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孤独的山野

雷公子

　　孤独的山野      
                                                        
　　
　　——（小说三题）
                                                          　　
　　早     餐
         
　　老黑子是个老光棍，说老黑子老，其实，老黑子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罢了。老黑子单身一个人过日子，无牵无挂，一个人吃饱连狗都喂了，再说，老黑子无亲无故，也便于管事，生产队里便把看山护坡的任务交给他。老黑子住在山上的一间破草屋里，破草屋白天漏太阳，晚上漏月亮，下雨就漏雨，下雪天就漏雪沫子。老黑子割了山草在墙角一铺，床就有了。老黑子拿三块石头一支，小铁锅一放，就开火了。
　　
　　老黑子看山护坡的日子就此开始。
   
　　老黑子天不亮就起身上山。
           
　　山是高山，松树从山半腰一直长到山尖，浓浓密密的，中间还夹杂着槐树。天不亮，雾气腾腾，晨雾又稠又粘，一丝丝一缕缕在树上缠绕，在老黑子身上缠绕。雾在脸上爬的时候，又轻又柔，如若女人的软软香手在抚摸着，老黑子摸一把脸，冲着山下的旷野亮开嗓子吼喊：啊嗬哎——
   
　　山野里四处回应着老黑子的声间：
   
　　啊嗬嗬哎——

　　啊嗬嗬哎——
     
　　啊嗬嗬哎——
     
　　这是山音子在跟老黑子开玩笑。老黑子笑了，老黑子骂道，俺日你祖宗山音子！老黑子心里想，山音子，你啥时候露露面儿，让俺老黑子瞧一瞧啊。传说中山音子是个女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呢。老黑子正想着呢，脚边一只兔子箭一般蹿过，倏一下不见了。树林深深，雾气又浓，老黑子的目光是追不上兔子的。甭说老黑子追 不上兔子，就是鹰的目光在这样的时刻也休想追上兔子的四蹄。这大山的树林和雾啊，神神密密的哩。
     
　　不远的树林里传来鸟的鸣声，这是早晨叫得最早的一种鸟，它浑身漆黑，尖尖的尾巴，有人叫它打更鸟。这种鸟儿深夜里也叫，清晨叫得最好听。它的声音清清亮亮的，脆生生的，有一点金属的音质。
     
　　来到山顶的时候，天大亮了 。老黑子浑身湿透了，山上就是这样，有雾，又有露水。大山上的露水和雾有时候比山下的小雨还要大些呢。老黑子找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下来。老黑子掏出烟袋和烟包子挖一烟锅子旱烟沫子，用火镰打火。烟点着了，老黑子深深地吸一口，满 脸的满足。这是老黑子幸福的时刻。老黑子从来不用火柴，也不用打火机。老黑子只用火镰。
     
　　太阳出来了。浓雾渐渐斗不过阳光，静悄悄地隐退下去，最后钻进树林里，或者钻进山洞里了。山里人都知道雾和云的老家是山洞。老黑子知道森林也是雾的家园。老黑子见的多了。老黑子注视着最后一缕雾丝象妖怪一样钻进山洞。老黑子想，等我老黑子死了的时候，也钻进山洞里去。山洞是神仙住的地方，清静的很呢。
   
　　山下的村庄清晰可见了。对于山下的人来说，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可是，老黑子的一天从天不亮就开始了呢。老黑子注视着村庄，枭枭饮烟从家家户户的房子里升起来，悄悄地钻进开空，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老黑子开始想，今天的早饭吃什么呢？是一串又嫩又鲜金灿灿的山蘑菇，还是一只又肥又嫩的斑鸠，或是一串满肚子子儿的蚂蚱？老黑子想，这些什么都行。老黑子最不愿意吃的是山上的杏子，山上的杏子又涩又酸，硬得咬不动，吃多了还倒牙。倒牙的恣味儿太难受了，满口的牙一整天都不敢咬东西，一咬就生生的又酸又疼。
   
　　老黑子开始寻找自己的早餐了。
     

　　老黑子把烟袋火镰装进腰里，钻进树丛里去了。老黑子的眼睛象狐狸，象老鹰，任何能吃的东西别想逃过。老黑子在树丛里钻来钻去，不一会，就发现了树枝上挑着的一只大马蜂窝。老黑子心里一乐，嘿，没想到今天的早餐竟一只蜂窝。对于这顿早餐，老黑子虽然接受，但是，并不是十分的满意。摘马蜂窝是有危险的。马蜂们十分骠悍，会舍生忘死地保卫自己的家园，打击侵略者更是毫不留情，有时候它们会穷追不舍，蛰得你死去活来。对于这样的一场战争，胜利往往是侵略者的。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马蜂们虽然知道失败是必然的，但是，它们还是义无返顾地勇往直前，奋不顾身地前赴后继。战争结束的时候，马蜂们会成百成千地死掉，但是，它们的精神是不死的，是永生的。
     
