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乞 丐 的 自 尊

独上栏舟

　　黄昏、啤酒广场、小刘、小王、小梁和我。

　　四人一桌，玩牌。我和小刘当对家，小王和小梁当对家。闷热的空气随气温的降低慢慢消退，凉爽的气流悄悄的涌在我们身边，染红了半边天的夕阳无限美好的装扮着我们的心情，最后的一点灿烂化做一缕温馨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坐外面的露天广场，倒是好凉快的，但常有乞丐来，太影响心情。小王边出牌边说。

　　我前几天就遇了这样的一种尴尬，也是在外面，和几个朋友一起聊天，突然就有一双脏兮兮的手伸到我眼前来，一看是个背着褡裢的老太婆，就掏出钱夹给了一元钱。老太婆接过钱点头哈腰的走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老头，我也给了一元钱，老头也双手做拱点着头走了。没几分钟，又过来一个衣裳褴褛的中年人，我又掏出钱夹取出仅剩的五角零钱给他，他接过钱也是同样的动作走了。不出十分钟，哗啦啦围上来四五个男男女女的背着褡裢的乞丐，他们左左右右的把我围了起来，全伸着脏兮兮的手等着我给钱。这时，身旁的老公挖苦我：你给呀，怎不给了，你不是很有同情心吗？你可怜他们，给吧。把你钱夹里的那几张百元大钞一人一张给了不更好吗？小梁半是回忆半是自嘲的说。

　　我们轰堂大笑。

　　小梁接着说，当时我对乞丐们说我没钱了，真的没了，等有了零钱再给。那群乞丐顿露了失望之色，转身走时还不望狠挖了我一眼。我当时气坏了，更糟糕的是，老公居然也不阴不阳的说那样的话揶揄我。

　　现在的乞丐，可有真假之分啊，有的乞丐可是专以乞讨金钱为职业的。小刘很诙谐地说。

　　是啊，有的乞丐不是完全没有自力能力的，看起来也不是太老，还有些大小伙子也伸手向人讨钱，真是好吃懒做。小王忿忿不平。

　　你们注意到了吗？西部商厦门前一年四季坐着的那瞎老头，是真正的瞎子吗？他的眼睛怎会往前面放钱的碗里瞅呢？为何只是有人过来他才磕头做缉说给点吧可怜可怜吧之类的话？小梁一语道破天机。

　　说话间，我们的牌也在激烈的争斗中，两家牌的势力总是相当，我们赢一局，他们也跟着赢一局，输家喝酒，赢家监酒。四人说说笑笑，一个穿着干净整齐、身体很魁肥的、背着白色褡裢的老太太走了过来，站在小刘面前，伸出还算干净的手。小刘是我们四人当中唯一的男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太太，盯着老太太足上洗的干干净净的黑色平纹鞋看了看，坚决的摆了摆手，说：没钱，要不给你杯酒喝吧，也好给你解解渴。而我们三个女的，全都把头低下来装做看牌，故意不看老太太。老太太可能觉得等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转身走了。

　　我们又笑，问小刘为何不给钱？

　　小刘神秘地说，我知道这是个假乞丐，我能分辨出真假来。我不会施舍一分钱给假乞丐的。

　　我说，你怎么分辨？看穿着吗？小刘笑而不答，但给我们讲了一个乞丐的故事。说是有一个人日子过得潦倒时，先想向别人借钱，别人给了他钱，他为了感谢就给人家磕头了。后来有人只要给他东西，他就以磕头示感谢，起先觉得这样有伤自尊，后来发现只要给人家磕头就能得到好处。再后来，他干脆见人就磕头，以此讨施舍。解决了温饱，他突然大彻大悟了，觉得这倒是个办法，又不需出多大力气。也无需担心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就是人家不给了也没关系，不就是磕个头嘛，费不了多少劲。于是，这个人很自然的就以乞讨为职业了，乞讨久了就成了习惯，习惯是见人就磕头。直到头皮烂了，膝盖破了，他也不觉得疼，因为有好多的钱在他面前，如果停下来不磕头，反而不习惯了。

