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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以回首的方式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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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1 13: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在城市中流浪


  城市做为文明世界中坚强屹立着的和无限扩张着的符号,把蚁般的人群,云集在它蜂巢般的窝里。

  我在城市楼房的残骇下彳亍独行。“我徒步在街灯一片又一片恍惚的橙色光里。走出了一片,又走进了一片,无穷尽的‘走出’迎接无穷尽的‘走进’。趋光的莹虫时而惨烈地撞击我的脸,它们在光的喇叭形状的倾泻里乱哄哄地舞作一团。我体内微笑的、愤怒的火已逐渐冷却。”午夜零点十七分的此刻,我无来由地想起在小说中读到的这一句话。这时我已走过整整十一条街区,两腿酸痛沉重得像困绑了水泥。我在高温的城市里走来走去,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找寻或者掩藏着什么?

  走过中华西路的凯悦大酒店,里面洁白的餐布上传来人们碰杯的声音,桃红衣服的酒店服务生在他们身边穿梭,递上各式各样名目繁多的菜汤,人们在大朵快硕时吐出深浅色泽不一的段子,惹来哄堂大笑,讲段的人自罚美酒两杯,听段的笑毕拿起牙签,斯文捂住嘴,挑出卡在牙缝里的肉。人们总是这样,习惯用酒肉贿赂时间,度过黑夜。

  拐过弯,走到著名的情人街,这里,长着一排排伞般撑开的榕树,它们长长的根须,在风里摇摇摆摆。宽敞的马路上方,架着一排排弧形的铁架,铁架上吊下七彩的霓虹灯,妖娆出万种妩媚。这样浓妆艳抹的午夜,看着一张张朴克牌似的脸从身边走过,感觉自己一阵比一阵虚无。

  立交桥上,有风吹过,带些许的凉意。喂,就在我抬脚往下一级阶梯走时,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我站住,左顾右望,此时立交桥上并无人,那么,那个声音是在叫我吗?我折回身,刚才走过时没有注意桥的一侧卷缩着一个人。暗淡灯光下,那人穿着吊带背心,洗得灰白的牛仔裤。披散的头发让她的脸破碎几个几何图形,面容模糊。她似刚从酒缸里爬出来,浑身酒味。这个城市那么大,装容着千千万万的人,但是,千千万万的人里,没有哪一个,是我的朋友。对于陌生人,我历来敬而远之,更不用说夜半坐在天桥上的陌生人。我转身,脚步伸向刚才的方向。

  喂,没走出两步,她又在叫。
  你在叫我吗?我站着回过身去问。
  请帮帮我,我头痛。
  不要紧,明天太阳出来会把酒精蒸发,你慢慢等吧。我继续往前走。她跟了上来,脚步摇晃,不,我害怕。

  这城市的治安很好,经常有戴国微帽的衣服马赛克般整齐的警察来回巡逻,你睡在这也不会有人企图强奸你。就算强奸了,他们也有本事抓到事者面壁改过。
  我不怕强奸,我怕孤独。
  象一柄剑从黑暗里刺出,剑尖的冰寒直抵我心脏,我背后嗖地冒出一股凉意。又一个如我般失魂落魄的人。她的高跟鞋踏过空阶,酿酿跄跄地扶着天桥红色斑斑驳驳的栏杆往下走。三三两两的行人从她身边走过时,丢给她一个悲悯的眼神。

  把我带走,你,或许想听听我的故事吧?灯光倒映在她如水幽远却包涵无限意义的双眸,我在这样碎裂眸光的注视中坚硬的笑容被一点点软化。


她的故事

  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我忘不了他,永远永不了。她说。洗澡后,她苍白的脸象一朵被雨洗礼过的花,柔弱、凄美。她缱绻在我红白相间的布艺沙发上,穿我宽大的真丝白色睡袍,刚洗过头发,水珠在发尖滴落,在沙发上洇出一朵暗花,象某些命运的布局。

  我递给她一杯苦丁茶,茶很苦,但喝过后,喉咙清爽,能清热解毒,杀菌消炎。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有些东西虽然很苦,但不得不吃。她轻轻地笑,不象个酒鬼。

  我们对坐,窗外偶有汽车划过街道的声音远远传来。莹色灯光朴楞着一些飞蛾,它们的羽翅掉落在灯下,象道具修展的舞台。灯光在我们中间沉默,空气中流动着一些不安。我开始后悔带这个女人回来,否则此刻我早已停止街上的游荡,在梦里游荡了。但我却听到自己在说,我还真想听一听你的故事,相信这样的故事电影里也没有发生吧?

