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怨
1
落叶黄了一地后,蝉声也退到落叶背后,渐渐隐去,最终消失。
这是阿雅山的山顶,有风凉凉吹过树梢,月亮的脸渐渐从云角裸露,披银衣的大地一片肃静。死灰的寂静里,仿佛有什么在酝酿,在拼发。
忍了很久,落寞终于从阿雅山顶的湖面,露出头来张望。仍旧是月朦胧,鸟朦胧下蜿延而去的远山,仍旧是点点莹火穿刺于树丛的幽怨,唯一不同的是,过了今夜零点,落寞就满十六岁了。
落寞是一朵莲,一朵阿雅湖水中的莲。阿雅湖水温保持在零度以下,刺骨的寒冷。正因如此,十六岁的落寞,虽是花季年龄,却从未绽放过。
涉水清晖的阿雅湖里,落寞缓缓从水面升起,她纤细的身体把湖水漾开一圈圈涟漪。她泼弄着刺骨寒冷的水,银色的指甲有月下熠熠生辉。
落寞,你在做什么?不知何时,兄已站在湖岸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水中,波动无数折皱。
皇兄?我,我在玩水呢。落寞随手将水拍出,水面立刻闪出紫红蓝色光。紫红蓝三色是莲界变换时空的最基本魔法,它的最高境界是紫红蓝橙绿银黑。只有把七色练好,莲界的人,才能任意转换时空,去到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很少有人能练到那种境界。
你的魔法一点进展也没有。落寞,我怎么也能容忍你的懒惰呢。皇兄掠过水面,三起三落,掠到落寞的身边。兄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落寞,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呢?
落寞望着湖边一树树冰花,那样地美仑美奂,迷离幻化。是那种九世前尘的诡异。凄美到醉人。皇兄你好深的功力,竟把冰花雕得那样美。
喜欢么?
喜欢。
你知道每雕一树冰花,就要用尽我一年的功力,可是,只要我的落寞喜欢,便也值得。
落寞看到皇兄眼深处,你是否也寂寞?
兄的眼掠过悲凉,转身离去。不再作答。
2
兄的宫殿一改往常的寂静。金色殿内烛火辉煌,所有莲界的老老少少,天界地界的诸神诸仙皆踏云凌波而来。今夜,是落寞十六岁生日,兄为她安排这场盛宴,希望能,汲掉她脸上的孤寂。
落寞,头戴桅子花冠,披一身纯白的裙,裙裾绣着朵朵绿色的花,袅袅走动,花便一朵朵绽放开来,仿佛,竟能闻到花香。那寡欢的眼神,遗世而立,有说不出的绝傲。
仙乐响起,厅内喧嚣。红男绿女,长袖翩翩,相携起舞。
不断有白衣男子,越过人群,瞌下卑微的眼,弯献媚的腰,邀她跳舞。
她抬眼,微笑,唇边,挂着寒霜。她对他们摇头。男人们怯怯而退。放眼舞厅,独她在笑声喧哗里落落忧郁。如一只出海的船,刹那迷失方向。
她走出大厅,逃向花园深处。立于亭边,夜风袭来花香,深吸一口,花香带来片刻沉醉。然后,她看到静静注视她的男人。男人一袭火红的袍子,眉如剑眼如星。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无比伟岸。火红的袍,乍看之下,仿佛搵着的火。
她一惊,谁?
叹息。
叹息?你的名?
是。
我,我叫落寞。她急急地报上名,内心一惊,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地在意?竟急于将自己暴晒?
知道。
知道?怎么会知道?
堂堂莲国国王的妹妹,怎么会,不知道?他微微地笑,看起来,竟满含温柔。
你为何在这里?对这个寡言的人,落寞忍不住有几分好奇。
你又,为何在这里?
落寞胸前一紧,稍稍窒息。他怎么可以,对她如此狂傲。又怎么可以,对她如此无礼。她所行之处,皆是万子臣民跪下请安。而他,却目中无人的冷漠。
月色很美,男人望着亭下,粼粼闪着蓝色火焰的阿雅湖,微微低叹。
一阵风吹过,那湖上的莲花婆裟起舞,蓝色的舞裙万千风情,朵朵皆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落寞看着他,他看着湖水,疑问与委屈涌上心头,难道,在他眼里,我不是风景?不比那一池莲更妩媚?