　　老黑子想，今天没有办法，只好打一场惨烈的非正义的战争了。
   
　　老黑子与马蜂们的战斗足足进行了十分钟，老黑子不想伤害马蜂们。老黑子用褂子蒙住头，用草缠住胳膊，一只手拿树枝子直接进攻。对付马蜂，一般来说一是水攻，二是火攻。马蜂最怕火和水了，火和水能至它们于死地。马蜂们对于老黑子的心慈手软并不领情，照样疯狂地攻击。但是，马蜂们对于这样的进攻方法是头一次见识，它们围着老黑子的头转，转来转去找不到攻击的地方。马蜂们有些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尴尬。老黑子轻而易举地摘下蜂窝，扬长而去。老黑子在树丛里东转西跑，左捌右闪，才把追兵甩掉。老黑子累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老黑子找地方坐下来休息。老黑子想，操他娘，俺今天不是成了美国姥、小日子鬼一样的侵略者了吗？            
           
　　早餐虽然有了，但是，老黑子心里沉甸甸的，象坠了块沉重的石头。

　　幸      福

　　吃过用火烧过的蜂巢之后，老黑子点上一锅烟抽起来。这时候老黑子比较松闲，上山采药、打柴、打猎、采蘑菇的人们还没有上山来。这些人现在正在上山的路上呢。老黑子慢倏倏吸着烟，神情沉稳，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老黑子心里正想着一个人呢。这个人让他在心里想了二十年了，在梦里也会过二十年了。可是，这个人始终不知道老黑子的心事。老黑子也不说，见了她更是从来不去表白。老黑子知道这件事是不能表白的，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了，会把老黑子当做畜牲的。这个人当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有些姿色的女人。女人叫百荷，是从万家梁嫁这来。百荷嫁给的人不是老黑子，是老黑子当家的一个侄子金锁。金锁和老黑子是同年出生的，但是，金锁辈份小，所以金锁只能叫老黑子叔。这没有办法，这就是叔大侄不小嘛。
         
　　老黑子吃过金锁和百荷的喜酒，就是金锁和百荷敬酒的时候，老黑子才发现了百荷手腕上那块疤痕的。百荷手腕上的疤痕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留下的。那一年，她在学校里读书，后来因为家里没钱再让她读书了，她只好回家。在回家的路上，神情恍惚的百荷一不小心，被一辆小车给撞了。百荷昏迷不醒，恰被赶集回来的老黑子遇见。老黑子把查荷背到医院，给她支上住院费，还给百荷输了500毫升的鲜血。百荷的父母到来时，老黑子早已经走了。谁也不知道救百荷的好人是老黑子，老黑子也从来没跟人说过。父母多方寻找恩人，并声称如找到了恩人，只要他同意就将百荷嫁给他为妻。百荷和父母有一次在一家商店里碰见了老黑子，百荷对父母说，这个人的声音跟那个救她的人声音是一样的。百荷父亲问老黑子是否曾经救过一个女孩的命，老黑子嘿嘿一笑，说，没有。百荷说，不对呀，就是这声音啊。老黑子笑笑，说，天下同声的人多着呢。老黑子不愿让人感恩，老黑子觉着人做了点儿好事，就要人感恩的话，真是没啥意思了。人活着是要有点儿修养的，虽然，老黑子也说不清楚修养到底是个啥东西。百荷嫁到村子里后，越发觉着老黑子就是她的救命恩人，百荷曾经秘密地查过老黑子的血型，老黑子果然跟自己的血型相同。百荷跟金锁找过老黑子，但是，老黑子坚决地否认了。
              
　　老黑子说，救 人？救 什么人？根本没有那回事！
              
　　老黑子心里清楚，自己在背着百荷去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她了。正因为是这样，老黑子才不留名悄悄地走了。老黑子当然知道百荷一家人寻找他的事，老黑子怕娶了百荷让人们说三道四，再说，老黑子怕百荷只是为了报恩。如果百荷不是从心里真喜欢自己，那不苦了人家百荷吗？老黑子要的是真诚的爱情。但是，老黑子又是很有原则的人，一旦在心里爱上了一个人，就再没有别人的位置了。老黑子决心为了心里的爱情，独身一生。多少年来，老黑子就是这样一个人独守着心灵深处的爱情，天天上山，天天下山。有时候，老黑子在山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在大山上过夜。大山上随便找个山洞，或者找一棵大树都能过夜。在山上过夜的时候，老黑子想百荷想得更苦。老黑子只有白天，在山上远远地看百荷，一个人静悄悄地欣赏。这是老黑子最最幸福的时刻了。老黑子也只有在这时候，心情才特别的好。老黑子在心里说，哎呀，有百荷的日子真好！
        