  她又笑了,这笑容打开得很快,象她手中玻璃杯子里荡漾的茶叶,很纯美。是的,故事在复述与直述之中被简化,最后,它象空气,消失了,也永恒了。我们没有人注意到空气的存在,但它却又存在。我的故事,就是这样子的。

  二十年前,在W市公安厅的大院,有两栋白色办公楼,四栋宿舍楼,它们之间用一条约一百米的小道连接起来,小道两边种着夹竹桃。夹竹桃不分清红皂白四季开着粉红色的花,那浅浅的粉色花很美,象日出时的彩云。每一天早上,我就站在那条小道下,等向南和苏桐姗。向南总是起得很晚,通常是苏桐姗先来,我们聊一会,向南才到。那时我们八、九岁,一起去上学,一起放学。学校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出了市公安厅,穿过几家小卖部,走进因经营不善破产的诺大的酒厂大门,拐过杂草丛生的落魄院落,便走到机关三小。那是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苏桐姗的爸爸调到市公安厅当厅长,向南的爸爸是辑毒大队的大队长,我爸爸做他手下一名普通警察。苏桐姗的爸爸整天忙着开会,她的妈妈是一家银行的营业员,整天化精致的妆,穿公司发给的素色套裙,年轻而优雅。刚开始时,苏向桐总是由她们家的保姆护送去学校,也偶尔由她爸爸的司机开着大轿车去接送。后来和我们混熟了,她才向她妈妈哀求,上学下学要跟我们一起走。她妈妈开始不同意,直到她哭闹着不上车,才做罢。我们一群小朋友,在她还用车接送时总是羡慕地看着她从车中象一只美丽的蝴蝶飘落,公主般盈盈走到我们面前。那时的苏桐姗,一天一套美丽的公主裙,裙裾像雾,象一层层薄纱,美丽的裙子配上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微微略卷的头发,象演《小公主》里的秀兰邓波儿。我们整天围着苏桐姗,问许多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回答的问题。“唉呀,苏桐姗,这裙子你在哪里买?我也要去买一条。”“苏桐姗,你的发夹晚上为什么会发光?”“苏桐姗,听说你们家的电视很大,到底有多大呢?”每每这个时候,苏桐姗便睁大了茫茫然的眼睛,我不知道啊。于是所有问题在她这里象河水被水坝围起,形成死结。那时的苏桐姗,是我们全年级的偶象,她每天穿的裙子,她红色的皮鞋,她无与伦比的美丽发卡,都引得一帮小女生竟相模仿。她聪颖多智,老师们都把她当做女儿,宝贝得不得了。“瞧,这裙子怎么沾了泥巴了”老师们总爱摸着她的头,拍去她身上沾染的灰泥。“这次期末考试,还是苏桐姗同学排全班第一”老师话音未落,女同学们拍掌,男同学惊呼。苏桐姗在这样的场景里羞涩地低下头,露出白析而美丽的胫脖子。我那时不懂什么叫“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但那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迷恋,我尚且如此,更不知男生们是怎么想她的了。

  春天的午后落下第一场细细的雨,夹竹桃翠绿的叶子上,水珠晶莹,等苏桐姗走近,向南往上一跳手一拍,那些挂着夹竹桃上的水珠便一串串地掉到苏桐姗雪白的裙子上,裙子立即留下斑斑驳驳的水痕,沾在她皮肤上。向南,站住,谁让你这么做的?苏桐姗小脸脑怒,黑而大的眼里盛满委屈。这是第一次,我看见苏桐姗生气,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惹得她生气。这也是第一次,我看见整天一幅吊儿朗当嘻嘻哈哈的向南,竟被她眼里的黑片白片懵倒,手足无措,纳纳不出言词。而我,竟然在他们僵硬的对视中,惴惴不安。事后苏桐姗埋怨我说,郭子莹,你竟然不帮我说话!

