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乌江上空的血

晚钟

　　 一

　　安徽和县东北角，是一片丘陵。重叠的小山丘之间，一条河流穿行其间，它并不宽广。也不湍急。楚煦接到霸王的密令后，马不停蹄带领属下三千精骑，从驻地赶到这里。斥候探来消息，报告说这里就是乌江。楚煦挥挥手，命令中军传令全军就地休息。将士们悄无声息的各自下马，按队列顺序席地而坐，队伍里很安静，没有喧哗之声，少数马匹的喘息声，偶尔惊动树上栖息的小鸟。一切，如他们来时一样，显得宁静。

　　这是一枝训练有素的队伍，主帅就是楚将楚煦，他是西楚霸王属下的爱将，也是一员悍将，身经百战，忠心耿耿。在攻克咸阳　后，项羽派他回到故乡，训练一支秘密的新军，这支军队负有许多秘密使命。最重要的就是在家乡保护项家的亲属，同时，还有秘密监视家中的反叛者，以及各种特殊任务。

　　楚煦是项家的家将，在秦未灭楚的时代，他们家世代都为项家服务。他的爷爷，和项家的祖先项燕一起，同时为楚国捐躯。因此楚家，在项羽的眼中，就是忠诚的化身。什么任务交给楚煦去办，项羽是百分百的放心。这次，项羽派出密使，命令楚煦带领导三千人马，埋伏在和县的江边，以接应可能从这里退却的霸王。

　　这项使命，对于楚煦来说，不特殊也不艰巨，在完成的许多任务中，这接应的任务，应该是轻松的。可此时，楚煦的心却是沉重的，因为信使传达的命令中，有一项让楚煦迷茫的地方。霸王命令，无论在任务情况下，即使霸王身处危险境地，如果没有霸王的亲自命令，楚煦不得动用军队，进行援救。也就是说即使眼看着霸王身首异处，楚煦也只能观看，不可行动。

　　更为困惑的是；如果霸王遇难，楚用必须立即带队回到家乡，解散军队，自己也要隐姓埋名，隐居深山，以保护项家的余脉。二十八岁的楚用，这时候心是惶恐不安的。他有了一丝不详预感。

　　察看完毕周围的地形，楚煦用将军的战略眼光，把部队埋伏在各个山洼。从远处看，这里没有一丝人迹。更没有兵家的杀气，可是走近，就会感觉到一种肃杀的气氛。

　　 二


　　垓下城中，西楚霸王项羽和虞姬在宫灯的照耀下，脸上没有喜气，透过灰败的面容，可以感觉到他们心中的凄然。这是一对相爱的男女，他们即使不用言语，也能感觉到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虞姬透过霸王疲惫的眼神，感觉到项羽心中的无奈。英雄末路，这样的词汇突然浮现在虞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知道这是不吉的想法，对亲爱的夫君产生这样的想法，心里也有着隐痛，可是自从城下传来楚歌之声时，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在攻克咸阳后，虞姬在众将的祝贺声中，嫁给了天下女子视为英雄的项羽，那时候，她生活在甜蜜中，夫婿不仅在战场上是英雄，即使中闺房之中，也充满了英雄的强悍，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在旁人的眼中，霸王是粗豪的，可只有虞姬知道，在粗犷的外表下，项羽的那份柔情。每次战斗的间隙，项羽总是陪着虞姬，有时吟诗，有时饮酒对月，有时甚至在苍茫的夜色里，为她唱着楚地的民歌。

　　楚地的民歌真的很动听，不仅在于音韵的雄浑，还有内容的豪放，特别是男女情感的歌谣，更是有着情感的充沛。楚地的民歌，很多时候，是需要唱合的。和者只是在其中，起着应和的作用。在曲中，有时只需要吟唱；“伙计”这两个字。“伙计”在楚地中，就是夫人的意思，在当地也叫堂客。每当伴和着“伙计”的音调，虞姬中总是升起一股柔情。她在心中说；“项郎，我愿意是你一辈子的‘伙计’”。

　　可是现在，此情此景，她怎样才能永远是他的“伙计”呢？虞姬心中的悲哀，越来越浓厚，整个夜空下的垓下，也弥漫在绝望的空气。

　　三

　　“没有任何消息”！三天来，驻扎在乌江边的楚煦，得不到任何关于战场上的消息，这在以往的战事中，是没有过的。以往，不管战事如何紧张，最先得到战况的，是楚煦。可见他在项羽心中的地位，可这次的意外，让楚煦心中很空，一种抽空精力的感觉。