星光慢慢从天际退去,湖水镀上银色,叹息伸出手,下霜了?我得走了。说罢转身。踏步而去。
等等,落寞咬紧牙关,你住哪里?
叹息转回身,指指身后,那些绵延的群山,其中有一座最高长的全是枫叶,火红火红的枫叶,看见了吗?我就在那里。说完,他头也不回杳杳而去。
当他的身影消失,身后响起兄的声音,落寞,你怎么会在这,来,去跳舞。
她被他拖回宫殿,她一步三回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3
落寞,这是叹息,我新任命的护国大臣。流光溢彩的宫殿,兄坐在虎皮椅上,带着笑,爱怜地,把落寞拉到跟前,这是落寞,我顽皮的妹。
叹息微笑看着她,落寞伸出手,叹息轻轻握住,半跪着,在落寞手上印下一吻。微臣拜见公主。落寞的手,明显地颤抖,起来吧。落寞看见叹息的双眼,似那阿雅湖水,无比幽深,她无法,从中,打捞出什么。
这是落寞,第二次看见叹息。他立于浮雕暗涌的华壁,在金盏的灯前,一身护国将军服,腰佩雕龙手柄的剑,英姿奂发,雄风凛凛。
叹息,空余时间请你教落寞练剑,她身体过于单薄,要煅炼才好。
晚霞,如层层丰润的花瓣,大朵大朵绽放于天边。鲜红的晚霞映在剑尖,幻化千万朵曼妙的剑花。阿雅湖边,叹息摆开阵姿,身贴身,手把手教落寞握剑,下蹲,斜身,刺剑。
叹息温热的手,透过她指尖,暖暖地流入她的心。
叹息的男子汉气息,若有若无,透过她肌肤,慢慢将她浸透。她轻轻袅袅,穿梭在他身形之中,娇艳的脸若三月桃花,在他眼前,缓缓舒展,灼灼绽放。
落寞,他握紧她的手,你怎么可以,这么娇艳,让我,不忍触抚?叹息洒落大片大片目光,将她包拢,拥紧。
落寞在叹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中,松松软软,藤般依偎在他身上。裙裾上的花朵,被风吹起,优雅曼妙地展开。叹息,你看,那是什么?落寞偎着他,两手指高前方。
树啊。
是一株,还是两株?
是,一株,又好像是两株。
那是两株树,在各自向上盘展时,依偎着缠绕在一起。落寞说。它,像不像我们?
像。他的眼,层层叠叠,涌上雪白雪白的霜。而她,没有看到暮愁渐笼入他双眼。他将她松开,落寞,练剑吧,来,看看你的魔法练到多少级了?
落寞脚尖点地,指间的剑划开半圆弧,剑尖指向,片片落叶皆被剑气震落,飘出朵朵紫红蓝橙绿银闪闪的光。飞旋的落叶,似雪似雾似云似水漫天扬起的剑花,层层叠叠,天与地,似被笼罩在这闪闪的霓虹光里。连叹息,也被这剑光刺得眯起眼。
他想着,她竟在他眼皮底下,出落成一个婷婷的姑娘。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三年时光,已厚成一堵墙。垒积成他的胸,任思念冲撞。
他欣喜地看着她成长,陪着她过渡晨晨昏昏。当日子飞泻,她已成为,他生命的圆里,不可残缺的另一半弧。
当初,她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鹿,带着桀骜不驯洒一世的阳光,跨进他本已封紧的世界。像潘多拉盒子被层层打开,那些多姿多彩,织就他生命的丰盈。他忍着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燥动与欲望,任她在他手心,灵动妩媚。
翩翩衣袂停止,四周无风落。所有落叶都以死尸陈横的姿势,挂于大地。
落寞微笑着停止柔转似水的动作,双目绻绻望向叹息,我真的练到了六级?