　　我、小王、小梁三人听完都沉默了，突然异口同声地说：乞丐早已没自尊了，要有，就不以乞讨为生了。话音刚落，一个满头乱糟糟的白发大娘，衣裳褴褛、鞋子又脏又破，伸着一双黑乎乎、脏兮兮的手在小刘面前晃来晃去。小刘二话没说掏钱夹。我们三人全都朝小刘看，小刘很绅士地从钱夹里掏出一元钱，大娘接过钱就走了，我们盯着满头银丝的背影，忘记了出牌。

　　你怎知道这是个真乞丐？是形象上判断的吧。我问。

　　小刘仍旧笑而不答。

　　你给了这个这么多钱，马上就有更多的乞丐来问你要钱。你都给吗？给得起吗？小梁疑惑的把牌也出错了。

　　是真乞丐就给，假的就不给，年长的给，年轻的不给。小刘打下去一张黑桃老K，很自信的说。

　　单位门前经常有一个腿残的小伙子乞讨，开始我也给他钱，后来发现他见你几次就几次价伸手问你要，让人感到心里极不舒服，后来也就麻木了，不再给了。小王把一张红桃Q在手里转来转去，欲出不出的样子。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算计还剩几张主牌，但一把牌还没打完，就看见我们前面对面的栏杆旁，围着一群人，一个老太太正扭着屁股绘声绘色的唱着“逛星城”，嗓门提的很高，动作也搭配的很多，她看上去有60岁左右，身体很壮，唱的有点走调，但对人生的心态却如此好，我这个岁数只有她一半的小女人惭愧不已。平时，我对生活很低调，几乎没什么爱好。此刻，一群老头子、老太婆聚在一起自娱自乐，惹得路人围观。我们几个年轻人，都停下了打牌，拿牌的手定在半空中，头都仰的高高的，眼睛齐齐的望过去，背对着的小王、小刘还把头侧着转了90度的弯。

　　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子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烧烤、羊蹄？我说不要，小刘、小王、小梁都说不要，又都说该谁出牌了？四人相互取笑，尤其我们三个女的，对那唱歌的老太婆和拉二胡的老头子羡慕不已，结果我把牌出错了，招来大家的调笑。说我心不在焉的想什么，我只有哎哎的连叹几声以示后悔。猛一抬头，小刘的右边又站着一个穿着脏乱差的乞丐老头，他的比锅底还黑的手伸在小刘面前微微的晃动，小刘没吭声，左手拿着牌，右手伸进衣兜里掏钱夹，然后很从容地从钱夹里掏出一张新版的一元钱给了男乞丐，乞丐一连串的点着头做着揖走了，脸上看不出是惊喜还是失落。我笑着问小刘：是否又碰到真乞丐了？小刘笑笑，说我能看出乞丐的真假。小梁小王接着说，真假难辨啊。你这样能给起吗？说完了，我们就重新投入到玩牌的激烈争斗中。

　　天色已晚，小城华灯初上，每个摊桌坐满了闲散的人，他们有的喝啤酒，有的聊天，有的也像我们一样的玩牌。整个啤酒广场里黑压压的人头一个挨着一个，嘈杂声此起彼伏。这时，我们两家正好打成了平手，就各自湛满了酒杯，互相说笑着举杯祝愿，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开始争夺牌权了，刚接了一圈，小王就啪的一声把牌扣在桌子上，笑笑地说：“亮了”。顿时，唏嘘声一片。第四轮牌还没有揭完，小刘的身边就又站了一个乞丐，看起来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手脏的叫人恶心，头发很乱，脸上胡子拉渣的，衣服上的垢甲射着明光，裤腿一长一短，可能是提的一边高一边低吧，脚上一双农家人做的黑色条纹布鞋，沾满了泥巴。他站在小刘的左边，眼睛扫视着我们每一张脸，表情是很职业的笑。小刘说给这杯酒喝了。我们以为小刘只是说说而已，乞丐也不会喝，他只是要钱的，但我们都错了。怎么错了呢？我现在对那一幕仍历历在目。小刘把一杯果啤端给乞丐，乞丐呲着牙笑，接过酒杯，在我们的一片“还真喝呢”的惊叫声中，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完了，乞丐用黑乎乎的手背抹了一把嘴角，满意地朝另一个摊桌前去了。