　　楚煦对项羽是信任的，不！应该说是崇拜。在家乡起兵之时，那时楚军的力量还很薄弱，面对强秦，项羽没有丝毫的怯弱之感。那时，他是叔父项梁的副手，可是每次战斗，他总是冲在队伍的前列。

　　记得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就是和章邯的拼杀。那时，许多诸候们都畏缩在一边，不敢和章邯正面交锋，只有项羽，二十四岁的年轻将领，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英雄，带领不过万人的队伍，渡过江，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彻底打垮了秦军的主力，为反秦的最后胜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也使那些作壁上观的各路诸候，感到汗颜。

　　自此之后，殿定了项羽在诸候中的领袖地位，即使在和刘邦的长期战争中，刘邦也没有占到更多的便宜。按常理，楚煦不应该为他的主帅担心，百战百胜的霸王，不应该败在那个钻胯下的鼠辈之手。

　　可是；这长长的三天，为什么没有主帅的消息呢？等待让人焦急，同时，它也会让人丧失信心。

    四

　　垓下的城垣之上，披着战袍的霸王揽着虞姬的肩，目光中含着柔情。他不忍和虞姬分离，可是战事的每况愈下，让他渐渐有把握不了全局的无奈。他预感到，这一战过后，和虞姬就是永别，再无相见之期。

　　经过战争硝烟的洗礼，虞姬的面容显得比平时略为憔悴，但仍然掩不了她天香国色的容貌，望着虞姬姣好的面容，霸王心中禁不住涌出疼痛的感觉。这样一个美好的生命，转眼就可能香消玉陨，这对他来说是不可以忍受的事。

　　霸王决定，趁战争的间隔，把虞姬送出去，这样或许还有相见之期。他叫过一个偏将，吩咐他，趁天黑的时候，穿过敌方的营地，把虞姬夫人送到江东。偏将恭谨地侧身听命。

　　一旁的虞姬，心如刀割，夫君这样的决定，说明了战事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一向具有男儿豪气的项羽，从不把敌人放在眼里，即使身困千军万之中，也一样视敌人如草芥，可这次。。。。。。

　　分别在即，虞姬走近项羽，帮夫君整理身上的铠甲，掸去他身上的征尘，心中升起一股柔情。眼框渐渐的红了，泪水禁不出从眼角溢出。他抱住夫君，低声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即使身外险境，也不要轻言放弃，要为我活着。好么？”

　　霸王默默无言，看着泪落如雨的娇妻，心中泛起愧疚之感，女人应该远离战争，为什么会让她经受战争磨难？这是自己太轻敌了，以为无人能围住自己，无人是自己的敌手。因此带着虞姬，万军丛中，胜似闲庭信步，没有任何危险。现在这样的结局，完全是自己轻率的结果。

　　五

　　偏将牵着马缰，缓缓的向城门走去，乌骓马背上，虞姬蒙着面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一步三回头，回望项羽的身影。城墙的地砖上，从面纱中滴出的泪水，溅起一股雾气。雾水的笼罩下，愁怅的情绪，漫延在夜的暮色里。

　　暗影中的项羽，再也忍受不了这离别的黯然愁绪，拔出腰间的长剑，舞动剑花，寒光闪烁在城头，一股肃杀之气漫起，随着剑光的铿锵之声。 霸王边舞边唱；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苍凉悲壮的曲调，回荡在夜空中，全军将士，沉浸在这苍茫的气氛里，感染上他们统帅同样的情感。

　　虞姬掀开面纱，跳下马背，朝项羽所在的地方奔来，她决定了；不再离去，因为她的魂早已牵系在羽郎的身上，此生不会别离，也不愿别离，死也要死在项郎的视线中，这样才不会有分离的遗憾。

　　相拥相抱，一时忘却了这是在战场，是生死离别之时。这时只有情感，环绕在他们周围，旁若无人的吻与泪，挥洒在夜色的空中，显出矛盾的和谐。

　　虞姬离开项羽的怀抱，对夫君说；“让姬给夫君最后一次伴舞吧？，有君的高亢之声，就应该有姬的长袖之舞。这才相得益彰，夫君你说对么？”

