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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是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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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7 23: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我是雕王!”那头大雕的一对招子中射出刀片一样的光,他在空中向我拼命地嘶叫,那声音就象铁丝一样尖厉。他那象小牛犊般的身子在空中打着转转,翅子扇起一股风。山顶上的长草也在拼命地摇摆着。

  有一股寒气沿着我的尾椎骨向脊背上“嗖”地冲了上去。狗日的,我才是雕王,村里的老伙计们都这么夸我。这四里八乡谁不晓得我老德旺是雕王。嗬,老子打十四岁便在这打雕山上混。有多少只老雕死在我的网下棒下。

  咱们这地方,是在黑莽莽的大山深处老箐里。自打小我便没有出过远门,只在方圆百里的山间集镇上兜着圈子。听老辈人说沿着家门前的那条黑水河一直往东走,就可以到一个叫边城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说着咱老实听不懂的软软的会拐弯的汉话。再往东走啊,那是省城了。那城里住着大官,要按前几朝的叫法,那可是二品大员。老辈人还说了,顺着南边这座黑风岭一直向南爬,就到了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那可是另外一个王管的地盘喽!咱村里上辈人走过,都说那里的人长得挺黑,比起咱民家人可黑多了。

  就在咱这黑山老箐方圆百里的山里,这一团山高高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就象砍柴刀背一样的陡。日他妈,哪个能想到这山顶就象大场坝一样的宽绰。平平的一块地上不长一根树子,只有密密麻麻的长草,就象马鬃毛一样的多。这团山嘛,老辈子倒是给他取了个文词儿的名,叫啥子咱记不得了,反正咱村里人都叫他打雕山。为啥叫打雕山呢。每年秋天,都有一茬一茬的大雕飞过这里,来到这山头上总要停下来歇一阵。弄不清这雕是打哪儿飞来的,听人瞎扯说是从西藏那边来的。这些雕也挺可恶,山上放着的羊子啊,圈里关着的猪啊,小牛犊子、小马驹子,他轻轻一抓就带起飞走了,那爪子就象铁耙子一样的硬扎。老辈人晓得大雕每年飞来的季节后,就约伙上山来打雕。一开始老是打不着,有好几个还被那大雕啄伤了,那爪子也是毒得很,身子上哪里被雕抓烂了,那地方就流脓好不了。要敷好些草药才得。雕肉也不好吃,膻味太大,就象吃山外买回来的洗衣服用的胰子的味道。所以打雕的也不多,那雕也是每年都要经过这里,不见得少了几头,也不见得多了起来。咱十四岁跟着爹打雕,对这大鸟的脾气也捉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再后来,村里打雕的那几个好手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方圆百里再没有哪个比咱强了,咱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听得懂雕的话,雕在咱面前喊什么,咱也说得个大致差不离儿。

  光是听得懂雕话,那也不叫雕王。要不,那会听狗话的叫狗王,会听牛话的叫牛王喽!这样子的人,咱村可多了,那个阿黑爹,站在他家的牛面前就能拉上半天话,那牛可是定定地听着,还看着他呢!咱对打雕琢磨出了几个新花样,有一年,咱叫伙计们把抓回来的雕放在笼子里喂熟了。那雕还听话,每天给他吃肉他就吃,几个月后就跟咱熟了,看那样子也不想飞了,每天吃着白来的肉多舒服呀!后来,咱还是防了一手,把他的翅子折断了。他想飞也飞不了。咱把这雕叫“雕油子”。每年立秋后,咱只要把“雕油子”往山顶上一放,爪子上拴一根麻索,地上打了一根粗黑的木桩桩,木桩桩上丢了几大坨牛羊肉。那些雕往天上飞来了,那眼睛好得很,可以看得清很远地方的东西。雕们一看有伴了,还有牛羊肉,就箭一样地落下来了。这样,雕们就跳入了咱们设下的包围圈。咱还在家什上想了几个新招。要紧的就是把网用上了。这个叫“网”的东西本来是河边海子边打渔人用的。我叫村里人到街上给我订了这张大网,用的是一指粗的很牢的白线织的,他们说那叫尼龙线。再就是锄头棒一样粗的长木棒。等到那些雕一落下,全都进入了包围圈。咱躲在草棵里只一拉,那张铺在地上的大网一下子收紧,就把那些雕全都罩进网里了。伙计们乘机冲出来,一阵乱棒打下去。那雕再凶,也是白搭了。

  那可真是一场让咱心惊肉跳的厮杀呀!