是的,落寞。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登峰造极了。叹息的声音,像从山洞吹出来的风,带着微凉,掠过他自己的眼,那黑白的眸上,立刻留下一道伤痕。那道伤痕,他用它来看清世间的离情。
4
一蓑烟雨过后,曲曲屏山匹自被云雾遮笼。时值深秋,红的枫叶与白的云雾映衬,恍如羞答答的新娘,戴着面纱,有着酥润的娇美。
每一个清晨,落寞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落絮无声的池馆最上层,在花深纤香浮动的帘钩下,遥望叹息居住的枫叶满山,作幽幽的假想。
自从半月前有邻国的异类试图用火围功莲国之后,兄派叹息去侦察,到底是什么人,如此野蛮地想把他们覆灭?莲国有葱笼的碧水有古岸瑶松的锦山,邻人对它窥视多年,想占而有之为大快。幸而兄有奇异诡力,将魔法施展,将入侵者逼得引退。然而蹊跷的是,入侵者来无影去无踪。难道水过真的无痕?兄不得其解,于是派手下大臣四处侦察,欲将后患斩至刀前。
叹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侍女无语用牛角的梳,细细地梳起她的长发,再把它们编成数十条细细的麻花辫,披于身后。落寞看着镜子,想的是,叹息用他纤长的十指,将它们轻轻的抚弄。然后,那手轻轻捧起她的脸,落寞,如若行云有影,你便是我的影,随我,翻越烟山巫云。落寞,你怎么能,让我难于割舍,让我用尽一生去怜爱呢?
落寞看着镜前的她,虽是傍枕晨起后,仍带着松睡,但那眉眼,分明是一枝带着露水的花骨朵。
她用纤纤的十指,轻抚过双频。心底却有一种声音,催促她起程。
无语,拿我的紫蓝风衣来。
公主,你要去哪里?国王有令,任何莲界的人,不得到处乱跑。
你是听我,还是听从你的王?落寞语气凝霜,双目似剑,凛冽地刺向无语。
是,公主。
拨开及身高的草丛,是乱石铺就的小径。落寞踩着稿枯的乱叶,匆忙向远山奔赴而去。尚未蒸发的露珠打湿她赤裸的足,冰凉冰凉的水让她有清醒的恰意.绕过三个山坳,便有一排排整齐的火红枫树挡在眼前。抬头仰望,一山的火红伸向无边无际。落寞站在火焰的中心。她的手脚开始渗出大滴大滴的汗。转了半座山,仍未见到半间屋顶瓦房,叹息,他会是在哪里呢?
疑惑间,她身后有响动,接着一股力道向她推来,她本能地抬手,翻云覆雨的莲家魔法幻出千道垂虹,与笼罩在她周身的力道纠葛,然后,啪地一声,似茫茫孤雁被破空的箭刺落,她已被连根拨起,向一棵高大的枫树撞去,弹落。被撞的枫树落下一地的枫叶,像谁人流的血,火红洒了一地。
落寞刚想站起,另一道力又从她正面压过来,眼看她将毙命于这眩乎的掌下,忽然一道光把那股力气划开,请不要伤她。一声喊声停止后,从树后走出一老一少的男人。
他们的神态,是如此地神似。
叹息?落寞大喜。
叹息的脸上,却无任何表情。老者的眼里露出凶光,这个女子,会横亘成山,挡住你去路。杀了她。
不,王,我不能杀她。
为什么?
因为,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落寞的眼露出绝望,原来,兄苦苦找寻的叛贼,不是别人,正是叹息。
叹息,我们狐国没有为女人皱一把眉的弱夫。杀了她。
狐国?是了,他们的一身红如血的衣袍,和满山的红叶,无不显示,,他们是一群居于洞穴的火狐狸,那狡猾诡计多端的连人类都会惧怕的动物。落寞闭上眼,她现在,终于明白锁于叹息眉间的忧郁,原来,他早明了,她们植物界与动物界,终是不能在一起的。
叹息慢慢走向她,慢慢扬起他那修长的,骨节有力的双手。落寞眼里埋着深深的怨恨与倔强.她冷笑着,宁死,她也不愿开口求他。他闭上眼,掌心里毒蛇一般舞出火花。
一声尖叫后。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5
狐国空阔的洞穴,数十火把把洞穴照得通明。狐狸们或坐或站,商议声些起彼伏,他们在探讨如何进功莲国的事。这一次,将是进功莲国的最好时机,为这,他们已等了几百年。
