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小说）晚歌

芙韬

　　　　　　　　　　　　　晚歌

　　村里的收音机越来越少，因为电视越来越多。大伙生活富裕了，这是自然而然的，没人在意，可老刘在意。记得前些年，收音机还为大家所珍爱的时候，老刘的小院里，曾经人来人往，喧哗而热闹，一声声“老哥老叔”里透着巴结，只因他是全村惟一会修收音机的人，而且收费不高。老刘修理收音机属于自学成才，靠着这手艺，他将惟一的儿子送出了村，送进了城，对九泉之下的老伴算有了个交代。也许是上了年纪，他终究没学会修电视机，他试过，但效果并不理想。

　　修收音机的家什渐渐蒙上了尘埃，小院里忽然变得无比寂寥，除了那株枝繁叶茂的老枣树，与老刘相伴的惟有他那瘦长的影子。老刘忽然忌恨起电视机来，似乎这孤寂都是它带来的。儿子正在人精汇聚的城市竭力拼杀，无暇他顾。去年过年，儿子托人捎来一台大彩电，老刘为使儿子能有个安慰，也曾迫使自己看过几回，看得寡淡无味，睡意朦胧。关掉电门，当所有的五颜六色瞬间无影无踪，继之而来的寂寞，便如潮水般在小院里汹涌，更令他感到可怕，索性任大彩电就那么摆着。
     
　　可想而知，当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前村六婶抱着旧收音机，推开院门时，老刘是多么的激动，竟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起来，工具箱就在床下，愣是翻了三四回才找到。六婶的这台收音机如今很少见，木壳子，红灯牌的，“有年头了，就像咱们这些老梆子，除了添岁数还净添毛病。”六婶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即使白发满头，隐隐的还透出年轻时的几分风韵。可惜，红颜命薄，六婶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丈夫死得早，她独自支撑，将四个儿子拉扯大，受尽了苦累，摊上的儿媳却都马尾巴栓豆腐——没法提。
   
　　老刘左瞧瞧右敲敲，不一会儿，就诊断出了病根，坏了个二极管，换上新的就该没问题了。望着老刘那双粗糙但灵巧的双手，六婶啧啧连声：“他叔，你真是巧啊！”老刘心头一热，好久没人称颂他这双手了：“嗳，也老了，你咋现在还听收音机？不爱看电视？”六婶笑起来，满脸的褶皱仿佛秋菊一般：“看电视？谁给买呀，再说，有人买也看不了啦，眼花了，看着累眼，也不是爱听，就图个动静吵耳朵，你不听？”老刘摇摇头：“不爱听，再好听也没真人说话好听哩！”

　　二极管换好了，六婶想掏钱，被老刘阻住了：“不收钱不收钱，这玩意儿不值钱！”“那——我回哩！”不知为什么，老刘忽然很后悔自己刚才修得这么快，六婶和来时一样，把收音机抱在怀里，缓缓地出了屋，老刘搓着手跟在后面送，“要不你抽袋烟？”六婶摇头：“不会哩。”“要不你喝杯茶吧，我儿从外边邮来的，好茶叶，说五块钱一两哩！”“那——就喝喝你的好茶叶！”走到院门的六婶，轻快地折身回到屋里。
   
　　一壶茶喝到日落西山，已然全没了茶色，可两人仍旧喝得津津有味。六婶有些依依不舍地起身：“真得回了，这茶真好喝！”老刘竭力挽留：“再喝碗再喝碗，慌啥？”“得回了，天要黑哩。”将六婶送出院门，望着蹒跚远去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老刘怅然若失，关上院门，在院子中立了好久，不愿回屋，直到一轮孤清的明月从东边悄然升起。
   
　　过了几天，六婶又来找老刘修收音机了，打开一看，还是上次的那个二极管，锡焊开了。仍是一壶茶，仍喝到全无颜色，仍喝到日薄西山，仍是津津有味。临走，六婶说：“真的，收音机再好，也没真人说话好听哩！”说完，两人相视而笑，老刘嘿嘿笑，六婶哈哈笑，笑着笑着，眼角闪出泪光来。
   
　　许是收音机太老旧，许是老刘上了岁数手艺差，那收音机，似乎永远都难以修好了……
   
　　村里就有了飞短流长。四个儿子找到娘，老大说：“娘，别再去修收音机啦！”六婶就呵呵地笑：“好咧，儿不让去，娘就不去修啦，那谁给娘买个新的？”五个儿子立刻沉默，他们做不了媳妇的主。老二挠头：“那就别听呗！”六婶拍拍炕头，又摇摇头：“我又不聋！你们哪一个能整天说话给我听，我就不听收音机啦！”五个儿子无语。老三叉叉腰：“那你到别处修去。”六婶说：“好哇，那谁帮我拿到城里去修？”五个儿子不吭声。四个儿子一时无话，正待离去，老四气呼呼地转身，猛然抄起桌上的收音机，六婶忙扑过来抢，但哪抢得过身强力壮的老四，瞅个空档，收音机被 “哗啦”一声摔到地上，看着断骨折筋四分五裂的收音机，六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儿子忽然从城里回来，说开了店，人手不够，要老刘去帮他打理。老刘起初不愿，但架不住儿子反复磨叽，“破房烂屋，恋个啥！”无奈之下，老刘才动身，心却想着看看再说。到了方才明白，这店根本就是儿子专为他开的。还没两月，老刘就呆烦了，喝着上好的茶却总寡淡无味，街面上人声鼎沸，可耳朵边总少些些啥，知道儿子不肯轻易放他，便背着儿子将店低价转让，把钱打进儿子的账户，坐车返回了村里。
   
　　回到村里，老刘得知，六婶一个月前竟得病归天了，老刘猛地怔住，心隐隐地疼起来……
   
　　黄昏，老刘将一台满是裂纹的收音机，轻轻放在村外一座新坟前，老刘其实很想告诉六婶，那个二极管的锡焊是他故意没焊好。然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二极管根本没坏过，是六婶自己亲手弄坏了。
   
　　如血的黄昏下，惟有收音机在咿咿呀呀地唱：苏三离了洪洞县，只身来在当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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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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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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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韬

谢谢各位啦！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文末的版权声明为什么我点击了在帖子上仍看不到呢？为何？一头雾水。

蓝色的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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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

收音机再好，也没真人说话好听
——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