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刀屠户

孙憨憨

        
有些人，钱多了就显摆，眼睛移到头顶上，雄纠纠，气昂昂，神气活现的像只公火鸡。殊不知，离“成功人士”是“飞机上钓蟹——路远八只脚”呢。就拿我那光屁股小兄弟增兴来说吧！操刀卖肉，有钱了，住上了别墅，开起了小车，见了人就装老大。我说，你算老几呀，还不是个卖肉的吗？
我跟他一块长大，他就不记得小时候，长得瘦骨嶙峋，常受孩子们欺负的熊样。他的拳头没有人家的大，但嘴皮子比人家凶，说话尖酸刻薄，把别的孩子刺激得一跳八丈高。俗话说“蚊子遭扇打，只因嘴伤人”，那时的小增兴，眼眶上，鼻子下，常是湿漉漉的，人称“鼻涕虫”。我在孩子中属于身高马大一类，虽然不擅长搏击，但也没人在我面前撒野。所以，增兴有事无事跟在我的屁股后头，把我当作保护伞。

        成人后，增兴的身子只往高处窜，不向横里长，水蛇腰，呆鹅脖，风吹杨柳般的人物。人家老少爷们生产队里干活，一天挣十个工分，他只能挣八分。人家挑着百十斤的担子健步如飞，他挑了五六十斤东西，走路像扭秧歌。这样的人，在村子里见人矮三分。脏活，累活，苦活离不开他，好处挨不上，责罚有他份。这么苦熬下去，哪有个出头之日？他揽上操刀卖肉这行当，还有段故事呢！

一天，他来我家串门，唉声叹气诉苦经。我说：“你呀，应该动动脑筋，找找门路，跳出‘农’门。俗话说‘树移死，人移活’！”增兴皱着眉头，说：“你是吃了灯草灰，放的轻巧屁。田里干活的人这么多，谁不想跳出‘农’门？他们肩膀宽胳膊粗的，也没办法，我这个火柴棒一样的人，能有高招？”

        我说：“你力气小是事实，但论玲珑乖巧，却是一流的，不能在‘巧’字上下一番功夫？”增兴跟人家比力气，斗狠劲，先天不足。但耍个小聪明，随机应变，明显胜人一筹！

        事有凑巧，我们乡的供销社主任常寿辉，掌管一方商务大权，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物资匮乏时代，乡镇头头们都有求于他，他手里捏着各种计划物资。但是，他也有不如意的事。五十开外的年纪，只有一个儿子叫军军，孩子十来岁，身体孱弱，不知什么怪病，两腿软弱无力，走不了几步路就要坐下来喘息。常主任背着他求医问药，就是无效。

        增兴知道这事，便来找我，说：“我找到跳出‘农门’的办法了，只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这东风，掌握在你手里。”我说：“我是一个乡村代课老师，有啥能耐？”他说：“你在中学教书，常见到供销社常主任，你跟他说句话，他肯定相信。我有一个亲戚，在安镇卫生院当针灸医生，名气很响。常主任的孩子不是得了软骨病么，你见了他，叫他带孩子去看病。到时候，我也去那里，装作亲戚的徒弟，跟常主任拉上关系。有了这层关系，还愁没有工作？”

        我说：“使不得！冒充医生，人命关天！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帮不了你这个忙。”增兴说：“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过是介绍他一个看病的地方，以后的事由我来做。中医、针灸师的出身，都是拜师学艺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跟这位亲戚学针灸已经多年了。”我说：“你既然有亲戚当针灸医生，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去当个学徒，这样也能跳出‘农’门呀。”增兴急了,说：“你看，又说轻巧话了！安镇在邻县，我们村，我们乡的那些头头们能给我开证明，放我出去？即使能放行，他们安镇卫生院能收我这个外来人员做学徒？”唉,这倒是实情！看来，增兴要跳出“农”门，只有照他说的去做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安镇的针灸医生对常寿辉说，一个针灸疗程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你每天带孩子走这么远的路来针灸，这不可能。这样吧，我有个徒弟，他家刚好在你们乡，这几天农忙，他要回家去干活，趁这段时间,让他给你孩子针灸吧。常寿辉一听，不知是计，只当巧事，一口答应了下来。增兴便跟常主任拉上了关系。

        增兴对我说：“军军的病，三分是病，七分人为，是‘娇’、‘骄’两气惯出来的。”每天晚上，他去给孩子针灸。针灸之前，先领孩子走三公里路程，走得血脉和畅了，再针灸，效果特好。半个月下来，孩子走路气不喘了，脚不痛了，虽然摇摇摆摆，但无大碍。乐得常主任走路时也唱起了山歌。

        农忙过后，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冰冻雪落，快要过年了。这时，增兴迎来了他人生的一大转折。一天，常主任对他说：“你别去安镇了，路远迢迢的，当什么学徒。我去跟村里和乡里说上句话，到我们供销社做临时工吧。空余时间，也好给军军治病。”增兴问：“干什么活？”“快过年了，生猪收购站忙不过来，你去给他们管管猪圈，清扫清扫。别小看这个差使，你一脚踏进单位，就捧上铁饭碗。以后升迁职务，干好干歹，就看你的努力了。”“那当然，那当然。”增兴诺诺连声，心里却在说：“天遂人愿，我跳出‘农’门了！”

