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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域
(小说) 杨友泉
青年教师张一弓对数字的着魔使他出了名。还在读中学的张一弓就把圆周率记到第二十九位,数学教师只要求把圆周率记到第六位,张一弓漫不经心的计算使他一下就记到第二十九位。第二节课数学教师提问,张一弓使全班同学和数学教师都吓了一跳。
后来做了教师的张一弓写了一本有关数字的论著。住在隔壁的青年教师张松,有一天端着茶杯翻了一下摊在桌子上的底稿,内页上长篇累牍地陈述了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数字的形象性。张一弓的观点认为天下的事物都可以与数字一一对应,就象2和红掌拔清波中的鹅一样具体;第二、三个问题是数字的音乐性和色彩性。张认为每一个数字就是一种色彩,数字的无限性就是色彩的无限性.
张一弓下课回到宿舍张松还在看。见张一弓回来张松就不好再看,喝了口茶水对张一弓说:你真的对数字着了魔了。张一弓笑笑:其实是事物本身有魔力,天下的好多事物都这样,都有魔力,我只不过是试图想打开一扇门,把魔力从事物中放出来.
张松六岁的小女孩叫着跑过来.爸爸,爸爸地叫。有时的张一弓听见这种叫声就有些不太自然。这声音在三十二岁的张一弓听来觉得刺耳。张松和张一弓同龄。早些年单身的张一弓被别人嘲笑还嘲笑过别人,觉得俗。几年来别人善意的暗示,不怀好意的旁敲侧击使张一弓若有所失。张松又住在隔壁,同事们开玩笑时就不必去找太远的材料。
县城对于在外地都市上过大学的张一弓来说显得小,如果撇开建筑面积来看,县城就显得特别小。小县城,县城小。张一弓经常把这两个句子巅过来倒过去地看。
也不单是世俗的压力。张一弓的压力还来自内部。尽管张一弓体内并没有留下象树那样一圈一圈的年轮,但张一弓却比树清楚自己的结构。张一弓一直认为人对自己的感知是先天性的,比x光透视自已还灵验。张一弓唾弃那些为了前途或一个目标而不愿意感知自己身体结构的行为,这是对人自己的不负责任,同时也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张一弓就象感知世界和数字的关系一样能感知自己的一个病毒的存在。张一弓一直认为,对自己都无法感知的人就不可能有效地去感知世界。
张一弓也想过干脆象某些成功者一样一杆子插到底,把数字研究搞出些眉目再去谈论婚娶。但这只是张一弓整个人生中的一孔之见,这不是上策。张一弓甚至已经这么做了,而且还做了几年,后来觉得这不是上策。
在后来的几年研究中张一弓不时地取得突破。他的抽象思维在他的头脑中左豕右突,象蔚蓝的穹庐中的风一样,从不曷止地窜上窜下,有几次的灵感险些就要使他成功了。张一弓对这段时间的思维很满意。
思维突飞猛进的过程也就是年华付水东流的过程。张一弓的身体却由于思维的飞跃而出现某些萎顿,不象三十岁以前那样思维和体质都保持着最佳状态。身体中出现了某些失衡,随着前额的高阔四肢显得绵软,一些无可名状的凄苦也在夜深人静时从绵软的四肢浮起。
张一弓也并不是不希望结婚。结婚象数字一样:有一就有二,有奇就有偶,这是充满魅力的平衡现象。世上没有比结婚有更美的平衡了。
越美的东西就越难抵达。婚姻就是这样。在张一弓看来不少人的婚姻都到不了美这个层次
。张一弓只在电影里或名著里看过那种可以让人死一回的婚姻。张一弓就留心过住在隔壁的张松和他的妻子颂小芬---颂小芬在县电力公司工作。张松生得端正白皙,大学本科,一米七四的个头,在县城男子的平均高度一米六七中明显居于中上水平.再看颂小芬,高中肄业,身高一米四八,在县城女性的平均身高一米五六中居于中下水平.颂小芬的模样即使在张松看来也不敢恭唯.曾在一次下棋中流露过这种情绪:婚姻婚姻,灯一熄,毛拔开是个雌的就行.流露出十分无奈的情绪.可是,即使是住在隔壁的张一弓也从没有听到过争吵,看起来还很恬静,一个美满的小家庭似的.表面看来张松和颂小芬明显的失衡,但另一方面却改变了这种现象:颂小芬有一份薪水极高的工作,在住房上也处于绝对优势,颂小芬在娘家还有一份房产;而外地人的张松可以说连一撮土也没有---这样,张松和颂小芬就处于平衡状态,一个牢固的家庭似乎就形成了.
