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杀＂小说二题

一瓢水

　　　　　　　　　　　　杀鸡

　　父亲让儿子把那只大红公鸡杀了。

　　儿子说：“我不杀，我没杀过鸡！”

　　父亲说：“谁生来杀过？”

　　儿子说：“我不敢杀！我杀不死它。”

　　父亲说：“你没杀，怎么知道你杀不死它？”

　　父亲把刀递给儿子，儿子小心地接过。

　　父亲说：“把刀磨一磨！”

　　儿子说：“我没磨过刀！”

　　父亲说：“谁生来磨过刀！”

　　儿子说：“我不会磨刀！”

　　父亲说：“你没开始磨，怎么知道你不能磨它！”

　　儿子于是蹲下身在水瓮旁的磨刀石上磨起来。这块磨刀石磨过菜刀、剪刀有及镰刀，由于磨的次数多，现在这块麻刀石已经凹下去，成了一个变月形。父亲看到儿笨笨地在地上半蹲着，他的手紧张地似乎在抖动，刀子在磨刀石上慢慢地弯上来弯下去。父亲决定不帮他。儿子是儿子，一直读书，刚刚参加完高考。可能一直读书的原因，儿子性格有些面。而父亲知道在这个社会生活，性格绵软会很难生存。现在儿子在山里生活，如果不出意外，他今年就会考进城里的大学，以后还会在城里生活，没有胆子，性格绵软怎么能让人放心？所以，父亲让儿子在这个清晨磨刀杀鸡有着他的目的。

　　儿子磨好了刀。

　　早晨的阳光从梧桐叶子中间穿过，直落到刀上，明闪闪，直晃人眼。

　　那只大红公鸡似乎从这闪动的寒光中感受到了什么，在院子的石磨旁不安地走着，头抬着，眼睛警觉地望着四周。

　　儿子提着刀上前一步，鸡一下就跳开了。父亲看得很清楚，那只鸡刚才是翅膀一“炸”，这一跳实际是短而快地飞。

　　儿子紧走几步，鸡都躲开了。

　　父亲说：“你这样不会抓住它的，你要想想法子！”

　　父亲说：“你不要蛮干，你要想个解决问题的简单方法！”

　　父亲看到儿子捉不住鸡，很能够着急。这只公鸡健状得很，蛮力是无法捉到它的。儿子现在面对一只鸡都如此费力，那么将来面对的是人会怎么样？人可比鸡狡猾得多。

　　父亲提醒儿子：“你想一想，公鸡喜欢吃什么？”

　　儿子明白了，从屋子里拿出一把乔麦，撒在地上，院子里几只鸡都跑过来抢着吃。大红公鸡一开始有些犹豫，但看到刀子放在石磨上，而且别的鸡吃起来不抬头，它便试探着低下头与别的鸡一起抢起乔麦来。

　　儿子缓缓地低下身子，轻轻地绕到公鸡的后面，一把抓过去，一下按住了它的背部。大公鸡想逃，翅膀炸开，但向上没有了空间，也只是空打了几声空气。

　　父亲想儿子你将来别做这只鸡哟，你要知道明箭易防，暗箭难躲。你还要明白，面对一只比鸡聪明的人，你要投其所好，才能与他相处得友好。


　　儿子第一次杀鸡，显然是摸防别人。他一只手捏着鸡脖子，把翅膀别过来压在手下。可惜他的手太小，太无力，鸡蹬了几下脚，翅膀就脱了出来，所以现在儿子捏着鸡脖子，无法完全控制住它的翅膀，翅膀扇着，脚蹬着……让父亲看得心惊肉跳。父亲看着鸡有力的挣扎，就知道这只鸡特别有力气。这么有力的鸡杀起来有难度，弄不好，这只鸡会伤人的。

　　父亲说：“你要控制住它的翅膀！”

　　儿子另一只手放下刀子，又一次别过翅膀，把它们背到它的背上。这这次没有用一只手抓翅膀与鸡脖，而是放弃了鸡脖子，只是用手用力地抓住鸡翅膀。这一着很管用，鸡翅膀无法动了，鸡脚再用力蹬也没有多少力量。