　　乞丐走后，我们四人谁都没吭声，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感到窒息。

　　“换一个杯子吧。”我说。沉默被我打破，大家又都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小刘把乞丐喝完酒的杯子拿在手里旋转，然后倒扣在桌子拐上。我大声喊服务员，说给我们重换一个酒杯。服务员过来盯着杯子看，问这杯子怎么了？我说这杯子弄脏了，小刘忙解释，说掉进去了一只虫子，小王小梁也跟着附合。服务员拿着杯子扭着丰臀去给我们换杯子，一会儿她拿了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杯子，就是和我们三人的杯子都像的玻璃杯放在我们的桌子上，小刘重新倒满了酒，提意干一杯。大家获胜似的笑声朗朗，我却想，该不是自欺欺人吧？摊主又没有消毒设施，别说是乞丐喝了的，就是有肝炎、结核等传染病的病人喝了，那杯子顶多也只是用水冲一冲，刚才那杯子，人家拿过去在反复用的一盆水里来回摆一下，涝出来，晾干，要么用抹布擦干，而那抹布呢，其实就是个细菌繁殖基地，擦了比不擦还脏。哎，眼不见为净啊，我们喝的杯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桌子上换下去的呢？

　“嗨，出牌。”小王高声叫道。她的手在桌子上敲的铛铛响，眼神毫无遮掩地射向我。

　　我撂下了一张黑桃Q，说，乞丐有自尊吗？

　　也许我的问题有点突然，大家都愣了一下，小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牌，笑咪咪地撂下一张黑桃K，说：也许一开始有吧，伸手向人家要钱，总会觉得不好意思，时间长了，慢慢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害湿了。呵呵，她把黑桃K拿了过去（她们跑分了），小王、小刘也都附合说就是就是。

　　人啊，骨子里有惰性，要是发现有捷径可以不吃苦不受累，当然不愿汗流浃背了。乞丐就是这样吧，有的看起来并不老，身体也不差，完全可以自立的，但就是不想用自己的双手去劳动换取生存所需，哎，这些人哪，说穿了就是好吃懒做呗。

　　一个一条腿锯掉的男人，爬在特制的残疾椅上，用手推着车轱辘往前走，他哐啷哐啷地朝我们驶来，停在小刘和我的中间，仰着头望我们。乍一看，还真可怜的，一条裤腿从大腿根部开始空荡荡的，另一条腿在镶着两个轱辘的一块板子上伸得长长的，宽大的裤腿像一个袋子里装着一根细棍子。见状，小刘又从衣兜里掏钱夹，照样拿出一块钱给了，他接过钱后一手推车轱辘一手拄地，哐啷哐啷地向前，也不知道又去哪个桌子。小王说这人好像经常在单位前面的十字口，“坐”在那里问人讨要。我想了想，还真有这么回事，昨天他还在呢，我上下班就碰上了。看来，他是白天在人流较多的那儿，晚上又转移到人多热闹的这里，这种游击战，“收获”会大些。别看只是个乞丐，经济头脑可灵爽得很哩，在哪里能讨得更多的钱，他们就鱼样的涌上来，猴精猴精的，没准他们晚上坐在一起数票票，总数要比我们拿工资的多哩，那些乞丐女人的男人，说不上抽得还是“黑兰州”呢，乞丐男人的女人，也说不上用的化妆品比我们用的要高档呢，别看他们这会儿沿街行乞可怜，真正的乞丐到底有多少？

　　“我想起来了。”小梁如梦方醒的说：“我在乡里上班时，这个残疾男人在我们镇上摆着个修自行车的摊儿，我们都觉得他可怜，谁有事都去找他，适当的多给他点钱，那时他生活完全自立的，生意不错的呀。这些年我进城了，再没见过，怎么他也跑到城里来了，而且当了乞丐？”

　　“这就是人的惰性啊，也许他觉得城里的日子舒服，当个乞丐只是向人伸伸手，费尽心思的给人家补车胎，冬天冷夏天热，辛苦上一天挣不上几个钱，倒是这乞讨，轻轻松松的游上一天，热热闹闹地生活，晚上一点票票，多多的哩。”小刘什么时候都不忘幽默。

