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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苍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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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4 22:1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为妖,名苍耳。

  某天以前,我还是颗普通的种子,丑陋,满身钝刺。

  我被动的附在他身上,而他,被动的成了一只兽。

  他是一只兽,却活了千年,有妖的能力;他是一只妖,却不能自由变幻。他其实本是人,被女鬼变成了兽,修炼千年,始终难以恢复原身。

  我附在他身上。

  他青绿的眸子盯着我瞧。是了,他是一匹狼,他被那女鬼变成了一匹狼。他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他说,也罢,你来陪我吧。

  于是,我受他十分之一妖力,化为小妖。



  自我可以化成人身那天起,便开始自由奔跑。

  苍耳无脚,不善行。在我还是枚苍耳的时候,我没有腿,所以,我向往奔跑。

  我漫山遍野的奔跑,雪白玉足踏过的痕迹,长出青色的植物。药农们叫它——苍耳。

  我的身后整日跟着一匹狼,他让我叫他,清肃。

  他本是一介平凡书生,虽功名难求,倒也文采风流。也生的一副好皮囊。最可贵是,他赞梅,赞那铮铮傲骨。而他,承袭了,那满身傲气。

  后来,却是他对我说,最恨那莫须有的傲,那傲太冷,太硬,一不小心就折了,再难回复。

  他还说,江南三月维杨柳,落花时节,遍地风流。他说,江南处处春暖,处处生香。他也曾摇一把点着梅瓣的折扇,从容穿过软玉温香,身姿过处,激起无限涟漪。

  他说,他最爱的花为梅,最爱的茶为冷茗,最爱的香,为暗生,最爱的曲,为那《凤求凰》。

  我笑看他,你倒是全寻那最好的。既如此,便早该寻一姑娘,山清水碧的那种,娶了,也少得落入这般田地。

  他晶晶绿眸里无限宽容。在他看来,我就是一无知女童。常是这般嘲讽语气,他竟也从不生气。

  他说,他那时已有早先订的亲事。对方是一位如莲清净入水的女子,名为静尘。

  我呵呵笑,这名字,怎么看,怎么似一尼姑的法号。

  是了,她后来,就用这名字,远走山野,出家为尼。

  为什么?你怎的没娶她?还是,你抛弃了她?

  龙涎难敌暗生,君子难防小人。我当时一介书生,怎敌鬼魅?他不回我问题,犹自哀伤起来。

  那哀伤,透骨而发,竟叫我也难以问下去。这问题便悬着,直至百年、千年。



  我依旧奔跑,漫山遍野的奔跑。

  他已不常跟在身后。因我的法力,已务须太过担忧。

  只是他常常禁我下山,禁我与人相处,尤其是男人。

  我理也不理,背着他,转身就到山下。

  我不弱,一妖何来怕人之说,我也不美,也不怕人半路劫色。我装做农村丫头,与镇上人们相言甚欢。

  他们知我名苍耳,家住山间,以采药为生。



  我渐渐长大,也开始,分辨美丑。

  我居之处,人不杰地不灵。人,难出状元,地,难生仙妖。偶见一两个狐妖狸猫,全不如我法力高深。而她们,却全比我生的美。
  
  我问清肃。他说其实她们全不如你生的美。

  我不信。随手抓一只小狐来比。他便笑,这是禀赋,苍耳,你美不在貌。

  美不在貌,貌不美,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遗憾。我眉如飞剑,眼光凌厉,若是生为男子,也可算是冷漠孤傲。可生为女子,就只有清秀尚可形容。

  他认真说苍耳,世间女子,全不若你美,你可知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清肃,若不美,岂不是白为一次妖。

  那怎么办,苍耳,除非,再去丰都,再饮孟婆。否则,此生你形容难改。

  我听后,潸然泪下,不止不休。

  苍耳,有很多女人不美,也有男人爱之如狂,美貌,并不最重。

  我抬头,凄然一笑。若有男人能爱我,便为他死了也成。

  清肃盯我半晌,叹,痴儿。



  我倒给了老鸨一千银子,才求得卖艺的许可。不过要掩面,遮屏,不得露出半分容貌。

  这条件未免太伤我。我一怒,也答应。

  她不让,总有意外可发吧。



  有人说,城南嵌春院新进一琴妓,弹得非凡乐曲,却难瞻容颜。如水的人潮涌来,妈妈脸上生花。

  人既多,挤破了门也是可能的吧,那挤倒了屏风也是可能的吧,挤掉了面巾也是可能的吧。

  我静静与众人对视。被他们眼中赤裸裸的失望伤的体无完肤。
  推琴而起,我一路奔回山野。

  清肃安静站在我身边。苍耳,你还太小。那里的人,怎有识人之能,有眼无珠罢了。

  我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那你当初,岂不是也有眼无珠,软玉温香之处,你也去了不少吧。