　　接过项羽手中的长剑，虞姬随即舞起“剑舞”，虞姬的剑舞虽没有项羽舞剑时的豪迈与雄浑，但女子舞剑时，柔软与刚健并存的婀娜，也别有一番秀美之处。

　　一团白影，旋转翻飞，罗裙的丝带，泛起莲漪，卷起的波浪，荡漾在城头之上，随着剑光的扩大与闪耀，项羽沉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曾几何时。同样有着虞姬的舞与自己的歌，那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得意须尽欢，只有甜蜜与欢快，可现在呢？想至此，一抹泪光，雾罩般的笼在项羽的眼帘里。

　　剑光在收敛，束带也随之低垂。剑光收尽之时，一团血光，穿透夜幕，飞溅开来，霎时，城头之上，弥漫在温热的血雾中，回忆中的项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醒，大步流星般的奔到虞姬身边，他抱着摇摇欲坠的虞姬，大声向天呼号；“为什么？为什么，虞姬这是为什么啊？”

　　鲜血顺着虞姬的脖项往下流，瞬间染红了虞姬的素衣白裙，凄凉的悲壮，震憾着将士们的心，他们决定，和自己的统帅共存亡，那怕献出自己的生命。

　　虞姬最后的呢喃；“我不忍离别”，这最后的绝唱，千年之后，仍旧徘徊在垓下的天空中！


　　六

　　三天来，楚煦和他的部队在江边的丛林里，寂寞的守候着。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的统帅是否还守卫着孤城垓下，他不知道。韩信领导下的汉军是否已经攻破城池，楚军的兄弟是否还有幸存者，他也不知道。

　　他只能等待，也必须等待，长期训练的纪律使他必须等待，和统帅一起成长的过程中产生的崇拜，也让他必须等待，他的心已经和统帅结成了一个整体，他的语汇中，完全没有放弃和背叛。

　　几天来对远方的凝视，楚煦略为疲惫的眼神更显茫然，但他还是习惯的向垓下城的方向眺望着。他多么盼望，即使统帅被汉军打败，也一定要回来，回到家乡父老的怀中，回到兄弟战友之间。只要有统帅归来，那怕统帅麾下不剩一兵一卒。只要有统帅在，军队就会有灵魂，家乡父老就会有信心。

　　可是，远方仍旧没有动静，丛林尽头的平原上，没有一人一骑出现。卧在草地上，想从大地的震动声里，找寻自己部队的马蹄声声。天静人寂，虫不鸣，鸟不语。


　　七

　　垓下城终于沦陷，项羽抛下心爱夫人虞姬的尸骨，仓皇地从城内撤出，跟随他的兵马仅剩八百子弟兵，这是他从家乡起兵时就跟随的队伍，个个忠心耿耿，武艺越群，置生死与度外。他们边走边打，以八百轻骑对五千追兵。丝毫没有怯战的情绪。个个以一当百，在当世英雄项王的带领下，英勇奋战，从垓下到和县的道路上，到处是勇士们的血肉与白骨，这场。
追击战，惨烈异常，

　　没有战鼓之声，疲惫之师与精壮之敌的对决，使大地成了生命的屠宰场。马蹄踏过之处，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敌我双方的尸体，交相重叠。战争过后的数月，土地也被染成褐红。就是鸟儿也在路上绝迹。偶有路过的行人，也是掩鼻而过。

　　惊天之战，使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称的项王，也为之泣血。同生死，共命运的战友，一个个在身边倒下，项王的心，锥心般的疼痛。一同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部下，身经百战无一不胜，他们才是楚军的魂灵，也是楚军的财富。这样的倒下，被屈辱的追逐，在败迹中死亡，这是楚军的耻辱啊！

　　项王在部下的护卫中，且战且走，战袍被敌我双方的鲜血沾染成潮红，身体的疲惫加上精神的创伤，身心皆觉痛不欲生。他几次想停止逃跑，和敌人决一死战，可在部下的竭力劝阻下，只能仓皇的撤离。

　　人马一个个倒下，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追兵也越来越近，剩下的士兵，屈指可数，仅剩二十八骑。这是最后的关头，绝望的时刻已经来临。


　　八

　　马蹄声踏破黄昏来临前的宁静，楚煦和他的军队，在马蹄声声中，警觉的睁大了双眼。远方，一骑出现，接着又有几十骑冲破马蹄踏起的尘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狼狈不堪，丢盔弃甲，这是我们楚人的军队吗？带着疑问的将士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现实。

