几次，渐渐地跟苗蔓熟稔了。能得到苗蔓的青睐的本来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两个人自然地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每次在一起聊得都很尽兴，话题很多。谈人生，谈爱情，谈他在学校里教书的沉闷，谈她在娱乐城的苦闷，或者读他的新诗，或者改她以前写的一些旧诗。渐渐的，苗蔓觉得她本来已经黯淡的人生又有了新的华彩，上苍又给了她一个新的希望。

　　慢慢的，两颗心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同时，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也开始在全城散播起来，诗人和小城之花的爱情逐渐成为了小城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两个相爱的人是不理会其他人的看法，他们避开周围的人住在了一起。张扬答应了苗蔓过些日子两个人就放下一切远走高飞浪迹天涯，苗蔓听了感动得不得了，欣慰倚在张扬的胸前，像一个怀春的少女，幻想着两个人以后的幸福生活的场景，而张扬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说到这里，苗蔓惨然一笑，人有时候是那么的愚蠢，把自己生命的核心都准备交予给别人。比如说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把幸福寄托在丈夫身上……

　　娱乐城里的一些过来人善意地提醒苗蔓，小姐是不可以有感情的，有感情也不可以示人。男人只是一种贪图新鲜爱慕温柔的动物，一旦他得到了你，就迟早会厌倦你鄙视你抛弃你的，而且你也需要继续赚钱啊！但苗蔓不相信，她说张扬不是一个一般的男人，他是不一样的，他不会辜负他的希望的。

　　第一次和张扬一起来的两个男老师后来也很纳闷，为什么苗蔓偏偏就看上了张扬而不是他们呢。他们越想越不明白，想不明白他们也就不想明白了，他们加入了谣言的制造和传播，他们嘲笑张扬爱上了妓女，成就了古代才子佳人的美梦。他们暗自希望“婊子无情”这句话能够成为金科玉律，从而在张扬身上得到体现。

　　火上浇油的是苗蔓的那个嫌她有辱家门已经宣布跟她彻底脱离关系的家里又突然蹦出来收受了人家的巨额聘礼，并把她许配给了一个佟大富的男人，那是一个在方圆百里都叫得响的人物，黑白通吃，声名在外，心狠手辣，无恶不做。而且，公安的那个秃头局长似乎也对她的背叛颇为不满恼羞成怒，更恨极了那个始作俑的诗人。

　　于是，张扬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随信赠送的刀和子弹。苗蔓想不通他们这对普普通通的年轻男女想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张扬却安慰她外界的压力越大，他们俩能迸发出来的能量才会越大。

　　月末的那一天，本来苗蔓跟张扬约好了在学校的后门等他的，但苗蔓站在后门等了整整一夜，他都一直没有出现。苗蔓以为他临阵退缩了，气冲冲地冲到他宿舍门口，只见门敞开着，东西收拾得好好的，但他却已不在了。书桌上还有一沓稿纸，苗蔓拿起一看，像是张扬新写的。

　　虽然我们都曾经许下过承诺，但承诺最终还是背叛了爱情。

　　苗蔓一直没想明白这两句是说的他自己还是说的她。

　　那之后，张扬这个人就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人们议论纷纷，说法也有很多，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了。

　　苗蔓捧着那两句诗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有什么深意，她找遍了所有他可能涉足的地方，但他真的是杳无音讯踪迹全无了。苗蔓假想可能他是先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再回来接她的，但当小城的人们已经逐渐忘了他的时候他还是音信全无生死未卜。人们记得的只剩下苗蔓，记得她是个大大的笑话，一个想与诗人结合的妓女。

　　终于，苗蔓彻底失望了，她告诉自己张扬这个小人不爱她了，胆怯了，逃跑了。虽然她知道可能真的如人们所言，张扬已经死了，但她不相信。

　　不过要他命的人的确有很多，原因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苗蔓。虽然张扬不在了，但佟大富的人和公安局长的人还在到处找她，一个要找她回去即日成婚，一个要找她回去继续金屋藏娇。

　　虽然苗蔓觉得不想活了，但她还是不想被他们抓到，她知道被任何一边的人抓到都是生不如死。她听说佟大富是个只有一只眼睛却有三条腿的疯子，而公安的秃头局长自然也不会让一个背叛了的女人好过的。

　　但苗蔓还是被抓了，一次是被她亲姐姐出卖了，被佟大富的人抓到了，结果是她从汽车上跳了下来跑了。从汽车上跳下来的她衣衫褴褛，并且有了轻微的脑震荡，她去求救于她从小的一个好朋友，对方却为了男友工作的调动而把消息泄漏给了公安局长。后来她当然又被抓了，但她又从女厕所的气窗逃跑了。

　　她知道自己就是要死也不能死在那些人手上，要死她也要跟张扬死在一起。她不敢继续留在城里，她没命地往外地逃。她先逃到长沙，又逃到衡阳，再逃到北海，现在逃到了广州。越大的城市越能掩藏许多东西，包括他们这些逃亡的人。

　　一路逃来，苗蔓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名一文了，但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是要钱的啊，况且她的头也是越来越痛了的，她需要足够多的钱去看医生。她尝试着去找工作，可是她除了在纺纱厂学过半年的挡纱工之外可谓是身无长技。