  他不语,默然离开。



  我倚溪畅饮,想涤去这无尽烦恼。我想,忘记容貌,我还是一只快乐的妖。

  琴声起,清脆音色仿佛扣打心扉。我手指翻飞,发丝纠缠,一袭白衣浸着清酒的痕迹,贴骨寻身,纤美身形一览无余。我弹琴,两目清泪。

  顺溪漂过一个蓝衫人影。我看到,终起怜悯之心。扣住琴弦,飞腕轻扬,纤丝带上一个清秀男子,紧闭双目,像是喝了不少水的样子。

  素手轻轻一按,水从男子口角溢出,男子睁眼,目光朦胧。

  他看着我,问一句,你是哪处的仙子?

  我一愣,珍珠般的泪水滚落。公子,你看花眼了吧。

  男子清醒过来,神情清朗。对着我,他长揖为礼,在下秋南,谢过小姐救命之恩。敢问小姐姓名,日后定当回报。

  我笑笑,拦过话题。公子为何昏倒在溪水之中,是遭人暗算么?

  男子一脸羞涩。不瞒小姐,在下本在溪边行走,忽然听闻一阵琴声,曲调凄美,弹者用心良苦,令闻者感同身受。在下心念一动,未及脚下。溪石本滑,一不小心就,就……

  我本不想笑,却还是笑了出来。我一指身边乌木琴。你就因为这个落水?

  男子一见,喜不自盛。难道小姐就是那弹琴之人?

  我神色稍暗。想起旧事,不免生恨。语气也尖酸了许多,怎么,不像么?我这样的人不能弹琴么?

  男子似没听出我话中讽刺之意,自顾道,哪里,该是小小姐天仙一样的人才能弹出此等天籁之音。

  我以为听错了,再问,你说什么,你说我美么?

  小姐心地善良如水晶,通体透明。世间再无比小姐更没之女子了。

  我定定看他。他眼中水色,并不丝毫的伪作之色。我垂头,秋南,你是第一个说我美的男子。



  清肃站在我面前,一脸反对。

  苍耳,你不能嫁他。

  我说过,若有男人爱我,我为他死了也成。

  就为他说你美,便是他爱你么?

  我知道什么是爱。你当初说我美不在貌。如今有人懂我美丽。你又说那不是爱。你把我当三岁孩童么?

  苍耳,你是妖,你不能嫁他,这不行的。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清肃生气了,他第一次对我生气。

  苍耳,你怎么这样一意孤行。

  我水袖一拂,那就随我去吧。


  
  苍耳。他叫我,语气是那么的悲伤。你不是一直想听故事,我讲一个给你,就当嫁妆吧。

  我站住,回到他身旁。

  苍耳,你知道我生来家境殷实。那年,依着父母媒妁,我娶尘儿过门。我收起轻浮之心,决定一心一意对待尘儿。那尘儿,果真人如其名,安静出尘。她坐着的时候,不言不语,对你款款一笑,便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笑,如此人物,岂不是正合你心意。

  他叹气。虽知貌不最重。然若是有才貌双全之女子,舍她其谁?苍耳,那个时候真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每日与朋友谈诗论画后回家,她总会为我送上一杯碧绿冷茗,屋内,也早已暗暗生香。她可为我洗衣烧饭,也可与我对弈赋诗。那样容貌,那样品德,那样善解人意,世上,再难有那样女子。

  你们夫妻恩爱,何必再言。我冷笑。

  他闭眼,似在追溯。苍耳,你可知世上有女鬼,名暗生?