据说,落寞失踪后,生死未卜,莲国国王忧虑过度,病倒在塌。本来一个人生病是常有的事,但这次,这病非同寻常。原来,叹息早已将一种叫“雪夜虹”的毒药涂抹于莲国国王的诗笺。方圆五百之内的天界地界,谁不知莲国国五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而只有接近他身边的人才知道,莲国国王,是最爱填诗弄词的。国王是个多疑之人,除了落寞,宫里的人,他谁都不信任。要想在他身上下毒,简直难如登天。但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嗜好,不同的是,个嗜好对于一个国王,却是一个足于致命的弱点。
“雪夜虹”是一种由十一种毒草配置而成的粉末毒药,是狐狸们为兴国大业,越过千山万水寻来的毒草。它无色无味,使中毒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四肢乏力,最后心歇力尽而死。要想莲国国王在不知不觉、似有若无中,慢慢中毒,唯一的办法,只能在他的信纸上涂毒。
然而,对一无魔法无边的人,那点毒即便能浸透他的身,他还可以通过丹田运气,将毒随魔法逼出体外。可是,自从落寞失踪后,他已无心练功,他一停止练功,毒气便滞留在他身上,徘徊在他血液里伺机吞咬他。
现在,狐国所有臣民们有的坐在红色地毯上,有的手持怪诞兵器在四周站着,个个神情严萧。狐国国王坐在高高的黄色椅子上,他背后的墙上雕着一只腾空飞跃的龙,栩栩如生,无不显示主人尊贵的身份与地位。狐王眉间有一撮白色的毛,那是王的象征。狐王端庄坐着,听大臣们献策,出计,然后,他布置好各路围攻人马……
阿雅山的夜,在惨白月光照耀下,寂静,幽深。除大门站着值岗的卫士,五宫后六院,所有门廊长径,皆无人影。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院子里居然堆满了落叶未扫,一阵阵秋风卷起了落叶,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莲国国王躺在睡塌上,双目深凹,虽然落寞失踪才短短十几天,他像是老了十几年。昏黄的壁灯,映出他苍白的脸,他看着挂在墙上的那柄剑,那是落寞几年来天天习武的剑,落寞失踪那天,他用它刺穿落寞的侍女无语的心脏,而她临死前嘴角仍挂着一抹嘲笑……
殿下,不好了,莲国被狐国人全部包围起来了。看大门的卫兵在他胡思乱想时冲进来慌慌张张地报告。
什么?护国将军叹息呢?快快找他来。
是,殿下。
几分钟后,一身护国制服的叹息迈着优雅的脚步走进莲王的殿。国王,听说外面被狐国的人包围了?
你身为护国大使,还不快去给我动兵?
叹息接令,殿下。
叹息走出去,莲王望着他的背影,等等。
叹息转身回来,王还有什么事吩咐?
我和你一起去。
遵命!
莲国城外,狐国的火把把莲国照得通亮,喊杀声声远远地传来。他们急急走在回廊上,周遭传来卫兵慌乱匆忙的脚步。来到城门前,狐国的人已逼进城门,势如破竹。莲王挥展衣袖,想用魔法驱敌,然他一口气未提到丹田,魔力已然如一块干海绵,被吸得无影无踪。他大惊,叹息,快快施展魔法,助我啊。
叹息立好身形,双掌向外,冲天的火焰便从他掌中射出,莲王看见大喜,莲国有救矣!他话音未落,叹息双掌一翻,粼粼列焰已喷向他,莲王惊呼,原来叛徒是你!说罢动用他全身之力,施展魔法,只见两束冲天火焰在半空撕缠,火焰暴裂处还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几个回合下来,莲王已明显败下阵来。就在他火光抛到半空的刹那,狐王赶到,一剑刺穿他的左胸,莲王尚未啊出口,便已毙命。
莲国的士兵,见王已死,大乱,有的四处逃窜,有的弃械投。降狐国不费时不费力,就将莲国给战领了。
6
庆功宴摆在阿雅山,昔日宫殿辉煌依旧,昔日笑语喧哗依旧,昔日酒香肉香脂粉香依旧,只是,那张老虎椅上,换了狐王。
杯影交错中,新的臣民与旧的臣民一起吹呼,新的臣民是狐国的,旧的臣民呢,是莲国的。王虽不同,但肉还得煮,饭还得吃,世道本如此。
在推盏换樽中,叹息低头喝闷酒。功成名就的狐王举着杯来到他面前。
爱臣为何不高兴?
哦,良久他抬起头,王,你的目的达到了。祝贺你。
不,这是你的功劳,我决定封你为宰相。作为你忠心的奖赏。
谢王抬爱。他的目光里没有欣喜,这个位置,曾是他盼了很久,很久的。
只是,梦想成真,他却为何,觉得悲痛?