  二

  “老德旺,好大的雕啊!”一个毛头小伙子低声叫着。

  “那雕的毛还金灿灿的呢!”另一个伙计失声说。

  “小声点!”我低声骂了起来,说真的,咱活了六十年了,也是头一回看到那么大,羽毛金灿灿的大雕。他在空中好象闻到了什么味道,在打雕山上空拼命地打着转转,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落下来。我那只“雕油子”向天空中看了看,兴奋了起来,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他是在招呼那只大雕,你快来呀!下来歇一阵子吧,这里有好吃的羊肉。你下来我帮你梳梳羽毛。

  那只大雕回了一声长叫,但没有落下来。我纳闷了,要是以前那些雕,早就落下来了,还抢吃那几大坨羊肉。他们正在抢着,就被我们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可是今天这只大雕,看起来确实让人有些不明白。他在天上飞呀飞地转着圈,那不是费力气吗?我和两个小伙计趴在草丛里,觉得脊背上的汗在一股股地淌下来。我顺手从腰杆上掏出旱烟袋,自顾抽了起来。

  老德旺,别吸了,大雕的眼睛尖,会看得着你的烟圈。那个毛头小伙子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旱烟袋,一把丢在地上。

  你老在天上转个毬!老子等不着你了。我恨恨地向天上骂了一句……

  凭良心说,咱也不想杀雕,这可不是积德的营生。而且跟这些大鸟打交道也扎实让人头痛。有一回,一只大雕挣脱了网,就不要命地扑过来,他那张嘴,他那个爪子,尖不溜秋的,一抓上那就倒霉了。咱只得连滚带爬地逃,那雕紧追不放,差不多把咱的耳朵给抓掉喽!可话又得折回来说了,咱这地方虽说是山区,可要树没树,要水没水,山下一条黑水河又隔得远,要找几文钱实在是难。杀这个雕虽说辛苦又凶险,可得利哪!他的身子上有那层厚厚的毛,山外每年都有人来收购,说是要做啥子“羽绒服”,那翅膀,只要用一片竹子夹住了,再绕上几道铁丝,就是一把顶好的扇子,对了,就是“三国”里那个诸葛亮手里拿的鹅毛扇一样,那城里人可是扎实喜欢,一把扇子能卖几十块钱。那雕肉,一只大雕上的净肉就是十多斤,还可以拿到街上卖钱,听人说能治胃病。可是这雕肉是实在不好吃,不要说膻味大,按照小镇上的人们的说法,还有一股肥皂味。最后我发明了一种吃雕肉的法子,这法子可实在是管用得紧。我把雕肉和蔓菁菜一起炒,那膻味就少得多了。另外,吃雕肉一定要喝烧刀子酒。一开始就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可是高招哪,那肉是越吃越好吃,那酒是越喝越好喝了。那些来我们村子做客的城里人,都是我教会他们这样子吃的。村里人更不用说了,你说他们怎样叫我,他们喊我“雕王”,多威风的名头啊!
那只“雕油子”又尖叫了一声。小伙子扯了扯我的衣襟,嘿,看,他来了!果然,那只大雕从天上悠悠地落了下来,好家伙,凭着咱几十年的打雕经验,这只雕少说也有小牛大,那对翅子展开少说也得有六尺长。我闻到了一股子腥气,接着我觉得一股风吹过来,山顶上那些长草使劲地摇个不停。地上飞起了一大场灰。连我的土布衣衫也掀了起来。那头大雕落了下来,把翅子收拢,亲热地啄着“雕油子”的羽毛。“雕油子”也把头往他的怀里噌,就象一对分开了很长时间的老相好。接着,那头大雕雄赳赳地蹲在地上,开始享用着那几坨血糊沥拉的羊肉了。