　　旁边桌子上响起了吆五喝六的猜拳声，几个大腹翩翩的男人很潇洒地挥动着手臂，把手指头灵活地扎来扎去，输了拳和蠃了拳的人一样兴高采烈。只有一条腿的男人“跪”在那里，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来望去，他的目光在每一张老板模样的脸上转来转去，充满了卑微的期待，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感觉就像他不存在似的，他就那么“跪”着，像一只飞来飞去想爬在人身上噬血的蚊子，轻易地引起了人们的烦感。“滚，远点！”咋雷一样的声音弥漫了周围的空气，一张张因酒精而通红的胖脸怒视着脚下的残疾乞丐，横眉冷对中，乞丐脸上卑微的笑凝固成一片漠然，他装作没听见，继续把黑乎乎的手伸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谁也不理睬他，结果还是那个发出响雷一样声音的男子嚅动着腮帮，手指乞丐喝道：“滚，快滚，再不滚踏死你。”周围别桌的人都把脖子扭过来朝这边看，我们也停止了出牌，看热闹似的盯着地下“跪”着的乞丐男人。乞丐瞅来瞅去，见无一个有给他钱的意思，就用手推着车轱辘，哐啷哐啷地向前去了。

　　回家看报，恰好有一条转载新闻是有关乞丐的。说是有一个女乞丐抱着一个小孩子沿街乞讨，来到一小摊前，伸手讨点盘缠，摊主是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因为生意淡，一早上了生意也没有开展，情绪很是不好，听到女乞丐乞讨，气咻咻地说：“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有给你们的钱？”此言一出，女乞丐快速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拾元钞票，极富讽刺意味地说：“拿去，吃饭吧。”她很潇洒地把钱甩在摊前，掉转头，扬长而去。评论说这个女乞丐为了尊严肯舍乞讨来的十元大钱，与众不同，很有个性。女乞丐的这种做法，就像一锅麻辣烫，让人唏嘘不已。

　　我把登有这则故事的报纸盖在脸上，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想着这个女乞丐的“尊严” （如果这也叫做尊严的话，那她为何要舍弃尊严与人乞讨，难道伸手乞讨也是所谓的个性？）与我们在啤酒广场遇到形形色色的乞丐的种种心态。我对自己说，乞丐不是没有自尊，乞丐的自尊是在行乞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的淡化了，有些乞丐对自尊这个概念的理解有异，或许是他们乞讨的目的不一样吧：想以乞讨赚钱为目的的乞丐和以乞讨生存为目的的乞丐应是真假乞丐的区分了。可真正细辩起来，难啊。我想，无论哪种乞丐，别以为人们理所当然的应救济你们，生命是平等的，再富有的大亨，他也是凭双手劳动创造了财富。捡破烂的破烂王，别看他生活在底层，灵魂却是高尚的，因为他在辛辛苦苦地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样想着，我就迷糊着了。

　　睡梦中，一群乞丐把我团团围住，全伸着黑乎乎的手，高高低低的声音说：给上点吧，给上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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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盈袖

诸如此类的乞丐不少,这到底是自身惰性麻木了尊严,还是在利用他人的仁慈呢?文笔很流畅,学习.

独上栏舟

最初由 清风盈袖 发表
诸如此类的乞丐不少,这到底是自身惰性麻木了尊严,还是在利用他人的仁慈呢?文笔很流畅,学习.

  

是云儿吧,谢谢在第一时间阅读!我听过你的声音的,我是你河西的朋友.问好!

清风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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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云儿吧,谢谢在第一时间阅读!我听过你的声音的,我是你河...

天!又一个大西北朋友!好意外的惊喜呵!换了马甲还知道云儿,真是让我无比开心!问好.

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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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云儿吧,谢谢在第一时间阅读!我听过你的声音的,我是你河...

一楠

　　独上栏舟是个勤奋的朋友，连续贴出两篇作品，而且容量都是比较多的！

　　这篇小说的不足在于只是从个人的所见、所感、所悟中去感受乞丐的存在和表现，而缺少深层次去挖掘出乞丐的灵魂深处，乃至出现这种现象的“背景”。读到最后感觉议论的成分还是多了，走了“杂文”的路子！

独上栏舟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独上栏舟是个勤奋的朋友，连续贴出两篇作品，而且容量都是比较多的！

　　这篇小说的不足在于只是从个人的所见、所感、所悟中去感受乞丐的存在和表现，而缺少深层次去挖掘出乞丐的灵魂深处，乃至出现这种现象...

    谢一楠版主的指导!是以前的旧作,拉出来贴上了.我一定重新该该.

马碧静

　　世象一观！这使我想起了相对论！说不清是先有了乞丐还是先有了乐善好施的人。
　　同样楠版观点。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