  许多年后,我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第一场战争,才知道,有些事,在那时,就开始发生了。

  她的声音略略沙哑,也是酒喝多的原故。说完以上的话,把用手把头发往后拢了拢,杯子里的茶已喝去一半,她握着杯子,不肯将它放下。

  故事确实有许多人作垫铺,花与童年,布景很美,我说。
  呵呵,现在,现在的年轻人,你要向他们乞付故事,简直是在街上遇到原子弹那般不可能。我已经,很多很多天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偶尔说,也是用手,你明白吧?
  我说不明白。
  就是说用健盘,对着电脑。
  明白了。你的头不痛了吗?

  不,痛是痛,但我忍着。你的房间真大,客厅可以做游泳池,饭厅可以让国会议员们开会。灯光高雅,泛着琉璃光的家具,你好象什么也不缺。
  除了一颗心,我是什么也不缺。我笑,回应她探询的目光。
  这么子说,你是否也有不曾诉说的故事?
  是。


我的沧海


  面对眼前的女人,我该用怎样的语法叙述那段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日月里出逃的爱情呢?站在夜的最中心,我早已丢失爱情的风向口,我,以及我所曾经拥有的那份爱情,早被夜色遮掩,再无踪迹可寻。而她来到我面前,带着悲悯的口气,向我讨要,我曾经烟花灿烂的爱情。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的故事,我是将它埋在,左胸下最隐蔽的地方,不让它泄露任何有关事情。然而,这个女人来了,轻轻一拧瓶盖,就倒出那些灯红酒绿,以及,醉,生,梦,死。

  这座临海城市的海滩,有着细细柔软如脂的细沙,赤脚踩在沙滩上,象走在云雾里,有了飘飘然远离人间烟火的感觉。我们手牵手,象镜头里许许多多的恋人一样徘徊在沙滩。那时是黄昏,庞大的太阳球体贴在海天的链接处,天边堆起大片大片酒红绯霞,万道霞光映红海面。火红海面与星星点点白帆相映衬,那样的场面,有爱人相陪伴,美到地老天荒。

  来生我们做一对海欧,双双博击海浪,把鱼儿喂入彼此的嘴,过水草丰美的婚姻生活。海欧在海面丢下一玫玫尖叫,他看着那些舞姿妙曼翩翩飞舞的海欧,仰慕的眼神铺满整个沙滩。那时他的生意刚刚起步,正在为钱烦恼,我则为我的前途担忧。

  他笑时,雪白的牙在黄昏的海滩前露出微弱的光。你啊,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风吹乱的头发往我耳后拢好,满脑子的纪人忧天。我微笑,知足地拉着他,坐在松软的沙漠上。我们的前面,有一对对恋人从海里出来,又沉到海里去。他们的笑声,那样放肆,喊碎整个的沙滩。

  他说起他的生意,他怎么攒钱,当年跟谁谁借了多少,还有多少没有还清。你不知道,借人钱时,他们不给也就罢了,还用一种被骗的眼光看你,我最恨这种人,他说。我握紧他的手,希望这样能够喷灭他胸中因贫困而燃起的火焰。

  我们经常这样,坐在沙滩上聊到深夜。然后,在离开沙滩前,我们面对面站立,脸与脸之间距离只有3豪米。他的手肘围成45度斜角,手腕是垂直的90度,手臂刚好环住我的腰,我们在一起完成了那玫著名的动词--拥抱!

  就是这个动作,在我们十六岁时我们曾一起品尝了它!那是他第一次抱我,那样霸道有力,那样野蛮粗俗,也那样的——不朽。

  那时我从学校毕业,在一家小单位就职,每个月一千块工资。我们租住在一家商场的地下室,那里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空气晦暗潮湿。我们买两块钱一斤的红富士苹果,一元钱一斤的不太新鲜的柑果,全部家具,只有床是新的,但睡久了,一坐上去,便吱吱嘎嘎地响。冬天里很寒冷,煤气炉常常坏,我们咬紧牙关地洗冷水澡,那些半成冰的水,泼在身上冒出水蒸气。我们紧紧依偎在床上,用身体,互相取暖。那年夏天,商场搬迁,夜里睡觉常有老鼠明目张胆地从我们身上爬过,整夜整夜开着电风扇也丝毫没有凉意,汗水贴在身上又酸又臭。厨房里,蟑螂你追我赶,成群起舞。尽管如此,我们的生活还是快乐的,白天,我们各自为将来的小康生活奋斗。晚上,我们弹吉它,抽ESSE烟,填歌词: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转眼烟云皆散尽/向偶而泣暗香如缕的/细细黄花/却已不是昨日的那一朵。我们常为歌词里的一个字或词争吵不休,吵累了,他把我压在身下,狼吞我唇上的蜜汁,问,谁凶猛?狼!我答。

