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目睹教育之怪现状之一

安永红

目睹教育之怪现状之一

　　第二节是语文课。离下课还有四五分钟，小袁刚讲完积累运用三读读背背的《春夜喜雨》的大意，学生做着有关的习题，小袁刚想抬脚走下讲台去行间巡视辅导，江建国乍虎虎地进来，问：课上毕了没？小袁以为他要打发一两个学生为自己或给学校干个什么，就说刚上完。江建国三步并作两步，谁也没找，直奔右后墙角——宁小雄头一天坐在那个位子上——一把从颌下领子上提起宁小雄，厉声问：你是宁小雄？宁小雄怯怯地睁着不知所措的眼睛望着江主任说了一声就是。啪，啪，极响极响的两个耳光，脆，猛，狠，准，宁小雄的脸上起了红色。稍停，江主任再厉声问：你拿我的斧头唻没？宁小雄害怕了，答说拿唻。啪，啪，又是两个脆饼子，一个在耳廓上，一个在稍后的脖领处。

　　全班学生看着，不明所以，有的女生看一眼之后不敢再看，巴掌响起，她们低头皱眉呲嘴心里直哆嗦。

　　小袁有些不快：我是班主任，你在我的课堂上打我的学生，把我没放在眼里，万一把耳朵打聋，让我怎么向家长交待？小袁愣着，眼瞅着教导主任教训他的学生。

　　再稍停，江主任再问：拿到哪里了？宁小雄慌慌地说，在屋里哩。又是连着的几个耳光。宁小雄急急地说，江老师，江老师你别打了，我错了，你别打，我给你取斧头去。答复宁小雄仍是不许投降的几记响亮耳光。小袁说，在屋里了，就赶快去取！

　　江建国提在宁小雄领子上，像提着一只小鸡。江建国个儿瘦高，手劲不小。宁小雄的脚板不曾挨地，被提出了教室，提到了办公室。

　　铃儿刚响，洪校长来到教室门口，让小袁安排一个学生去叫宁小雄爷爷。小袁说，怕要叫他爸哩？校长说，把他爷他爸都叫来。小袁在窗外喊叫班长。洪亮跟了出来，小袁安置了该安置的，就去了办公室。

　　二年级的留级生宁小明是宁小雄的搭档，也吃了江主任的几记脆饼子。江主任的热饼子现烙现卖，外加厉声喝喊，两个“不法分子”战兢兢地交待了一切罪行。

　　宁小雄把斧头拿回了家，家长没有过问东西从何而来。两人各自从教室里拿来了几个大语练和几支铅笔。说白纸藏在场里的玉米秆垛子里，钉书针和庄里洪全福的儿子换了什么东西。撬了自然教具箱各拿了几块磁铁。是宁小雄叫上玩耍的宁小明，于星期六拔了主任宿室木门的铁关子进去的，把房子里翻了个乱七八糟，连江主任的被褥都抖乱了。

　　洪亮跑得满头大汗，说宁小雄的爷爷和爸爸妈妈都走地里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婆一个。

　　洪校长历数了宁小雄的所有罪行。说宁小雄把学校办公室和他原先的住室撬了个无遍数，新买来的投影仪还没使用就弄坏了，旧录音机好端端的也被砸了，害了个没处董达。祥麟手里，我说要从严处理哩，可人家是校长，和了个稀泥，把我都窝到里头了。一想，也为难，他爷在哩，一搭共事着哩，处理得重了面子上都不好过。不了了之了，大家看，成了个啥结果？这个短个子还记仇哩。把我家里害了几次了，我都装着没言传，记着他也害不到哪里去。可是，越是忍让他倒是越加为非作歹，还以为我们把他没办法。

　　小袁说，先罚款五百，再开除。小袁想，罚就罚重，一则好心让宁小雄得个教训，二则让洪老师借机出出私气，三则检验一下校长大人治校的胆略，看他敢不敢在宁小雄身上动真刀，四则让洪老师因此事把宁老师父子惹下，让他们在背后咒骂并寻机会给洪老师找麻烦，破坏其声誉，而我们借机在老宁面前表示爱莫能助的友善。这是小袁心里或许阴暗得不能见人的卑劣本性吧，虽然小袁是洪福孝曾经的学生，但这个学生不得不时常穿上老师使来的夹脚小鞋。

