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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穷人阿一的爱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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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2 13: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中篇小说                        
牵     手
刘文华


        一
                      
   暑假才过去,又该秋收了,按惯例还要放个假。农村学校都这样,不忙时放假,忙时更得放,加上节日星期天什么的,学生在校还没在家的时候多。墨水村中学的阿一老师先前在外面求学流浪过,他的地一直由两个兄弟种着,刚回来时他还跟着收收种种什么的,苦于两个兄弟都已娶妻生子,他当大哥的还孤家寡人着,在一起干活反多了些不便和尴尬,所以想照常上课,不放自己这个班的假了。十来岁的毛孩子还不懂时间贵重,唧唧喳喳地说,人家都放假了还叫俺们学,那人家开学了还给俺们补放个假不?阿一笑了,说,大家说呢?语文课代表是个很厉害的女班干部,伶牙俐齿地抢白说,大家有没有搞错?阿一老师是义务给咱们上课,咱倒好意思讨价还价起来了,我告诉你们,假期里谁爱来就来,不来请随便好了。

   阿一教的是八年级毕业班,时间紧任务重,觉得有理由这样做。但八年级并不是他一个人教,数学什么的由石悄悄老师教。石悄悄是个女的,爱在小节上表现的巾帼不让须眉,说你这么干什么意思?我放了你不放,光叫学生学语文不学数学?阿一说,我正要跟你说呢,假期里你抽空来上课,平时我带着还不行吗?石悄悄乜斜了眼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就这么点事,险些吵起来,阿一觉得没意思透了。校长大河来劝他,说,也别说放假不放假的了,反正你假期也住校,让学生有问题来问你不也一样吗?阿一还是想不通,大河兀自岔开话题说,对了,寡妇的事你想好没有?
        寡妇是大河家的给说的,36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但寡妇家的人不可能让她把男孩也带过来,所以只能算一个女孩。大河家的说,女孩养她几年就出嫁了,算什么负担?又说,打寡妇主意的老光棍多着呢,我可是最先想到的你。阿一心里嘀咕,想自己才二十六七岁,竟也被她列入老光棍的行列了,有些辛酸地说,我老了么?大河家的说,你不老,人家就老了?我告诉你,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这个年纪正合适你哩。说时暧昧地笑起来,笑得阿一想吐她一口。
        说了也就说了,阿一本没当个事,不信自己真得屈就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但现在他想当个事了,他不想再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讥咒。大河就嘱他做点准备工作,理理发,刮刮胡子什么的,至少也得买双高跟鞋穿上。阿一个子有点袖珍,一米六不足,放到学生里面看不出他是老师。所以阿一母亲也忙赶来劝他说,只要人家没意见,你就别挑三拣四了。
        见面时间定在秋假的第二天,地点在镇子东头的一个小餐馆里。大河夫妇的意思是,都老男寡女的了,也别搞得太忸怩了,有意思大家就坐下来吃顿饭,同时把喜日子定下来。但阿一还没走,梅欢欢就抱着课本来了,说有问题请教。梅欢欢就是那个语文课代表,她入学晚,又复读了一年,使她看上去牛高马大的,不像个学生。大河看看表,问她改天来行不,阿一老师上午有点事哩。梅欢欢不吭声,只望着阿一。阿一说好吧,什么题我看看。大河有点不耐烦,说你们快点,我去打个电话。梅欢欢开始问题,一道一道的,有些题还要问好几遍。阿一也有点不耐烦了,说,我真是不懂,你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梅欢欢说怎么了,不就是去见一个寡妇吗,值得发这么大火?我是不懂,可又有谁不是越简单的道理越不懂?阿一懵懂了,说你说啥?梅欢欢说我说啥,你都要急着处理给一个徐娘了,我还能说啥?
        阿一到底还是去见了寡妇。因为迟了些,寡妇不高兴,嘀嘀咕咕地说,那么点个儿啊,可比你说的还要小。大河家的就去瞅阿一的脚,见他没穿高跟鞋,恨铁不成钢地剜了眼,转脸赔笑说,你别看个儿小,本事却不小,不光学教得好,文章也写得没人比哩。寡妇笑说,你就替他吹吧,真有本事还能到二十六七说不上媳妇?大河家的说,他平时不是总爱划拉个小说什么的吗,顾不上哩。寡妇又笑,大河家的也没啥好说的了。
        介绍了双方认识,大河夫妇出去了会,留下二人说话熟悉。阿一叫梅欢欢弄得心猿意马的,迟迟进入不了状态,倒是寡妇放得开,问他最近能不能转正了?阿一只是个代课教师,不存在转不转的问题,但他不知大河夫妇怎样跟她说的,支吾着说,这个说不好。寡妇说,那就不要再教了,养鸡喂猪什么的,干啥不比教书挣钱快?阿一点点头,说到时说吧。寡妇情绪好起来,说,你倒是听话。对了,听说你一天到晚的就爱画小雪?阿一说,没事的时候穷划拉,玩哩。寡妇又说,她是谁?阿一说,谁是谁?寡妇说她啊,小雪啊,她长得好看是不是?阿一乐了,索性跟她瞎掰说,还行,要不也不会老放不下哩。寡妇拂袖站起来,严肃地说,你心里装着个小雪,还来见我干什么?
        回到校里,阿一看见梅欢欢在门口等他,形容像妇人一样憔悴。她打量着他,慢慢地笑了,说,贱卖人家也不领情吗?阿一说欢欢,你这究竟是咋了?梅欢欢忽然两眼是泪,抽抽搭搭地说,我怎么知道我这是咋了?阿一俯下身,轻轻抚去她腮边的泪说,其实,其实,其实。阿一终于也没能 “其实”出个所以然来,梅欢欢在无望的等待中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倒到他怀里。阿一说不行,欢欢不行,我都比你大了十岁,而且你还是个学生。梅欢欢说怎么不行,那女人不也比你大了十岁,而且还是个寡妇。阿一不觉悲从中来,泪眼迷蒙中和她拥吻到一处,心里却想坏了,麻烦大了,别人能看不出他假期坚持上课的潜意识里是为了跟一个女学生幽会吗?
        欢欢再来的时候,阿一又把脸板成老师的脸,告诉她放假了,应该帮家里干点活,有问题可等开了学再说。梅欢欢扑哧笑了,指指脖颈一侧的一块红斑痕说,你看你狠的,都把我这里吸出血来了。阿一惊一跳,脸绷不住了,上前捏了捏又吹了吹说,痛不痛,有没有人看到?梅欢欢说这么大一块,谁会看不到,不是人家问我还不知道哩。阿一吓坏了,说人家问你了?欢欢甩了甩头说,问又咋了,我说我一道题没答对,俺阿一老师生气咬了我一口。阿一也气急败坏地笑起来,说你这个鬼丫头。
        欢欢天天来,功课已成了幌子。阿一知道校是不能再住了,事情不会总局限于只咬一口两口上。家里倒有一座破屋,但有母亲和妹妹住着,当初搬出来容易,再搬回去就不大方便了。这时老同学天皇又来了封信,仍讲他已跳槽到外企,并为阿一联系了一份美差的事。天皇当初还和阿一共同创办过一个文学社,后靠一个亲戚的关系进了城。进城前有一次招工考试,是阿一替他考的。此后多年没联系,近来倒常在信上说起这段往事,连什么“情人是新的好,朋友还是老的可靠”的话都有,叫阿一看着挺难为情。阿一也不是舍不下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代课教师,而是天皇介绍的那份工作有条件,得交3000元押金,所以回信婉绝了。天皇倒也够朋友,这次信上讲他替阿一解决1000元,可别再错过机会了。阿一想反正要躲梅欢欢这一劫,干不干的先去看看吧。
       
