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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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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5 21: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年轻的时候在村子里很出名。另一个出名的人叫秆子。在私交上我跟秆子是可以聚在一起谈女人的兄弟,关系亲密无间,但表面上我们要水火不容,秆子是秆子,我是我。我们分属两个帮派,各是两个帮派的头。只要高兴,我就可以对秆子说:驼人,我们打一仗。打就打。我们就领着自己的兄弟,两军对垒,各据一方。战场是学校后面的茶地,也可能是村子里的一块麦地,或者干脆就是整个村子。我说冲啊兄弟们,兄弟们就冲入敌阵,消除敌军。战火遍及的地方,难免要伤害到庄稼。村长就指着我们的脑袋说,你们这帮崽子。村长瘦得像根树枝,胡乱地长着。似乎所有的人都怕这根树枝,但我们不怕。我们说,下午太阳打西的时候端你家鸡窝。我们就在下午太阳打西的时候端了他家的鸡窝,没有人能阻挡我们,我们所向披靡。村长指着我们的脊梁说,你们这帮崽子。

  没事的时候,我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我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令我害怕的人了,除了我干瘪的爹,这个瘦弱苍老的人,在土地间生死的人,这个一生劳苦一无所有的人,他深陷的眼窝和网布的皱纹充满了让我畏惧的力量。我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个老人。爹说,起来,去把白头坳的地锄了。我就扛着锄头去锄地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地头的水气蒸腾上来,我把上衣裤子全脱了,让平角的裤头在风中哗哗作响。我突然间觉得很高兴,就躺在地上,嗷嗷的叫着,又突然间觉得少了什么,心地里空荡荡的。

  很快我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因为我发现一片麦子有被牛吃过的痕迹。村子里就姓刘的那家有牛。我跑上山包,从上自下高喊三声:狗日,牛吃麦子。三声之后,门缝里闪出来一个妇女与我对骂。我当然毫不示弱。村子因此变得特别吵闹而又异常宁静,所有人都在听我们俩的骂声。一个老头说,大男人和妇女一般见识,像样吗?有什么不像样的,我觉得男人不应该在任何一个方面输给女人。我骂的时候浑身充满力气,裤头在风中唱歌,骂到最后我觉得自己不是在骂一个人了,而是骂阴晴变换的天,骂不下蛋的鸡,不拔节的麦子,骂漫上河沿的雨水,仓廪里偷吃麦粒的耗子,骂不开窍的姑娘,干柴一样的村长,骂所有发霉的日子。我顺着鼻梁往下看自己,光秃秃的山包上,我像旗帜一样笔直地竖着,太阳沿头顶一点一点地移动。后来妇女被骂哭了,不再作声。我停下来,整个世界都停下来了,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世界原来这么安静。



  早上起来阳光很好,唧唧喳喳的鸟语像如瀑的睫毛一样覆盖下来,我嗷地叫出声来,跳下床。一开门就听见干柴村长的叫声:不能再拖了,有钱没钱今儿个都得交!我“嗖”地窜出门,冲干柴嚷道:有本事找我要,狗日找我要!爹一棒子打在我腿上,呵斥道:滚。我滚到一边用眼珠子瞪干柴。爹说:村长,再缓缓,过几天我就给你送去。干柴瞟了我一眼,“哼”地一声,愤愤然走了。我把爹给我的那棒子记在了他平平的后脑勺上。

  吃过早饭,我一个人去割麦子,金黄的麦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蹲下来,就是隐没在麦浪里的兔子,悠悠的白云流过湛蓝湛蓝的天空。我在割过以后的麦秸秆上躺下,忘记时间和自己。我突然间觉得天地浩然而我渺小,小如蚂蚁,逡巡在一粒沙子的世界。

  夜色弥漫的晚上,我跟秆子把衣服拉过头顶,沿着通往外面的道路一直走。别人看我们,我们是黑黝黝的没有脑袋的影子。我们缩着脑袋谈论鬼的故事。有时候遇见走夜路的姑娘,看见她们横冲直撞地躲到人家屋檐下,吓得哭出声来,我们就愉快地吹起悦耳的口哨。秋末的寒风瑟瑟游走,我把手插进口袋,脚踏在凹凸的路上,空空荡荡的。只要高兴,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只是前面没有能够安息的地方。

  等到坳里生姜成熟的季节,爹就叫我去看生姜。山顶上有个土墙草顶的棚,我睡在里头,晚上仰面可以看见朗朗的星。夜色水一样覆盖下来,幽幽的虫鸣和笼罩的天幕充当无形的背景,烘托出夜的寂静和深邃。白天我就躲在地沟里捉兔子,风吹过姜地,发出呼呼的响声。有时候我躺在地上想起姑娘的脸,这让我无所适从而又满腹忧伤。有时候我爬上山顶顺着天空往下看,我的村庄躲在蓊郁的树木背后,是山峦起伏中的一点,小如弹丸,小到空虚,秆子、爹、干柴,还有我的兄弟们,我的仇人,他们都将在这个层层包茂的世界里困顿一生。



  我在村子里的最后一个冬天异常寒冷。一走出屋子风就从裤脚和衣领里灌进来,稻田里结了一层厚厚的的冰凌,割过以后的稻茬像刀子一样竖着。所有的树木都褪尽了衣裳,孤独地在寒风中瑟缩着。山林里一片衰败的景象,地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褐黄的落叶,枯萎的蒿草被风雨打弯在地,断茎上挂满长长短短的冰凌,一片狼藉颓败的样子。站在村口看对门的山丘,光秃秃的丘顶上一抹灰暗的天,天色也饱含滞重的水气和透骨的凉意。我用铁锹把枯朽的草木铲去,翻出新土,露出黝黑的颜色,可是上面并不生长出春天。后来我成天躲进屋子不再出去,风从皲裂的门缝中吹进来。我蜷在火盆边上,炭火烤疼了手和脸,但并不能带来温暖。早晨,窗户上落满白霜,屋后的山丘白了,山丘上兀自挺立的枯木白了,屋檐下残碎的缸沿白了,池塘边老死的猫白了,打谷场上陈年的草垛白了。我走在田野里,席卷而来的风吹拂我,我就像单薄的树枝在风中摇晃颤栗。弥望的田地都蒙上了厚厚的冰层,已经没有人愿意出来打理这个地方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致使自己一整个冬天都陷于绝望。我天天都在盼望春天来临,希望有一天地上的冰层融化了,泥土松软,融化的冰水汇入干涸已久的小河,又蔓延到田野上,把春天从地底下抬了出来。可是春天一直迟迟未到。我发现村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减少,缸里的粮食已经见底,柴火也快烧完了,几户人家的狗被人毒死拿去卖钱了,无家可归的老人一头栽进雪地里,再也没有走出那个冬天了。有时候我站在屋前看我所置身的天地,树叶落尽了,不再葱葱郁郁;山顶秃了,厚厚的积雪折射出惨白的光。这个世界裸露在黯淡的天幕之下,没有容我藏身的地方了,我站在村子里,虽然佝偻着腰,瑟缩着身子,使劲把头埋进衣领,但还是显得那么突兀,多余,微不足道。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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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6 08:55 | 只看该作者
文笔不错,欢迎新朋友!提请朋友注意,发帖前请先参看本版置顶帖子的相关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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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6 09:08 | 只看该作者
非常有个性的好文章,可惜没排好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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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6 19:04 | 只看该作者
文章重新排了一下,初来乍到,谢谢斑竹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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