张一弓对这桩婚姻表现出了明显的失望,一点也没有美感,但又不可挑剔,象逻辑思维一样严密,象数字一样有序.
二
张一弓在下午接到一个电话,是大学时的同学徐强打来的.务必让他在傍晚七点到徐强家,说给他介绍对象.张一弓听着徐强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脸上就发红.觉得这种事也要人帮忙实在别扭.喂,你到底来不来,我可是费了心的.徐强粗犷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再次变得奶声奶气,一点也不象徐强.要不是张一弓脸上发躁,很可能对这种变质的声音要笑出声来.
张一弓的话筒放得很沉重,咔---嗒---.房间的墙壁把这种声音反射到张一弓的耳里,张一弓就越发觉得沉重.这沉重的一响肯定结束了什么.张一弓甚至看到了过去那些烂漫的爱情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那些从书本上,电影中,自己的经历里错综交汇出的一幕幕烂漫爱情宣告结束,另一种模式的爱情宣告诞生.
准点到达的张一弓还是挨了老同学的几句奚落:人家女孩都能提前几分钟到,你张一弓就把时间咬得那样死,准得连秒针都不放过.
张一弓笑:长时间搞数字,精确惯了,不象你写小说,什么都有弹性.
女孩的确秀气.听他们老同学斗嘴,也不介意.徐强的妻子王倩把热茶端了上来.
张一弓又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女孩秀气.
第三眼,张一弓就只是觉得女孩秀气了.这个信号一旦从张一弓的眼球传到脑屏上,张一弓把自已都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己经在失望.
尽管张一弓在表面上还是很热情,问了女孩一些话,但老同学徐强和另一个老同学王倩己经感到这是假象.张一弓的本质是冷漠和紧张.热情和嘘寒问暖说明张一弓在敷衍行事.
第三天王倩憋不住气,打电话问张一弓.王倩痛斥张一弓.说昨天我都跟徐强吵架了.我催徐强问你,徐强说不管了.说好了你给个回话---其实也不需要回话,可你也得主动跟我们说一声.礼貌一下也是应该.
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人?王倩的语气充满幽愤.
张一弓使劲用小姆指抠鼻孔,抠出一根鼻毛.
.
....不知道.
你对那女孩一点感觉也没有?
有!
什么感觉?
王倩肯定大张着口.
.
.....还挺秀气.
你喜欢了!
不喜欢.
王倩咔嗒挂断了电话.
王倩对张一弓的失望己经不是第一次了.十年前的王倩就在张一弓身上尝到了这种东西.那时尝到这种东西刺激大,不象现在可以无所谓地稀释.
十年前在某大学的一条甬道上王倩看见了张一弓.那时的张一弓风华正茂,清秀白皙的脸上象有什么在流淌,却又滴不下流不出.王倩马上就想到水晶石里涌动的那些潜流---那些潜流欲飘似泻、似动却静.王倩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就在张一弓双脚的脚踝相互配合着把足球挡来挡去地经过王倩身旁时,王倩把手好象随意地放开,碰了张一弓的球衣一下.张一弓连头也没有抬.王倩想再随意挠他一下,提醒他看她一眼,但张一弓已经滑到了前面.