　　太阳已经悄悄爬过东山嘴了，百荷从家里走出来，奔向自家的田地。那是在山半腰的一片田，土地很肥沃，金锁在田里种了玉米，玉米长得很壮，百荷要到玉米地里拨草。今天，百荷穿了一件杏色的短褂儿，更显得漂亮无比。百荷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比姑娘也更丰满，更有韵味儿了。老黑子远远地看着百荷，心里象是流淌着蜂蜜一样，甜恣恣的。百荷在田里劳动了两个小时，老黑子就静悄悄地看了她两个小时。百荷干完活走了，只剩下一片黑油油的玉米，老黑子的心里又空了。老黑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走来，支找寻中饭去了。中饭吃的不错，是一只野兔子，老黑子把这家伙套住，用火烤了，又嫩又香。吃饱了肚子的老黑子找到一棵大树，在树荫里躺下来，美美地睡去。
         
　　……
         
　　这个冬天对于老黑子来说，真的是太残酷了。百荷在深秋里病了。百荷的病是没有救的一种病，金锁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也把所有能变成钱的东西变卖了。医院里还是要钱，老黑子悄悄把自己所有的钱取了出来。老黑子在等着金锁来跟他借钱，可是，金锁不来。老黑子再也沉不住气了，把钱送到金锁家里，对金锁说，这些钱拿去给百荷治病吧。
            
　　金锁说，老黑叔，我怎么好花您 的钱呢？
            
　　老黑子说，金锁你说这话不是见外了吗？我们是本家，本家人有难本家不帮谁帮呀。
            
　　金锁拿着钱，象捧着一颗滚烫的心，说，老黑叔，这钱算俺错你的，等俺 有了钱一定还你！
            
　　老黑子说，金锁啊，你就不要说什么还不还了好吧，快去给百荷治病啊！

　　百荷的病到了冬天的时候，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应百荷的请求，老黑子到医院里看百荷，百荷让金锁出去了。

　　百荷问，老黑叔，现在俺的日子不多了，俺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俺本来是你的媳妇啊。

　　老黑子把头扭到一边，说，百荷，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俺是怕你心里不愿意苦了你呀。

　　百荷望着老黑子，说，这么说你心里是有俺的？

　　老黑子点点头。

　　百荷笑了，老黑子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百荷笑，老黑子觉着心把子疼，刀子扎着般的疼痛。百荷说，老黑叔，你真傻啊！

　　百荷伸出一只手，说，老黑叔，你拉一拉俺的手吧。

　　老黑子拉住百荷的手，泪水滚滚而下。老黑子说，百荷，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可是，百荷还是死了。金锁把百荷送回老家，在山半腰的那片玉米地里安葬了。百荷的土坟圆圆的，孤零零地，坟前是荒凉的山野。下雪了，大雪把百荷的坟掩埋了。老黑子站在山上，远远地看着百荷的坟，说，百荷啊，你为什么要走啊，你走了，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呢？俺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还该不该过下去。
        
　　风突然疯狂走来，把一片片的雪花吹到老黑子的脸上，冰冰的凉。老黑子觉着浑身冷，哆嗦了一下。老黑子醒了，原来，老黑子是做了一个梦。老黑子摸了摸，脸上的泪水是凉凉的呢。老黑子站起来，看了看，百荷家的玉米地还在呢，而且，阳光也正明媚着，灿灿烂烂。老黑子想，明天俺还会看见百荷来玉米地里劳动呢。
        
　　老黑子觉着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艳     遇

　　天上是突然聚起黑云的。黑沉沉的云朵犹如恶梦里的蝙蝠，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面孔狰狞。黑云大有要把大山压垮的气势。松树们知道遇到了可怕的灾难，群起而哄，尖利地呼啸着抱成一团，倒向一边。野兔惊慌失措地奔逃，好象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小鸟们更凄惨，无头苍蝇般乱飞，一不小下被风的巴掌打下来，乓一声掉在地上，死去了。