是不是,你还想着那个落寞?王看出他的悲寡。
没,没有。
落寞,这两个字,像一根针,一出口,竟能穿刺他的心。她的模糊她的清醒她的顽皮她的孤寂她的柔媚,散发在锐利的空气里,不能泯灭。作为胜者,他没有凯旋的喜悦,相反的,这庆功宴,是他一生中的大寂寞。
夜夜,他流连于阿雅湖边,看这曲终人散之后,湖中颓败的荒芜。寂静月下,任何风吹草动,皆让他心悸。依稀仿佛,那是落寞,踏碎水帘,向他奔赴而来。叹息叹息,我找到一株七色花,你来看啊。她总是,为一点小事,惊喜不已。她让他,分享着她的小小喜悦,和小小的哀愁。她把她的一生系在他的颈上,放任飘摇。而他,却残忍地,将她的幸福像捻灭一支烟头那样捻灭掉。
7
狐王五十大寿,招来方圆五百里内的名歌名妓献舞。那些貌美如花的异国女子,那天簌的音喉,那如出水芙蓉的身姿,那暗香里的笑语盈盈,令狐王如醉如痴。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如烟婀娜的眼,娇艳的唇以及抚琴的盈盈水袖,揉醒狐王混蚀的眼。这歌喉,真乃莺莺娇软啊,来,朕赏你一杯。
谢皇上。如烟语香目柔,接过杯子一仰而尽。狐王骨头都酥了。他伸出毛茸茸的手,一把握住如烟的手,来,陪朕喝酒。你,叫什么名字?
如烟。如烟?好一个缥缥渺渺如梦如幻的名字。狐王大笑,从今往后,你可愿意留在本宫,为本王献唱?如烟起身,盈盈一拜,谢大王!
哈哈,朕有耳福了。来,见过吾之宰相叹息。
如烟双目流转,凤冠霞帔,泛出万千风情,小女子托宰相之福。
不敢,叹息敬如烟一杯。
酒后,如烟缓缓走在狐王的宫里。宫殿墙上之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回廊里,不时有宫女嘻笑声,招摇过耳。她们提着灯笼,姗姗的脚步踩过深深浅浅的印花地板,那声音仿佛是梦里花落,红莲乍开。好一个“更深露浓花影重,恻恻轻寒剪剪风”的欢夜。
镜前她发丝如瀑,披于雪白香肩。门被破开,如烟捂住身前的衣,你,要干什么?
你是我的,狐王说着,将身子压过来。撕扭中,如烟胸前肚兜被撕落,露出泪滴式酥润坚挺的胸,和左胸口上暗红的痣。
暗红的痣,火红烛光下竟带着几分妖魅,狐王酒醒大半,看着那痣。转身弃下如烟狼狈而去。
8
满地残红的宫锦,秋风匹自在殿檐来来回回。正是微雨双蝶戏飞时,弦歌抚筝,对满山乱红。
清脆的古筝曲,缥缥渺渺幽幽怨怨在山谷里,一点点弥漫开来。似阳光洒于叶片,似雨滴滴落芭蕉,似微风吹过稻麦,似双燕在堂前呢喃……。有个男人,站在枫树下,片片枫叶,落在他魁梧的身上,他竟浑然不知。他沉醉在古筝曲里,整个人变成一张薄薄蝉冀,竟痴了。
绿瓦红柱的长亭里。弦歌的长发,随风飘舞。她苍白的额,光洁明媚。纤纤十指,蕴藏几许清寂。在一拨一弹间,将那孤寒,轻泼出来。令听的人,寒意侵衣。
你就是,这枫山里,远近闻名的琴女弦歌吗?男人从枫树后走出,眼神如蔓延于枫叶上的火苗,一泼泼地,倒向弦歌。
弦歌黑白分明的眸,掉落于筝边。是的。我是。语气里带着不屑。男人仰慕的眼光,她早已习惯将他们堆在裙边。