  不知,你从未说过。

  我识得她时,她便叫暗生。也许,她为所有人心中向往。她最爱世间痴情男子。得到后却又弃之如屐。她是只寂寞的女鬼。总想人爱。那时满心的恨,现在想起,已有些同情了。

  苍耳,别说那时静尘,就是比静尘再美百倍,也及不上暗生一分半分。她确实美。她若想要颠覆一个国家,只需笑一笑,招招手。可惜她是鬼,只得生在暗处。

  那夜我忽然惊醒,觉有人唤我,尘儿正睡的熟,我伸手推推却不见醒,遂心中生疑。轻手轻脚走出去,就看见暗生,她在那里冲我挥手,似男人潇洒万分,似女子无限风情。我恍然间,她已到近前,手指捏我小臂,肤如凝脂,滑如游蛇,软若无骨。我心里一惊,想起尘儿,苏醒时,仿佛做了一场春梦。

  我问她,你是人是鬼。

  她笑,花枝招展,却不轻浮。外间都传公子是世间难得痴情男子。我心中仰慕。趁今日月色正好,来会公子,公子怎的疑起我,真叫我好生伤心。

  我想着尘儿,强自镇定。

  她呵呵笑,手中不知哪弄来一把团扇,遮住半张玉颜。伸手探我,我想躲,方觉不能。一惊之下,她已然拂上我脸,公子不觉我很美么?

  我一味冷笑,并不言语。

  她仿佛明白,渐渐离开。你们文人呐,真是止不住的酸气。我叫暗生,公子可记得了。

  次日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捉鬼。黄符贴了满屋子。晚上哄尘儿睡下。一个人等着暗生。夜半有女声响起,公子是在等我么?

  我透过窗子,惊见她一袭艳红衣裳,穿过黄符,宛如分花拂柳,直直向我走来。

  我惊异于色。她清雅一笑。这符对付些小鬼倒也有效。对我,则是小看了我。

  我心中慌乱,只得问,你找上我,倒是所为何事。

  我一女子独自活过千年,公子可知其中寂寞滋味?公子有佳人相伴定不觉得孤单。可我枕边空留,想着公子,心里难过。

  我怒,这是不可能的事。你莫要妄想。

  她也不生气,只掩唇而笑,不信我能撑多久。她眼中轻信,我想,以往,她该是无往不利的。对于女人,最大的武器是美丽,而她,十分懂得这武器的使用方法。

  可是我,自信自己是爱尘儿的。一人一鬼就这样僵持着,她每天必来,半约有余。

  最后的一晚,她的笑容有些冷清,淡薄如月华。她问我,我最后一次问你,是否要和我风流快活。

  我凝视她半晌,方知,即使是绝世容颜,见的多了,也不过如此。尘儿的脸在我心头柔柔掠过,只觉得,不知比她强多少倍。我狂笑,不可能。

  她捻碎一朵刚开昙花,整个人越加芬芳。她咬牙道,我得不到的,不会让别人得到。别妄想我会让你们开心快乐。

  我突觉身子一阵尖锐疼痛。转眼间,她却已经不见。我想推门,却发现已经不是往日高度,抬手,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我心一阵冰凉。恨意顿生。然后,一个好听熟悉的女声在屋内响起,清肃,你去哪了?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和绝望。我怎么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怎能?

  在她开门之前,我旋风一样的冲出自家院子,在荒野中飞奔。我上最高的山峰,对着新月嚎叫。尘儿,忘了我,父亲母亲,忘了我,我将再不能回去。再不能。

  我不停的悲鸣,直至喉咙腥甜,眼中泣血。我孤单单躺在月光下,不知所措。

  她出现,在我耳边说,你应了我,我便放了你。

  我挣扎着仰首而立。我傲然道,我清肃情愿生世为妖,也不会称了你的意。

  后来,我偶尔在夜里偷偷回去,见老父叹气,老母垂泪。我那可怜的尘儿,在多次寻我未果,毅然决然的出家为尼。她临走前对着父母说,无论他是生是死,我要为他祈福,一愿他此生平安,二求我们来世在续夫妻情分。清肃他,必不负我。

  我暗中护她上山。在她死后千年,我修成为妖,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剪断她执意维护的红线,我与她,从此无情无缘。生生世世她的生命中,再无清肃此人。

  苍耳,我一人游荡这千余年,然后才知,这世间一切,不过是一场空欢喜。静尘和暗生,一人已去,一鬼长留。这些年我再没见她。但也常听闻有痴心男子枉死。若那秋南爱你,恐她会来,到时你们便会被她生生分离。若他爱你有不真,定要被她诱了去,到头来,累了你白白一场伤心。

  我沉默半晌,清肃,你对我说这些,是为什么?仅仅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可能,便要断了我们只手可得的幸福么?