　　父亲知道儿子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

　　但是现在鸡的脖子相对自由，所以鸡头来回地摆着，发出难听的叫声。

　　儿子腾出右手来，弯腰拿起刀，开始杀鸡。

　　儿子的刀触到鸡脖子，鸡发出尖利的叫声，头拼命地摆动着。

　　父亲看到儿子的头上出了很多汗。

　　儿子拿刀的手很软，在鸡挣扎时有些犹豫，无法像父亲杀鸡时，一刀就能割断鸡脖上的血管……现在儿子不是割，而是在“抹”，抹得又无力，又像“锯”，看起来十分吃力。

　　终于有鸡血流了下来……不，不是流，是滴，一滴、二滴、三滴。

　　看到血，儿子停了下来。

　　父亲说：“不行，不行！还不行！”

　　儿子又把刀凑近了鸡脖子，又抹起来。

　　鸡血开始流起来，地上流了一滩。

　　那只鸡挣扎着，血朝四下溅，有一些落到儿子的衫衣上，还有几滴飞到了他的脸上，被汗水一泡，血滴放大，让人觉出悲壮来。

　　鸡慢慢地不动了……这个时候，父亲更为紧张，因为依他杀鸡的经验，这个时候鸡并没有流尽血，还活着。儿子知道吗？儿子会不会以为鸡死了呢？

　　父亲想：“儿子，你不要被假相迷惑呀！”

　　鸡的眼睛闭上了，儿子把鸡朝地上一扔。

　　儿子如释重负，脸上有了一丝轻松与高兴。

　　但只是一会儿，这只鸡站了起来，这让儿子的成就感一下被击跨。这只鸡站起来，摇摇晃晃，它的脖子还在滴血，眼睛红红的……它走路没有方向，翅膀想抬起，却垂着。它走到哪儿，血就滴到哪儿。

　　儿子瞪大眼睛，眼里似乎也充满了血。

　　“儿子呀儿子，你把鸡杀活了！”

　　这让儿子听起来很不高兴，他几步上前，鸡躲着他，但是显然不很灵活了，逃不几步就让儿子用脚踩住，儿子一把儿抓住鸡的翅膀，一手举起了刀。

　　这次，儿子没有抹，没有锯，手起刀落，几下，把鸡头砍了下来。

　　那一刻，父亲不知说些什么，自己第一次鸡的时候也是这样。

　　鸡一动不动，儿子似乎耗尽了力量，挪到了石磨旁，靠在了石磨上，脸上尽是汗水。

　　父亲从瓮中打了半盆水，对儿子说：“洗洗吧！”

　　这时，儿子说：“爸，杀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父亲看到半盆清水开始迅速地晃动，他从中看到了儿子年轻的、不明确的脸。

　　梧桐树叶间漏下的阳光，照着大公鸡的尸体以及大公鸡下的大地，仿佛一切都已平静下来或者正好相反。

　　　　　　　　　　　　　　　杀羊

　　自从杀了第一只鸡，儿子胆量似乎大了不少，经常对父亲说什么时候让我再杀点东西。

　　人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父亲让他杀鸡，儿子不屑干，说鸡我会杀了，你不会让我杀点别的，比如羊、狗、猪等。
说这话时，父亲查了一下日历，农历六月六过了，正是吃羊肉的好时候。

　　经过一个春天，经过初夏，羊吃得肥胖胖，有些甚至水灵灵的。

　　父亲说：“六月六过了，杀只羊吃吧！”

　　儿子很高兴，

　　家里养了十几只羊，这会儿羊在山坡上，

　　羊在山坡上吃草，草木茂盛，儿子与父亲一前一后上了山坡。

　　羊在山坡上吃草，草木茂盛，儿子说：“杀哪一只呢？”

　　父亲说你随便挑一只，儿子对于这些羊并不十分熟悉，因为他一直在城里读书，几个月回来一次，父亲从不让他放羊，因为父亲认为放羊的人不会有出息。

　　但这些羊却很熟悉父亲，看到父亲上了山坡都咩咩地叫着，有只小的甚至都跑到了父亲身边，低了头去嗅父亲的鞋子，仿佛那鞋子是两丛青草。

　　父亲说：“你挑一只，随便挑一只！”