　　洪校长越说越气。小袁的话无异于火上加油。洪校长不禁怒火中烧，猛然站起，对眼前站着恭候多时的宁小雄脸上一巴掌，在宁小雄本能侧脸一躲之际，几个巴掌重重沉沉砸在了宁小雄的脖颈上。宁小雄缩颈逃去半步，洪老师发起一脚踏在宁小雄的右臂上，宁小雄被踢退几步，洪老师跟进几步又是一脚踹在转了身的宁小雄的左臂上。眼看宁小雄一个趔趄将要从门外的台阶上翻下，贴身而进的洪老师一把抓在宁小雄胸前的衣服上，抓起提正，又是两拳击在了宁小雄胸前。宁小雄低头弯腰，洪老师又是三拳敲在宁小雄的背上。

　　同事们面面相觑，不好说，不好劝，也就没人言传没人拦挡。洪校长泼水难收无坡可下驴。可能还有人，比如宁大忠二宁老师或方老师还有一个连小袁都想不出的更卑劣的想法：但愿有个三长两短，看他当校长的如何向家长向庄人向上级交待。这也是洪老师平日说话做事欺人得罪了人的缘故。

　　宁小雄被洪老师抓在胸前的衣服上摔了两摔，宁小雄倒在了炉前于小凳上坐着的二宁老师背上。宁老师腰身向下一闪又往上一弹，宁小雄被撑了起来。面对了面，背上又挨三拳，宁小雄向后躲着，洪老师当胸再搡来一拳，宁小雄退无可退，撞在了小袁的桌子上，碰得小袁的桌子也一阵乱动。

　　小袁很想起来拦阻，却不知何故终是没有起身。小袁以为会有人起身而劝的，至少方老师会的。可方老师和顿老师如小袁一样，有着对校长如此冲动的责怨与愠怒。

　　也许是校长乏了，也许是见无人出面只好自己下驴自圆场面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猛喝一口茶，脸色蜡黄，是气的。宁小雄站在炉边，裤腿筛糠一般地乱抖，脸色红中泛黄，红色是被打而变的，黄色是惊吓的。

　　小袁小声厉喊：往过来站，不要挡路。宁小雄站在二宁老师的桌前，和洪小明并排站着。小袁说，把你个坏家伙，上一周你把江小路的胳膊差点弄折了，江小路疼得呲牙咧嘴的，我把你动一根指头唻没有？要是真格弄折了，你爸你爷掏四五千块钱是小事，人家娃娃的胳膊一辈子就鼓不上劲了。把你从轻处理了，你还觉着不过瘾是吧？你厉害，你把学校里的房拆了哩么。拆了还给黄梁人干个好事，人家把楼就都盖起来了。就怕你没那么一个胆！你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料。我记着咱们相安无事，把这一学期推下来。你看起来光眉儿画脸的，真是高梁面里的辣椒面，吃出还看不出，害人还就害个没深浅。你是血胀着哩还是咋来？你娃娃自小这个样子，长大了咋活人哩？好眉好眼的，你把个门撬了着心上猫挖人吗？把些东西拿上撒得到处都是，你心上疼还是心上痒人？老师骂你打你，是为你哩，是想着看你能学好不。要是把你不管，就是把你除在外了，就把你娃害得劲大了。这些道理，你娃好好儿上心去。

　　小袁必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一则是他的职责和良心使然，二则希望这些话起到缓冲的作用。

　　校长和主任去门外说些什么，小袁对大伙儿说，大家看哩么，像疯子一样，在我的教室里已经美美地揍了一顿了。他是想埋怨年轻气盛的二位领导处事都有些欠妥帖欠稳重，也是想把教室里的事公之于众，万一会有什么麻烦事，他的责任似乎就由大家承担了。校长进来了，主任就在不远处，他疑心他们会疑心说他在背地里戳事弄非，就只好把话题继续下去：要给美美地收拾哩，收拾不害怕还晓不得啥叫害怕。

　　二宁老师使了二年级的两个学生去叫宁小明的家长。学生回来说，宁小明妈在家里看电视着哩，不来，还骂人哩。江建国一听，气得不行，又使了三个二年级的学生去叫。宁小明母亲仍然不来，说骂学校骂老师，说是宁小雄把她家的娃娃叫上去的，有啥事了让学校去找宁小雄。把江建国气得骂着说，宁小明是你的儿，又不是宁小雄养下的，我就不信这个家长就这么牛皮。洪亮又去叫了一回宁小雄的家长，说他家里人不是去了城里就是去了地里，家里只宁小雄的婆婆一个人。宁小雄的婆婆四五年前得了半身不遂，连个话都说不清楚，起居饮食都要老宁老师伺候哩。小袁给洪亮安置：中午放学了你就在宁小雄家大门口守着，直到家长来了，你才能去吃饭。