  你还不懂么?即使没有暗生,也会有别人。暗生,是随遇而安的啊。

  我不懂。我只知道,即使有一日,他变为妖也要,什么都好,我也情愿伴他身边。只要,他还爱我。

  他叹,痴儿。

  我对他回眸一笑。你当年若不痴,又何来今日下场?那鬼至最后都没有真正的伤害你,想来,是对你有几分真情在的。你若真应了她,也许全比如今境域强百倍。

  他苦笑,苍耳,我若真应了她,恐怕早已死了。

  我嫣然。可是清肃,你那时有多真心。真情意,是掩饰不了,勉强不了的。我不再理他,转身就走。背心上两道硬生生疼痛的目光。



  披上大红的嫁衣。我自己绣的凤凰交颈,大团大团的合欢花,大朵大朵的并蒂莲。

  我头戴百珠凤冠,珠帘垂下,七分羞涩,十分妩媚。对着暗黄铜镜,抬眸,眼中净是氤氲雾气,镜中自己,倒也秀美可人。

  门扉乍响,进来的是已有些微醉意的秋南。

  他见我,挑起喜帕,赞我,苍儿,你今天真美。

  我心醉,如柔波荡漾。



  秋南,本是当朝二甲进士。因无钱无名,才委屈配到这穷乡僻壤做县令。虽说是举家搬迁,不过一母二仆,再无旁人。

  他对我说,自见了我,满心不甘都已散去,只剩下满满感恩。

  我淡笑,为他弹一曲《凤求凰》。他随着琴音低吟,既而成赋,我边弹边唱,唱的是《长生殿》,当日清肃教我,未想今日,倒也真用的上。

  母亲患有鼻疾多年,总食不知味。我种了满院的苍耳和其他草药,细心为母亲治疗。母亲不久痊愈,终日拉着我话家常。我也不假他人,亲自侍奉这母子饮食起居。后又渐渐开了间药房,请医生坐堂,时而会免费给穷人诊病,并分发药材。久而久之,为良人谋得了清政爱民的美名。

  秋南眼中盛满无限爱恋,环着我,他说,苍儿,你是上天赐我,无上珍宝。

  我将头埋与他怀里,我做这些,不及你说爱我十分之一。

  日子渐长,我们夫妇在这边城,也有了些许名声。而清肃,自我嫁人,便再无音信。但我相信,他一定在某处,暗暗的看着我。
清肃,你知道么?我很好,也很,想你。



  到底还是来了。



  近日我夜半醒来,秋南总不在身边。披衣出去,正逢他进来,问他做什么去了,他只一句如厕寥寥带过。

  日子久了,难以再信。我怀着极为不安的心情问他,你到底去哪了?

  不想他竟然生恼,恶语相向。

  夜里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我不免低垂泪水。这个每天每天见着的人,什么时候,竟然变的这样陌生了?难道我终日努力,竟也都枉费?

  心一狠,在他身边躺下,假装睡的很熟的样子。他轻手轻脚摸起来,低低叫我,苍儿?

  我不应,他以为我已然睡着,穿了衣服出去,我隐去身形,跟了上去。

  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如那日他见我,你是何方仙子?眼里的浓厚爱意,如今,已不对我。

  走不多时,隐约见前方有女窈窕,女子见他,直直扑如他怀里。他一把搂住,细致激烈的吻。

  我再也走不动。看着那女子,我感到了清肃那日说过的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是暗生。我一见她就知。除了她,再没有女子可以美的这样令人心折。

  我看着秋南迷醉的眼神。秋南,即使为蝇为狗,我都会跟你。可是,你终究逃不开她么?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么?

  秋南与暗生一夜缠绵,在拂晓离去。

  我留在原地,显出身形。

  我怒问,你见别人幸福,终是要来破坏的么?

