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粪头张与大衣黄

凌云昕

　　三月的乡村依旧有些寒冷，阴沉的天空浮着几朵冻云。粪头张照例天不亮便爬了起来，门刚开了一条缝儿，一股凉风便钻了进来，冻得他连打了几个寒噤。院子里依旧是一片寂静，一只红冠子雄鸡统率着二十六只母鸡歇息在西屋前那棵婆枣树上，在似睡非睡中保持着难得的平衡。他背上粪筐，出了院子。天刚开始放亮，村子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有几家住户已开了灯，朦朦胧胧的象刚睡醒的人的眼睛。自打六岁起他便跟爹拾粪，一拾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娶上婆娘便不再拾了，爹当时骂他没出息，但他宁愿挨骂也要搂着婆娘那绵软的身子多睡一会儿。可惜没几年，婆娘因为难产死了，爹后来也不在了，留下他一个人又捡起了拾粪的活计，好在这也为他在村里博得了一个勤快的名声。

　　这年头，家家都有了机动车，喂牲口的少了，驾牲口赶集上店的也少了，粪也就不好拾了。可他每天仍是早早地出来，有粪拾粪，没粪便捡些枯枝烂棒当柴禾烧，以便打发这漫长的清早。走着走着，他听到前面机井屋里好像有说话声，偶尔还夹杂着女人低低的哭泣声。他轻轻走到跟前，慢慢蹲下身子，只听里面有个男人说：“哭嘛咧，跟过我大衣黄的女人也算是有福的咧，只要你让我高兴，你家盖房用的地基也就不用发愁的咧。”

　　粪头张仔细听去，那女人好像是泥腿柱的婆娘，就住在他家前面，小两口结婚没几年，泥腿柱在外面窑上打工，平时很少回家。大衣黄是村长，在全村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年青时当过兵，复员后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没几年便挣了些钱，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后来又被镇上指定为村长，没事时经常披着件黄绿色的军大衣在村里转悠，粪头张每次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地问声：“黄叔好呀。”其实大衣黄的岁数比他要小五、六岁呢，一来人家辈儿大，二来人家在村里当官，客气点以后也好办事。大衣黄每次也总是头不抬眼不睁地继续走他的路，遇到心情好的时候，便在喉咙里“嗯”一声算是回答。

　　“没想到这小子竟也玩别人家的女人”，粪头张忿忿地想。接着便听到里面脱衣服的声音，然后便是男人呼呼的喘气声和女人若有若无的呻吟声，粪头张听着听着便坐在了地上，他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那女人的声音却撩拨得他心烦意乱。约半个时辰之后，听到里面有穿衣服的声音，接着就是大衣黄的声音：“你这娘们还挺有味咧，过几天再来陪陪我咧。”然后便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机井屋，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村子的尽头，粪头张才生生咽地了一口唾沫，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里。

　　晚上，粪头张用早上拾来的柴禾将炕煨得滚烫，然后捡了几个拳头大的紫皮山芋埋到火塘里，坐在旁边想早上的事，他想起了自己的婆娘，虽说长得五大三粗，可每到夜里便会象个小兔子似地钻到他的怀里，听他讲一些带色儿的故事，听着听着便狠咬自己的胳膊，边咬边说：“你坏，你真坏！”他也就顺势咬住她肉嘟嘟的嘴唇，压低声音说：“还有更坏的呢！”他也想到了早上见到的泥腿张媳妇，因为是邻居的缘故所以能经常和她见面，有时看她地里的活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也会主动去帮忙，她人虽不算漂亮但也称得上村里有姿色的婆娘了，白晰的脸蛋，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屁股，以前没事时也会有一些邪念，但他总觉得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纯属痴心妄想，但这一次却再也难以压抑胸中那团欲望之火。塘里的火炭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他从塘里取出一块山芋，用手掰开，白花花的分成两半，嚼在嘴里感觉有点噎得慌。他躺到热乎乎的炕上，烙了这边烙那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女人白白的胳膊和勾魂的呻吟。

