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种植在母亲的花园

丁香笑雨

“亲爱的妈妈：
　
　　您好!”

　　馨儿提笔写下以上几个字，嘴角甜蜜地一弯，笑靥虔诚而幸福的洋溢在眉目之间。一凝神的片刻，不觉有幽微的芬芳潜进窗来。时而的浓郁使她不由吸了吸鼻子；稍时，再仔细嗅来，又什么也嗅不到了。风儿轻叩窗扉，蝶儿惊起撩人的色彩，拂向粉嫩的绣花窗帘，窗帘的柔波腾起细密的波澜，或疾或徐在窗边飘。

　　它也在追逐那些香气吗？

　　波纹一浪一浪轻柔地袭来，馨儿临风一握，柔软极了，若极淡的玫瑰花瓣。她恍然记起了什么，双手扶案、踮起脚尖隔窗望去。眼睛蓦然一亮！她不由惊喜得一拍手，随即脱口唤道：“哦，妈妈！”

　　偶尔的一个傍晚，馨儿在伏案许久之后偶尔的一抬头，视线切入斜长的阳光，眼里涌现动人的颜色，天空一片澄净，阳光下，她与几朵花儿撞了个满怀。思绪回到起点，那天，妈妈望着后院这个不大的花圃说：“荒着也是荒着，怪可惜的，不如把它种植起来。”

　　后院不大，馨儿特意让碎石砌出一径短小而漂亮的小路，其余全部留给了花圃。以前她时常忘记来这里，既不经过，也不需要光顾。但她原本是打算在花圃里植点什么的。也许是忙吧，也许，忙是所有未曾行动的计划束之高阁的最能抚慰人心的唯一借口，也许是司空见惯了虚虚实实的场景中的榆钱飞春，睡莲浅眠，秋竹芊芊，黄梅傲雪的景致的清香美满，后院就被日日闲置在了那里。

　　“那就开始吧！”馨儿对妈妈说。

　　“嗯！”

　　妈妈应了一声，便走进花圃，母女俩就着手开拓这一小片“荒原”。

　　凉风送爽，残阳收尽余辉，花儿却开得热闹。馨儿站在花儿们中间，花下重叠的青翠生动得活跃，而最初的这里却生满了杂草。花圃里，枝头火红、莹黄色的美挽起大花小朵的部落，下面是一畦翠绿，在微雨初过的清新空气里，清新了雨水和风尘。阳光之下、泥土之上，是心的位置。心蹲在鲜碧中间，苗木葱茏，簇拥在世界安静的一角，弥漫了抚摩的愿望。诸事流溢，缔造一座天堂，记忆的擦痕和爱的花朵在这昆虫的集市，和着天籁、色彩、线条以及那些细微成长的声音，欢悦着肃穆的气氛。

　　后院里很静，一只蜜蜂不停地拍打着小翅膀，嗡嗡地，飞在回家的路上，记忆回到泥土，回到大片大片开花的荞麦田里，荞麦花环绕的村庄就是馨儿的家乡。打开天空，那里有晴好的阳光，有竹的篱笆和篱笆上两三朵探头探脑的野玫瑰。一条小路从篱笆下蜿蜒伸出，蜿蜒地深入到起伏的山坡，山坡上鸟语花香，林木葱茏，林子里淡淡地散发着松柏沁凉的香气。妈妈就在林子里打柴，在山坡上耕作，在时间的流程里平静安详地生儿育女，无欲无求却有滋有味的坦然生活着。她苦吗？苦，当然苦！但能坦然享受一种来自心灵的、朴素的宁静是让人羡慕和肃然起敬的。一个人沉入时光的深处，这份沉甸甸的宁静被打破了，馨儿仿佛又看见了妈妈的微笑。妈妈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苦，而永远是微笑的，微笑着给她讲述从前的故事。这微笑让馨儿觉得踏实，又使她分外地心疼。馨儿的眼角瞬间潮湿了。

　　“哦，妈妈！”她轻轻唤道。

　　妈妈应该、也能够和馨儿生活在一起的，她和哥哥都已凭借自己的努力离开了贫瘠的家乡，在各自的城市里打拼并过上了自己满意的生活。虽然交通便利，一切的生活条件也很便利，但却留不住妈妈。她只是偶尔来看看他们，说，我离不开家乡，因为你爸在那儿。