既然有幸听你弹琴,那我总该,做点什么,方不负你,这纤长细白的手。他从身后变出一张有美丽流苏的披肩。弦歌,风起来,不要,冷了自己。说完他流星般逝去。
那之后,有一对恋人,在絮红乱弹的枫叶下。女的抚筝,男的练剑。一日复一日,春去秋来。他们携手,过渡每一晨晨昏昏。
那日,他带着娇弱的她。在他洞穴里的皇宫。父王,我要娶弦歌。
你怎么能娶一个歌女?你,何等身份?父大怒。后来,父把他软禁。再后来,父要他娶邻国狼王的女儿。以此巩固他们的江山。
成婚那日,他找到弦歌。负情是我名字。弦歌,忘了我。
弦歌眼里含泪,我要你后悔,你必会后悔。说完,她踉跄着掩面而去。
他成婚那夜,弦歌投井自尽。那年,他二十岁,她十八岁。
他,就是当今的狐王。
9
元宵节的灯花,在阿雅湖边碗延成火的灯笼。狐国的臣民,围在篝火边载歌载舞。如烟舞起长袖,翩如仙女,一颦一笑,似雪上梅花。霞光照眼。
篝火边,叹息端酒,一杯一杯啜饮。火光映在他脸上,几年之间,他竟苍老很多。三十岁的男人,额前竟长出,生涩的白华。这苍桑,让他看上去更有男子汉的魅力。如烟透过晃动的人影,看见他起身,走到池馆下。依着月光,无限孤单。
昔日那美仑美奂的冰花,早已不复存在。可是在他眼里,那波波粼光的湖水,似是那晶莹剔透的雕花,将他层层冰冷的裹起。
远远地,如烟看到狐王向他们这边走来。她走到叹息背后,叹息。她幽幽低低地叫。叹息眯起酒醉的眼,用强而有力的臂,将她围起,落寞。她在他胸前,听到他心脏剧烈跳动,他的唇,温热急促地向她压下来。她扬起手,向他沉醉的脸,挥斩而去。他酒醒,落寞,你,为何打我?
王,如烟涕泣着跪在地上,叹息他,他欺负我。
叹息,想不到你,如此好色。狐王咬牙切齿。
对不起,王。
朕不要对不起。狐王拉起如烟。相扶而去。
月光下,美人楚腰春锁在怀。狐王把持不住,叫道,弦歌,你终于,寻我而来。
王,我是如烟,不是弦歌。
弦歌,你说过,你会让我悔。弦歌,你忘了,前世,我们是一对恋人。弦歌,你记不起来了,是不是。
王,你醉了。我真的不是,弦歌。
弦歌,狐王深深看进如烟那两扇长长睫毛下关着的两圈汪汪深不见底的眼,是你。弦歌,你已投胎。你死在二十年前,而今,我四十,你二十。
如烟睁大双眼,既是如此,那为何,我记不住前世的点点滴滴?
狐王从怀里摸出因缘镜,两只手对着因缘镜施法。镜越变越大,镜里的弦歌,在满山落红前,抚筝微笑。她的身后,站着魁梧的年轻的王。
如烟茫然而立,我怎么会,在你的镜子里?莫非前生真的有约?
是的,如烟,你看你胸前的痣,暗红的痣。镜子里,如烟看到弦歌和狐王双双躺在缎面的床上,弦歌那雪白的酥胸,竟印着黄豆大小的红痣。她身上的红痣。
记起来了么?狐王问,他把如烟,搂得越来越紧。如烟在他怀里,在他手上,曼妙地燃出千种妩媚。可是王……
如烟,前世我负你,今生,你的要求,我但愿都能做到。
王,叹息他,总是非礼我。
可他,毕竟是朕的宰相。
宰相?宰相乃王君代表。终日酗酒的宰相,国何以治?民何以安?