一旦发现自已的预谋王倩就感到脸红.王倩虽然不是那种文静的女孩,但也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放荡.可是她的确表现得很放荡,而在她表现这种放荡时她几乎没有感觉到放荡,她当时只觉得这样做有趣,这样做有意义.
那时的王倩己经和徐强恋爱.王倩对徐强的恋爱在发生了这个小小的片段后觉得有些部分出现多余.傍晚徐强把他写的小说摊放在松柏间的小石桌上,往常一样大声朗读.王倩听出连那些声音都是多余的.当徐强把一万多字的短篇读完时,王倩留心的那只瓢虫从草丛爬到桌面上还没有飞.
王倩和徐强的恋爱开始于初二年级.虽然那时还不叫恋爱,但也并不是就不叫恋爱.王倩是数学尖子;徐强是语文尖子.他们一直保持到高三毕业.在那种竞争激烈的年代,保住尖子并不比保住恋爱容易.
几次之后徐强渐渐从王倩身上感到自己的多余.徐强就对王倩说:是不是走进大学的门槛我们都完全放松了,把恋爱也要放松.
我们的确需要一个竞争的环境,那样我们的恋爱才能日日更新.徐强又说.
你说到哪儿去了.王倩觉得徐强的话不着边际,不过我们确实应该相互留一个空间.
徐强一段时间没有找王倩.王倩也没有来,相互之间就都有了一个空间.
徐强根据自己的想法寻找到了一个竞争的环境.他加入了学校的文学沙龙.
王倩有了自已的空间后反倒有点虚空.过去的时间还有徐强来填充一下,张一弓(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叫张一弓)来填充一下,时间还显得拥挤.现在徐强不来了,想象中的张一弓也似乎有些虚无,时间就显得宽敞起来.
这所二千多人的学校不算大校,但要有意识地去寻找一个无意识的人确实不易.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王倩发现那个男生的教室就在三楼,就在自己教实的下面,并且跟徐强在一个班.这一发现使她觉得有了进展,但也同时表明:进程不会太顺利.
王倩就经常出现在张一弓的教室门口,使王倩暗自发笑的是:自已遇到徐强的机会多,遇到张一弓的机会少.
有几次徐强看到王倩从门口向里张望,以为是召唤自己,出去时王倩己经遛走.尽管徐强很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写小说的笔,但大团大团的困惑使他无法进入状态.
遇到张一弓有限的几次场景王倩经常让它复现.王倩精心设计的几次相遇并没有凑效.开始的几次王倩看到张一弓过来就减缓脚步,在甬道的三分之一处象淑女那样注视,张一弓却总是漫不经心,张一弓的目光总是磁馏一下就滑了过去,还不到一秒钟,而设计这种场面王倩要花几个小时.接下来的相遇王倩做了改进:看到张一弓过来干脆停下脚步,这种无缘无故的站立使张一弓深看了两眼,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又看了一眼似乎确定没什么事,就走开了.这当然同样使王倩觉得失望.有一次,站到甬道中央的王倩开始向左边移动,张一弓不得不让到边上,张一弓投来的目光在王倩看来除了惊讶和责备,连一点审美都没有.
王倩觉得这样做不是自己王倩.王倩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古怪,但是王倩并不能说服自己,她想:也许是我的这种性格掩饰得深,没有表现出来.
一段时间下来王倩觉得累.她的这种古怪的行为,招来了一些古怪的眼腈.她虽然不在乎这些眼腈,但并不是说这些眼睛就与她无关.
一旦艾怨产生王倩就不能控制自已,作为一个一向自以为出众的女孩面对这种待遇,不能让她一下接受.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变得更加古怪.
一向喜欢踢球的张一弓又用两脚夹带着足球过来了.球也有不听使唤的时候,它跑到了王倩面前,也许是张一弓怕球上的灰碰脏了这个穿着体面的女孩,动作就显得有些仓促,脚步也开始零乱.结果球朝着失去控制的方向跑去.王倩分不清自已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她提起了自已的左脚,左脚和张一弓飞奔着的脚缠在一起,王倩猛烈地趔趄了一下,张一弓响亮地摔了一跤.