        二
       
        天皇大约也没混多好,租住在市郊一间半民房里,说是单位在盖宿舍楼,住这里临时过渡。天皇妻是个很会来事的妇人,伶牙俐齿的,说我们天皇天天念叨你,说你人怎么好,文章写得怎么棒,这下好了,你们先聊着,我打酒买菜去。阿一忙说你别忙,随便吃顿饭好了。天皇说,你看你说的,老同学多年不见,还不该好好喝一壶?
        酒菜果然很丰盛,花花绿绿一满桌。阿一不胜酒力,远非天皇对手,因又说都老同学老朋友的了,还这么讲究干什么?天皇妻在一旁斟酒,她闻言笑说,阿一老师怕是简朴惯了,真没特意做什么,我们平常也这么吃哩。阿一醉眼蒙眬,但也看得出屋内陈设简陋,心说这俩人也太爱吃了。天皇涵养地笑说,家具都在单位里,搬进来根本装不了。阿一唬一跳,不晓得心里话是不小心说了出来,还是他看了出来,觉得这样想朋友不好,忙喝酒掩饰。天皇仰脖干了一杯酒又说,等你工作了拿到大钱,就会知道喝酒吃饭都是小事,这能算什么讲究?因问阿一还写不写?阿一说有空了还写。天皇说,我倒是听说了你还在坚持,好像还把小说发到了《十月》《收获》上去,但那才挣几个钱,能发大财么?阿一说发财不敢说,但慢慢总会好一些。天皇说还慢呢,现代人都恨不得一年当十年过了,你还慢。天皇妻说,就是。听人劝吃饱饭,我看你也别写了,跟我们天皇一起干,保证一年比你教十年书爬十年格子挣的钱多。阿一说是吗?天皇说可不是咋的,我这两天正着急呢,我都给你报上了名。阿一说,你给我报了名?天皇妻说,三千元押金也替你交了,用的还是我们要给孩子买钢琴的钱。阿一说,我还没来你怎么就?天皇妻说,我还说他呢,也不知阿一老师干不干,可他说从老外手里弄个名额不容易,过了期想交也交不上哩。阿一不知酒喝多了还是着急,有些口吃地说,可我只只只带了两千,再说啥单位啥工作我还一点也不不不知道啊。天皇说,我说给你垫一千就垫一千,孩子买钢琴慌啥哩。吃过饭我领你去单位里看看,全市最高的那栋楼就是。
        全市最高的那栋楼的确是一家外资企业,但却不是天皇供职的公司。天皇供职的公司是一个没有公司的公司,说是理念上如此。天皇的所谓跳槽到外企,不过是传销外国人造的一种性保健药,据说可壮阳补肾,催情延时,还附带治疗男阳痿早泄女经血不调什么的。阿一的2000元钱只换了这么一堆破胶囊,只可惜还单身贵族着,壮了阳又能去哪里滋阴,结果还是给天皇夫妇吃了。夜里他睡在外面的半间屋里,听着里面猫狗一样的叫床声,恨不得把那对鸟男女宰了。
        药是四盒,1600元,加上80元电脑管理费,共计1680元。之所以叫人拿3000元来,是用以生活食宿费。可以想像天皇根本没给阿一垫什么1000元,因为第二天他就不摆阔了,让阿一啃了顿咸菜馒头,便把他送到传销者聚集的据点里。据点租住的多是郊外一些民房,一屋十好几个人,明明像个战俘集中营,却还天天上课什么的,煞有介事。目的是让你在这里写信或打电话邀约人,诱饵也都是介绍好工作之类。多数人都是这样给蒙上船的,想想钱没了,亏吃了,便也跟着人蒙人。阿一在外面流浪时见过一些传销方式,但都没这一种厉害,连一句真话都没有了。因说天皇我真没想到,几年没见你连老同学都敢玩了。天皇说你怎么还转不过弯来,我这是好事叫好朋友分享。阿一气歪了脸,天皇说好了,我明给你说吧,我早从单位下岗了,拖家带口的,不干这个咋弄?阿一说,单位不叫你这种人下岗那倒怪了,但干这个就能养家糊口?天皇说怎么不能,谁谁,成了公司几星,谁谁,最近拿了周薪(据说周薪一万一千元),一月好几万,发大了。阿一说,你现在拿多少?天皇讪笑说,我才刚拿一点钱,但你来了就好了么。你教毕业班,手下有那么多学生,你当老师的叫他们来,谁能不信,谁能不来?阿一说,你叫我去坑我的学生?天皇说,什么坑啊骗的,说那么难听干吗?阿一说,你把钱给我。天皇说,那我办不到。
        阿一江郎才尽,真是狼狈透了。传销他肯定不做的,但也没钱没脸回家了。这里是地区所在市聊城,阿一在文艺圈里还认识几个人,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他再回乡下也没意思,不如就在这市里伺机发展。几经辗转,阿一经人引荐到市北郊的一所私立中学,他面试课讲得不错,仍被安排教八年级的语文课。数学老师是一位名字叫笑的女孩子,大学才毕业,因没联系好对口单位,临时来这里代课。笑果然很爱笑,隐约有两颗小虎牙,一闪一闪的,还隐约有两个小酒窝。阿一对笑这个名字感兴趣,觉得又好又别致,想想就想笑,碰巧笑也对他有兴趣,头一句话便说,他们说你叫阿一?阿一点点头,笑又说,是不是常写点诗歌什么的,也署名阿一?阿一又把头点了点,笑就伸过来手说,认识你我很高兴。
        笑读大学时读过阿一发在省刊上的一组题为《人在路上》的诗,其中有两首诗的结尾几句,她至今还记着,并能一字不错地背出:“也许我们用不着去海角天涯/只要有片林子曾经难忘/我不信能度过今夜的这个码头/就不能度过一生的时光”;另一首的收尾四句:“千楼万厦不全部坍塌/就总有一扇窗子等我敲响/长夜里常有一位意味深长的女子/起伏于我怀乡的梦中。”
        阿一是在旅途上完成的这组诗,写了也就写了,发了也就发了,从没想到会被一个女孩如此声情并茂地背出,而且感觉起来是那么好,那么的生动。念到“总有一扇窗子等我敲响”那儿,笑还半举起纤纤素手在空中轻拍了两下,感动得阿一差点去捉她的手,痴痴地说,你读的真好。笑笑了,说,还是你写的好。
        两个一见如故,且又是桌对桌面对面地办公,自然谈了许多。笑说你们这些人,招蜂引蝶的,女朋友一定一大把吧?阿一夸张地叫起来,说你太不了解乡下了,我在那里就像个鸡蛋。笑说鸡蛋?阿一说,连苍蝇都招引不来哩。笑哇一声笑了,觉得这个比喻又妙又暧昧,鸡蛋,无缝,真是亏他想得出,但想想还是不信,故说没有那份情,也写不出那些诗,你哄谁哩。阿一就说有过,一个寡妇。一说,笑把泪水都笑出来了。
        转眼到了仲秋节,学校放假三天,笑要回她市里的家。阿一是为逃避假期才到城市来的,不期这里也放假,送笑走时就有了点由衷的依恋和怅惘。笑看出来了,却不说,只问他过节不打算回家?阿一不好说自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推说假期里清净,看能不能写点东西。笑说那好,开了学先给我看看。阿一说,假期里你就不能来?笑笑了笑说看看吧。
        假期里阿一觉得自己恋爱了,他随时都渴望笑来,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疑是笑的脚步,可偌大的校园里只有他和他的影子,笑终于没有出现。再见到笑时,脸上不由换上一幅纯同事的神情,惹得笑也不笑了,一整天没理他。还是阿一先觉到自己没道理,悄悄地把脚从写字台下面伸过去说,握个手吧。笑觑眼别的老师没吭声,但也没抽回他脚里的脚。他便又得寸进尺地写了张纸条递过去,说,十五月亮十六圆,今晚我请你赏月。
        晚上出来,阿一给自己伪装的淡漠道了歉,但也怪笑不来看他,害得他心里没着没落。笑笑了,说,还怪我呢,我把我们家树上最大的石榴偷给你摘来,你那样子,我就扔窗户外面喂狗了。阿一捏了捏笑的手说,狗吃了比我吃了好,狗吃了说明你的爱与恨都到了一定份上哩。笑说美的你吧,举起拳头要砸他,拳头一落,阿一手心里多了颗石榴。
        笑其实不热衷文学,也就一点兴趣而已,她常读的书是一本本的《世界数学名题欣赏》,在阿一看来如同天书。这也正是阿一着迷的地方,因为从互补的角度讲,这比两个人都舞文弄墨更为理想。笑见阿一追得紧,又避之不及,匆忙中带他去了家一次。笑的父母自然看不上阿一,客气了几句,又顾自忙起别的事。晚上再出来,笑沉默了许多。阿一问她怎么了,她有些苍茫地说,我在想,我们家里人怎么把你接受。阿一说坏了,爱情还没有开始就蒙上了阴影。笑抬头望天,说你怎么想?阿一本已怯阵了,却还坚持着不肯松开笑的手,说,我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笑说那不妥了。
        月亮高挂当空,朗朗的光华水一样流动,无所不在,又无从捉住。阿一摊开手掌,月光洒满手上,拳住,手心里已空无一物。阿一被这个奇妙的现象搞懵了,想一切是否都像这触手可及又远在天际的月光?笑就偎在他怀里,可他仍没有那种“妥了”的感受,倒怕她随时跑了飞了消失了。他把她放倒,搁平,俯上她耳际悄悄地说,笑,笑,我们今夜就夫妻了行不?笑开头没听懂,听懂了差点没吓跑,之所以没跑是因为她被“夫妻”这个字眼的暧昧而温情的动词指意搞笑了,扭着身子幽幽地说,这也太快了吧,我们还谁都不大了解谁啊?阿一又说,那我们就倒叙吧。
       