  作为爱情故事,算是有一些情节了。听我说完我的故事,郭子莹笑起来。


青梅竹马

  公安厅的大院,每到傍晚,许多家属围坐在树下的石桌上,有闲聊的,打麻将的,打朴克的。他们边聊边打,八挂新闻,国事家事,哪家婆媳动武了,哪家两妻离婚了等等,无所不说,无所不聊。我们一帮小孩子,围在大人身边嘻闹。从他们嘴里,我们听得最多的是向南一家的新闻事,向南的妈早死,他爸爸后来娶了新妈,在他五岁那年。从此之后的向南,变成一幅大大咧咧的样子,整天打架,吊儿郎当。他从来不喊继母为妈妈。继母也就懒得管他。他的衣服短了,膝盖烂了一个洞,没有人买给他。逢年过节,我们每个小孩子都高高兴兴穿上新衣,唯有他,穿着洗得看不出底色的衣裤,目光涣散,仍旧嘻嘻哈哈。他们说他的新妈妈后来红杏出墙,因为他的爸爸整天不在家,即便回来也总是夜半有任务出去。后来他的妈妈干脆搬出去跟情人住,他爸爸知道后,找到他们,他掏出别在腰里的枪,说要杀了他们。紧急时刻,被跑过来的邻居拉住,才没有酿出人命案。后来,继母所有的东西被向南爸爸扔进拉圾箱,离婚时,据说那女人还哭了。此后,十三岁的向南放学回来,自己煮饭菜吃,刚开始,有好心的邻居叫他去他们家吃,向南坚决拒绝了。向南的爸是个尽忠守职的人,脾气有些暴烈。好多次还跟领导对顶。据说苏桐姗的爸爸对他特不满,他这人刚直,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阿诌献媚。有一次向南去办公室找他爸爸,听到他在和苏桐姗的爸爸大声争吵,还有杯子破裂的声音,吓得向南不偷偷溜回来。那晚黄昏后,我在大院里见到他,他埋头在蚂蚁窝前,手里扔一粒粒饭给它们,看它们抬进洞里。我蹲在他身边,他说,郭子莹,那些蚂蚁,是不是也没有人煮饭给他们吃?那一瞬,我流下眼泪,为他痛着苦着,却不能分担他承受的苦。

  向南十四岁那一年,他的爸爸在一次揖毒抓捕活动中,被猖狂的毒犯开枪打死。向南从此成了孤儿,用单位给的大笔抚恤金,完成了学业。

  我想,我是从七岁开始就一直喜欢向南的吧?在那两排粉红的夹竹桃下,他面红齿白,以优雅的步态走过我心的每一寸领地。他颓废忧伤如古墓气质总深深打动我。我在他时常陷入事物无法协调的矛盾中无法自拨。然而,我终不是划亮他残缺天空的那一道闪电,可以给他水草丰美的生活。我知道苏桐姗是他整个的海,他以她为轴,作不自主的沦陷。

  我,苏桐姗,向南三个人常到海边。向南总能捉到烟花般一闪即逝的沙滩上的小小螃蟹。他把它们装在瓶子里,送给苏桐姗。苏桐姗白衣白裙,微笑着收下。她不象我们,常把自己衣服弄得一团脏皱巴巴的。妈妈每晚在洗我衣服时,总忘不了拧我的耳朵,你看你呀,什么时候才象苏桐姗,整洁得像饱受海水洗礼的一粒沙,不用我操心。苏桐姗成为大们口中模范小孩的典型,向南心中的天使。十六岁花季的天使。

  她说完以上的话,我插口,郭子莹,你的故事很具有侵略性嘛。

  她换了一个坐姿,银色的高跟鞋也随着她的晃动划出一道闪亮的光线。夜色中,两个寂寞的女人,用对白来缝缝补补患得患失的青春。

安逸的幸福,到哪去渴求

  二十四岁那年冬至,下起很大一场雪。路过街口时,看到商场里到处都有汤圆在降价,红色的广告,招人眼眸。我买了两包,虽然我们都不太爱吃,却也是个节气,买一点吧。傍晚,他兴冲冲从外面回来,头上还有未融掉的雪花,门关上那一刻,他的手习惯伸过来,搂住我的腰,宝贝,我们有钱了,明天我们将搬离这个鬼地方,高兴吗?

