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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讨论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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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5 11: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讨论杀人
                                   
                                                                     lqm407

  这天也怪。平时日子,太阳暖烘烘的,天儿蓝蓝的,风儿小小的。可今天,云彩却厚,只能看到太阳的黑影影儿。风也嗖嗖的。人们都筒着手。

  麦场里阴冷得连雀儿都没有。高粱杆子抖动着叶儿,象小娃娃在哭泣……

  全村的社员都来了。今天是来得最齐整的一天。大家都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沉着脸,谁也不说话。

  最近,风声正紧,正进行着“一打三反”运动,阶级敌人揪出了一批又一批,杀了一批又一批。报纸上说,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那时杀人很民主。每次杀人前,上面都要将犯人的名字和罪状印发给群众讨论,叫群众定罪,说是人民民主专政。这些天,上面老是发文件,社员们老是郑重其事地给犯人们判刑。

  我们的老队长辛大伯是理所当然的会议主持人。他总是坐在场院正中的碌碡上,“吭吭”地咳嗽几声,然后红眼睛从老花镜的上面冷嗖嗖地飘出来,满场子横扫一阵,然后阴阴地说:“给犯人判刑是政治大事,是压倒一切工作的大事,大家一定要慎重地听,慎重地判,千万不敢马虎大意……”。

  接着,辛大伯又叮咛:“再说一遍:当念到那几个字时,大家都要说‘杀’,不敢说别的。听好,出了事情自个负责!”

  说着,他还会将那个驻队干部瞟上一眼。

  虽然辛大伯说得很严重,可社员毕竟是社员,平时散漫惯了,丢儿郎当的。再说,给人判刑是件悠闲事,不干活,象听古今一样,还记着工分。这个时候,大家总是有的晒着暖暖说闲话;有的扯开破棉袄捉虱子;有的眯着眼睛养神;有的吸着旱水烟,羊骨拐的烟锅这个吸足了,用脏手捋一捋烟嘴,递给另一个,另一个吸上一阵,又用脏手捋一捋,传递给下一个……女人们则低着头纳鞋底,缝冬衣;有时觉得身上痒了,手伸进襟子,“嗑哧嗑哧”地抓上一阵,旁若无人……

  辛大伯念文件的时候,大家最注意听的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几个字。因为有这几个字的犯人是必杀不可的。文件上说:有这几个字的,革命群众讨论时一定要定个“杀”。文件上还说:如果什么人有不同意见,也可以提出来,但要上报。说得人怪害怕的。

  辛大伯念文件时也很有技巧,当念到那几个字时,就故意加重语气。念完后,就停顿一下,红眼睛又透过老花镜上空冷嗖嗖地飘一阵,大声问大家:“杀不杀?”

  大家争先恐后地大喊:“杀……”

  于是,辛大伯就在那个犯人名字前面写上:“杀”!

  当然,如果某个犯人罪状后面没有那几个字时,大家就可以沉默一下。于是,有人说:“判个死缓吧!”有人说“判个二十年算了。”辛大伯这时总是沉吟一下,说:“二十就二十吧,党的政策是宽严结合嘛。”说完,他就在那犯人名字的前面写个“20”……

  可今天,气氛不同于往常。男人们都在低着头抽烟,女人们则围着一个女人小声叨叨。辛大伯也没有在那个碌碡上踞着,而是蜷缩在墙跟处一个劲地擦着老花镜片……

  因为今天,文件上的一个犯人与我们村子有关。这是大家早就知道了的。

  这个犯人是王老师。王老师是一个很谦和的上海人,二十多岁,白皙清俊,支边来到这山沟沟里当语文老师。王老师娶了我们村的张杏花为妻。刚结婚不久,就出事情了。据说王老师写了一篇什么小说,反革命,被抓进去半年了。王老师被抓后,公家收了住房,张杏花没处住,就又回到娘家来了。

  这次念文件,张杏花很关心。这阵蹲在墙角女人中间垂泪的就是她。

  今天,辛大伯总是磨磨蹭蹭的。他阴沉着脸,要过旁人的羊骨拐,烟嘴也没抹一下就“叭叭”咂了起来。咂了半天,才发现还没有点着火……

  别人都急了,催促说:“快念呀……”

  当然,不念是不行的。辛大伯开始念了。他先是念别的犯人的。念完了,才念王老师。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辛大伯。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心口上。大家等着那几个可怕的字……

  可是,正在该念那几个字的时候,辛大伯却不念了……

  大家催促:“快念,快念……”

  辛大伯还是不念。

  大家明白是咋回事了。大家都不吭声了。

  张杏花“哇”地哭了起来……

  周围的女人们也陪着哭了起来。

  辛大伯急忙放下文件,说:“不敢哭,不敢哭……”

  有个女人也摇摇张杏花,小声说:“不敢哭,不敢哭,驻队干部看着哩……”

  其他女人们都不敢哭了。可张杏花还抽泣着……

  辛大伯看看我,招招手。
 
  我挪了过去。辛大伯问:“黑豆儿,你给我说说,啥叫个小说?”

  我想了想,照顾到辛大伯的文化程度,就解释说:“这样说吧,小说就是说古今……”

  辛大伯沉思了一阵,说:“这么说来,古今也不能讲了。”

  辛大伯放大声音对大伙说:“大家听着:今后再不能说古今!谁说古今,出了事情自个负责!”

  又吸了一阵子烟。又默了一阵子。辛大伯将老木匠叫到身边,说:“骚娃,队上仓库里还有几张板子,你明天捡厚点的,给做上个棺木。用着心,做结实点……”

  老木匠答应着去了。辛大伯又将几个人叫到身边,安排说:“那天,你们几个到河滩去。人可能难收拾,多去几个老的……”

  这几个人也连连应承着走了。

  辛大伯的红眼睛又从眼镜片子上面飘出来,扫了一阵,放大声音说:

  “大家听着,毕竟是咱村的人,没什么怕的。全村社员,每户掏出一角钱,队上再拿出五块钱,给做个寿衣……”

  辛大伯又瞟了驻队干部一眼,大声说:“这是我的决定,谁要汇报就汇报去。我负完全的责任……冷得很,散会!”

  我看了看那份文件。那文件上确实有那几个字。是辛大伯没有念。

  在大家都走光后,辛大伯用颤抖的手,在王老师的名字前面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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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5 12:00 | 只看该作者
过去,搞阶级斗争时,有这样的事么?邱天还真没有听说过。长见识了。
3#
发表于 2005-11-15 15:02 | 只看该作者
感觉到悲伤。生命和尊严有时候比一张纸还要脆弱。
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6 09:1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过去,搞阶级斗争时,有这样的事么?邱天还真没有听说过。长见识了。


邱版主,这可是真实的事情。小说中虚构的地方不多。
5#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6 09: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感觉到悲伤。生命和尊严有时候比一张纸还要脆弱。


那个时候,一个人的生命和尊严真的比一张纸还要脆弱。
6#
发表于 2005-11-16 18:56 | 只看该作者
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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