          三
       
        阿一和笑好上了,却还一分钱没有,很觉得对不住笑,心想应该给她买点首饰什么的,至少也得买几件衣服,结果还是笑给他买了一双鞋,又织了件毛衣,尤让他心里愧得慌。阿一知道那2000元的传销款是要不回来了,只想给天皇借点。天皇先是致贺,接着说钱不好弄,又说亏我把你叫来了吧,不然你怎能找到笑这样的好媳妇?阿一不否认这一点,想想认了吧,钱的事就没再提过。
        到周末,阿一又多请了一天假,想领笑回家里看看。不用说喜烟喜糖仍是笑张罗的,乃至回家的车票。笑的家在市中心住,车过她家门口时,笑脸上涌出一抹戚色。阿一知她心里不好受,说我给你唱支歌吧。就唱了《牵手》。《牵手》在此刻是支多么煽情的歌,况唱者投入,听者也专注,两个的手又慢慢地握到一处。汽车哐哐啷啷地开了二三百里路,开了四五个小时,到达站时天已黑了。这里离阿一的家还有二三里远,笑正愁怎么走过去呢,就见阿一已把腰弯下来,捉住她的手说,来,看我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车子娶你回家。笑是那种典型的窈窕淑女,但也比瘦小的阿一高、阿一重,说你行吗?阿一也不多话,背起笑就走,背得笑一颠一颠的,嘻嘻哈哈疯笑了一路。
        阿一家人还为寡妇都不要阿一沮丧呢,乍一看见靓丽的笑,一时都不胜错愕。阿一笑问怎么了,是不是像电影里的狐仙或白蛇娘子?大家笑起来,忙着张罗吃的住的。阿一嘴上那么说,心里的感觉同样像做梦。饭后,母亲和妹妹分别住到两个兄弟家去,他让笑把一切脱光,连一支发卡都不要带,连一点脂粉都不要涂,只为了好好地看看是不是真实地拥有笑。阿一虽与她“夫妻”过,毕竟有偷情的嫌疑,身体从没全裸过,如今面对一个雪白如凝脂的尤物,反不知从哪里下手,好半天才说,笑你真傻,怎么好好的就给了我哩?笑说还说我傻呢,你不傻能说这话?阿一笑了,笑也笑了,又说你不知道,一开始我也矛盾呢,可我们屋里几个女老师都挺喜欢你的,我怕她们把你抢了。阿一说,那还是傻。人家喜欢的可能是我某些文章,谁像你,本末倒置地把人也喜欢上呢。笑说爱屋及乌吗,谁不是这样?再说也首先得人好,作品才可能好嘛。阿一说,你倒是会说。
        第二天,阿一和笑去照相,稍后又去镇上领结婚证。领证时有个细节阿一一直记着,就是发证人看看他又看看笑,复对二人开来的证明端详了半天,才剔着牙缝问笑说,你家里人也同意吗?阿一心里发虚,倒是笑反问了一句说,有规定让他们也出具意见吗?那人没趣,嘭一声把钢印砸到照片上,声音不堪凶猛。阿一肩膀因一阵而逼真的灼痛倾斜了一下,仿佛真砸了他人似的,感觉起来十分宿命。笑敏感到了这一点,出门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要反悔或溜掉?阿一遮掩说,你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懂这钢印为啥专砸男的,不砸你们女的哩?笑说那还用问,就因为你们男的坏呗。两个都笑了。
        阿一家人和一些亲戚朋友们凑了三两千元钱,让他们先好歹在城里安个家,有困难再共同想办法。这里秋假还没结束,学校还没开学,阿一去大河家里辞行。大河很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有学生对你那个,估计你不会出啥事,一直没说;后来忙着给你介绍寡妇,也是出于这个考虑,现在看是下策下策下下策了。阿一心里羞愧,大河又说,这下我就放心了,真为你高兴。我也没啥好表示的,这二百块钱你拿着。大河是阿一整个中小学阶段的班主任老师,后来虽然同事了,他仍称呼他老师,眼下就也只是又哑哑地叫了一声老师。
        出来大河家,阿一觉得有个黑影儿跟着,想紧走几步回家,那影子一把拽住他,扬手甩了一巴掌。阿一一声没吭,人影儿涕泪滂沱,说你总算没贱卖自己,我也不多说啥了,可你叫我咋弄?阿一又感动又羞愧,一句话也说不出,听见她又期期艾艾地说,你再吻吻我。阿一说想想说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去坐坐。
       