　　她也尝试着去做保姆的工作，试了两次。第一次的那个女主人见了她就塞给她一百块钱请她走人，苗蔓听见她在门那边感慨现在的保姆怎么长得这么妖，请她不跟请个狐狸精一样么，那老公心里哪儿还有自己啊。第二次的人家里的到了更年期的女主人把自己当成了老佛爷一样，仿佛自己请的不是保姆而是奴才，苗蔓挥一挥衣袖跟她说了再见，她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也不喜欢自己伺候别人，更别说整天跟个奴才一样了。

　　从那户人家出来苗蔓就觉得头沉沉的，后来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路边。再后来她被一个路过的收破烂的捡回了家，那是一个类似“破烂王”的人，专门做处理废物的生意，处理破铜烂铁废钢啊什么的。他带她去了医院看了病开了药，她的病还是以前头部受到的剧烈震荡的后遗症，这种病是要讲究静心调养的。是个慢性病了，急不了的，医生摇摇头开了一种非常昂贵的进口药，说是希望可以控制住病情，他好不犹豫地给她买了十盒。

　　晚上他把他带回家，安顿她洗漱喂了她吃药让她睡在他柔软的床上，她在心里感激了他一千遍。然后他自己去洗漱，完了也径直爬上了自己的床，把背部朝着他的苗蔓扳转过来。苗蔓那会儿感觉很累，但是还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被子钻进了她的衬衣熟练地解开了她胸罩的扣子。她想跟他说不要的，但面对一个如此慷慨帮助了她的人她又似乎开不了口，毕竟她别的也没有什么可报答他的，但她不希望是现在，她只好继续装睡。

　　他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另一只手也动了起来。上面的手在她的双乳间来回地揉搓，动作柔软力度适中，下面的手已经劈开了她并紧的双腿。她再也无法继续装睡了，她佯装成刚睡醒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把他推开，他却整个人压了上来。

　　他不再继续爱抚她的身体，转而开始动起来了。他动作起来的样子极其粗鲁，抓着她的头发。她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突然哎呀了一声就晕厥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的时候，他并没有停下来看看她，她的下体依然一遍一遍地承受着他的撞击。

　　苗蔓转醒之后推开了趴在她身上睡着的他，跑到沐浴间洗了很久很久才出来。穿好衣服，带上十盒的药她告别了这个令她厌恶的男人，没有滴一滴眼泪。

　　经过这件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想象中的好人，像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想要治病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卖色相甚至牺牲肉体。

　　想开了，苗蔓也就不那么在乎了，她知道自己要生活下去，这是最重要的。她在有的城市做过传呼台的寻呼小姐和洗头房的洗头小姐，在有的城市做过商场的促销小姐和酒吧的应召女郎，在有的城市做过公司的接线小姐和浴城的按摩小姐。

　　一支烟燃尽，苗蔓依然保持那个优雅的姿势，其实她是一个很优雅的女人，甚至抽烟的动作都是。

　　今天是她刚到广州的日子，租了个房子之后她就已经没钱了的。因为是刚刚到广州，所以还没有来得及出门找个工作，就趁晚上在路边兜兜转转等等看看有没有一两个生意的。结果，这条街夜里出奇的静，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个客人，反而遇上了我。

　　站街女？招嫖女？夜莺？妓女？骚货？婊子？你要说的是那样？苗蔓抽出这支烟的时候问我。我从来没见过女人抽烟，忽然我觉得自己也很有想要抽烟的冲动。

　　如果可以选择，我干嘛一定要作贱自己，我需要钱来逃亡和治病，我没得选择。苗蔓说得很诚实，我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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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瑞英

久不见了，学习好文，问好！

张漪

如果可以选择，我干嘛一定要作贱自己，我需要钱来逃亡和治病，我没得选择。苗蔓说得很诚实，我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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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对生充满渴望！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写得比较厚实，情节也比较紧凑和曲折，描写了一个被迫当妓的女人，看了确实令人心酸和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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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小说写得比较厚实，情节也比较紧凑和曲折，描写了一个被迫当妓的女人，看了确实令人心酸和悲愤！

点上一支烟，

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几丝几缕的烟雾，然后认真地看它们在空气中慢慢消散，仿佛是在告别过去的迷惘的红尘往事。接着，苗蔓开始给我讲她的故事。

很老道的文字，情节细腻，人物的刻画也很到位！难得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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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读过马克兄的《日子》，刚读了《心碎了无痕》。这类作品读来真的让人无言，不知说什么好。当年学习老舍的《月牙儿》的时候，通篇灰暗的气氛使人和压抑。老师说""是哪个社会特定的产物""，现在我们怎么说呢？我不知道！

既问叶好，也问花好，问叶和花都好！

许也

妓院里的规律都是这样的，越是不卖的就越能吊那些男人的胃口。——哈哈，得不到的就是好的。得到了就扔。

苏冰

轻灵的文字,跳跃的文字,青春的文字,鲜活的文字,故事一波三折,人物在故事里得以呈现出原形.很有感觉的文字,我很喜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