　　那次以后，粪头张每天起得更早了，每次都要去机井屋旁听上一会儿，确认没人了才离开。五天后，他终于又听到了女人那撩人的声音，这次他不再是坐下来听，而是藏到女人和大衣黄分手后必经的一个破房子里，屏住呼吸等着女人经过。大约一个时辰后，果然传来了女人轻轻的脚步声，粪头张一把便把女人拉进了那间已露了天的屋子里。女人还没来得及叫喊，粪头张便唔住了她的嘴巴，女人见是他神情稍悄安定了一些，颤着声音问：“张大哥，你这是干啥？”粪头张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欲望直顶脑门，“干啥你清楚。”说着便去扒女人的裤子。“大哥，你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才跟村长那个的。”粪头张并没有停止动作，一把褪下了女人的棉裤，女人也没再反抗，他饿狼似地扑到了女人身上。完事后，他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想要说点什么，女人却默默提上裤子嘤嘤地哭着跑了。

　　粪头张像作梦似地回到家里，把粪筐往院里一扔便倒在了炕上。这些年来他从没感到象今天这样累过，也第一次觉得炕冷冰冰、硬邦邦的。他没有想到让他十多天来朝思暮想的女人竟是这样没劲，也隐隐觉得有些后怕，他怕泥腿柱知道了这事和他拚命，也怕村里的人知道了这事戳他的脊梁骨，可这些在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呢？必竟自己不是大衣黄，他望着被烟熏得黑黑的房梁竟有些后悔了。

　　几天后，果然有人来找他了，不过不是泥腿柱而是大衣黄，他是提着一葫芦散酒和几份小菜来的。粪头张对他的到来显然没有准备，一时竟慌得不知所措，“老张呀，我也没事，就是想来和你唠唠。”“那黄叔坐，黄叔坐。”粪头张惊魂未定，他从火塘里扒出几块烤好的山芋，摆到炕桌上，然后在炕上和大衣黄对面坐下。大衣黄先自饮了一杯，说：“老张呀，不是我说你，你这么老实一个人儿怎么尽办缺德事呢。”他这一说粪头张心里更没底了，“我怎么了？”

　　“前两天，柱子媳妇找到我说，你把人家给强奸了，有这回事不？”大衣黄往上披了披大衣，两眼突然盯住了粪头张。“没，没，我就是，就是——”“就是个屁，柱子媳妇和我好那是人家自愿的，可你却是强迫人家办那事的呀。要是告到局子里，非得让你蹲上十年大牢不可！”说完，他故作潇洒地抛了一粒花生米衔在嘴里嚼得脆响。“这，这——”粪头张想到了这件事泥腿柱知道后不会饶他，村里人知道后也会笑话他，但绝没想到公安局知道后还会坐大牢，一时间便没了主意，“黄叔，你看，我也是一时糊涂，你老神通广大，看能不能帮我周旋周旋？”“我就是知道你平时是个老实人才来向你说的，谁让咱是庄乡爷们呢，我就试着给你办办吧。”大衣黄不无叹息地看着粪头张说，瞧得他心里直发毛。

　　一天过去了，没有消息；两天过去了，没有消息；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粪头张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捡了几个最大的紫皮山芋用纺织袋包好放到粪筐里，一个人去了大衣黄家。大衣黄正在家里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报纸在看。粪头张把山芋放到外间屋，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好不容易等他抬起头来，答讪道：“黄叔这么用功呀，这么晚了还学习。”“不学不行咧，都是上面逼得呀。”大衣黄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说。

　　粪头张凑到跟前，小声问：“黄叔，我那事怎么样了？”“噢，你看你看，这两天上面来检查，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你得补偿人家柱子媳妇点钱，还得打点打点上面，总共得需要3000块钱才行咧。”粪头张一听便了眼，“我哪去凑这么多钱呀？”“这又怪谁咧，谁让你当初办违法的事咧？要是换了别人10万块钱我还不一定管咧，再说了这总比坐上十几年大牢要好多了吧？”回家后，粪头张只得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包括那只红冠子公鸡和那26只温顺的母鸡，总共才凑了2600元，用一个干净的洗衣粉袋包好送到了大衣黄手里。