张一弓摔得有些狼狈,缓缓爬起来,向王倩倒歉.问王倩有没有撞伤.王倩的脚踝果然青黑了一块.王倩就觉得疼,就让声音磁哩哩从口里发出.张一弓有些慌.张一弓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被自己弄伤了,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王倩看见张一弓的膝盖上蹭破了皮,想不再为难他,但一想,那样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做.
王倩头一次矫情地让张一弓陪她上校医室.进了校医室王倩才把自已还原出来,让校医给张一弓涂药.张一弓推让,王倩轻松地说,我不痛了.张一弓就困惑地让校医给自已涂.
从校医室出来,张一弓看见王倩走路不太自然,有点跛,就陪送王倩回宿舍.这样,王倩就认识了张一弓.
同是水利专业的徐强和张一弓,前者喜欢小说,后者却对数字着谜.王倩觉得有些好笑,但他们读的书除了本专业外,有不少是哲学和文学方面的,甚至还涉及易经和巫术.王倩从张一弓那里借两本看不懂的《易经指南》和《易经说些什么》.张一弓对王倩来借书表示为难.因为王倩开口后才发现小书柜上贴的字条:牙刷和书概不出借.字是打印出的粗体二号,油黑严肃,一点也不象开玩笑.张一弓踌蹰了一下还是把书抽了出来,递给王倩,王倩说,借一本算了.张一弓就赶紧把另一本塞进书籍中.
王倩主动了一段时间,不见张一弓有回应.不知道自己在张一弓那里有没有一点位置.正好徐强发现王倩一天往张一弓宿舍跑.有几次徐强借故到张一弓宿舍.王倩和张一弓都在谈笑.而且还发现王倩眼睛里的瞳孔在放大.按人体生理特征分析,那是王倩在爱.徐强的脸色就一次比一次黑,几次都控制不住走过去,想破坏那种在徐强看来是"温馨的交谈",但张一弓平和的脸上一直对徐强的近逼产生不了一点反应.徐强就莫名其妙地自动熄火.
王倩想自己卑鄙一回,让徐强帮助自己搞清楚一下自己到底在张一弓那里的位置.王倩自认为有一双雪亮的眼睛,能看清任何男人.现在她知道了,张一弓这种男人就是再这样面对面谈十年,也难以窥见那扇窗.
王倩的"卑鄙计划"原来是这样设计的:王倩故意在张一弓面前和徐强热乎,观察张一弓的反应.当然,王倩知道即使是张一弓没有一点反应,王倩也是要回来跟张一弓往来,也就是离开徐强.王倩当时头脑相当清楚,并不由自主地说,:这是肯定的.
但正象世上许多朝反面发展的事物那样,王倩的计划己经不可救药地朝另一个方面发展.王倩在痛哭了十个夜晚后,一心一意地决定嫁给徐强.王倩大部分的哭声是为了自已的第一次矫情,第一次卑鄙----亦即自已的第一次所有做作而哭.她觉得仅仅瞥了张一弓一眼,就产生了这么多的迷惑---简而言之,她就是为了这种迷惑产生的迷惑而恸哭!那是什么样的困惑啊!
多年来王倩就象这个突然断了节的故事中断了自己的历程.
她想:我这一生终于有了一个断域.
三
张一弓在《数字论》中是这样来论述男人和女人的:男人用1表示.这不仅象征了男人性格上与生俱来的孤独,形象上的顶天立地,还象征了生理上挺拨的生殖器.女人则用0表示.它象征了女人性格上的团聚性,无中含有,有中存无,虚则实,实则虚.当然也象征了女人光滑无缺的生殖器.婚姻把开天辟地的最初两个数1和0排在一起,把这两个看起来对立的,实际上却相互依赖的数<注:0和1是靠得最近的两个数,又开天辟地的早,早得就象创造了人类的夏娃与亚当>放在一起,10就圆满了,就完美无缺,达到了理想的平衡.