　　儿子就指着父亲脚边的这只说：“我想杀这只！”

　　父亲说这只不行，它这么小，肉太嫩，吃不着。

　　儿子又指着一只年龄很大的羊说：“要不，我杀这只吧！”

　　这只羊是最老的羊了，老的角都不长了。走路缓慢、吃草缓慢，就连吃草也慢慢的。父亲明白儿子为什么一会儿要杀小羊，一会儿要杀老羊了，儿子认为小的老的好对付。明白这一点，所以父亲说这不行，这只羊都这么老了，肉太硬，不好吃。

　　儿子说：“那我该杀哪只羊呢？”

　　父亲说你再挑一只，别挑太老太小的，要不老不少的，这样的羊肉才好吃。实际上父亲想说的是你要挑只不老不少，这样的羊你杀起来。才能锻炼你的胆子。

　　儿子挑了一只不大不小，不老不少的。

　　儿子把这只羊牵回家后，把它拴在石磨上，便开始磨刀。

　　儿子开始磨刀，父亲趁这个空好好打量了这只羊。这只羊是只母羊，刚才在坡上嗅他脚的小羊就是它去年冬天下的崽。论说起来，这只羊生小羊也不是很多，比如去年冬天，只下了两只，另外一只还在刚刚出生后死了。但是，父亲却不能忽略这只母羊的祖母。那个时候，这只拴在石磨上的羊的祖母，也就是另外一只母羊，对儿子是有功劳的。当时，妻子生儿子难产去世，当时，儿子没有奶水吃，就是这只羊的祖母把儿子奶大的……现在这位祖母的外孙羊被拴在了石磨上，听着儿子磨刀的“霍霍”声。

　　这种声音让父亲的内心起了波澜。

　　此时，儿子磨刀，已没有了杀鸡时磨刀的生涩，刀前后上下翻飞似乎轻快自如了。

　　磨完刀，儿子上前。羊觉出了危险，围着石磨转起来，但拴羊的绳子不是很长，它转了一圈就不能再转下去了。它咩咩地啼叫，蹄子在慌乱地跺着地。

　　不知什么时候，这只羊的羊崽已从山坡上跟进了院子。

　　面对刀，父亲看见，这对母子羊眼里充满了恐惧，它们低眉顺眼里满含了伤悲。

　　儿子抓住了羊头，这个时候，刀光闪烁里，父亲看到那只母羊落下了眼泪……父亲走上前，要过儿子的刀，解开了拴母羊的绳，母羊一下就跑出了院子，跑上了山坡。

　　母羊跑上了山坡，后面跟着它的小羊。

　　父亲说：“你有杀羊的胆子就够了，不用再杀了”。

　　儿子说：“真遗憾！”

　　儿子刚才磨刀时，抓羊时，也一直看羊的眼睛，但从羊的眼里，儿子发现了父亲内心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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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手起刀落之间让人感觉到了人性里面一些让人震动的东西！

邱天

人性……

雷公子

读来痛快！好小说。

云水苍茫

这个儿子有点邪乎。
这篇小说的看点就在这儿。我觉得很好，深刻！

嫁于东风

“杀气腾腾”中有人生的感慨和人性的思索！一个杀字，杀出两篇好文，学习！

絮飞黄昏

学习好小说

一瓢水

谢谢楼上各位好友！这是我的“杀”字系列之中的两篇，其他正在创作之中！

左显辉

一瓢水这两篇确实不错，有新意。应该精华奖励：）

拈花微笑

内含震憾

谢谢！

一瓢水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一瓢水这两篇确实不错，有新意。应该精华奖励：）

谢谢左版！

千百次回眸

角度不错,很好.

凌云昕

是呀，一个杀字，
其间有多少爱有多少恨，
又有多少无奈多少快意。

一了

别再杀了，有一二只羊在山坡上吃草很美．这个世界令人迷惑，为什么美的东西总是好吃？罪恶是从破坏美开始的，所以你写了文字之外的这篇东西．祝好．一了．

陌笛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谢谢楼上各位好友！这是我的“杀”字系列之中的两篇，其他正在创作之中！

我期待：）问好一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