　　从那以后这件事也就没了消息，粪头张总觉得有点后怕，不知道哪一天公安局的人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带走。早上他也不再早起拾粪了，睡不着时便琢磨这件事。白天，他便没命地干活，一直干到天黑，地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地排子刷刷扒土的声音，他也不歇一歇仍是接着干，直到天蒙蒙亮了，村里的鸡开始一遍遍地啼叫，他才扛着农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也只有这时他才能忘记以前所发生的一切，有片刻休息的时候。村里人说粪头张疯了，这样黑心利非累病了不行。有时看到泥腿柱的女人一个人搬犁弄锄他也会去帮着抬抬架架，女人偶尔也会幽幽地扫他一眼，但随后便把脸扭过去不再看他，他心里并不恨女人，干完活计后便知趣地走开。

　　当麦苗子拔到半人高、变得金灿灿的时候，粪头张病倒了，泥腿柱打工回来见他家的那二亩多麦子没人管便帮他收了，这让粪头张的心里有些更加不落忍，他想摆一桌酒谢谢泥腿柱，人家却说前邻后舍的哪这么多事呀。玉米秸秸齐膝盖的时候，泥腿柱家开始盖新房了，房子选在村子中间一个靠街的好地儿，村里人都说泥腿柱有福气选了块风水宝地，房子上梁那天，泥腿柱请全村的老少爷们去喝上梁酒，来叫粪头张时他推说有病去不了，泥腿柱便亲自给他送来了一大盆菜，说：“咱做前后邻这么多年了，真要搬走了，还有些舍不得。这些年俺在外打工，常不着家，家里有个搬搬抬抬的活计还多亏了你照应。俺知道你心里苦，要是以后俺家添个男娃俺就让他认你做干爹，让他为你养老送终！”粪头张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把那盆菜泼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柱子，你哥对不住你，我亏了良心呀！”

　　三天后，村里人说粪头张右手的拇指在早起拾粪时被野狗咬掉了，可惜这样一个拾粪的好把式今后再也没法拾粪了。十天后，有人在村北的机井房里发现了大衣黄的尸体，他死得很惨，胸部被人捅了十多刀，据知情人讲在他的大衣内兜里竟翻出了7000多块钱，其中有用2600元是用洗衣粉袋包着的，只是全都浸上了鲜红的血迹。从那以后，泥腿柱和他婆娘也不见了踪影，他们新盖的房子一直没人敢住，据说深夜时里面常常能听到一个女人嘤嘤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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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昕

　　这一直是我想写的一个小系列，题目也可以叫做人生百态。《纱巾》算是对小职员卑和心态的一个反映，而这篇主要是想反映在农村中仍存在的一些问题，因为平时缺少这方面的积累，所以几次动笔也没有最终完成，直到5月16日因为第二天凌晨两点有殴冠的决赛(到三点才知道18号才有, 真晕)，再加之这一天是自己的结婚记念日（是妻子晚上10点多打电话告诉我的），所以便决心用一晚上的时间把这一篇写出来，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尽兴地写过东西了，这时才觉得原来写作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正。

天姝

这系列文章的推出，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纪念么？
做文学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浪漫！令人羡慕。
文章挺好的。
祝你平安、健康、幸福一生。

马碧静

　　很有地方韵味的乡土小说。里面的人名也起得有意思。
　　小说里把人性、欲望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还是人性中的良知占了上风。里面的人物都有了相应的归宿。但也许，本来还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如果少一点愚昧无知……
　　引人沉思。
　　精华作品！

房子

语言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揭示出了当下生活中人，通过人物的塑造，歌颂了善美，鞭打丑恶

一了

最初由 房子 发表
语言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揭示出了当下生活中人，通过人物的塑造，歌颂了善美，鞭打丑恶

还是拷问良心与灵魂的好作品．人物刻画也到位．

清风盈袖

最初由 房子 发表
语言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揭示出了当下生活中人，通过人物的塑造，歌颂了善美，鞭打丑恶

弟弟越写越精彩了!开心.祝周末愉快!

凌云昕

谢谢天姝、马版、房子、一了和清风的评点，
你们的支持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说心里话，我一直不知道小说该怎么写，
这也是我在中财第一篇被加精的小说，
我会继续努力的，再次谢谢大家。

天行健

写出了权势的龌龊和肮脏以及受害者对权势的粱山好汉样的极端抗争，民主政治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法仍被挤在权势的夹缝中，可叹。

凌云昕

呵呵，中国历来是人治的传统，
政治的清明或腐败，
取决的往往是当权者的自觉与自制，
问好天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