          四
       
        次日回城,阿一把钱拿给笑,说自己在经济上是个糊涂蛋,一切由她做主。笑说先张罗点什么呢?阿一说,不是说好了你做主吗?笑说两个人过日子,还是大家一起商量的好。阿一说,我说呢,就先买张床。笑说床?阿一说,我总觉得我在草坡树林里亏待了你,不买个好点的床我心里耿耿。笑发狠去拧他,又忍不住抿嘴儿笑了,和他甜甜地偎依到一处。
        甜甜的笑容能维系多久?笑才把结婚证拿给父母看,准备依照阿一的倒叙方案先斩后奏时,父母脸黑了,一把夺过去撕得粉碎。其时阿一还在睡梦里,路上淋了雨,他发起高烧,又并发的闹肚子,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哭成泪人的笑就把他推醒了,身后跟着她的姐姐和弟弟。笑弟体校毕业,在另一所中学里当体育老师,个头至少在一米七八以上。阿一曾问过笑的弟弟有多高,笑说反正不会跟你一样,如今见这么个牛高马大的家伙虎视眈眈着,心里怦怦跳。笑说你们去我屋里收拾一下吧,我跟他说句话就走。一边关了门,给阿一穿衣服。笑是辞行来的,她父母不许她再在这里教书了。她一会问阿一在别的地方还能不能生活,一会又说咱们还是分手吧。阿一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懵里懵懂地说,怎么了笑?笑哪还能说出什么来,只是抱着他啼哭。这当儿笑的姐弟们又过来催她,她不走,他们就架持住她往外拖。笑哭得肝肠寸断,一步一回头。出门时又猛地挣脱跑回来,把一大把钱塞到阿一怀里。阿一有些犹疑,钱已被笑的弟弟夺走。阿一恼了,不知是惜钱还是惜媳妇,抱住笑死活不松手。奈何力气不行,三脚两脚就让人家踹倒了。
        笑走了一个星期无消息,大家都很关心这桩现代年代里的经典爱情,问他怎么办?阿一全无主意,说是死是活只能靠笑了。一位姓吴的女老师和笑要好,她去笑家里做工作,没做通,回来批评阿一这样消极太不负责任了,笑现在连自由都没有,你还指望她什么?阿一默然。吴老师又说,你们草率成婚是不对,可他们棒打鸳鸯也不对,你说是把她抢出来,还是上法院起诉,我们全都跟你去。都什么年代了,还由他包办婚姻咋的?阿一心里感动,却自知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凄笑了下说,多谢大家好意,我心领了。吴老师火了,不依不饶地说,阿一你想过没有,你以后的生活里还可能有张笑李笑,可笑这辈子恐怕只有你一个阿一了,那么纯情的一个女孩子,你叫她漫漫一生怎么过?阿一懵了,如遭雷击,笑姓沙,叫沙笑,因听起来像傻笑,所以他只取她后面一个字叫。他怎么就没料到这一层,他的潜意识里是不是真有个张笑李笑在等着才这么不在意沙笑?
        转天星期一,阿一上午没课,借了辆单车去笑家。心想这事究竟怎样了结,是该听笑说句话才是。笑母上了些年纪,但腿脚还灵便,见他来立即把笑关进院子一角的耳房里,同时把院门反锁了。阿一见这阵势有些憷头,嘴上卖乖说,爸,妈,我来看看两老。笑母劈手打掉他的眼镜说,叫你看不清人胡叫。阿一眼镜碎了,更有点看不清人了,慌得改口说,我来给老人们认个错,我们不该不经老人同意就结婚。这回上来的是笑父,说你他妈认个错就不错了,谁稀罕你认错?你不该结婚,谁又跟你结婚了,你有结婚证吗给老子看看?阿一知道话是不能再说了,任打任骂吧。但不说也不行,笑母厉声问他怎么不说了?阿一说,老人们说吧。笑母说,那你狗日的听好:第一,笑早和你一刀两断了,你和她之间没有一点关系,不许你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说这事;第二是我们家的人都不认识你,不许你再踏进这个门槛半步;第三是你赶快滚回你的老家去,否则砸断你的狗腿;第四是我们为啥没收你的钱,俺好好的闺女你给弄成啥样了,钱的事你连想都不要想。这些你都听清楚了没有?阿一机械地点点头。笑母又说,那好,那你给我写个书面保证。
        阿一想这叫什么事啊,这保证怎么写啊,书呆子气一犯,就冲外面屋里的笑喊上了,笑,你说我写不写这保证书?笑父一脚踹过来,阿一跌倒到地上,笑母趁势扒下来笑前几天才给他买的一件480 元的羽绒服,说,你狗日的也配穿这种衣裳?买时阿一还劝过笑,说自己祖祖辈辈都没穿过 50 元以上的服装,这都快五百了怎么行?是笑执意买的,结果给扒了去。扒了也就扒了,阿一也没说啥,不配穿么。但笑母扒了还不算了,还要把里面的毛衣一并扒了,阿一想这事完就完,算就算,惟独毛衣不能扒,笑怎么说都是他生命里极重要的一个女子,留下毛衣也好做个贴心的纪念,所以坚决不从,躲来闪去间,招致新一轮猛揍。这行为大约也太过分了,激得耳房里的笑破窗而出。阿一脑子还没完全被打坏,瞅个空子说别管我了,你能设法出去就行。这边给笑打掩护,与二人争夺起毛衣来,等毛衣再回到笑父母手上时,笑已乘乱在跳窗后复跳墙走了。
        笑慌里慌张地跑出家,不知再往哪里跑,正在焦急,竟迎面撞上了在街上闲逛的天皇,忙把这事跟他说了。天皇那回表现得倒挺够朋友,让笑去他家里避一避,自己来笑家里看情况。这当儿笑的姐姐和弟弟等人也赶来了,一家人商量了一下,可能觉得这事也不必搞得太张扬了,没再打骂阿一,听说笑在天皇那里,就差笑的弟弟等人去领笑回来,这边喝令阿一说,你他娘的也滚吧。
        阿一巴不得滚呢,但那一天的经历,他怕是一辈子难忘。笑后来说,她在等消息的过程中等来了从幼儿园接孩子回来的天皇妻,问她真打算跟阿一走了?笑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天皇妻又说,要是你家里人硬逼你回去呢?笑倒没料到这一点,心下警醒,随口说我就死给他们看。天皇妻说,那怕吓唬不了他们,倒把我们孩子吓住了。笑凄然,抹了把泪说,嫂子我不打搅了,你看好孩子。这样阿一和笑就失去了联络地点,笑找他,他找笑,笑的家人则兵分几路找他们俩。他们是怕阿一看见笑回来再说什么动摇其心的话才叫他滚的,现在觉悟失策了,只要捉住一个就能捉双。常常是笑才从某个熟人朋友家走出,他后脚迈进去,他刚离开,笑的姐姐和弟弟等人又后脚跟进来,真像演电影似的,千险万悬都是只差了一步。一伙人疯了似地绕着城市转了大半天又大半夜,阿一才在众多友人同事的帮助下突出重围,于晚 11 时跟笑接上了头。
        天道人心,有情人终成眷属。
       