这……。狐王无语以对。
自从狐国大举功下莲国之后,叹息形同魉儡。他的生活,已然截止在莲国。落寞,那个冰洁的女人已然用另一种方式,把他带走。现在的叹息,早已不再是英勇足智多谋的叹息了。他不过是酒的牺牲品。用酒来铺就虚拟的路,让自己不断往返,悠游在倒退的进程中,用不同的心境,幻化暗香浮动的往日时光。然,动态也好静态也好,他能勾画的,也不过是韵华不再的怅然若失。
狐王曾多次暗示,可叹息依然我行我素。对此狐王以及众臣微有颇词。
10
时间如枫叶,纷纷然飘落时光之枝头。转眼如烟在狐国,已是两年。此时,巧笑嫣然的她,在狐国上上下下与众臣民打成一片。
是日,众臣民张灯结彩,庆新生之狐国两周年。
夜宴是佳肴绝酿,燕窝与熊掌,还有存封千年的女儿红。无一不让众人嘻笑颜开。宴毕。众人摆起擂台,比试魔法。那些健壮的、娇小的、老的、少的魔法表演者,他们的手心放射万道霞光,似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云,照射着群山叠峦,耀眼夺目。擂台似池水,水面烟雾滚滚,涌起阵阵云涛。那些蜿蜓银练,飞架起一道道彩虹,迷离多彩,艳丽瑰秀。
阿雅山隐隐其中,阁楼犹在,佳人嫣眉,步履间莲步蹀蹀,袖手红腰,绿柳苍然,微风拂水,如梦如幻。又似芙蓉点染水洼,溪边飞蝶翩纤,香稻四面覆波。
狐王左搂右抱,皱纹从他脸上纷纷滑落。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与弦歌,抚琴对唱千娇夜。
啪,一声巨响。喧杂的声乐顿时寂静下来。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叹息把一缸好酒给打破了。
叹息,你这是何意?狐王大怒。
没,没啥,不许喝,喝醉么?叹息的回答,酿酿跄跄。脸上的幸灾,在嘴角慢慢随酒流下。
拉出去。狐王对他的不屑样子,觉得大丢脸。
众人起哄,有人趁机咂杯子,有人趁机放火。一时间,狼烟滚滚,众人四下逃散。原本笑语盈盈的宫殿,杯破碟碎,衣影残疾,鬼哭狼嚎。
狐王大惊,匆忙中召集众士兵,可是,烟火滚滚,众人自顾逃命,宽阔的宫殿,此时哪里还有人影?
火开始四下蔓延了。噼噼叭叭声夹杂着锦布的烧焦味,朴面而来。暗黑中,叹息一把拎起如烟,火光映在他脸上,狰狞万分。你烧的火,是吧?落寞?
是又当如何,不是又当如何?如烟昂起头,暗红火光下的脸,填满仇恨。
你恨我,那么对我下手就是,你又何苦,连累众人?
原来,你早知如烟是我。原来,你对落寞,负愧。
落寞,那日出手,是逼不得已。只是,把你关在枫叶山的背后洞穴,狐王他若是知道,你的小命也没了。又怎么能报仇?叹息的眼里,滑出悔恨。江山与美人,在他心里,曾是,疼痛不已的吧?
如烟抽剑的手,竟然随着他咆咽的语声,颤抖不已。
只是我没想到,你在被关押的小小洞穴,竟然这么快地把魔法练到紫红蓝橙绿银黑,七色造极。你已可以任意转换时空。报仇而来。对么?叹息的身后,高高的火焰越上城墙。火苗伸出长长的火红的舌头,火屑掉落在叹息的华冠里,他浑然不知。
落寞眼看火花在他头上蔓延,芳心焦虑。她在她身后,一跃而起,手起火灭。叹息只觉颈上一凉,用手一抹,却抓住如烟的冰冷的小手。
落寞,叹息眼里的火光,让城墙的火苗暗淡。落寞,能不能,让我们再重来?他有力的手臂,慢慢拥紧。如烟附在他怀里,火光如火如织,绽放千万朵红霞。红云汹涌如潮,翻天覆地。将她软软卷起。一切的情,一切的事,隐在甜蜜的意境中去,一直一直,就这样绵绵不断……。叹息身上那熟悉的气味,令她晕眩。叹息,她喃喃道。
如烟,不,落寞,我在。他的眼里卷起游涡,将落寞深深翻卷。他的吻如火,覆盖而来。
不,落寞尖叫着推开他。你还我莲国,还我皇兄。她的眼,瞬间释放千种表情。那是怀着怎样爱恋,怎样深仇的人,才有的神情啊。那表情,是叹息陌生的,不为所知的。
如果,杀了我能解你的恨,那么,我偿命。叹息闲上眼。大朵大朵的烟灰,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降落。