　　馨儿蹲下身来，清理花圃中的杂草，心却在时间的长河里奔向芳草萋萋的故乡之路。

　　在那条路上，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从村庄里走来，站在路口张望。她等待着一位白衣少年经过这里。望穿秋水，那少年终于来了。又是一个周末，他和他的同学们像刚出林子的鸟儿，欢呼雀跃着赶回家去，他们谈笑、打趣，并没有注意路边的她，而她在一年前的一个喜宴上就留意到他：一位翩翩的白衣少年！那一刻，她的脸忽然红了，仿佛得到上天的暗示——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半年过去，已是寒冬腊月，她和婶子去一个亲戚家吃满月。一早的寿面吃罢，午间的宴席尚早，婶子说：“我带你串串门。不远有我一个远房姑姑，和我同岁，小时候很要好的，后来各有各的日月光景，就不大走动了。她家离这儿不远，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她？”“我跟你去！”其实她内心并不想去，这里多热闹呀，转念一想，跟着婶子也会很开心。她八岁就离了母亲，父亲多在外少在里，一直都是心地善良、性情开朗的婶子疼她、护她、照顾她。婶子教她洗衣、做饭，教她针线、裁剪。

　　说说笑笑，不觉就到了一家门前：“姑，我来看你老来了。”话还没说完，婶子先乐了。

　　“我还以为谁呢。噢，你个死女子，我有那么老吗。你还记得你姑呀。”那姑姑从房里笑微微地走出来，两手拉起她们就进了屋，冲了滚滚的米酒，再摆了一大堆的核桃栗子枣。姑姑向对面屋里喊了声：“戌清，我常说的你表姐来了。”门帘一挑，一个个儿很高的人一低头从低矮的门里进来，他和女孩的目光相遇了，她的嘴唇轻微地动了一下，只听他说：

　　“是你？！”

　　“是……你？”她喏喏的说。

　　视线撞击的火花一闪，两个声音都很轻柔。

　　“你们认识？”婶子和姑姑都很惊奇，最惊奇的还数他们自己。

　　“怎么这么巧！”女孩的脸微微一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嗯，是……是呀！”他的眼睛转向别处。

　　婶子大笑，她的姑姑也笑。心直口快的婶子说：“我侄女心灵手巧，身段模样都不差。戌清也果然长大了，我越看也越喜欢，不如做成一门亲事，姑姑你看如何？”

　　姑姑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婶子又呵呵一笑：“姑姑，这班辈嘛，就各称呼各的吧。我在娘家是婶子，来你家就是表姐，我们本来就是远亲，这样不就是亲上加亲了吗。”

　　“你怎么不早说？你这侄女真是乖巧，我也很中意，可惜，戌清怕是没这福气了，他的亲事早定了的，年前我想给办了，还要你喝喜酒呢”。

　　“妈！”戌清依旧微笑，但笑容里有一丝的不悦；女孩也笑，笑容写在脸上，心却像跌进了隆冬的冰湖……

　　她和婶子从那家出来，一路不再说话也不笑，婶子逗她说：“还真上心了呀？别着急，婶子正托人四处打听呢，没有个可心的人家我还真舍不得你嫁。我的闺女这么好，不知道谁家的小子才有这福气。“她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孩子，缘分自有天定，我相信你比婶子命好。”婶子的声音低下去，女孩回头望见了她朦胧的双眼。婶子又伤心了！婶子小时候有个相好的，他们曾经以为会地老天荒的在一起，嫁给三叔却是父母之命。别看婶子整日里笑呵呵的，她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女孩从小到大，多少次撞见婶子在田头、草垛旁、或者在其他没人的地方独自抹泪。她渐渐长大了，特别这一年来，她更懂得了婶子的苦楚。她曾经问婶子：你后悔吗？婶子说，都熬过去了，是“熬”呀孩子！她说，那年春荒头上饿死了好多人，用她换得的一石玉米救了一家七条性命。值！

　　婶子和她都不说话，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她的心开始悬在半空，担心自己会不会和婶子一样，走她的老路。

　　缘分自有天定！婶子说得一点不错。

　　那个年尾，婶子没能喝上戌清的喜酒，他的亲事吹了。这门亲事本来就是戌清母亲做的主，那边又突然反了悔，说戌清的师范还没毕业，铁路上工资高，给他女儿找了个铁路工人，没出半个月就结了婚。戌清的母亲找到她这个远房侄女，说，花里挑花，挑得眼花，给戌清提亲的倒不少，我哪家的姑娘都不看，先问问你家二伯愿不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们戌清。这，也是戌清的意思。

　　“我愿意！”