  她慢慢理着发,淡淡笑容。你是他妻子么?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最后终究是个下堂妇罢了。

  我一阵气苦,心里想过清肃的话。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清肃清肃,你竟然这样了解。秋南秋南,你也竟真的应了他的话,负了我。

  我沉默许久,只说,既然你已经得到,就不要伤他罢。

  她挑眉,眉峰屈曲。他这样对你,你也为他求情?

  我不看她,到底,夫妻一场。

  她欢然道,好个夫妻一场。我最爱痴情男子,最恨负心人。我听见哪里有人自诩痴情,便要来试。可谁都难担这“痴情”二字。所以,他们都死了。

  我头一次见这样疯狂女人。说,可那唯一真心的,你也没善待他。

  她美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惊讶的表情,然后,这种表情转化为愤怒。她目光闪动,上下打量我,笑,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承他之力而生的小妖。这些年,都是你伴他?

  我心一冷,难为你还记得。

  她恨声,你既伴他,又以嫁给他人?

  我笑,这你就管不到了。

  她恢复美丽微笑。你敢负他。我定不饶你。我见过无数男子,只他是不同的。

  我轻哼,是啊,只他一人还活着。生不如死。

  凤眼半眯,她弹指,你莫要讽刺我。他选了你,你却负他。我也可以要你生不如死。

  我纤袖一甩,为你生不如死的人还不多么?那时你叫暗生,现在你又唤名为何?

  柳琴。她身姿摇曳,婉转如水蛇。素手一伸做弹琴状,高低起伏,如流如瀑。你知道他的,他最爱琴。不过,现在更爱我。

  我仓皇而逃。身后,她笑声不止,随那笑声,朵朵桃花飘落。

  曲指握拳,指甲片片如掌,点点鲜血,滴在翠绿桃花瓣上。空幽中,寂寞的冷。秋南,你昔日究竟是爱我,还是爱琴,原来,这就是你心所向往么?



  我掩门,推醒他。

  他睡眼朦胧。是了,一夜欢好,怎能不犹自梦中回味。

  我盯着他,眼中黑白分明,清冽忧伤。秋南,你还爱我么?

  他敷衍,自然是爱的,别人这些傻话。

  我决心挑破这溃脓的伤口。这样的挣扎和自我安慰像虫蚁一样啃噬着我。

  那么,柳琴是谁?

  他陡然翻身坐起。面色一下子冷若冰霜。

  看他这样,我心中已有答案。

  你跟踪我?他看似怒极。

  我凄然笑着,再不会了,已经没必要了。

  他冷笑。我从不知道,那个明朗的温暖的儒生,竟也可以笑的这般寒冷。他径自穿好衣服,不理我哀怨脸色,摔门而去。
 
  对着日日燃着的烛火,我的泪比其多几倍?

  而秋南,竟不再回来。



  我依旧每日待母如初。

  母亲也声声骂那薄情儿。可我知道,如若一日他回来,母子依旧连心,再加一柳琴,是多么完美的事情。儿是唯一,媳如衣服。这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没想到体会起来,这薄情,竟把我扯的生生的痛。

  秋南,我等你,为她的一句生不如死,也为你的薄情寡义。



  又过几日,清肃来了。

  跟我走吧,暗生串了人来害你。

  我一抚他硬厉的毛。清肃,她说我负你,便要我生不如死。清肃,你爱我,还是爱她。

  苍耳,此事与爱情无关。你我之间,再论爱情,就显的生了。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我负手立在窗边,看外面荧荧灯火。她毁你幸福,断我爱念。你难为妖,我难为人。这恨,你一点也不记么?

  我说了,一切不过是空欢喜。她看不破,你为什么也看不破。

  我该看破么?

  苍耳,天下女子,只你是不同的。

  我看着他晶莹绿眸,几个千年过去,这眸子,越发的平静起来。我在心里问,我哪里不同了,一样是情痴傻女子。而我只是说,清肃,我要见他,如何对我。

  你这又何苦。

  外面一阵嘈杂,清肃说,他们来了。

  我咬破中指,轻抚过唇,红唇更艳,眼更鲜。



  推门出去,看平日交好邻里,此时全都面目狰狞。

  我微一福身,小女子何来这大薄面,要劳动乡邻为我家事奔波。

  他们见我说话,竟似害怕一般,全都向后躲去。

  这一躲,秋南就显了出来。

  他冷眉,那好看的眉,此刻拧的不成样子。我看他修长手指对我,这妖女本是一只狐狸,竟媚惑我与其婚配。今日得高人相助,识破身份。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了然,柳琴,这就是你的生不如死么?你可知,若是爱了,死在情人手里,是多么美好的事?你虽然经历无数,却还不知,爱情本色。

  我凝眸看那个淡衫男子,心中一点悲哀也无。秋南,若是早一日,我就是死在你手里,也甘了。可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你竟信她,你宁可信她我为妖,却不知她亦为鬼么?