　　他们的项王，楚人英雄中的英雄，竟然被敌人追逐着，血染征袍，体无完肤。这是百战百胜的楚军吗？这是让人敬仰让人崇拜的项王吗？虽然不敢相信，然而这就是现实。他们按捺不住悲奋的心情，想冲出去，迎接他们的统帅，阻击敌军的追袭。

　　然而，他们却不能够这样做，因为他们的统帅，严令他们没有他的号令，不可以轻意的出击，那怕统帅在眼前死亡，也不能随意的现身，这就是军队，这就是军令。他们，经过严格训练的楚军的精锐，视军令如生命的军人，只能等待。

　　楚煦右手按在左边的剑柄上，随时准备听从统帅的号令，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八

　　冲到乌江边的项羽，和二十八骑一字排开，江面上，一叶轻舟从江中靠岸，舟中的渔翁大声呼喊；“来者可是项王，如果是请快快登舟，江东父老，还等你去重整旗鼓呢！”项王此时的心情，百感交集；战败之将，何敢言勇，江东父老如此不弃，可感可泣，可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的百姓呢？

　　犹豫不决之时，追兵已经临近，二十八骑摆开阵形，阻挡着追兵。项羽回过头来，以蔑视的目光看着这些汉军。即使要过江，也得给这些家伙一点颜色看看。项羽挎上乌骓，举起长剑，向汉军冲去，剑光所到之外，鲜血飞溅。转眼间，几十骑汉军的人头落在地上。

　　出了心头这口恶气，霸王心中决定渡过乌江，重新征集军队，和汉军重新争夺江山。他放开缰绳，准备只身过江。

　　这时候，身后传来惊呼之声，他回过头来。自己也惊愕的张开了嘴巴。这是虞姬吗/他问自己？

　　两军之间，一个年轻女子背着柴捆，怔在两军之前。仿佛不知道这里正在拼杀，应该回避。厮杀的双方，一时间也停止了争斗，拼杀。

　　尤其觉得惊奇的是楚军一方，因为这女子太像虞姬，面貌身材，无一不像，只是衣着稍有不同；虞姬的衣裙更加华丽，这女子则是农家打扮。项羽想看得更为清楚，回个头来，离开岸边，走近战场的中心。

　　最先醒过神来的是汉军，他们看到霸王的走近，以为这是新的拼杀开始，于是策动马缰，朝项羽杀来，刀光剑影过后，凄惨的一幕，演绎了一场人间悲剧。

　　九

　　交战的双方，以及监视着敌军的楚煦，泊在水中的舟子。都被这悲惨的一幕所震憾，那美丽的女子，不知被谁的刀锋所及，头颅离开了身体，飞在了空中，鲜血在空中抛洒，蒸腾的血雾，弥漫在天空，显得凄惨而诡异。

　　受到女子血腥的刺激，在心理上，项王觉得这是虞姬再一次的被虐杀。他心中疯狂因子被触动，于是上了战马，挥起宝剑，向汉军冲去，辟杀点刺，他欲杀尽这些汉军，为虞姬复仇。

　　死在项羽剑下的汉军，成片的倒下。项羽部下最后的二十八骑，也只剩下最后的三骑。他似乎忘记了，他还埋伏着一支军队，一支足以改变战局的军队。最后三骑中的一骑，劝他的统帅过江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项羽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觉得，他活的意义已经失去，虞姬的两次死亡，对他来说，偷生的理由已经不再。与其孤独的活着，不如悲壮的死去，这样，还可以和没有远离的虞姬灵魂相随。

　　仍旧是杀伐，仍旧是血腥，仍旧是肉末横飞，仍旧是尸横遍野，这一场战斗，一直杀到半夜。具说；在战争过后。乌江上空的血，红的发紫，半月都不曾黯淡。而且，水拍打江面的声音，仿佛是霸王的怒吼；“英雄的大好头颅，由谁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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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语言清丽，结构紧凑，故事耐读。问好！

戈眉

呵呵,厉害!!有味道!1

左显辉

霸王别姬，原来如此缠绵悱恻。用现代的观点阐释过去的故事这不新鲜，我以为此文最大的优点在于对人物内心细腻的表达和对人物形象细致入微的刻画

谭其森

霸王别姬，一番新的领悟~~~

huhuaqiang

有一种新的方式演绎一个古老的题材，读来别有意味．

小屋娘子

惊心、残烈、壮美！
刀光剑影中不乏人间烟火。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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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刻画形象生动，有味。问好。

左显辉

怎么一直不见晚钟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