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一个叫蔓陀山庄的地方,山庄的每一寸闲土上,都种满了蔓陀萝花。那是母亲借以思念她的情人花,因为注着相思,朵朵都开的娇艳异常。
花开时节 母亲挺着臃肿的身躯,在蔓花台上远眺,直到夕阳如血,染红了满院茶花,也染红了母亲的白衣胜雪。她相思的那个人,依旧没有音讯。
残阳不忍看母亲眼角的凄泪,悄然的隐于青峰之后。只剩彩霞满天,母亲分娩的雪染红了她的白衣,漫下台阶,打红了正在怒放的蔓陀萝花,血隐入花瓣中,渗出淡淡的红光。我的哭声划破天际,在满天的彩霞里徘徊。
西洲故曲谁曾续,有字红笺,无意钗钿,且伴菱歌梦采莲。
莲根能有丝多少,情意缠绵,语笑嫣然,一点芳心最可怜。
母亲为我取名语嫣,她常常念起这首词,目光却不肯停留在我身上半刻。我知道她是在思念那个带走她心的人,虽然她从来不说他是谁。
从小,便惧怕母亲的眼神,那犹如千年寒冰般冰冷的眼神,从我身后扫过时,所有怒放的花,翠绿的叶,便都犹如冻在冰里般,泛着寒冷的光。我止不住颤抖,她却冷笑:生的这般美貌,也只有孤独终老的份。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一分落寞,一分哀愁和一分无奈。她的美丽因这寂寞,愈发的增长,胜过再美的蔓陀萝花。
她的冷漠使得我们不像母女,更似仇敌。我成日的躲在一株株花树后,同自己捉迷藏。希冀能有一个地方,能将我永远掩藏。抬头,却发现漂浮的白云正在偷笑。这永远沉默的云便成了我童年唯一的玩伴。
十二岁的春天,我认识了慕容复。
母亲指着他说:“那便是你的表哥,慕容复。”我抬眼,剑眉星目的少年,带着一身傲气,卓然而立。
他笑着说:“语嫣表妹,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妈妈才是绝世的美,不承想表妹也生的这般漂亮。”
我听到母亲鼻孔里不屑一顾的一哼,低低的叫了声“表哥”。已是满脸绯红。
从此我的梦里,便有了他的身影。每一株花树,都听过我对他的思念。每一只蝴蝶,都听过我为他的祈祷。为了博得他的开心,我去背那些枯燥无味的武功迷籍。以便在他偷偷来访时,背给他听。他每个赞许的眼神,每一声表妹,都给了我无限的梦想。
他日日为着能兴复大燕国,为此而焦燥,苦恼,对我发火。而我,除了能背给他一些武功迷籍,对他再无任何帮助。再美的花,也不能留住他的眼神一刻,他的眼里包容的,是整个中原,群山大川。南慕容的封号,也只能让他更焦燥。为着那个久以湮灭的大燕国和那至高无尚的权利,他日夜苦恼。
母亲的寂寞依旧,美丽依旧。风拂过蔓花台,撩动她的白衣,在漫山的花海里,她是最美丽的仙子。为了能让蔓陀萝花开的更美,她不惜砍下活人肢体做花肥。那些花吸了活人的血,都艳的异常,生满了妖气,夜里泛着幽幽青光。
我便在那满院青光里,成日惶恐。更加思念表哥,希望有一天,他能带我离开这个隐藏太多冤魂而又妖艳异常的蔓陀山庄。
如血的夕阳里,母亲在蔓花台,我在蔓花从中,都是在盼着远方不归的人,我也渐渐明白了她的苦心。
十八岁那年,我遇到段誉。
那日,我在花从思念表哥,他便站在花从中对我笑。比阳光还要温暖的笑容,风华正茂的少年书生,没有表哥的两肩风尘,却笑的宽容,笑的温暖。
他是大理国的皇子,阅芳无数,却赞叹我的容貌绝世无双,说我是降临尘世的仙子。“语笑嫣然,”他说:“这名字,原也只有你才配得起。”
但凡女子,都不会反感诚心赞美自己美丽的人,我也不例外。他的目光时时追随我左右。我想,若无表哥在先,我定会跟了他去,他确是能让我安此一生的男子。
流水并非无情,只可惜它恋着江海,无奈于落花。
我终能日日跟随表哥,在江湖中并肩行走,任脸上的胭脂沾染了尘灰,任裙角布满了灰尘而不顾。表哥却无视于我。为了能够兴复大燕,他成日的卑躬屈膝,曲意奉承。甚至不惜于娶一个不曾谋面的西夏公主。他日渐乘猊,为着那渺不可测的将来和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不再是那个剑眉星目,满身傲气的少年。冷眼以对我的满腔柔情。
亲眼看着他为了能争得西夏附马之名,将段誉推入深井。我深知他已走火入魔,却不惜用跳井来换得他的良心发现。看着我从他眼前走向深井,他能拉我一把的手却迟迟不肯伸出。我闭上眼睛,跳入深井,也自此跳进了段誉的怀里。
却仍旧是原谅他,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那是从他一出生便注定的。表哥祖宗系鲜卑族人。当年五胡乱华,鲜卑慕容氏入侵中原,大振威风,曾建立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其后慕容氏为北魏所灭,子孙散居各地,但祖传孙、父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着这中兴复国的念头。中经隋唐各朝,慕容氏日渐衰微,“重建大燕”的雄图壮志虽仍承袭不替,却眼看越来越渺茫了。渺茫归渺茫,然而表哥从出生起,却仍被赋予了复国的责任。
江湖动荡,血雨腥风,母亲终于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人:大理皇帝段正淳,也如愿的同他相偕死去。她的美丽,终于变成了传说。蔓花台只剩轻香几许,飘荡着她那些隐忍的思念和哀愁。
段誉登基做了大理皇帝后,我也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后。全大理国都在议论皇后的惊人美丽,皇宫也种了无数的蔓陀萝花,花开的时候,蝶舞蜂阵阵,香绕花萝丝。段誉说:“语嫣,你才是这花从中最美的一朵。”我笑而不答。
揽镜一照,眉眼神态,全然是当年的母亲,只没有那千年寒冰般冰冷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历破红尘的苍茫。
我知道,那是寂寞和思念开出的花,在我脸上,重复着母亲的过去。蓦然想起死回生母亲的话:生的这般美貌,也只有孤独终老的份。不由的心底发凉。
生的再美貌又有何用,我最爱的那个人,已同他的大燕国一起湮来。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母亲纵使孤独一生,却能死在心爱人的怀中。她的结局,是幸福的。
而与我,那个剑眉星目,一身傲气的少年,已带走我全部的思念,纵使平生锦衣华服,人前显贵,又有何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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