  我款款笑,不只夫君说那高人是谁?可否引来相见,当面对质一番。

  他胸有成竹,想她教的用心。你自束手,高人此时有要事,等事情结束,定来收你。

  我束手,笑,好好,我且等着,你们如何收我。

  我暗自施咒,不理村人忙碌着将我捆于木桩之上。

  天黑了。我还在默念。

  人群中转出一女子,为素妆柳琴。

  秋南揽着她,眼角眉梢尽是喜悦。她依着他,无限妩媚。

  脑中是她传音于耳,你死的可开心?

  我闭眼,未知鹿死谁手。



  人群中,她声如莺啼,点火吧。

  我睁眼,咒语方停。见秋南,眼里无一丝情义。我嘴角轻挑,罢了,就让我们,再无纠缠。

  既而闻得嘶嚎如鬼哭。柳琴,你且一同与我,在这烈焰中挣扎。你可知晓这缚身法术?我乃一小小苍耳,最善缚身。今日我缠住你,我们同归于尽吧。

  又闻得秋南惊叫,琴儿,琴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清肃我终于知晓,我哪里不同。原来,多情女子是绝情。



  火,漫天漫地卷过来,我想,劫数难逃了。却见眼前灰影一闪,带了我出去。

  清肃,她死了。原来,鬼比妖更怕火。

  你怎样了?

  虽法力尽失,面目全毁,却还有一命在。清肃,你?是在生气,在是在开心?



  村人眼中,一匹灰狼窜入火中,转眼再去。却不知,那狼身上,紧紧缚一枚苍耳。小小的身躯,已然面目全非。



  回到山中,我问,清肃,你为什么还不能恢复人身。
 
  我已经为妖,即便她死了,这点还是不能改变。

  清肃,你为什么救我。难道你真爱我?

  他用湿润的舌舔舔的的脸。苍耳,你还不懂么?若是不能相守,爱情,就是一场空欢喜。我难以独自再渡千年,也没有耐心,再养一个你。

  我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然欢笑。我觉得自生出,就没这么欢畅过。

  清肃,我现在,已然面目全非,如此形貌伴你,你可忍受?

  你已经懂了,天涯海角,就让你我相伴吧。

  他分我一半妖力。我再醒来,还是那个窈窕女子,只是,面容已毁,丑陋骇人。不过没关系,我还有清肃。清肃看着我,苍耳,
  
  你终于了解,这才是你。

  我理好长发,我想去看看他。

  清肃眼中全是了然。

  早去早回。



  秋南疯了。

  他整日在城门口,怀中抱一幅头骨,口中喃喃自语。

  我凑近,眼中清澈,再无泪水。我轻轻问他,秋南,你还记得我么?

  他眼如雾,小姐,你在和我说话么?小姐你美若天仙。小姐,你天仙一般的人儿,你可知柳琴在哪?顿了顿,急急又道,不是不是,我问小姐,你可知苍儿在哪?然后抱着骨头笑,苍儿苍儿,你在哪儿?刚说完,仰首望天,柳琴,你在哪儿?语气悲惨,仿如那日我听闻鬼哭。

  我笑问,秋南,你心里寻的,究竟是苍耳,还是柳琴?

  他吃吃笑,小姐,你说,我寻的是苍耳,还是柳琴?是苍耳,还是柳琴,是苍耳还是柳琴。叫声一声急似一声,和着风吹过城门的萧瑟之音,更显凄厉。

  我叹气,转身离开。

  秋南,你曾是小康之家的如花少年,你曾是金殿上侃侃自若的两榜进士,你曾是众口称赞的知县老爷,你曾是我苍耳认定一生的良人。你知你有今天么?你知有一天我也会离你而去,你还记得你说,苍儿,你是上天赐我,无上珍宝。

  秋南,我已经不再爱你。

  取一珍珠与一个田边老翁,我说,盼你有空时照管一下那城门孤苦之人。叫他不致饿死既可。我在远方可祈你全家平安。

  老翁颤抖着收起珍珠,止不住好奇问了一声,小姐与那人?