  我的心尖尖有点烧得发慌。两只手拼命一拉,藏在草丛中的大网猛地向上一收,就把大雕罩在了网中。大雕受了一吓,哇地叫了一声,猛地向上一顶,带着网向天上跳起来。好家伙,这头大雕好大的劲,带着网纵起了一丈多高,嘴里发出了恼怒的尖叫。我手一挥,两个小伙计急忙拼命地一扯,那张大网一紧,那头大雕又落了下来。

  我倒不怕他纵起来,他每纵一次,都会把力气用掉一些的。咱不是吹牛,咱手里的这张网可是最牢实的网了,就是一只大狼也不怕。我看见那只大雕又纵了起来,那两个伙计又一扯,大雕又跌落下来。我扯直嗓子对一旁的二愣子吼道,还看你妈的个脚呀!快打哇!二愣子憨愣愣地抬起大棒向大雕砸去。那根大棒有椽子粗,是用栗木做成的,已经被雕油擦得贼亮贼亮的。二愣子一身的憨力气都使出来了,一棒打下去。只听那大雕一声惨叫,又高高地纵了起来。我心尖又一紧,打了几十年的雕了,还没有哪头大雕能经得住这一棒的。就是打不死也跳不起来了。我一急,一把抢过二愣子手里的大棒,瞅准那头大雕就打了过去。哪里晓得一棒打出去,那只大雕竟然又高高地纵起来,硬是没有打着。两个小伙计把网一收,只听“嘣”的一声,网绳断了。我一把扑过去,抓住剩下的半截网绳就绕在脚脖子上。二愣子也慌忙跑来帮忙。也就是那么一愣神,那头大雕竟把网眼啄通了。突地一下子钻了出来,口中发出一声长啸,腾地向空中飞去。

  我一拍大腿,真他妈糟糕,老子们又白辛苦了。我老德旺打雕几十年,也就是一次失了手。可就是那次失手也差点要了我的命,不过那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后来我可是没有扑过一次空,要不是这样,怎么会被喊做雕王?今天让这雕跑脱了,我老德旺可就折了一个大跟头了。顾不得多想了,我嘴里喊着放箭,就拉弓搭箭向那大雕射去。几个伙计也慌不迭地拉开了弓。我老德旺手上的力气那可是大家都认的。年轻时我可以把一头水牛一下子扳倒。现在老了,劲力没有失嘛!

  我手里的箭带着风声向那头大雕飞过去了。真他妈的日怪,那雕双爪一拍就把箭拍下去了。我心尖提到了嗓子眼。这时,我那几个伙计的箭也飞上去了,那雕也不往远处飞,只是用两只爪子扒几下,就把那几只箭打掉下去了。忽然,他尖声尖气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就象铁丝在扎我的心尖。我心一格噔,我算是听懂了,他说,我——是——雕——王!他那声音一叫完,便象一颗大石头一样向我冲来。隔了好几丈远,我却已经看到了他那张可怕的脸。我看要吃大亏,赶紧招呼伙计们快跑。咱也跟着向山下冲去。那头大雕却飞快地向我冲来。我好象听见他大喊着,狗日的老头子,我要挖你的眼珠子为死去的弟兄们偿命!我听见了身后的风声,我闻到了风中的腥气,我不敢回头,抱着脑壳就向山下滚了下去……

   三
  我一觉醒来,太阳已爬起了三丈高。我从枕边把包头的黑布拿来缠在头上,才觉得头疼得厉害,细细一摸,头上已肿了好几个包。真他妈晦气,昨天要不是跑得快,眼珠子还晓不得能不能保得住呢!昨天那档子事,想来村里早就传开了。真他妈丢人。