　　婶子对她父亲还没说完，她就将门帘掀了条缝，涨红着脸说出这句早在心里说过百遍的话，说完，又羞怯地隐到帘后去了。婶子追过来，她早已掩上房门，背靠着它，心扑嗵嗵直跳。婶子本想逗逗她，但知道这一年来也有不少给她提亲的，不免有好的人家。有一家，她的父亲很看中，一直想让女儿定下来，可女儿好歹不允。爹一直不明白，那样的殷实人家，那后生又勤恳周到，女儿为什么就不愿意呢？她还要等什么？这下正好，婶子就顺水推舟：“难得我闺女孝顺，这样你爹就放心了。”婶子转而望望他二伯，他二伯知道是知底知面的好人家，也没多说什么。他沉思了一下，吸了口旱烟袋，对她婶子说：“她婶儿，劳你跑一趟，给人家回个话吧”。

　　又过了半年，一对新人的婚礼如期举行。女孩临行前到婶子房里，她双膝跪地给婶子深深地叩了三个头，婶子拉着她的手起来，说：“过了门你就是大人了。人常说，惯了自己的闺女惯不了别人家的媳妇。以后凡事要周全些，要听公婆的话，和戌清好好过日子。闺女，我说你命比我好……”她望着婶子，婶子望着她，泪花花在她和婶子的眼睛里亮闪闪地打着转。

　　那个女孩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不是别人，就是馨儿的母亲！

　　母亲是大地的女儿，她离不开那片魂牵梦绕的土地；如在拥挤的城市中生存，拥有令人愉悦的绿地，是奢侈的。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几朵红花、几行春韭，或几竿豆角、半畦鲜蔬将犹为奢侈。馨儿就拥有了。即使它只有巴掌那么大，但在馨儿看来，那是一种生命的联系，一种与大地的血脉息息相通的血肉联系。一叶知秋，一抔泥土，若是将它捧在掌心，怎能不知养育的情深恩重？

　　一些青菜已经长成，妈妈前不久回家时又为她种下的一小片又出苗了。极为稚嫩的两片叶荚露出地面，有些长出的细叶纤若发丝。那么幼小的生命，小到只有黄色的泥土才能将它衬托出来，它却能突破坚封的泥土，孱若地弯曲着、竭力顶住两片绿色的叶儿。这是多么幼小的生命啊，幼小得让你满怀怜惜，狠不能将它拥在胸口。她一点点将土块碾碎，将细土培在它们的根部，还准备适时的为它们除草、浇水、施肥。馨儿从这天下午起开始惦记它们了，惦记这一片小小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生灵们。是的，它们不就是生灵吗。

　　这种惦记，是一种郑重的情感，没有宣告和承诺，像妈妈当年怀抱着刚刚出生的自己并把自己养育成人一样。一颗感恩的心更真切地懂得了母亲。是她给了自己生命，再使自己懂得了拥有生命的责任。妈妈尽管只读过两年小学，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却像是告诉了馨儿很多很多……

　　草被馨儿拨出来，菜苗得到更好的安抚。馨儿的手被染绿了，和那个难忘的清晨一样，满指青翠。

　　那天早上，经过馨儿和母亲整整一个早上的劳动，花圃被开拓出来了。馨儿的手在拨草时被染绿了，而泥土平坦、金黄，金黄的泥土和泥土的清香在炽热的阳光下被翻动一新，馨儿仿佛闻到了村庄的气息。那种朴素的享受，奢侈地与她不期而遇，使她分外愉悦。

　　“妈妈，我要将它好好布置一番！”她对妈妈说

　　妈妈半信半疑地望着她笑：“是吗，就看我女儿的了！”

　　这是一个静美的午后，馨儿忽然有一个想法，要给妈妈写封信！很久很久不写信了，这种曾经最为熟悉的表达方式，在她提起笔来的时候，却不禁踌躇了。最熟悉的东西，最容易忘记得彻底。比如，你拿起电话要打回家、或是打给最熟悉的人，突然就记不起那个你再熟悉不过电话号码了，一点点也记不起！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馨儿有过，虽然只有一次，但印象深刻。

　　某个瞬间，人的思维大概会出现一刹那的短路，那种空旷是前所未有的，它可能会前所未有地被记忆和思想密植。现在，馨儿又继续给妈妈写信，一想到寄信，她曾经记得清清楚楚的六位数的邮编，颠来倒去总觉得组成的那组数字都不是原来的模样。越是这样，她想寄出这封信的愿望就越强烈；越是这样，她越记不起那组正确的邮政编码，思念也就愈加浓烈起来。她感到很想妈妈。虽然刚刚分别不久，只有那些菜籽长出菜苗那么长的时间，但强烈地思念像妈妈来一次为她播种或移植的青葱、青菜、菊花、月季、山药、枸杞、银杏、石榴……