        生猪收购站是一个集收购，屠宰，营销三位一体的单位。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增兴在那里，干清扫猪圈的勤杂工，最下等的工种，高一级的是当屠宰工，二三百斤重的肥猪，一把抓住后腿，把它宰了，这得有一股子蛮力，增兴干不了。

        力气不够，心计接凑。那时邻县已有电猪棒屠宰，电棒子在猪身上一戳，猪就哼哼躺下，任人宰割。他偷偷去学了这个招术，顺利地由勤杂工升任为屠宰工。

        好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改革开放了，农民可以自由外出打工。增兴在城乡结合部开了家肉铺子，操刀卖肉。一年后，这里变成了开发区，猪肉的需求量大增，他是东道主，“先入庙门当方丈”，大家都买他铺子里的肉。他的生意分外红火，随之又开了几家连锁店，成了猪肉销售的一方大亨。

        增兴富了。富人有富人的追求，就是渴望得到人们的推崇和肯定，所谓“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一个人身处逆境并不可怕；艰苦奋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成功了得不到人家的认可赞美。财气，财气，有了财，随之就来了气，增兴就处在这种尴尬境地，因为一般人是不会去推崇一位卖肉老板的。所以，增兴感到失落，感到不平。别人不来捧场，他就自我显摆。本来，他说话尖酸刻薄，过去身处逆境，“自病自得知”，尽量管住自己的嘴巴，毛病不显露。现在，自以为了不起，话就多了，老毛病又犯了。一次，一位女士开了小车到他铺子里买肉，嘴里嘟嘟哝哝，手里挑精拣肥。增兴老大不高兴，说：“你开小车的就该吃什么样的肉？别小看我这个操刀卖肉的，你这种小车，我打一个电话过去，能买它个十辆八辆的。”气得那位女士把肉扔在案子上，开车就跑。

        增兴本来见了我，总要亲热地打个招呼。现在变了，见我骑着破自行车经过铺子，就尖声怪气的说：“唷，老先生回来了！怎么还骑着破车子。有了钱就舍不得化，明天我起个早，开车送你去上班。”我被他气得吐血。回到家，直生闷气，像我这样相扑运动员一样膀宽腰粗的家伙，就该去操刀卖肉！而瘦猴一样的增兴，就该走上讲台，跟孩子们去磨嘴皮子。造物主真是阴差阳错，调弄世人。

        增兴摆阔露富，也给他招来了麻烦。一个月黑风高夜，他做完生意，开了小车回家。到别墅门口，正掏钥匙开门。突然，墙角闪出一条黑影，一把冷冰冰的刀子，抵住了他的后背。那人瓮声瓮气地说：“别动！不好意思，爷们这几天手头紧，借几个钱来用用。”增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不到街上的“小混混”也会跟他作对。按理说，“小混混”什么人都敢欺负，就是不敢欺负卖肉的。卖肉的是干什么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营生，不好对付。增兴就没想到，他长得瘦弱，跟一般的卖肉人不一样。

        增兴乖乖地把皮包交给身后的人。那人拿了包，扭头就走。说时迟，那时快，增兴一个急转身，使出了他的绝招，“扳腿擒猪”法，那人的脚被他绊住，“扑”的一声，倒在地上，手持的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增兴亮起打火机，一看。惊得他倒退三步，抽了几口冷气。你道此人是谁？常主任儿子军军！

        常主任早就退休了，人走茶凉，人们也把他淡忘。他的儿子军军不长进，找工作高不配，低不就，常年浪荡在社会上，有时还要做些不伦不类之事。
      
增兴把军军拖到家里，铁青着脸说：“你，你这是在给你老爸脸上抹粪！你说，现在怎么办？两条路由你挑选，一条是我现在就去报案，你到铁屋子里吃好饭去；另一条是以后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跟我干活，这件事就算跟你一笔勾销了。”

军军选择了后者。第二天，增兴掏出一笔钱把军军送去培训开车。三个月后，军军开了增兴的车，给那些连锁肉铺子送货，再没时间去社会上瞎混了。
常寿辉老汉见儿子在增兴的肉铺子里干得不错，只当是儿子年纪大了，老毛病改了。老汉哪里知道，就是这个增兴，不但治好了他儿子肉体上的病，还治好了他儿子精神上的病。

我却对增兴高兴不起来，对他避之唯恐不远。本来下班时一定要经过他的肉铺子，现在，我宁愿绕一段远路，绕过他的铺子，也不愿听他酸溜溜的话语。

碣石清风

欢迎新朋友
小说语言到结构布局都不错。屠户这个人物跃然纸上，鲜明生动。
按论坛规定，文章段与段之间要空一行，句首空两格，文末加版权。

孙憨憨

谢谢斑竹,初来不懂规矩,谢谢指导,请多批评。

宋云霄

学习新朋友大作！

碣石清风

结尾三段句首空两格呀

邱天

语言不错，学习了！

万里

这是个很真实的人物形象。他有很多缺点，其中最明显的是显摆，说话不太中听。但是他善良，这种矛盾的性格恰恰体现着其真实！你很喜欢。唯有一点，个人觉得，他与常主任得相识一节，有的不太合理哈！

万里

看到新朋友，总是很开心，欢迎常来啊！

若水

人物形象丰满，语言流畅，不错，问好新朋友！

万里

人物形象鲜活真实，没有刻意的拨高，有生活味。作为新人贴，精华鼓励！

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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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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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清风

博客发过的都不算首发了，论坛有规定。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