  老婆子给咱端来一碗鸡子汤,我边喝汤边吃着一大块燕麦粑粑。燕麦粑粑这东西真不好咽。喉咙里好象老是卡着些啥子东西,好在有这碗鸡子汤,味道还真香。正吃着,二愣子慌里慌张地冲来了,看见我就嚷,老德旺,我爹病急了。我妈喊你去看看!我慢慢站起来,对二愣子说,你没有看见老子正在吃饭?你慌个毬。嘴上说着,脚下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了。谁又叫咱是村里独一无二的草药郎中呢!我本来对当郎中不感兴趣,干这个营生总是让你心烦。可老妈愣是叫我去学郎中,说啥子当郎中是行善,你一辈子杀雕打野物,也要行个善积个德,要不会得报应。我虽然不信老妈的话,俗话说,孝不如顺,我还是学了。学了可还真管用,张家有病李家有痛,总要喊我去,吃点我自己挖的草药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二愣子他爹是吃燕麦饼吃多了,又解不出溲来,肚子就胀成皮球样的一坨。我给他吃了土大黄和藏黄连,还他妈真管用。过了半袋烟的工夫,只听他肚子咕碌碌地叫起来,二愣爹颤巍巍地跑到后园中解溲了。二愣妈千恩万谢,把我的烟锅子里装满了上好的烟叶。咱就舒坦地靠在椅上吐着烟圈。

  在二愣家吃过晌午饭。老婆子一瘸一拐地跑来了。说是山外挖公路已挖到村外了,这路一通,好日子就跟着来了。要村里每家出一个劳力去挖路,咱家中那两名不孝的小子早跑到听说是海边的一个大地方挣钱去了。只得咱这把老骨头顶着。我回屋去扛起一把板锄就向村外走去,走到村口,我又止不住向雕笼中一看。他妈的,那只“雕油子”还好好地呆在那儿呢,我还以为他也跑喽!看来这东西是不想离开咱村了,一天三顿有人管饱真他妈的好。

  转过山嘴边,我正要蹲下来抽袋烟。村长眼尖,老远就瞅见我,就向我挥手,雕王,快过来,那边正在放炮呢,我一溜小跑着冲到他跟前。远远看去,只见那老雕嘴下正有两人在忙着。村长说,这条乡村公路正要通过老雕嘴,只是那岩石太多,放他几炮先把石头炸碎再说。半袋烟工夫,那两人回来了,说是已把引线点着,咱们赶忙扑下身子,等着那声像炸雷一样的声响,等着那些岩石飞起来。可一袋烟的工夫过去了,那声炸雷硬是没响。我日气了,站起身就向炮眼走去,身后村长向我喊,雕王,你莫去,让后生们去。我大声笑起来,别怕,狗娃子,老子放炮那时你还没有呢!我大笑着摸到老雕嘴,心里骂着,这几个窝囊废,放几个炮也搞不好,八成又搞出个哑炮来了。我的眼睛刚一瞄,心尖突然慌起来。那引线已燃到底了。他妈的,老子今天要倒霉了。我向后一转,就象下山的麂子一样跑出去。可是晚了,耳边只听“轰”的一声,我只觉得身子飞了起来,眼前好象有千万头大雕围着我绕圈子。我挥动大棒向他们打去,却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不知道隔了多少日子我才醒过来,我想喊,却叫不出声来;我想看东西,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我感觉我的手和脚都已不在我的身子上了。我想翻身,却不能动。我的世界一片死寂,耳朵嗡嗡地响,却什么也听不见。恍惚间,我似乎看见那头大雕向我飞来,他笑着说,我是雕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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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8 06:49 | 只看该作者
读了,是篇很有个性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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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8 14:06 | 只看该作者
读过,对雕王的描述很生动,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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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8 19:57 | 只看该作者
人是万物中的精灵,人也会经常在行走中找不到自己。与万物和谐共进乃是这个世界上亘古不变的定律!
有几段没有排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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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21:29 | 只看该作者
感谢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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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9 07:11 | 只看该作者
是一篇有力度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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