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5-10-26 18:31 编辑
生命被抛瞄后的茫然
_________________观电影《客途秋恨》有感
文/郭玉琴
“乡愁”这个词汇承载着太多令人抑郁纠结的情结。而一个人只有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站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被一个完全陌生的群体挤压,排斥,像个异类活着才能深深体会其中被孤立的滋味。乡愁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不仅是一个个体的寻根情结,它同时还是一个群体在一个特定时代落下的无法排遣的民族失落情绪。正如台湾诗人余光中的那首著名的小诗写下的最后两句:“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这首诗之所以脍炙人口,被海峡两岸的读者传唱不朽,除了诗歌的艺术美外,最重要的是它唤醒了整整隔海观望的一代人的眷念故土情怀。凡是打上“乡愁”烙印的艺术,它必然有人性情怀需要的最悲凉的一面,而导演许鞍华拍摄的电影《客途秋恨》,在诠释“乡愁”这个涵义中,不仅非常注重解读一个时代造成的历史个体的无奈失落,同时还深深地揉入了自己个人最真实的经历身世困惑,从而让这部电影成为她有生以来拍摄的唯一一部半自传体的电影。
许鞍华的血统一半来自于做国民党文书的父亲,还有一半来自于日本国籍的母亲。母亲原本是日本侨民,因为战争问题来到中国,后来在战后滞留在中国土地上,嫁给中国人,因为生活习惯和民族习性的不同,她和中国式的家庭常常有格格不入的地方,分外感到寂寞。“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这曾是上个世纪很流行的一首奥曲,它的歌名叫《客途秋恨》。曲调凄美哀婉,扣人心弦。当一个人踏在异乡的土地上时,命运就像秋天的叶子,旅途的尘埃,天涯海角,朝夕不定。电影《客途秋恨》一开头的片段里就出现一个年华当好,身姿曼妙的长发飘飘女子,骑着自行车走在异乡法国的大街上。女主人公小恩是中国人,她的祖籍是在广州,曾经和爷爷奶奶生活了很长一段日子,有过一段很快乐的童年。但是从她在童年懂事起就和自己的妈妈感情很隔阂,只和爷爷奶奶亲。这是因为妈妈奎子是日本人,生活习惯和爷爷奶奶不同,小恩的妈妈和爷爷奶奶言语也沟通不来。记忆中的妈妈,总是沉默不语,让小恩无法亲近。后来妈妈被爸爸接走,小恩随爷爷奶奶生活。一直到十五岁那一年,爷爷因为一心念着要报效祖国,携着奶奶要从他们定居很久的澳门回去广州老家,才只好让小恩回到父母那边去读书生活。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小恩,她回到日本籍的母亲奎子身边,不但没有家的温暖感觉,相反处处觉得父母居住的香港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周围的同学和她也有距离感。后来爸爸去世,小恩去法国读书,离开了母亲,一直就这样漂泊在异域土地上,直到妹妹结婚了,才被电话催会来。
张曼玉饰演的小恩有着一双迷人的会说话的眼睛,小酒窝一笑起来甜甜的,很有青春气息。这是一个穿着打扮时髦,大筒牛仔裤配格子上衣,朝气蓬勃的女孩,留学英国回来,原本应该享受一下家的温馨。可是回来的第一天,她就和母亲因为要不要在妹妹的婚礼上穿红裙子烫卷发而发生争执。因为这场争执导致双方都很憋屈,横隔在母女之间的不仅仅是普通家庭都有的代沟,更是因为母亲的日籍身份文化背景和中国香港人的华人情结格格不入。如果有爸爸在,或许母女能借助爸爸的感情桥梁缓和彼此的矛盾,但是爸爸不再了,使得这对母女根本无法解决彼此的感情矛盾。伤心之下,母亲在妹妹结婚后去了意大利,便也吵着要买飞机票回到自己的祖国日本。小恩深知妹妹走后,照顾母亲的担子都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只好陪伴母亲一同到日本去。