          五
       
        城里是不能呆了,阿一又扯着笑的手回到了乡下;家里当然也不好呆,暂时避居在他的一个姑姑家里。笑的母亲和弟弟很快找到乡下来,还以拐卖妇女的名义去派出所告了阿一。阿一只拐没卖,罪名不好成立。闹腾了几天,也没闹出啥名堂,事情不了了。
        毕竟还在新婚蜜月中,又毕竟是失而复来,做爱就仍是小两口每日必修的主要功课。在阿一,不安全感一直笼罩着他,总害怕笑的家人会从天而降,一恍惚就看见他们又把笑从他手心里夺走,所以他能多做一天就多做一天,能多做一回就多做一回,乐得笑嗔他说,看你这么贪,好像我过一会就不是你的了。阿一说我真这么想。我在你身上,知道你还在,我怕我一下来,你就没有了。笑抱紧阿一说不会的,笑死了都是阿一的鬼哩。阿一记起一个细节,那晚见到笑,笑手心里攥着几片尖锐的玻璃,以防有啥不测,好随时划断自己的静脉。笑说我想我死了,他们也不会霸着我了,不给你个活人,还能不给你个尸首?说时流出泪来,阿一跟着唏嘘。笑又说,我死了,你要再跟我做一回事,再把我埋或火化了。笑不习惯说做爱,说做事,阿一受不了了,泪水夺眶而出,蠕动着嘴唇去堵笑的嘴唇,说,我们不说这话,我们还要好好的活,好好的爱,好好的生儿育女哩。
        当下两个瞎掰,生他一大群儿女,就在自己家里开学校,教育他们长大成人。说到家,阿一又栖惶起来,栖身之地尚无,家又何在?因问笑真在农村过一辈子,能不能过得住?笑说我这不是都跟你来了?
        话是这样说,阿一心里还是不塌实,想给另一些城市的朋友写信求援,让他们帮着联系份生计。也是巧,安阳有个朋友的朋友叫张雨,他的将军爷爷想写战争回忆录,找了几个人都不理想,就拐弯抹角地找到了阿一。将军眼不大行了,耳朵也靠助听器,惟独笔挺的坐姿与大幅度的手势还依稀保持着当年的虎气。尽管回忆时多是他和阿一两个人,可还是在自觉不自觉中就用上了那种统帅三军的粗嗓门,仿佛炮火仍在他耳际纷飞。阿一受他情绪感染着,眼前也幻化出那个年代的枪林弹雨,不觉文思泉涌,汪洋恣肆中一泻千里。读给将军听,将军脸上露出由衷的赞许,说你这个小年轻人真是写到我心里去了,咱爷孙俩算是有缘哩。
        张雨听说笑的数学不错,有意让她做自家小妹妹的家庭教师。小妹妹就要高考高中了,数学方面把握不大,笑来教她,也是巴不得。笑辅导得用心,张雨妹妹进步也挺快,下次考试,成绩明显跃了上去。消息传开,又有邻近的人家找来,让再兼着教教他们的孩子。这样一个写书,一个家教,收入暂时有了来源,夫妻俩都很感激已成为好朋友的张雨和他的将军爷爷。
        而在这一切表象之外,另一种情况依然在运行。笑家里人找不到阿一和笑,就去找天皇要人。天皇开头对问题估计不足,今天说去这里看看,明天说去那里瞧瞧,结果吊起人家胃口,给他施加压力。天皇妻就骂他多事,害得老婆孩子都不安宁。他反过来骂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初就不该撵笑走,否则哪有今天这些苦吃?当下两个扯不清,笑的母亲和弟弟等人又来了。天皇妻正在气头上,一茶杯砸到天皇脚跟前说,你他娘的给我滚出去。笑母更不是好惹的,抓起另一支茶杯也砸得粉碎,说你砸谁呢,谁该你砸?我告诉你,找不来俺闺女我就把你们家砸了。
        夫妻俩见矛头真对着自家来了,再内讧下去也没意思,最后就一致了意见,由天皇速回老家找阿一去。阿一家人不知他是干啥来的,如实说阿一现在安阳的张雨那里。天皇不认识张雨,怕自己一个人弄不来阿一或者笑,倒有可能打草惊蛇,再藏匿转移到别处就更麻烦了,又二番头叫了自己的妻子和笑的弟弟等一干人来。张雨家住军区司令部,门口有岗哨,这么一行杀气腾腾的人自然被拦到门外,电话通知张雨来看看是谁。张雨本没打算叫阿一一块来,是他自己说朋友大老远来了,不见见不合适,结果一出门就被天皇妻和笑的弟弟各执起一条胳臂,厉声问他把笑藏到了哪里?张雨气得要叫门卫把他们铐起来,那俩人才算煞了点锐气。一伙人执意要见笑,张雨不许,最后同意他们电话问问笑的意见。笑弟在电话中劝姐姐迷途知返,且不说阿一个头小又是农村的这些外在因素,单搞文学这一点就不能姑息,现在普天之下都是人养文学,哪有文学养人的道理?你迟早迟晚会后悔。笑在电话那头说,那就等我后悔的时候再说吧。
        姐弟俩谈得很艰难,天皇妻在一旁着急,又是递眼色又是做手势的,暗示他说咱妈已病危住院了,咱爸也不吃不喝好多天了。这情况大约与事实有出入,难为笑弟老大不小的一条汉子,转述起来有些口吃。天皇妻见他词不达意的,干脆把电话要了过去,仿佛经过专业训练的寻呼台小姐,温言软语地说,喂,笑吗,是我,我这些天好想你哩。
        二人轮番动员笑的当儿,天皇也没闲着,说他为阿一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连累,不把笑交出去事情就没法了结。阿一听着,心里有过矛盾,但最终还是回绝了天皇,说,我是当事人,有些话不好跟他们说明白,你就不同了,你完全可以说清楚自己。天皇又叫苦,阿一一字一句地说,天皇,我不管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我一直都当你是好同学好朋友的,但如果你非让我在朋友与妻子之间作出抉择,对不起,我只能选择妻子。
        这一次仍然有惊无险,张雨护着阿一撤出了包围。他本意是要教训教训那几个人的,阿一没让,并留下随身带的百多元钱,让他们吃饭和做回去的路费。但天皇没走,他找了个旅店住下来,开始不停地打张雨的电话和呼机,要求单独谈谈。张雨火了,说,阿一你怎么交了这么个软骨头又难缠的朋友?气冲冲去了旅店,逮住天皇大骂了一顿。天皇一直忍着,还赔笑,弄得张雨像骂一个稻草人,慢慢没了骂的劲儿。天皇这才说张雨你是条汉子,够哥们够义气,但好钢应用在刀刃上,用别处怕不值当哩。因说兄弟你知道阿一什么人吗?教学时和一个十来岁的女学生鬼混,险些把人家肚子给弄大了,我看不上,给他在城里找了份工作,谁知引狼入室,他又不务正业地倒卖起什么老外造的壮阳药来,吃我的喝我的不说,还还还对我妻子也动手动脚。天皇妻立即在一旁哭天抹泪地印证说,这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给人家说啥说?他不知廉耻,咱还嫌丢人哩。真的张先生,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闹着玩,谁知越闹越过头,那天把我的裙子都撕扯烂了,还偷偷给我那种药吃。好在我们是平头百姓,丢人也丢不到哪去,张先生名门望族的,可也别养虎为患,后悔都来不及了。
        张雨出身军人世家,血易热,性子还爱暴,偏他夫人平时爱读本书报杂志什么的,有事没事愿意跟阿一聊聊。不,现在看不是她愿意,而是被那小子勾引的结果。不由邪火冲天,要急着回家把阿一赶走。天皇忙说你赶走他是对的,养这种人还不如养一条狗,但我们的目的是救良家妇女笑,她现在被他灌了迷魂汤,跟他一起走了反倒不好。笑她弟弟已回家叫他母亲去了,明天就能赶过来,你看是不是先把他们稳住?天皇妻说张先生,这么着也是为你好,笑她妈明天见不到人,不知会怎样跟你闹,到时沸沸扬扬的,影响不好不说,就怕把你家老爷子气出啥毛病来了。张雨想想也是,问那夫妻俩的意思,那夫妻俩说,坐下说,坐下说。
       