张一弓在这个小节的最未一句是:这是多么惊人的平衡啊!平衡是多么美,而又多么平庸啊!
在《数字论》这种严肃的科学论著中,使用这种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语气,张一弓几次想删去,或者换一种语调,都没有获得成功.如果那样,善于联想的张一弓又想,如果那样将打破另外一种平衡.
四
‘
在一次恋爱实践中,张一弓差不多就要逾越自己的平衡理论,达到一种升华.也许是新的升华对于张一弓来说就象一种不平衡一样,张一弓最终没有越过雷池.
统计局的刘影经朋友介绍找到张一弓,刘影是来请教张一弓电脑问题的,张一弓木然不答,张一弓不懂电脑,或者说长时间的无电脑状态,使他把所学的不多的电脑知识早已抛到脑后.
嗯?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张一弓瞪着高度近视的眼睛。
王倩对张一弓的莫名其妙觉得莫名其妙.在王倩看来王一弓应该多少对电脑有点印象,这种茫然不知的状态使王倩倍感尴尬.刘影就是王倩介绍来的,王倩把刘影介绍过来是觉得刘影和张一弓还有一些共同语言,电脑的共同语音。张一弓却由于长时间没有接触电脑,把过去专业上那些应该记住的东西忘却了.
顺便认识一下.王倩便把刘影介绍给张一弓,又把张一弓介绍给刘影.王倩这已经是第二次给他们介绍了,说明王倩把自已气糊涂了,她觉得这样便给自己解了围.
刘影还是有些迷惑.在这之前,刘影是带着问题去问王倩的,刘影问了问题顺便向王倩打听谁有能力解决有关软件上的一些事.王倩便推荐了她的同学张一弓.从张一弓的反问来看,张一弓肯定是不学无术.
王倩看到刘影的迷惑。刘影感到自已蒙受了欺骗,于是流露出了要走的意思.慌乱中王倩便顺手从桌上拽出几片张一弓的手稿,出乎意料的是刘影已经开始关注这几页手稿.
挺有意思的.刘影说.
王倩这才松了口气.这几年张一弓给人的第一印象都让人有些提心吊胆,已经没有什么保证可言,不象前几年,王倩伤感地认为,几年前王倩第一眼看上去就被迷惑,像着了魔,欲生欲死了一回.王倩又打量了张一弓一眼,觉得这张脸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充满灵气的眼睛,现在看去有些呆,也许是那种通晓智慧的呆.
正像许多产生摩擦的恋爱生活那样,尽管青年教师张一弓在王倩的引导下很快进入了恋爱状态,但像青年教师张一弓这样的人,天生就会多有一些横生斜长的插曲.
张一弓张一弓,你为什么话少?
张一弓张一弓,你的谈话不主动.
张一弓张一弓,你的举止不够热烈.
张一弓张一弓,你的动作不亲密.
张一弓张一弓,约会你能不能提前两分钟.
张一弓张一弓,约会你能不能提前三分钟.
这样的话大部分都是通过电话进来的,据王倩说是刘影在她面前有所流露.每次通话完毕,王倩都要加上这样两声--你呀--你--!表现出王倩挽救的急迫和忧虑.
在张一弓看来那些王倩和刘影预谋的问话有些拖泥带水,模糊而具弹性.除了"两分钟""三分钟"之外,大都概念含混不清.即使是"两分钟""三分钟"这样具体的概念也在不断延展,显得不确定.
比如张一弓在上次约会提前了三分钟.问话就会变成张一弓张一弓你能不能提前四分钟.张一弓在约会时提前了四分钟后,问话又会变成:
张一弓张一弓,你约会能不能提前五分钟.