  高兴。钱哪来?我疑惑地问。

  我们投资的超市,这个月利润大大升了,分了红。他和两个朋友投资的超市,原本差不多全军覆没,连连亏本,连进货的钱都是跟人家借的。现在,却红起来了,生意上的事,真是说不准。

  第二天我利用上班时间,翻遍了本市晚报。傍晚时,我们骑着摩托车,把白天要出租的房子逐一看个遍。靠近市中心的,价格贵得惊人,最后我们选了偏离市中心的,虽然远,但寂静。我是个怕吵的人,有杂音总无法入睡。房东是一对退休的老师,很和蔼的样子。我们租住他们二楼的两房一厅,卧室有宽阔的阳台,光线很好。厨房很整洁,厨具俱全,还有消毒柜,我一下就喜欢。就这么定下,月租五百人民币。第二天他找人来装修一番,又买了一张新床,挂上浅蓝色窗帘,便有喜庆的样子了。

  两年后,我的事业有了很大的起步。他把超市退给人家,也狠赚了一大把。又重新开了个店,自己做老板,专销售摩托车。我们在别墅小区买了一套三十万的房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以为从此可以安顿好一颗心,互相支撑度过茶蘼岁月,把扶乱象横生的未来,殊不知厄运已铺排在来路,安逸的幸福,到哪去渴求。

  命运的这东西无法预料啊,郭子莹喝下最后一口茶,再次微微皱眉头,好象对我的诉说不太满意。


她的深深恋情

  八岁高中毕业后,苏桐姗考取外省的司法学校。出来后几年间,她变成一名年轻有为的律师。钞票大把大把地赚。

  同年向南考上本市一所有名的大学。我呢,讨厌读那些数理化微机电子。我没有考上大学,也不想上大学。我迷上了网,不分日夜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两年后,我被退稿三百一十一次,最后一次,我的文章被一家杂志录用,第一次,我用血汗换到了微薄的薪水。我妈在那几年里,狠不得把我赶出家来,我爸整日喝酒,他从警察线上退休下来了,整日弄那几盆花,茉莉,三角玫,水仙,茶花,开满整个小小的阳台。我穴居在我的洞穴,除了向南,几乎不去见什么人。

  向南读大一的下个学期,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很烦。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些年来我习惯了听他倾诉,他把我当成哥们,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猜拳,陪他飙车的人。他打来电话,我的小说正好写到一半,写到向南和苏桐姗结婚了,写到我的暗恋像电视连续剧到了众人皆醒我独醉的大结局了。可是向南的电话来了,我得先放下他们的婚礼,是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完成这个著名的名词。但我现在得出去。我发觉自己有点卑鄙,这对苏向姗不公平,他们深深热恋,鸿雁传情,而我竟象葛朗台,自私得只剩下自己。

  我说郭子莹,你怎么没个女孩样?整天穿着T恤,牛仔裤?放着修长的腿不穿裙子,实在是浪费资源。酒喝到半夜,暖昧的灯光下他眯着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穿裙子吗?我问。不知道。他说。告诉你,是因为我腿上有十几处伤疤,小时候跟你打架留下的。什么?他把酒喷到我脸上,我闭上眼,他手忙脚乱地帮我抹,说对不起。他的手温热,电般迅速流遍我身体,那一刻,我很想朴进他怀抱,告诉他,请分给我一点爱。他说我承认小时候和你干过几场架,让你的腿流过血,但,不至于有十几处这么多吧?我说就是有这么多,你害我这辈子穿不了裙子。想到我从小暗恋他的委屈,而他竟不知晓,我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别,别在这里哭啊,他望望四周,很多人看哪。我就是让别人看,我气不打一处,你怕难看你走。你这又怎么了,本来是我伤心,现在你也陪上啊?他逗我,我哭个不停。没办法,他只好把我拖上出租车,去哪里?我问他。回你家,还能去哪里?我不回!我气势汹汹地说。