　　那个花圃种得下这么多吗，那么小的地儿，只不过五六个平方吧？

　　能，当然种得下！

　　馨儿仔细数了一遍，至少有这些。对了，还有金银花和叶似剪刀的山药。枸杞、金银花，山药埋头爬上院墙眺望，两株不同的月季端然盛开在两边的地角，几色四季菊一字儿簇拥在碎石路边迎接即将来临的脚步，一棵银杏小小的，轻牵着墙根那蓬花朵密集的金银花丰满的裙裾、打着小扇正对它说悄悄话呢，青葱、青菜听见了，嗯！它们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微微点头称许，婴儿胖胳膊那么粗的一棵石榴肃立地中庄重而威仪，别看一树花朵嫩黄，秋天它会结出火红火红的大石榴来……馨儿笑了，刚才不正是这些花香吸引了自己吗？她的心头再一次浮现出妈妈的微笑。妈妈说；“馨儿，你比妈有出息，妈这辈子活得没名堂。”微笑淡淡的荡漾在妈妈脸上，馨儿分明感到流淌在她心底的忧伤。

　　“好在你们兄妹都争气。”妈妈补充说。说完这句，妈妈的笑容就欣慰了许多。

　　“妈，都挺好的，你不要多想，好吗？”

　　“妈没多想……”

　　这边安慰好妈妈，馨儿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爸爸病逝的那一年，妈妈才三十八岁。妈妈时常对馨儿谈起她和爸爸初识到引出的这段美好姻缘 ，她的脸上时常挂满泪水，心却充满了甜蜜。她也偶尔谈起外公为她相中的那个人，他很健康的生活在千里之外，在某煤矿公司担任领导职务已多年。她听说他的妻子相貌平平却脾气极坏，动辄和他争吵不算，一吵就摔东西，和好之后他又领她去街上一一再买回来。妈妈笑，问馨儿：你说她是不是傻？馨儿笑问：

　　“妈妈，如果让你重新选择的话……”

　　“还是你爸！”

　　“喔！”

　　妈妈抬头望着远方，好象爸爸就在遥远的地方对她对视。妈妈的笑容是那么的专注而深情。妈妈说，人的一生是多么短暂，又是多么的不易，爱一个人很难，爱一个你自己喜欢而他也喜欢你的人就更难。妈，从来都没后悔过，即使那些年，那么苦的日子，我也从来没有过……

　　馨儿知道，这就是妈妈和故土难以割舍的最主要的原因。

　　第二天，天气非常晴朗，馨儿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邮局先给妈妈寄了这封信。出门前，她先去后院的花圃看了看。

　　昨夜花香露浓，繁茂的叶片铺开伟大的秩序，万亩山川的切切私语超越隔阻的一片天空，在身体中旅行、访问。与无边无际的阳光对视，片刻，一只喜鹊飞临在不远的一棵树上，从这个枝桠跳到那个枝桠，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最后，从一个枝桠间飞起，飞到更高的一棵树上。馨儿的心随它跳来跃去，几丛青藤便寂荡而幸福的爬过墙去，数朵白云在群鸟追飞中欲走还休……她的心情好极了，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就像有些话，比如感激、比如感谢无法直面说出一样，而书信就更有利于这种真情的交流。馨儿再把写给妈妈信中结尾的话回味了一遍：“谢谢你，妈妈！你为我种植的不仅是一个美丽的花圃，而是一座盛大的花园。花园里菜苗鲜嫩，花儿开得烂漫，我的人生将会更加敦厚、宁静与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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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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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天姝

很温馨的文章。
挺好的。

蓝色的小木屋

明天看。先问好！

清风盈袖

深情的表达、清丽的文字，问好丁香！

式路

喜欢呢

丁香笑雨

一一谢谢各位老师和姐妹，丁香诚挚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帮助，在梦游版真的好开心。

一楠

亲情写作，很温馨的描写，赞扬了母亲纯朴善良的处世人生，是一篇献给母亲的好作品！

马碧静

　　亲情的文字总是易让人感动！细腻的笔触总是能剖析到人物的内心深处。问好！

左显辉

一股馨香,一种温暖,还有那让人迷醉的美丽......

蓝色的小木屋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亲情写作，很温馨的描写，赞扬了母亲纯朴善良的处世人生，是一篇献给母亲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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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笑雨

一一感谢一楠老师、碧静姐姐，左老师和小木屋老师的热情鼓励。不好意思，这两天一直发烧，回晚了，请见谅。
问候，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