在聆听张一弓谈话时,刘影的眼里总跳动着一些长长短短的光芒.刘影身材高窕,颈子颀长,气质高雅,如果眼里再跳动光芒,刘影就显得格外生动.这就让张一弓的手心热一阵,凉一阵.
张一弓确实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张一弓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张一弓知道自己的确在说,好像说起过数字,好象说起过童年和少年:自已怎么把个头比自己高一倍的谁谁摔下去;自己怎么怎么在海水里超过年龄比自己大一倍的谁谁.张一弓不厌其烦地重复,在张一弓自己看来这是反复,反复是一种教学中常用的修辞方法,可以起到强调重点的作用,张一弓觉得那是自己前半辈子的重点,教学重点.
听过几遍之后的刘影,再继续聆听,刘影的眼睛里如果原来有三颗光芒的话,就会剩下两颗;如果原来有四颗的话,就会剩下三颗.
张一弓就会换一个话题,重新点燃刘影眼中消逝的那颗光芒.大部分时间张一弓都能得手,有时候却直到约会结束也不能奏效.这时的张一弓就会在第二天都表现出神色黯然.
第三天张一弓就给刘影打电话.刘影不在.轮休.给刘影的家里打电话.刘影也不在.张一弓就在这一天如坐针毡,丰富的想象力就会开始折磨张一弓.这些丰富的想象力大多从王倩对刘影的介绍上找到依据.比如说哪天哪天检察院年轻的谁去找过刘影,刘影只泡了一杯茶,第二天那人还去.又比如说县政府民族办公室年轻的某某,又在几天后的下午去找刘影,刘影正要上班,让那人在树下等,一直等到下班云云.王倩在讲述这种事时总是含糊不清,总能留下一些隐秘.连那些去找过刘影的未婚男的名字也显得闪烁其辞,似是而非.这些人的名字总是在张一弓的脑海里既熟悉又陌生.张一弓的想象力就以这两个男孩为依据,拉开了一系列一点也不美丽的帷幕.一旦拉开帷幕,想象力就似脱缰的野马,抛开了张一弓的掌握,带着他的整个身心云山雾海地驰骋.傀儡一样的张一弓只能无条件地接受这种折腾.一直要等到想象力的四蹄疲乏地萎顿下来.张一弓才能重新走回理智的王国.张一弓一旦冷静下来,就想到王倩,一想到王倩,张一弓的右手就用力地拍到自己的腿上,拔了王倩的电话.
什么?找刘影,她不是两天前还和你在一起吗?
今天到她单位找过,我以为在你那里.
你找过......你要多花点心思在上面.你---呀----你!
表现了王倩的急切和忧虑.
四天后才和刘影联系上,张一弓失而复得一样看着刘影,刘影被看得不自在.张一弓说:刘影,我在你身上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刘影问.
找到了我失落的东西.
你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失落的?
很早了,也许是我开始知道寻找的时候就失落了.
那样的东西不会这样轻易就找到吧!
我觉得一点也不轻易,有时我觉得我耗尽了我的生命.
张一弓又仔细打量了刘影的眉梢,活泼的嘴唇和聪颖的鼻梁,喃喃地说:一点也没有损失,真是物归原主.没有一点不象我的原物.