  旅馆房间里,他把我扔在床上。等我转过脸,他看着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跑到卫生间,一看,脸上全是黑的红的化妆水。鸣哗,洗了把脸,我又哭起来。他说你又哭什么了?我不理他,我站起来,我给你看我腿上的伤疤。不行,改天吧,现在太晚了。我想他是害怕了,他越这样我越要给他看,不行,现在看。我一脸倔强。他不再答,我缓缓脱下裤子,露出黑色花边三角裤。然后,我看到他眼睛碎裂,我们,紧紧抱在一起,滚到床上。

  郭子莹,你还能喝吗?想起他们双双抱在一起的样子,我喉干舌燥。

  喝,能喝。她答。我倒了两杯满满的红酒,两人一干而尽。这时已是午夜三点,我们全无睡意。

隐情

  搬进新居一年后,我们择好日期,准备举行婚礼,请柬都已写好了。他整天在摩托车店里忙着,新房全由我布置,我挂上喜欢的浅蓝色窗帘,墙上是粉红壁灯,床头挂着海报一样大的婚纱照.黑色的大衣柜,米白沙发,完完全全一个家的样子。

  那天,路过花店我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当我付完花钱,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他,几分钟前的电话里还说他在店里忙,几分钟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十几公里远的花店这里?我转身,躲进暗处。我听见他问她,你喜欢什么花?玫瑰。然后是吃吃拉拉的声音,选花的声音,好了,多少钱?二十。我靠在墙壁上,握紧拳头,拼命克制自已,一颗心,已提到喉咙。

  我跟在他们身后,夜色里,他们没注意到有人跟着,然后,我看到他们走进旅馆。我打他手机,手抖得手机差点掉下来。他说,他还在修理摩托车,很忙,等会再打给我。关上手机,我冲进旅馆,服务满脸微笑着问,小姐,你要住房吗?我张开口,却说,不。我退出来,想即使冲上去,又有什么用呢?

  走出旅馆,我关了手机,看人来人往,车流穿梭,我豪无目的走,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走过一个街区,又走出一个街区,走了一夜,直到走累了双脚,坐在地上。

  郭子莹听着我的故事,又倒了一大杯红酒,干杯吧,为我们曾经的痛苦。我微笑,是啊,那曾经的痛苦再次提起,就象带着满身伤口跳进海里,那种痛,无法描述。


前尘往事

  苏桐姗大学毕业了,她有钱有势的爸爸把她安排到上海的一家大公司。但是,她回来了,她不愿放弃她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她回到海宾城市,只为了和向南在一起。她的父母大怒,为这个历来听话的乖乖女第一次的反抗。

  为了拆散他们,苏桐姗的父亲把她送到加拿大,去到加拿大后,苏桐姗才知道她不是出来旅游,而是留学。那一阵她天天哭着给向南打电话,叫向南等她。向南说,我会等你,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半年后,苏桐姗扔掉学业回国了。回国那天,她打电话叫我和向南去机场接她,相见那一刻,他们狂吻在一起。在车上,苏桐姗对我说,郭子莹,谢谢你帮我照顾向南。结婚时你要做我的伴娘哦。我说好,脸上分明有痛划过。

  回到家,她父亲说,你是要我们,还是要你的恋人?她说对不起。泪流满面地哀求,我欠向南的太多。她父亲把她的衣服扔出家门口,她捡起衣物,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晚酒醉相欢之后,向南再也不肯见我。我在电话里对他说,没什么,你爱你的苏桐姗好了,我不会影响你,这事,是我自愿的。

  再后来我们很少见面,只是他偶尔有事相求时,才出去见几分钟。每次他都说,郭子莹,好好找个男人嫁掉,我是不值得你爱的。

  我知道苏桐姗在他心里,满得要溢出来,而我无论如何努力,也占据不了他心上指甲大小的位置。

  我开始自暴自弃,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开始吃安眠药,然而,这些也缓解不了我的痛苦。在他准备结婚的前几天,我约他出来,我说,我只要见他一面,从今往后,不再纠缠。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他不拒绝,是因为他觉得他欠了我,在他最困难时,是我帮他借的钱。我跟他说见最后一面,然后,我离开这个城市。他答应了。