落寞的剑尖,指向他喉咙。就在她一刺的刹那,身后有万道银光,刺向她心脑。
小心。叹息推开落寞,银光一卷,叹息被掌光击中,缩成一团滚落地上。
狐王狞笑着,变幻他粗大的双手。再次向落寞,奔腾他的魔法。落寞举剑,剑光划出七色艳丽虹光。两股光电交错,照得叹息头晕目眩。十分钟后,眼看落寞体力渐不支,在狐王对落寞下绝招的刹那,叹息支起身,用尽力气,将手中的剑一掷而出。狐王一声哀叫,中剑倒地。他的眼,死死盯着如烟,为什么,你要来催毁我的国?如烟冷笑,自开天辟地以来,弱者为蔻。强者为王。我皇兄他一心关注我,不理国事。才败在你手下。而你,杀了我皇兄,一报还一报,你又有何不甘?可是,可是,如烟,前生,我是你恋人。你不该,下此手啊。恋人?哈哈哈,说得好。我记得,你说过,负情是你名字。我没有,负情的恋人。如烟咬着牙说。狐王的血如火,烧在他的尸身,很快化为一摊烟灰。
如烟被叹息拉出宫殿。宫殿在他们身后化为一堆烟灰。
11
一把火烧毁了莲国,却烧不掉金镶玉眼波流转的一场爱恨。
黄昏里,落寞在湖边,用纤纤的细手,一一雕起数个冰雕。她纤纤的手,将他们一一触抚。
蚌的厚壳尚未张开,生命的伤害给予她狠狠的雕琢。在时光里兜兜转转,回到原来,那些凄厉的爱情都变成了慷慨的馈赠。
皇兄,我知道你会回来。她说。那些坐着站着蹲着仰视俯视的卧视的雕像,那些嘻笑苦闷忧郁豪迈的神情,依稀仿佛,都是活着的皇兄。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皇兄。你怎忍丢下我?她指尖触到之处,皆弹出优伤音曲。裙裾上的风擦肩而过,落寞在一蔟夜来香前站定,拨开婆娑的花。那深浓的花香,令她沉醉。
叹息从花影后走出。落寞?
你,有何事?历经一场又一场浩劫之后,她对他,已然如谢了花的树,不再妩媚。
你是不是,很怀念,你的兄?
你,会不会很怀念你的父母?
可是落寞,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有些事不知道更好。落寞冷笑。
落寞,皇兄,其实是很爱你的。
难道不爱,才正常吗?落寞用卑微的眼,看着他。
你不知道,皇兄是在你九个月时,将你捡来养的。
你,说什么?我与兄,怎么会是这样?
是的,叹息急急道。他好爱你,好爱好爱。落寞,你还小,他等你长大。可是……
可是,你把他杀死了。是不是?
那日,你为何弃剑,不杀了我?
不杀你,是因为我对你已没有爱,一个无关疼痒的人,值得我动剑么?在我生命里,在我残缺的生命族程上,无论是来路还是去路,你,仅是,也仅仅是个过客而已。那些是期而遇和情到极致的绚丽处,它早变成昨日黄花。不是么?落寞的手,拈过淡黄色的夜来香,那神情,像一只孤雁停在林梢。
叹息再不言语,他的眼,似凝聚了整个冬天的冰,坚固,寒冷。落寞看着他慢慢倒下去,像一根树木,与大地融化。他自断经脉,为她,谢罪。唯其如此,用悲情,巩固一切。
她把他尚有余温的身子搂在怀里。眼里,却早已无泪。
爱恨如果成为执着,过程必定惨烈。她明白,此后,不会再有此后。
12
从季节的曙色里幡然醒转的紫藤,大把大把地开着花。那美丽的紫色花儿,像是花样女子暧昧的眼神。
紫藤架下,孤单着一张椅子。皇兄靠在椅子上,手里是一本慰藉心灵的《金钢经》。他时而低头看字,时而抬头看花。他置身于周遭无限的寂静中,像碎裂的阳光,孤傲而漠然。
落寞从紫藤深处,缓缓走来,白色的披风在她身后,猎猎作响。
他站起来,眼神一闪,看见阿雅湖边,碧寒之下,那朵雪白雪白的莲,在冷却刺骨的湖里,嫣然怒放。
落寞,落寞,你终于绽放了。他将她裹在怀里,像裹紧一件衣服。在千千万万的幻影里,唯有这一次,是真的。
原来爱情,是坚硬得,可以穿越任何时空。落寞在兄的怀里笑着,诡异的花香,在她抿起的嘴角,慢慢扩散成一朵绝世的莲——那是爱情妖冶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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