          六
       
        张雨要把阿一夫妇卖出去,却在爷爷那里碰了钉子。老将军大约也被阿一灌了迷魂汤,不认为他真有那么坏,就算自家怕麻烦不再用他俩,也不能在自己家把那么一对无依无靠的小爱人给拆散了。张雨坚持说,我已答应了人家。将军深为孙子的莽撞懊恼,也为来历不明的阿一生气,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去问问笑的意思。
        张雨怕惊动阿一,让自己的妹妹去叫笑,说有一道难题请教。当时已是深夜,张雨妹妹又叫得急,笑只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就出来了,不期是张雨跟她说这事。凡男人没有不怜香惜玉的,望着在睡衣睡裙里袅袅婷婷的笑,张雨觉得笑跟一无是处的阿一实在太亏了,照直把天皇夫妇的原话说与笑知。笑哪里肯信,只把头摇了又摇,泪水不觉盈满了眶子。张雨说,可这是事实。笑把头摇得更厉害了,唏嘘出声说,即便是真的,那也是以前,我想以后他不会。张雨觉得她是迷魂汤喝得太多了,一时扯不清,回头问爷爷咋好?爷爷说,那还啰唆什么,连夜送走人家就是。
        阿一走投无路,只好领着笑回到自己那个破败的家里。这时已到了年底,阿一前段时间写的几个小说稿,现在已大多发出来,觉得这好歹也算点成绩,就让笑给她家写信寄去,告诉他们笑和他都好好的,不必太挂记。他自己也写,除了给笑的父母一再认错请罪外,也给笑的弟弟写。兄弟,他在给笑弟的信上说,我觉得我对你的回避是对你的一种尊重,真见了面又能怎样呢,你可能会把我一拳打倒,但那以后呢?
        信写好后邮寄是个问题,因为信中说了谎话,地址自然不能如实写上,况写信的目的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是一种缓兵之计。阿一在北京一所大学读过作家班,觉得把地址选在北京较可信些,也蒙人些,就在信封右下角写上北京X区X路,也不敢太详细。然后装到寄稿子用的大信封里,先寄到在京的朋友们手上,再让他们给帮着转寄。这样从邮戳到信封再到信的内容就比较吻合了,把笑家人里蒙得云里雾里的,着实搞不清他们具体在哪里,乡下这边就不大来找了。
        这年阿一大妹妹出嫁,村里没勾她的地,算是划到了笑名下。及麦熟,阿一领着笑去地里割麦子。笑还没割过麦子,以为就挥挥镰刀的事,没啥大不了,谁知越挥越沉,才割了几米远,腰就直不起来了。这时烈日当空,四下里像着了火,麦子上淤积的灰尘在镰刀的起伏中满世界乱飞,笑一个明目皓齿的小媳妇,眨眼间就蓬头垢面了。阿一看着不是滋味,劝她找个树阴歇会去,她艰难地笑了笑说学学吧,要不就总也割不好。
        割麦子,捆麦子,装麦子,运到场里再翻晒麦子,一天下来,别说笑,连阿一也累得饭都没力气吃了。两个草草洗漱了上床,话没说几句便各自睡去。睡梦里笑身上奇痒难耐,迷迷糊糊着乱抓乱挠,人却还困乏得不肯醒来。倒是阿一让她给折腾醒了,拉开灯一看,笑那冰清玉洁的肌肤上竟密密麻麻一身红斑。阿一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攥住笑的两只手说,笑你醒醒。笑睁开眼吓得哇一声哭了,感觉自己十分恐怖,连声说阿一你把灯关了,我不要看。
        阿一连夜去请医生,医生说是中了麦秸毒。阿一从没想到麦秸会有毒,而且还这么厉害。医生调笑说,谁让你小子福气,讨了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好媳妇?当晚注了几针扑尔敏,次日没见轻,反倒更严重了,过敏反应至全身的角角落落,头脸肿胀得变了形,眼和嘴也细小得合了缝。医生也不说他对症状估计不足,只说毒气得发作排放完了才能好,一边改换大瓶子输液,输了好几天。阿一也不顾得忙麦子了,给两个兄弟打声招呼,自己留家里陪笑。笑有些苍茫地说,没想到倒是我把你拖累了。阿一说,你再这么说,我就要哭了。笑只好不说,揽镜照视,又赶紧放下,连声说自己丑死了丑死了。阿一心里难过,嘴上还寻开心说,我倒巴不得你丑点呢,咱俩好平衡。笑说你瞎说,心里的感觉还是很受用,因问阿一现在还想那事不?阿一说啥事?继而又笑了,说,想,只要是你,我什么时候都想。笑笑了,招呼阿一上床上。阿一临阵又有些犹疑,说你行吗?笑说行,反正我也想。两个真就慢慢做起来,因有顾忌,反比平时长久了许多。笑说你好吗?阿一说我好,你呢?笑说我也好,充满全新的感觉。
        笑出了一身汗,水洗过似的,等沉沉睡醒,身上的疙瘩竟消了许多,再照镜子,脸上也又有粉面桃花的趋势了,忍不住拍手大叫说,阿一你快来看我,阿一你快来看我。阿一没睡,他拿了本书坐门口想心事去了,进来不由两眼一亮,抱起笑满屋里疯跑,一边傻呵呵地说,怎么说好就好了,怎么说好就好了?笑给他颠得嘻嘻笑说,我猜,我猜,我猜。阿一知她其实是想说什么了,把话接过来说,要知道这样还挂的什么吊瓶,叫我打一针不早好了?笑说就是。阿一虽觉得纯属巧合,可也不见得一点道理都没有,笑在房事中出那么多汗,没准就是病好的缘故。笑高兴,他更高兴,又说那再打一针如何?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那么抱着笑把爱做了。
       
