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追随

小帅

1
　　“珍珠”来袭，我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小L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她冒着暴雨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她说我们在湖南永远都不可能见到台风。她要让“珍珠”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痕迹，以此祭奠时光。小L的话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与小L一起从高三退学跑来深圳是为了在这个世界独立地生存下去，我不能够失去小L。找不到工作，我与小L只得蜗居在这个繁华城市的某个角落逐渐花光身上的钱。

　　我有两台手机，其中一台手机的SIM卡办理于故乡的那个城市，另一张则办理于深圳。这一天下午，暴雨倾盆。远在湖南的小F给我发来短信，我告诉她我在深圳找不到工作，身上的钱也就快花光了，但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跟小L在一起。我不能告诉她。小F说她在电视里看到“珍珠”了，她说你还是回湖南吧。这时候我的另外一台手机响了，是小L打来的。小L在电话里哭着说她在大街上把膝盖摔破了，流了好多血。我说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来。我在手机上匆忙地按键，告诉小F，不，我现在不能回来。小F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但我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因为小L。

　　我来到小L在电话里告诉我的那条街道，但是我没有看到她。小L又告诉我，警察把她送到医院了。我问哪家医院，小L说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最近的医院吧。我找到了最近的那家医院，然后打电话问小L她在哪儿，小L说她已经回屋子睡觉了。

　　我在电话里说：“我们还是回湖南吧。”

　　小L挂断了电话。

　　回到屋子的时候，我想我不能再让小L单独地往外跑了。

　　打开房间的门，我没有见到小L。厕所里却传来了小L轻微的抽泣。小L在浴缸里放满了水，自己一丝不挂躺在里面。小L看见我进来，她擦着眼泪问我：“以后你是不是再不允许我独自出去玩了？”我点头。孩子气的小L让我格外心疼。“那我们现在就回湖南吧。”小L早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她在专程等我回来告诉我她愿意回湖南了。

　　小L在书店买了一本安妮宝贝的《莲花》，然后我们去车站买了N738次到长沙的车票。12个小时以后，我们见到了湖南灿烂的阳光。迎着朝霞，小L问我墨脱在哪儿？小L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她看完了《莲花》。我说我不知道，大概在西边吧。

2
　　小L失踪了。她在看完《莲花》的第七天失踪了。有一个名词惊慌地闯入我的大脑，墨脱。小L会不会带着《莲花》去了墨脱？长沙的夏天让我坐立不安。

　　几天以后，小L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已经到了墨脱。而我从小L对墨脱的描绘中得知，她其实是在湘西。我企图从小L的描绘中提取更多的信息，她是不是在凤凰？但小L随即的描绘告诉我，她只是在湘西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为了找到小L，我打了电话给小F，并且向她借了一笔钱。小L告诉我，她在墨脱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到紧急关头她会毫不犹豫当掉我送给她的摩托罗拉E398。

　　我和小L有一款相同的手机。小L生日的时候我决定送给她礼物，小L说过她不喜欢套在手指上的小铁环，所以我没有送戒指，而是买了两台型号一样的手机，其中一台我送给了小L。

　　抵达小L所在的小镇时，我首先见到的却不是小L，而是当铺里一台串着我所熟悉的棕熊吊坠的手机。

　　小L当掉了她的手机。小L在哪儿？

　　我问当铺老板手机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当铺老板微笑地看着我，他居然听不懂普通话。当铺老板的女儿走过来问我要典当什么？我指着橱窗里的E398说，我想找到这台手机的主人。老板女儿说，这台手机是一个本地人偷来当掉的。我不寒而栗。我问多少钱可以把手机卖给我，她伸出五指有些颤抖地说，500。

　　我从老板女儿的口中得知，小镇的名字叫做塔卧，而不叫墨脱。

　　我花了500块赎回了小L丢失的手机，但是小L在哪儿？

　　抵达塔卧的第二天正是赶集，四面八方的人们聚集小镇，我在陌生的人群中寻找小L。小镇由山环绕，人们从大山里来往大山里去。蓝天白云。我在一家小店买冰棒吃，然后寻找垃圾筒，当我艰辛地找到垃圾筒的时候我才想起挎包里还有许多食品包装纸。垃圾筒已经受许多年月的推残，周边的垃圾使之矗立。我小心翼翼将包装纸塞进筒内，有一清洁工人满腔怒火的样子跑到我面前说了半天，他的大意是说我好好的水泥路上不扔却要把垃圾扔进垃圾筒，清理一次垃圾筒就要花费他大半天的时间。

　　直到下午我也没有找到小L。黄昏的时候，人群散去，小镇小学放学，生绣的铁门一开，小屁股们潮涌而出，但小镇依然没有沸腾。青山无语，静谧的夕阳打在我的脸上，我继续马不停蹄地寻找我的小L，我任性的小L。