日本对于母亲来说是故乡,对于小恩来说是异乡。但是回到故乡中的母亲,见到了自己久别的亲人哥哥,得到了哥哥和乡亲们的热情款待后,情感的喜悦只是短暂的,在思乡情结得到一次彻底的舒展后,不久随之而来的就是失望。毕竟二十多年没有回来了。日本对于一个游子身份的人来说,也是陌生的。小恩在母亲洗温泉的时候发现母亲又在失落了。母亲说这温泉那么冷,还不如在香港洗澡方便。而故乡中一一渴望见到的故人,奎子的老师,初恋情人,邻居,几乎每一个人都变了模样,换了容颜,曾经沧海桑田难为水。小恩在和日本舅舅的交谈中,一面理解了父母之间的感情,一面也理解了母亲在中国时的失落无奈寂寞。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只有得到换位思考,易地而处,才能得到很好的理解和体会。而导演许鞍华在这部电影中截取的虽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异族在特殊的历史环境组合成的小家庭细节故事,但是很娴熟的把握了故事主人公的情感趋向。她把这个故事放在战争与和平,大陆和香港,中国和日本,英国几个对比鲜明的特殊环境下叙述,通过对比回忆,插叙,观众会明显感觉到一个人的情感地理在不停地变化,时代感,民族感,历史感也在不停地交错涌现,由此感怀万千,思绪难平。母女情感在不停地变化中也得到很好的修复和升华。整个电影情节放在回忆与现实的交错中展开,处处给观众传递着一种怀旧和伤感的情调。
从日本探亲归来香港后的母女,终于关系和好。曾经奎子是因为中国抗战结束之后染病为小恩的父亲所救,因感恩而独自随夫留在中国生活。由于语言不通和风俗习惯陌生而遭到婆家冷落心中一直没有安全感,空虚,寂寞常常让她偷偷流泪。甚至亲生的女儿小恩也不和自己亲近。直到随夫迁离婆家广州,才逐渐投入香港妇女的生活圈,变成一个喜欢打牌玩乐的居家女人。但是小恩对母亲打牌玩乐的这种生活习惯一直很反感且不理解,绝望的她在读书时甚至还赌气搬到学校去住。而这一切过去的恩怨都随这一次陪母亲出国探亲回来而烟消云散。在没有去日本前,香港的家对小恩而言,似乎只是一个码头,一个渡口,而自己,就像一个旅客,也许只有广州,才能在内心深处激起那一抹马不停蹄的忧伤。电影中的小恩,无论走到哪里,都总是十分关注电台里的中国,那边的广州,以及电视里的文革。
小恩愿意在和母亲争吵后陪伴母亲去日本,其实她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虽然她为从来没有得到母爱的眷顾而怨恨,但也同时为自己没有陪在父母身边尽孝而歉疚。正是这一份歉疚,让她在改善母女关系这一问题上,认识到了要主动耐心对待母亲。至于最初无法取得母亲的认同,那完全是因为时机不对。妹妹小惠远嫁移民加拿大时,送别后,无可奈何的小恩只能头一回陪着母亲生活。刚开始的那段日子无疑是一种内心的煎熬,因为小恩和奎子这对母女彼此都不知道如何相处才能平衡感情。幸而小恩是个有耐心的女儿,在奎子做出赴日本省亲的决定时,她因为不放心母亲一个人远行,依然陪同母亲一起踏上了另一个异乡旅程。也只有到了日本,当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在陌生的风物,语言,人情面前,只能俯首埋声,孤单惶恐,小恩才彻底明白了母亲当年的处境,才理解了常人无法理解的那种“客途秋恨”。
客途秋恨是爷爷在澳门生活时经常播放的唱片曲子,而今她在异乡的土地上真正明白了这童年耳熟能详的一曲“客途秋恨”真正况味。影片的高潮是在母女二人深情的依偎中出现的,那轻轻的相拥,足以化解任何埋藏在心底的恩怨情仇,足以沟通任何母亲与子女的心灵。世间最珍贵的情感是理解,当母女理解了彼此的情感后,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也就更加的温馨。奎子由于回了趟日本,也理解了公婆回广州的心情,她不再阻拦女儿回广州探望曾经对自己有成见的公婆,并且要求女儿小恩带上自己买的香港土产,尽管此时的爷爷由于受到文革的迫害而中风。也只有回到这里,小恩才知道这里才是自己永远的家。
电影在小恩回到广州后的一声叹息中结束。这时耳边响起了小恩的一段独白:当我看着妈妈走远的背影,我觉得我好像了解了她的心情,一度我不也绝望地背弃过什么吗?只是那年我才十五岁,而妈妈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她还有机会像我这样得到疏解吗?其实无论是爷爷,妈妈奎子,还是留学英国的小恩,在这个一家三代人的身上,都有着一种因为流浪异乡,远离故土而感受到的生命被抛瞄后的茫然寂寞感。而这种寂寞茫然,它隐藏着乡愁深处历史和战争遗留下的深深民族情感伤痕,需要今天的一代又一代人去抚慰它,触摸它,治疗它。诚如爷爷临终时对小恩的遗言,你要相信中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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