        七
       
        房中情事如画,患难夫妻也自有患难中的欢乐。麦子收后种上了玉米,农活暂时不那么紧了。阿一就想趁这空儿多写点东西,挣点稿费聊做贴补。这时他的作家班同学在京搞了个聚会,来信来电约他去。阿一本不想凑这种热闹,后又想到自己在信上给笑家里人扯了大半年的谎了,说自己在北京怎么怎么的,不如真去北京一回,因为笑还没去过北京呢,就带了她一道去。作家班同学五湖四海的,根本凑不齐,来的已多半寻着好窝窝了,不是在所属省市文联作协任职,就是在各级报刊做编辑记者,还有的弃文从商或从政,数来数去就阿一寒碜。但他们这个班在文坛上闹出大动静的还不多,还都指望着最可望出息的小才子阿一呢,问他带没带啥好作品?阿一说,好不好的我不说,倒是带了一部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作品。就把笑介绍给大家。大家拍手叫好,一致说笑了不起。在新华社北京分社工作的老胡是作家班的班长,也是此次聚会的一个主要召集人,他扛了个摄像机来,说要给阿一和笑拍个纪录片,以后还要跟踪到他们的农村老家和他们生活的任何一个地方去拍。又说,我原以为我们这帮浪人骚客没指望了,但看到阿一我又看到了奇迹。我提议,为我们的患难情侣捐点款,为我们这个没有爱情的年代里的爱情出点力。大家又拍手称好,也不待阿一和笑说什么,各自解囊出资,并叮嘱以后有困难随时联系。阿一觉得这钱不该要,可也不便退回去,就从中拿出1000元,让笑给她聊城的父母寄去,说,我们这次真到北京了,不用麻烦朋友转寄了,汇点钱过去,也好叫老人们宽心。
        另一个召集者是苏醒。苏醒现在给一个叫老妖的书商当枪手。老妖在京郊十三陵那儿租了个院子,雇了好几个枪手专门炮制长篇畅销书。老妖让苏醒组织此次聚会的目的也是为了再找几个人来,阿一被选中。老妖只看了他一个小说的开头就说,你可以留下了。
        老妖租的院子在德陵山脚下,大小有十来间房,枪手们每人一屋一桌一椅一床。老妖的妻子据说还读过鲁院的研究生班,精明得赛过市井妇人却还戴着副眼镜。阿一很怀疑那是不是近视镜,即便近视也不一定是读书学习所致,怕是盯着钱或利益一类的东西盯得太用功的缘故。阿一觉得这种人犯不着非要把自己打扮成知识女性的模样,自己效颦起来麻烦,别人看着也别扭。阿一看到的她的惟一的作品是她列的一个值日表,字无法用好或不好来说,而是根本都没有成型。她给大家做饭,洗碗扫地一类的杂活则由枪手们轮流做。阿一曾给老妖提到过笑的食宿问题,老妖说兄弟们到一起就是缘分,你这么客气就显得生分了。阿一坚持还是生分些好,笑的食宿费可由自己的工资稿费里扣。老妖摇头笑说,其实你多写点东西就行了;要不先叫她帮我们带带孩子吧,等以后有了电脑,再安排她打字行不?
        阿一留了下来,领到的选题是一个有关跨国恋情的故事梗概。说是几个慕名来北大、清华等学府求学任教的洋女人,先后看上了住在圆明园废墟上的某个画家或被画家所勾引。画家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吃了她们喝了她们再玩她们,风月高手般游戏于众多洋女人之间。洋妞们无一例外地堕入情网,各自和自己的洋丈夫或洋情人一刀两断,漂洋过海地携巨资或家业来要与他做长久夫妻时,谜底揭开了,画家一脚踢开她们,义正词严地控诉说,他现在是在报国仇复民恨雪百年之耻,因为他的奶奶或外婆曾被她们的人在晚清时期的圆明园里糟蹋蹂躏。阿一看到这里时差一点喷饭,说老妖你真厉害,能不能再给我换个?老妖也笑了,说这一组选题都这样,跟出版社签约好了的。
        阿一又看了几个选题,的确大同小异,也就不存在换不换的问题了。但就这么点事,却要发酵成一部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阿一心里还是犯难。老妖说没事,变着法儿往床上加戏就是。阿一又去问苏醒。苏醒说管那多干吗,挣钱才是目的。苏醒这个名字是他半年前给自己新换的一个笔名,原因是他老婆嫌他没写出名堂,倒把家写穷了,所以跟了一个不大穷的野汉子远走高飞。苏醒盛怒之下换了这个笔名,不写成款爷就决不换回本来的名字,大有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的气势。苏醒的态度挺悲壮的,可阿一的感觉却更像是自暴自弃,想想自己也有一本难念的经,没再说啥,只暗中要求自己也别写得太肉麻了。试着写了万把字给老妖看,老妖很满意,说不错不错,照这样写下去,你这本书非写火了。阿一笑笑,说,那我就这样写下去了?老妖说就这样写下去吧,注意再多放点作料味儿。
        畅销书还是比正经小说好写得多,它的读者群体决定了你不必写得太吃力。老妖说阿一的质量关已经过了,应把数量也赶上去。又说这批书稿别人都快收尾了,出版社又催着交货,阿一来的晚,可适当加快些速度。阿一觉得笑在这里毕竟算个闲人,也想尽量多写点东西,以免老妖妻那不近视的眼睛装近视,所以干得很辛苦,别人都睡醒一觉了,他还在灯下造字。阿一能看见自己的头发在字里行间一根根飘落,却看不见自己的脸已有多黄又多灰。笑心疼的不得了,劝他注意休息和饮食,他连在笑身上的爱欲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食欲,吃饭像吃药一样吃力。到后来还索性颠倒了作息时间,一熬一个通宵,每晚都能东拉西扯七八千字甚至万余字,仿佛一架机器。
        阿一真成了机器,一个月下来,一部30余万字的书稿脱手了。他写完一本往抽屉里放一本,如今一一摞起来,倒把自己吓了一跳,那么高,又那么厚,太让他没心理准备了。阿一揽镜照视,觉得自己状如野鬼,30岁不到的人,脑际已有隐约的空白了,觉得这一个月真比平常一年还摧残人。老妖看了两天,连声说好,又当即拿出一个装有3000元现金的信封说,这是一部分稿酬,三千,你数数,另一部分等书出来后付齐。
        阿一也没数,转手给了笑。钱毕竟不是假的,夫妻俩心里得些许慰藉。与此同时,笑也终于和她聊城的父母通了电话,说已收到他们汇去的钱,态度也不似先前那样敌对了。父母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生计问题,如今生计问题似乎解决了,也只好默认了这桩婚事,并约他们夫妇来回北京的路上,顺道去家里一次。长期以来,二人从没放弃过与聊城的单线联系,但直到今天才算有了着落。阿一摩挲着笑,有些沧桑地说,这些日子亏待你了。笑差点涌出眼泪来,嘴上还笑说,我亏什么,你看你瘦的,头发也掉了那么多。阿一说,你会不会嫌我成了个小老头?笑也有些沧桑地说,我还怕你嫌我成了黄脸婆哩。是傍晚,两个人没开灯,阿一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手粗糙了许多,处境如斯,话说多了也没用,就动手去褪她的裙衫。开头俩人还勉强,后觉得今天这个日子非同寻常,实在应该放松放松,就真的放松了一回。及事毕,阿一说坏了,怕是要有孩子了。笑回忆了一下过程,觉得与平时有区别又没区别的,乐得嗔他说,就你能,人家都是怀孕多少天后还不知道,你咋这么诸葛亮?阿一说,我有这种感觉。