　　我终于累了。我在一家小商店坐下来，看见一群小屁股围在马路的中央，车来了也不让开，直到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下车他们才不愿意地挪到路旁蹲下。他们的手里竟然握着一条小手臂粗细的花蛇，大人们仿佛习以为常地从旁边走过，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笑笑。我赶紧摸出口袋里的手机跑过去拍照，小屁股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纷纷抬起头来看我的手机，大概由于我比蛇更加拥有吸引力，他们竟然将我当蛇一般围观。

　　我怕蛇。

　　赶紧走开以后，我便掏出小L的手机，我要看她都拍过一些什么。

　　蜿蜒盘旋的公路，重叠的山峦，木板房子，粘满苍蝇的腐肉，高草丛，阳光撕碎的茂密数枝……

　　小L在手机的语音记事里留言：高兴涛，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手机是我托人当掉的，才当了200元，如果你到了墨脱的话，请拨07435762xxx这个号码找我，再见。

　　“高兴涛，你真的听到我录在手机里的留言啦。”

　　“嗯，你快点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太传神了。”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樟树下……”

　　我很奇怪，塔卧居然还有出租车。

　　出租车在我的旁边停下，车顶有“猛洞河”三个字。

　　司机是个不上二十岁的女孩。直发染成浅红披肩。耳朵上满是耳洞。鼻钉。我说我要去樟树下，那里远不远。女孩微笑，她说你外地来的吧。我说这不废话嘛，不外地来的你还用得着跟我讲普通话么。女孩“呵呵”地说这里就是樟树下。我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些白杨。那儿，女孩用手指着告诉我。我说我看见了，想不到“樟树下”竟也成了地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高兴涛。”

　　“哦，怎么找你，傍晚我来找你玩。”

　　“我自己都还不知道等会我在哪呢，再说吧。”

3
　　我看见我的小L了。她站在摆满货物的小摊面前，吆喝着说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她在卖东西。小摊边上站满了小孩子，这里离小学很近，我在这里徘徊了大半天，居然没有发现她。我走到小摊前，看着小L把1毛钱一张的花纸片、1毛钱一块的槟榔以及2毛钱一支的香烟卖给那些尚在念小学的小屁股们。小L没有抬头看我，她只是问我要买什么，我叫了她一声小L，她终于抬起头来，看见是我，小L不由得扑在了我的怀里嚎啕大哭。

　　“别哭了，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L摇头。

　　“我们明天就回长沙。”

　　小L又摇头，她说她很喜欢墨脱，见到我她只是兴奋才哭。

　　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说服小L，我告诉她说这里不是墨脱，可小L不相信。既然小L喜欢塔卧那么我就让她在塔卧呆上一段时间吧，不过我也在想着还有没有足够的钱去一趟沈从文的故乡凤凰。
小L说她托人把手机当了，拿了200块，但那人最终还是骗走了小L的钱。小L身无分文，只好帮人看摊子以此度日，不过她说她觉得这种生活很有趣。我把赎来的手机还给小L，但我没有告诉她赎手机花了500块，而那500块是我从小F处借来的。我说小L，以后再也不许你这么任性了。小L说知道啦，然后她叫我四处去走走。小L不同意我帮她卖东西，她说我听不懂墨脱的方言，我坳不过她，只得放下我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与她一起跟小摊的老板打过招呼之后我便一个人走上了小镇街道。我几次深呼吸，终于放松了。

　　我在我赎手机的那当铺旁边遇见了开车的那女孩，她骑着自行车远远就向我挥手，靠近了，她说你是高兴涛。我笑着点头，这才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有问过，于是我问她，她说她叫舒芳。舒芳叫我陪她一起骑车，那是一辆崭新的情侣单车。我犹豫着说这样不好吧。结果舒芳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思想怎么还那么封建。
不得已，我陪着舒芳一直骑到天黑得实在不行了这才告别。在车上舒芳只是一个劲地问我事情，我告诉她我从高三退学以后就带着笔记本四处流浪，一边写小说一边找工作，但是小说没写好工作也没找到。舒芳没有问我为什么会来塔卧我也就没有说。她没有给我任何机会询问有关她的任何事情，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舒芳。

4
　　小L问我吃过饭没有，我说没，她说那你快点跟我来，到老板家里吃饭，晚上可以到老板那里租房子先住下来。小L说得太快，以至于我几乎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我看见了坐在饭桌前的舒芳以及当铺的老板和他女儿。

　　“这是老板，这是老板娘，这是舒芳，这是许媛，这是许老师。”小L满脸的笑容，她说，“这是高兴涛，我的男朋友。”