　　一切活物都在找安全的地方。老黑子也在一片绝崖下找到了一半山洞，这是这块山上唯一的一个能躲雨的地方。老黑子刚把身子塞进去，雨就下起来了。老黑子使劲缩着身子，雨滴才免强打不到身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把老黑子吓了一跳，老黑子急忙转过身来。女人就站在老黑子面前的雨里，女人目光可怜地望着老黑子，说，大哥。

　　老黑子一看女人已经淋湿了，淋湿了的女人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漂亮。老黑子凭自己的经验，知道这是一个小妇人。女人成熟而丰满，俊秀又有韵味。老黑子调皮地想，俺遇了狐狸精了吗？

　　大哥！女人又叫了一声。

　　老黑子醒过神来，把身子移了出来，站到雨里。老黑子对女人说，快进去吧，瞧这雨下的！

　　女人没有客气，一缩身子钻了进去。钻了进去的女人，回过头来冲老黑子笑笑，说，谢谢大哥！

　　老黑子刚要客气一下，说不用谢。可是，没等老黑子的话出口，一声炸雷在头顶上滚过，老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女人尖叫着钻进了老黑子的怀里。雷响过了，女人仍使劲地抱着老黑子。老黑子感觉到了女人胸脯的温热、柔软和弹性。等到雷声的余音彻底消失，闪电远远地轻跳，女人才从惊慌中缓过来。女人从老黑子怀里挣出来，不好意地看了老黑子一眼，叫道，大哥……

　　女人的脸倏一下红了。

　　老黑子觉着对不住女人，在这荒山野岭里，一个女人遇见这样的坏天气，是很可怕的。老黑子没有及时地给女人以保护，而且，还抱了人家，触到了女人的胸。老黑子觉着自己是做了坏事。但是，这是老黑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和女人肌肤之亲。老黑子一时还没有感觉出这一瞬间的肌肤之亲对自己的重要性。

　　女人是非常俊美的，笑容甜得犹如香瓜，目光清澈得象山泉水，怎么看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杂质。

　　雨来去匆匆，很快就停了。太阳又重新出来了。

　　女人谢过老黑子，朝山下走了。女人是上山拣蘑菇的，女人的篮子里有几颗金灿灿的山菇。老黑子脑海忆的里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有关女人的记忆。但是，老黑子 知道，女人就是附近村里谁家新娶的媳妇。女人的家一定远不了。

　　老黑子在一片浓厚的树荫里躺下来休息的时候，才仔细地回味起女人来。老黑子突然激动不已。老黑子从女人身上第一次联想到了百荷。老黑子想，百荷的身子也是这么的柔软、温热吗？百荷的胸脯也是这么有弹性吗？老黑子觉着自己一下子变坏了，老黑子吓了一跳，想，俺怎么开始想起女人的身子来了呢？在这之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觉着自己变坏了的老黑子心里生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馨，甜甜蜜蜜，柔若春风，这种情愫让老黑子觉着自己一下子变得十分的富有，在不经意间猛丁获得了一笔无价的财富。
有了不相识的女人的一抱，有百荷天天在目光里游动，老黑子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恣有味了。在孤独的山野里，老黑子不再孤独了。
可是，这种幸福并没能长久地伴随着老黑子，秋天渐渐走远，很快，真的冬天到了。

　　老黑子不知道怎 样度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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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水

仔细读了，人物活了，语言绝了，故事妙了！问好！

左显辉

连成一个整体岂不是更好？
这小说不错，我喜欢。不紧不慢的叙述，作者在驾驭文字方面确实游刃有余！

雷公子

谢二位班主表扬了。问好二位！

一了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谢二位班主表扬了。问好二位！

到城里，不忘文联，但你的桌上空着．最近又有一些打算，是该写一些好东西的时候了，也是对朋友的一点回报．一了礼．

一瓢水

今日又读了一遍，感觉还是那么好，继续学习您的作品！

蓝色的小木屋

语言有味儿，老黑子写得活。问好！

雷公子

谢各位朋友表扬，问候大家！

蓝色的小木屋

好作品，鼓励！

嫁于东风

你前进的速度得慢点，要不俺怎么能赶得上？学习！

雷公子

东风过讲了，我是只笨鸟啊。问好！

一了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东风过讲了，我是只笨鸟啊。问好！

有时来玩吧．秋天可是登山的好时节呢．我一到秋天就有想法，出一些说不上好与坏的文章．今年最好的情势是有稿就发，不发也有回音＜比如要留用什么的＞．还是多写，不要像我一样总有不写的借口．

雷公子

一了：
    有时间是要来玩的，秋天的景色一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