        八
       
        老妖让阿一先歇两天,还没派他新任务。阿一想来到北京就一头扎进畅销书作坊里了,还没领笑逛过北京啥样呢,不如趁这空儿去转转。天气热,长城香山就不要去了,但故宫北海几个景点应该去看看。阿一读作家班时来这些地方兜售过报纸地图纪念册什么的,当起笑的导游来,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些专职导游员。笑开心得像个孩子,又蹦又跳的,一路上笑声不断。两人疯玩了两三天,照了许多相,各自都很尽情尽兴。最后一站游的是位于北三环中段的甲秀公园,返回时路过北京出版社。阿一知道《十月》杂志社就在这栋楼上,想了想说,这里的一位编辑发过咱一个中篇小说,到门口了,是不是去看看?
        《十月》编辑部在七楼,阿一乘电梯上去,正好那编辑在。编辑姓陈,挺年轻,不像阿一想的老大一把年纪,一说,两人还是县邻县的山东老乡呢,无形中为谈话添了些亲近的气息。陈编辑给他沏了杯茶,说还记得他那个小说,而且印象不错,坚持下来应该能写出好东西。因问他最近忙什么,怎么老长时间也没再寄个稿子?阿一照直说忙着逃婚呢,现在给人家书商当枪手。陈编辑理解地点点头,思忖了下又说,大家认识了,就是朋友,况我们又是老乡,我想给你说句负责的话,纯文学和畅销书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子,你在那条路上走得越快,就会离这条路越来越远了。阿一默然,回头说与笑知,笑也沉默了一会,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不适合写那种东西。
        阿一有了撤的念头,苦于还有部分稿费在老妖手上,想伺机要回来了再说。等他回来,发现枪手们少了两个,就问苏醒怎么回事?苏醒说还问呢,不都是因为你。阿一说怪了,怎么会因我?苏醒说,你一个人赶两三个人的工作量,老妖还养那么多人干什么?你这么写下去,迟早一天我也得给他炒了。阿一听出老同学话里有气,惊觉自己无意中冒犯大家了,慌说还能挽回不?苏醒说怎么挽回,未必你就舍得走?阿一知道这话已不仅仅是气话了,心绪一下子很坏。这时老妖拿来另一个枪手的书稿让阿一改改,润色润色,实在不行就推倒重来。阿一硬着头皮看了大半截,除了男淫女,就是女淫男,人物几乎没穿过衣服,次日还给老妖说,我没法改造。老妖笑了,说,你们俩正好相反,你是床上戏少了些,他是太多,我想你给他改改也许能行,不行就重来吧。
        笑到底是怀孕了,她都忘了这事,因例假迟迟不来,饮食上有了反应,才想起去昌平医院看一看,一查,还真是怀上了,不由很惊叹阿一未卜先知的感应能力,心里觉得更爱他了,回来问他要不要?阿一的两个弟弟的孩子虽已欢蹦乱跳地快上学了,母亲也早催他了,可他自己仍没想这么早就要孩子,一则婚姻还没稳定下来,万一有点闪失,孩子跟谁都是问题;二则经济基础也不稳定,两个大人,清汤寡水的也能过,有了孩子就不行了,不能让人家也这么早就跟着受罪,故采取了一些措施。那晚二人一时糊涂,记错了安全期,以致有了这么个结果。但既然来了,自然没有打胎损害身体的道理,阿一决绝地说,怎么不要,我们不是说好了还要生他一大群吗?笑高兴地跳起来,搂住他很亲了一口,她其实早想要个孩子了。
        笑的妊娠反应很厉害,不仅吃不下饭,还成天呕个不停,人一下子虚弱下来。阿一不敢夜夜熬通宵了,买了些补养品,又专门造了根鱼杆,陪她去水库边钓钓鱼、散散步什么的,也去就近山林里走走转转,陡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个大人。这情况老妖夫妻大约也察觉了,一次谈天,老妖很委婉地说,我现在发现要孩子是个错误,趁年轻,还是多玩几年的好。阿一说,有了孩子就不好玩了?老妖说,一点都不好玩,且举例一二三。阿一说你怎么不早说,我已让笑怀上孩子了。老妖说真的?那倒没看出来,如果时间不太久,采取点补救措施估计还来得及。阿一笑了,说,补救措施就是把一个小生命杀了?老妖怔了怔,也跟着他笑了。
        因为笑现在自顾不暇,医嘱多次注意休息,阿一只好把不知何时转嫁到笑名下的做饭洗碗扫地一类的杂活揽下来,很殷勤地干这干那。又因为不再开夜车了,他的写作速度慢下来,从原来的每天万余字慢慢降至现在的四五千字。这也是他暗中要求的数字,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给苏醒等人制造压力。如是几天下来,老妖那里虽还看不出什么,老妖妻脸上早不是色了。是一次晚饭时间,大家不知正瞎侃着什么,老妖妻忽然端起老板娘的架势,推了推眼镜说,小沙,你以后吃完饭就把碗刷了,让他们几个多写点东西。这话从字面上看也不是很厉害,但加上语气神情场景的配合就显得厉害了。大家始料不及,气氛一下子僵住,直到笑退出,苏醒等人才胡乱找了个借口打破局面,但气氛终是没能扭转多少。阿一慢慢地吃着,坚持最后一个吃完,刚放下碗筷,老妖夫妻俩就争着收拾,苏醒等人也争。阿一摇摇头,把碗筷一一摞上。老妖妻跟他到厨房,又抢着拧水龙头和他手里的餐具,说,我来。阿一推开她说,还是我来吧。
        阿一把碗筷洗刷得很耐心,尽管手脚有些抖,可总算也克制住了自己没打碎啥东西。他把灯关掉,又把厨房的门关上,知道老妖苏醒等人在客厅里等他,他却没看他们,顾自转向脸色不知何时变得煞白的老妖妻说,嫂子,还有啥活是该小沙干的,你都说出来,我好替她干了。老妖妻有些支吾。阿一又问了一遍,老妖妻仍说不出什么,阿一径转身走了。
        笑在床上蜷卧着,不知哭没哭,阿一也没安慰她,只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说,你收拾一下,咱们走。
        一会苏醒来敲门,说装装样子争回点脸面就行了,怎么还真舍得走?阿一不吭声,苏醒又说,其实换我也受不了,她怎么可以那样使唤笑?但把话说回来,你能走哪去,往哪走?在这里总比你在家侍弄土坷垃好,走什么走?苏醒现在的确是苏醒了,都这会了,说出的话还有那么点儿假惺惺。阿一装作听不出,只淡淡地说,我们不陪你了,你多保重。苏醒松了一口气,说,老妖叫我来叫你。阿一收拾着书桌说知道了,我一会就到。
        相对于苏醒,老妖的挽留真诚了许多。他给阿一道了歉,让他别跟女人一般见识,连工资待遇都可改善的话也提到了。阿一说啥都不用说了,我去意已久。我不是还有点稿费在你手上吗,我想也该够笑这段时间的生活费了。老妖说,兄弟们好不容易到一起,就不能再商量商量么?阿一说别商量了,等我后悔的时候,再来找你行不?
        邻居家有开出租车的,阿一叫了来,老妖苏醒执意送他们一程。路上又说了些话,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色。车到积水潭站,地铁还没停,笑说就坐地铁过去吧,可以省点钱。阿一说好,转身与另二人作别。老妖握住阿一的手说,兄弟,让你们在我这里受苦了,以后请别放心上。阿一笑说不会的,我也做的不够好。老妖又说,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合作。阿一说我也这么想,有机会还要与狼共舞。大家笑起来。老妖把阿一拽到一边说,在我这里干一年,我叫你带十万块钱回去。阿一这次没说啥,只把头摇了一摇。
        乘地铁到复兴门再转乘无轨电车过去,到达永定门汽车站时已是22点多钟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有辆开往家乡方向的卧铺汽车开始剪票。笑说豪华型的啊,是不是再等等?阿一说这是长途呢,就奢侈一回吧,不为我们,而为我们的宝宝。一边扶笑先上去,自己在下边买了点饮食饮料。等他再上来,车就开动了,正在徐徐驶出闹市。夫妻俩对望一眼,同时给北京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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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6-12 16:57 | 只看该作者
欢迎刘文华朋友的到来,并带来了厚重的佳作!

按照论坛规定,计酬作品必须为原创[首发]作品!
3#
发表于 2006-6-12 17:54 | 只看该作者
文章蛮好的。期待更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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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2 18:4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欢迎刘文华朋友的到来,并带来了厚重的佳作!

按照论坛规定,计酬作品必须为原创[首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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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6 21:02 | 只看该作者
文华是小说高手,其小说,中短篇在山东、河南获省府大奖。
在这里遇见老弟,欣喜若狂。
这篇我要找时间细看。
6#
发表于 2006-6-18 09:21 | 只看该作者
是高手啊。要注意排版啊。
7#
发表于 2006-6-19 11:1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文章蛮好的。期待更多作品。
好久不见中篇了,又是新手写得,我觉得还是要赞扬一下的.我不说文章好坏,只是说作者的写作态度蛮好的,是为写而写的那一种,作为写作本身,还是一种洁白的物质.祝常写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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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9 11:36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版没有排好,请看一下排版规定。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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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9 14:2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欢迎新朋友,版没有排好,请看一下排版规定。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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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9 15:4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了 发表
好久不见中篇了,又是新手写得,我觉得还是要赞扬一下的.我不说文章好坏,只是说作者的写作态度蛮好的,是为写而写的那一种,作为写作...

在中财是新手,从其他方面言,文华却是老手了:)))
11#
 楼主| 发表于 2006-6-22 13:0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朋友们的鼓励,谢谢俊岭兄,谢谢水如空兄。刚来乍到,盼大家多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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