　　“我看了你笔记本里面的一些小说，写得不错，挺有才华。”许老师说。

　　我支吾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谢谢”。老板和他的女儿都不说话，也许是因为手机的事情。舒芳也一句话都不说，老板娘倒是很热情，为我夹了好几次菜，她说我一定念过不少的书，是个有文化的人，不像她和她老头子那样，斗大的字不认识半个，两个女儿去年高考双双落了榜。老板娘说舒芳和许媛是她的两个女儿，那么这应该就是一个组合的家庭了。我想，在这个组合的家庭里面一定发生过许多不幸的事情，所以舒芳才会对于她的任何守口如瓶。小L却感觉不出这沉闷的氛围，她撒娇地叫我给她盛饭，惹得老板娘欢笑。

　　第二天一大早，舒芳开车出去了，许老师也去了学校上课，老板和许媛去了当铺，小L继续帮老板娘看守小摊。不过下午舒芳很早就将车开回来停好了，她再次邀请拿着手机四处拍照的我与她骑车，我迟疑片刻，然后应许了她。舒芳要求她来掌握车把，我没有迟疑，应许了她。可是我没有想到，舒芳会把车骑出了小镇。

　　“小心！”单车应声摔倒在草地上，我顺势躺下去，觉得很开心。阳光透过汗水接触到我的前额，当我发现眼前突然阴暗下来的时候躲闪已经来不及，舒芳的嘴唇狠狠地吻住了我，我赶紧推开了她。

　　“带我走。”舒芳哭了，她忧伤地说下个月她就要被迫嫁给一个与她素未谋面的男人，她的继父看中了那个男人在外省做假证生意赚回来的钱，可是那男人比舒芳整整大了十八岁。舒芳说她才十九岁，而那男人已经三十七岁了。

　　“你是叫我娶你？”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这件事情竟然不是发生在梦里。

　　“嗯。”舒芳坚定地点头。

　　“不行不行。”我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我说，“你才十九岁，怎么允许结婚呢。”

　　“我身份证上面的年龄是21岁，出生申报的时候就写错了。”

　　“我要回小镇上去……”

　　舒芳迟疑了很久，她终于跨上了单车的后座，一路上我都发觉舒芳没有用力踏车。

　　回到小镇，小L正站在街道的中间。我下车，舒芳独自骑车离去。

　　“你跟舒芳在一起做什么？”小L质问我。

　　“没什么。”我冷冷地回答小L。

　　“没什么？孤男寡女骑着情侣单车跑出了小镇，这也是没什么吗？”

　　我看着小L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原本很漂亮的脸，以及从她口中说出的“孤男寡女”，我第一次发觉原来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即将20岁的19岁，我们还年轻吗？23岁，法定结婚年龄，再过3年，我们就可以结婚、生孩子、做父母了，我们还能够拥有多少的青春拿去消费。我想起几个月前班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训话就觉得特别可笑了，他说我早恋。

　　小L说：“明天我们就回去。”

　　我回答说：“好。”

　　第二天上午，我们离开了小镇来到县城汽车站。

　　从小F那里借来的钱还剩了不少，我想，这次凤凰是去不了了，不过这次回去我要给小F打电话，对她说对不起，告诉她，其实我没有跟小L分手，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等车的过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略过了我的视野，随即一辆开往外省的汽车发动了。我没有告诉小L刚才我看见舒芳了，舒芳可能在家里经过一大番的争吵，也可能是静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带着简单的行李孤独地踏上了开往外省的汽车……

2006年5月22日星期一凌晨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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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笛

蜿蜒盘旋的公路，重叠的山峦，木板房子，粘满苍蝇的腐肉，高草丛，阳光撕碎的茂密数枝……

其中这样的语言很漂亮。小帅的文章出味道了。

一楠

　　小帅的作品总是散发着撩人的青春气息，这篇小说刻画了年轻人对未来生活的渴望，对事业的寻觅，对爱情的追随。几个人物都有个性，文字描写有感染力！

天姝

很喜欢的文字。
看了你们的水仙花，很好。
期待更多作品。

小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很喜欢的文字。
看了你们的水仙花，很好。
期待更多作品。

谢谢。
一并谢谢一楠和陌笛。

猪儿粑

喜欢这和小帅一样帅气的文字：）

马碧静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帅的作品总是散发着撩人的青春气息，这篇小说刻画了年轻人对未来生活的渴望，对事业的寻觅，对爱情的追随。几个人物都有个性，文字描写有感染力！

　　用现实的文字抒发着不现实的幻想，这或许就是青春吧。
　　精华！

王草

好文章，自然没有不读完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