　　第三节课布置了改做的作业，说了让大家以宁小雄为戒的话，小袁就去了办公室。小袁说，你要让这两个家伙把刚才承认下的写到纸上哩，要不家长一来就又不承认了。江建国想着可能也对，便吩咐两个各自拿来纸笔写供词。边写边磨蹭，磨到了中午放学，宁小明被校长安置着坐到二宁老师的椅子上，宁小雄在旁坐着小凳子。

　　纪老师进来见到笑着说，两个学生把老师的椅子坐了。小袁附和着笑说，真格，要是不干坏事，还真轮不上他们在办公室里大模大样堂而皇之地坐“龙椅”。不过，小袁总觉着这是领导对学生的一种妥协，一种施加的小惠，为的是避免造成敌对关系结下仇怨将来祸及家庭。小袁说，家长来之前，学校要想好对策，商量好处理意见。

　　其他人回了，小袁生着了灶房里的火，和好了面揉着。纪老师去了本庄一个阴阳家求问五年级读书的儿子这学期久病未愈的原由。面硬了，扣在盆下捂着。顿老师切菜炒菜。小袁去办公室洗面手。江建国在炉子上焖着米饭。洪校长和方老师还没回，正在商量着如何处理宁小雄一事。小袁说，这回要从重从严哩，给一个下马威让瞧瞧学校的厉害，不然还以为学校把他们没治。洪校长说，这回要给些厉害哩，不然这些坏种种就骑到头上了。我不害怕害我的家里，就那么一个家么，看他能害到哪里去？校长把小袁的态度信以为真了，方老师把校长的态度信以为真了。方老师说，要稳重哩，乡里乡亲的，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广着哩，弄不好，挨骂倒是小事。

　　宁二虎来了，给大家敬了一根烟，坐都没坐，靠在迎门顺墙放着的桌前，静听了洪校长对事情起落经过的陈述。宁二虎感叹着说，没治么！你们管了几回了，还能安然一阵子。家里根本管不下，一点办法都没么！洪校长说，事情出下了，谁也不会说个啥。你给不要打，不要揭成硬茬。揭成了硬茬，你家里和学校里就都没拿法了，说不定还出个啥麻达。把你叫着来，给你说一下，让你晓得一下，让娃娃们好坏把这一学期耐活下来。

　　雷声挺大，雨点倒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不了了之。

　　宁二虎走了。宁小明的母亲终究没来。

　　　　　　　　　　　　　　　　　　　　　　2004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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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红

教育理想与教育现实永远相差太远。我的“目睹教育之怪现状”系列，是早已写好的教育日记，能在这样一个板块说于大家知，也是一种“幸”吧？！
目的无它，是为了引起“疗救者”的注意。

武俊岭

叙事的成份多些,但放在这里了,也就放在这里吧.
教育问题盘根错节,而教育上的朋友写教育,自有切肤之感.
标题前无原创二字.

安永红

感谢武版主赐教！文章放上去了，感觉叙述太多。再一次谢谢指点！

魏建胜

最初由 安永红 发表
教育理想与教育现实永远相差太远。我的“目睹教育之怪现状”系列，是早已写好的教育日记，能在这样一个板块说于大家知，也是一种“幸”吧？！
目的无它，是为了引起“疗救者”的注意。

永红，生活中有许多无奈。教育不是一片净土。我的教育理想是：当你站上讲台时，孩子们的眼睛亮起来。
你的教育日记我的看法，你做好写成小说。
你发的散文，如果不介意，最好发到我的邮箱：weijiansheng@tuha.net
顺祝春节好。

永平张会军

"生活中有许多无奈,教育不是一片净土".

许也

有所启发。

冷眼看

：））楼主新年好！

这是一篇小说题材，放在杂文版可惜了哦～～

安永红

谢谢版主的提醒。以后注意。

丛容

：）））可惜，有点杂了，安兄，凝炼整理一下，当是篇不错的小说～～

安永红

感谢丛容兄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