张一弓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整个晚上他一直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中,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张一弓开始从失落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一天晚上刘影打来电话,让张一弓到她家去,今晚是她的生日。刘影说:我们来往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露露脸了。张一弓特地买了一束玫瑰和王倩徐强结伴而行,王倩是刘影家的常客。刘影家的门敞开着,来往的人很多。刘影正兴高采烈地忙乎,见张一弓们来,放下手里的杯盏前来迎接,客厅里年轻人很多,都主人似地,大家都显得很亲切,很贴近。生日一直过到十点,年轻人才逐渐散去。张一弓才发现刘影家的客厅很宽敞、很豪华,装修得很气派、很有格调。出乎张一弓意料之外的是,张一弓还在刘影的客厅里遇到了张松,张松不是来参加生日宴的,是直接来找刘影父亲的。张松通过颂小芬的关糸--刘影的母亲跟颂小芬的母亲是远亲。张松就成了刘影家的常客。张一弓这才想起这片居民区是县委政府所辖,这才想到:刘影的父母也许是县上的什么大员。
十点半刘影的父母才回来,刘影的父亲果然很高大、很魁伟,笑声爽朗。
刘影咋不让你的朋友多玩一会儿?刘影的父亲进了门就高声问。
我们还在等你来祝贺,其他人都等不到了。你到哪儿去了?刘影嘻皮笑脸地反问。
刘影把张一弓介绍给了父母。刘影的父亲问了张一弓的一些事,并不很详细。说:“张松就是你们单位的,他可是常来我家座的噢!”张松满脸的笑容,说:“是、是。今晚才知道张老师和小刘表姐做朋友,以后,”张松转对张一弓说,“以后我们还要做亲戚呐!”
张一弓知道刘影的父亲是县委书记是第二天的事,这样一个职位对于久居县城或更大的城市的市民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对于山区出生的张一弓来说多少有些震动.他甚至觉得王倩和刘影是有意隐瞒。在张一弓问王倩刘影的父亲做什么工作,王倩告诉他时,张一弓还不太轻松地咕哝了一句: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早些时候你并没有问!
张一弓便记起了刘影的父亲问过的一句话
你觉得教书怎么样?
张一弓记不清当时是怎样回答,也许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具体含义,他的回答也肯定是模糊不清。当时,张一弓觉得这种问话很平常,现在他觉得有了深意。
因此以后的几次,张一弓到刘影家做客时就特别注意含意不确的话。张一弓在一些众多的闲散谈话中又发现了这样一句
你认为教书怎样?
这一句话张一弓一直没有琢磨清楚,这一句话配上刘影父亲丰富得不可捉摸的脸,意义就更加不可确定。张一弓就觉得这句话有多种含义,他觉得除了更多的关怀之外,还隐含着一种对教书这个职业的轻视,但他不能就这样说,这样不礼貌。刘影见张一弓不答,用肘碰了碰张一弓的胳膊,张一弓装做不知。
“教书嘛,的确有些烦琐......但总得有人去做。”
刘影的父亲就会顺水推舟:“是啊!是啊!这毕竟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不过,”刘影的父亲呷了一口茶水,“不过,你们的同事张松就要求到政府部门来工作,并自愿请求到基层锻炼锻炼。这就很好嘛!有才有德的年轻人,我们就很欢迎嘛!”
过后刘影对张一弓暧昧的态度表示不满: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这还有什么含糊的!
有几次刘影邀请张一弓到家里吃饭,张一弓都找到了一些恰当的借口。张一弓觉得自已还没有把“你觉得教书怎么样”这句话琢磨清楚,自已就不会再坐到县委书记的前面等待难堪。
这样漫长的琢磨不停地消损着张一弓,这样的琢磨总是磕磕碰碰,一点也不得心应手,尽管张一弓琢磨出了不下十个结论,但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就象一只出洞口的蚂蚁一样,张一弓琢磨得更远时,就会想起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精辟譬喻,就象一只出洞口的蚂蚁一样,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大地,有多少条路就有多少种选择,每一条路就是一种选择,每一种选择就是一种命运。当这只蚂蚁一但上路,它的命运就业已形成。
这种漫长的琢磨是有期限的,刘影的邀请也是有期限的,无期限的延长只有哥德巴赫猜想,只有深奥的理论和宽广的想象。
最后一次和刘影约会,张一弓说,你父亲的那句话我还没有琢磨好,也许永远也不可能琢磨好。
五
一天傍晚,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在学校门口一边摆弄玩具车,一边口中数着数,
......六、七、八、九、十、十四、十八、三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每一种事物都存在断域,每一片断域都无可注释。
张一弓觉得自已应该写《数字论》的第三章了,他铺开了稿纸,象蚂蚁面对空空荡荡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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