  我未回头。路过罢了。

  从此,相逢是路人。



  回到山里,崖上一匹孤独的狼。


  那日清肃在山中寻我,我坐在崖边,见他衣袖缱绻,风姿卓绝。

  我笑,清肃,总想见你,见你口中的温雅公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如玉脸庞上惊怒不止,苍耳,你干什么这么做。

  我可是向神求了千年呢。可是,到最后,你也再难为人。生世为妖,可委屈了你?

  他倚我坐下,揽我入怀。苍耳,只要不是一人,几世我都不觉委屈。苍耳,你何苦这样傻。说着看我全身上下,你,舍了什么做代价?

  我指着无力的双腿,清肃,你是喜欢变成狼带着我,还是喜欢作为人抱着我?反正我是苍耳,本不善行,偏就要,缚着你。

  他按我头在他胸口,一滴温热液体缓缓渗入我冰凉发间。

  清肃,我想去江南。

  好。

  我想去看看你说的,江南三月,遍地风流。

  是啊,那真美。你没见那如玉公子,如花美眷。点点挑花片片柳,江水如碧山如黛。苍耳,合该是那样的美,才可配你。



  后有传,江南移居一对夫妻,男子清如朗月,女子掩面,看身形,无限柔媚。女子素有腿疾,男子不假车马,终日将女子抱在怀里。

  天气晴朗时,可见女子倚在男子怀里,两人切切私语,那情那景那人皆可入画。凤凰于飞,羡煞旁人。

  两人在江南日久,才情,品德俱是有口皆碑。有时路过他家门前柳下,如若驻足,可听琴声铮铮,弹的是那《凤求凰》。

  男子善诗词,偶会开馆授徒,女子精医道,免穷人诊费。

  男子清肃,女子名唤,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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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4-5 11:42 | 只看该作者
  很凄美的鬼神故事。语言简炼。欢迎新朋友:)
3#
发表于 2006-4-5 12:4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马碧静 发表
  很凄美的鬼神故事。语言简炼。欢迎新朋友:)
神鬼也恋爱.人只为一个情字,情又为谁?

情本无情.
4#
发表于 2006-4-5 13:11 | 只看该作者
  手法挺新颖,但是缺少细节,感觉不是很丰满。
  朋友应该经常回来管理自己的帖子。
5#
 楼主| 发表于 2006-4-5 13:39 | 只看该作者
感谢版主!多指教!
6#
发表于 2006-4-5 14:24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写的很有灵气,语言精练。运用人、鬼、妖之恋,诠释了人间爱情的可悲可惜可叹可哀!
7#
发表于 2006-4-5 14:58 | 只看该作者
凡心,你好,想象力真丰富,蛮好的。
8#
发表于 2006-4-5 23:4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马碧静 发表
  手法挺新颖,但是缺少细节,感觉不是很丰满。
  朋友应该经常回来管理自己的帖子。
静版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小说运用的手法还是新颖别致的,富有灵动,很有传奇色彩,当之精华祝贺!
9#
发表于 2006-4-6 09:35 | 只看该作者
好空灵的文字,语言特美。支持一把!
10#
 楼主| 发表于 2006-4-6 14:0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写的很有灵气,语言精练。运用人、鬼、妖之恋,诠释了人间爱情的可悲可惜可叹可哀!

多谢一楠斑竹。
11#
 楼主| 发表于 2006-4-6 14: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凡心,你好,想象力真丰富,蛮好的。


天姝好,谢谢你的评语。
12#
 楼主| 发表于 2006-4-6 14:1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杨义龙 发表
好空灵的文字,语言特美。支持一把!

感谢义龙兄,请多指教!
13#
发表于 2006-4-6 22:12 | 只看该作者
好文,再读再支持。感情浓冽。一个“情”字足以弥补缺憾!
14#
发表于 2006-4-6 23:47 | 只看该作者
凄美的故事,空灵的想象,恭喜楼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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