  两瓶酒已被喝光,窗外寒星自顾微笑。风吹动窗帘,卷起窗外一两声汽车的鸣叫。我们边喝边聊。她说我听,我说她听,我们陷在各自的爱里,伤痕累累,不能自拨。


以回首的方式曲终人散

  我像个疯子般在街上坐了一夜,我想不能向南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我至亲的好友竟然跟他睡一起?我想破头也想不通这些问题。天亮后,我打电话给我的律师事务所,我要休假一个月。然后,我走进宾馆,洗了一个澡,打开电视,看了一天香港连续剧,看了一晚韩片。第二第三天都如此,饭叫外卖送进来,我整整一周不出房间。

  有些事情在过程中嘎然而止,便永远没有结局。

  当我回到我们的家时,屋子里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他的大学同学小周小赵小王小李,有我们小学到高中的朋友小程小刘小欧。这么多的人里,独独少了向南。他嵌着黑布的相片挂着客厅中央。向南,我长跪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一别竟是阴阳两隔?

  他们说,我失踪后,向南疯了一般骑着摩托车找遍整个城市,在去以前我们常去海滨的路上,他被一辆大卡车从后面撞上,腰部以下血肉模糊。

  他离开后的两年里,我每天夜里独自在这个城市行走。

  要忘记一个人是一个那么长的过程,是我内心最幽长的疼痛。两年里我走烂五双平跟皮鞋,在开始,它们总是磨疼我的脚,直到最后结痂,那些最初的疼痛,终于会结痂。

  黑暗的夜,我走在洒满灯光的小路上,像没有了灵魂的行尸站在城市的中央.心掏空了,剩下的只有残缺的肢体在这世间游荡着.我知道我是在出逃,在找寻,找寻一双臂弯的不朽。

  我得到过。

  然而,我又失去了。

  没有人知道,我对向南深深怀着歉悔,这么多年来,我心里怀着一个秘密,一个可怕的秘密,我永远把它埋藏在我心里,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郭子莹。事情发生在我十四那天生日,我去找我爸爸,我轻轻打开他书房的门,想给他一个惊喜,我站在他背后,听见他在电话里说,阿A,这些任务绝不能让向明东(向南的爸爸)活着回来,知道吗?绝不能失手。听到那句话,我手脚僵硬,趁他没注意,我偷偷溜出房间。后来,向南的爸爸死了。再后来,我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大毒枭阿A被警察围攻,在试图逃跑中被击毙,流血过多而死亡。

  郭子莹把杯中最后一滴酒喝光,接着她低下头,毁山倒海地狂吐,沙发茶几木地板上全是她吐出的污秽物,长的口水带着固有的粘性贴在她嘴角,她用我递过去的餐纸把它抹掉。酸臭酒味朴鼻而来,我捂着嘴用拖把扫掉污秽,象捂住生命中许多的不圆满。

  苏桐姗,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往事以汹涌的姿态把她覆盖,她的泪倾盆而出,力气几近衰竭。

  郭子莹,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挽回一个不幸的事故吗?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泪水汹涌而出。她捂住脸,我搂着她,我们哭成一团。

  窗外,黑暗的深渊之极点就是所有光明的源泉。而我们,也会走出困惑的黑暗吗?
  明天,还是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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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1 16:48 | 只看该作者
往事知多少,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世界上任何形式的曲终人散都包含着曾经的挥之不去的喧闹牵挂。以回首的方式结束一个故事也是这样,至少在我看来也是这样。欣赏作者看似冷静其实蕴涵激情的叙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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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1 17:22 | 只看该作者
也是结束也是开始。生活总是要做出选择。
欢迎新朋友!常把你的好文章带来吧。。
4#
发表于 2006-2-21 18:41 | 只看该作者
5#
发表于 2006-2-21 20:18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欢迎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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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22:0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以上四位朋友们,希望能多多向你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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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3 21:0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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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4 09:40 | 只看该作者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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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 11:2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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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 14:29 | 只看该作者
喜欢你这种叙述方式,也喜欢你写的故事,就让往事随风而去吧。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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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 20:5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朋友们.
12#
发表于 2006-3-3 07:07 | 只看该作者
很细腻的小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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