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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狗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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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6 21: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狗经理非狗,也不是什么经理,他光棍一杆,四十岁之前,是地地道道的从土里刨食吃的农民。

  狗经理长得很东北,浓眉,大眼,宽额头。如果视线落在这几处,他符合十年前的审美标准,用老赵家本山大叔的话说,简直帅呆了。可是,人有五官。他另外的几官都像边角余料加工出来似的,不同程度出现了残次。

  一对摇风耳,像茶壶的把手,支楞楞立着,按都按不倒。那双耳朵似乎具有狗耳朵的某些特质,很警觉,时不时会动几下,尤其在遇到棘手的问题时,他的耳朵动的更厉害。常有小崽子们围着他,说尽好话求他动耳朵看稀奇。他心情好时,会表演一番。先将耳朵扇向前倾伏,停一小会儿,再慢慢向后倒去,这通常是开场的动作。随后耳朵不断地提上去,落下来,再前后扇一扇。他动耳朵的时候,还不忘配合一些紧鼻子瞪眼的面部表情,给小崽子们一个心满意足。有几个心里犯了痒的,找个没人的地方苦练,怎奈这功夫不是练出来的,他们练到嘴歪眼斜,到了还得去看他表演。我们形容一个人鬼头,说这人眼珠一转一个道儿,他不,他的眼神太正了,有英雄气,眼珠转个十圈八圈,也不会转出什么歪主意来。倒是他的耳朵经常出卖了他,只要一动,八成是起了花花肠子,不是偷鸡,就要摸狗了。

  他是少见的趴鼻梁,一马平川的脸,在人中上方异军突起拱出一个鼻头来,且两个鼻孔黑洞洞地朝天开。鼻头下方,是阔嘴厚唇黄牙齿,一看就是吃八方的主儿。三年自然灾害,也没困住他往“高、大、壮”上长的势头,成了虎背熊腰的一条莽汉,人往那儿一站,跟座山似的。当农民,拚的就是身材板,乡里乡亲都说他身大力不亏,能成个好庄稼把式。他不仅人大,舌头也超常,说话时,嘴里像含了石头子儿,舌头翻转不灵光,吐字含含混混的,听得人直想掏耳朵眼儿。这样的五官组合起来,成就了一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滑稽相:上半部分富裕,下半部分有待扶贫。

  狗经理家住石崖村砬子沟,光听这地名,就知道是穷乡僻壤。也真偏僻也真穷,山大沟深,石砬对石砬,平坦的地儿找不出几块,而且大块的不过两三亩,小块的,比半铺炕大不了多少,耕地时,犁在地的这一头,套上牛,不用挪步,牛就能吃到那边地头的草了,都掉不过屁股来。耕地精贵,村民的房子只能搭建在半山坡上稍平缓一点的地方,这里一两家,那里一两家。东北人盖房子讲究房向,为了冬季采光,一般都坐北面南。砬子沟那地方摆不了这点儿小谱,所以,房子没什么具体的房向,门冲哪儿开的都有。总共不到三十户人家,散落了一沟膛,比朗月时天空的星星还稀。

  在砬子沟,“眼望就到了”是一个不确定的距离。北山坡上的人推开家门,对着南山坡喊:大嫂子,下过雨了,去不去松树秧拣蘑菇呀?只一会儿,那边回过话来:不急,消消露水再说。要是下了北坡,趟过沟底的河,再爬上南坡去大嫂子家问一声,少说也得十几分钟。为了图方便,砬子沟的人都练就了大嗓门,小孩子玩耍、上学,大人出工、赶集市,都爱站在高处喊两嗓子约个伴儿,免得辛苦一双腿脚。

  夜晚时,家家户户的煤油灯发出如豆的光,隐在树阴中,这里一两点,那里一两点,像鬼火,也像狼的眼睛森森的。后来送了电,情况没有什么大的改观,不过是鬼火或狼眼睛更明亮一些罢了。

           二

  狗经理的爹解放前念了几天私塾,能识得千八百个四方字。在砬子沟这个鸟儿飞不到,兔子不屙屎的地方,算是个文化人了。文化人得办点儿文化事,他先从自家做起,给两个儿子取了很不农村的名字。

  老大叫蓝琰祖。那时候石崖子还没有学校,蓝琰祖跟他爹识字,并在他爹的指导下看了些古旧的医书。他的脑筋很活络,一点即通,日久天长,懂了点儿中医之术,虽然医术不是怎么高明,望、闻、问、切,倒也很像那么回事。

  砬子沟的人都没见过大世面,也从来没出过一个半个医生,平常有病多是硬撑着,撑不过去了,讨个偏方吃,吃好了是福大命大,吃死了,是命里该着。他们的命跟山上的荒草一样,生老病死几乎都是天意。蓝琰祖可以给他们开药方子了,虽然没几个人认得他写了什么,这不要紧,那些药,败火的,解毒的,消肿的,去瘀的,保胎的,压惊的,治伤风感冒的……八九成都是蓝琰祖自己从山上采来的,不用花钱。缺一两味,如果普通,他家里备着呢,补齐就行了,也不多收钱,给个成本费,连工钱都免了。名贵的,他也不给开,他知道砬子沟的人买不起。这让砬子沟人很感激,把这个土产的郎中当活菩萨了。

  开始,他仅限于给砬子沟的人看病,时间长了,倒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治好了几宗疑难怪病后,名声就传了出去,沟外的人也慕名前来请他出诊。他的名气大了,比他爹的名气还大。他后来被送出去学了一段时间西医,回来,就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穿白大卦,背红十字药箱,脖子上挂个听诊器,走街窜户出诊,很风光。

  乡下人说话方言重,又不喜欢咬文嚼字,蓝琰祖的名字叫来叫去,在外人听来,便叫成了烂眼珠。小孩子都怕他打针,平日里,一哭一闹,大人便吼着说:别哭了!别闹了!再不听话,烂眼珠来打针了。孩子听了,恐惧针扎的疼,哽哽咽咽地把眼泪抹干,窝在大人的怀里不敢声响。烂眼珠成了大灰狼的代名词,除了给乡亲看病,还能吓唬小孩子。

  狗经理是老二,他的名字,不仅不土,还有点洋味儿,叫蓝琰斯。第一天上学,老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大着舌头说:我叫蓝琰斯。底下同学笑得东倒西歪,连老师也忍不住了,个个都听成了烂眼屎。他没哥哥的本事,念不好书,加上说话吐字不清,很受歧视,小学没毕业,便下来务农了。

  都说身大力不亏,蓝琰斯却徒有个空架子,肩不能担担,背不能负重。砬子沟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且地块儿零散,春种秋收,全靠肩挑背扛。别人挑一担东西,扁担颤悠悠一起一落,使着巧劲儿,健步如飞。他挑一担东西,扁担死死地压在肩上,走着走着,扁担就由肩头挪到了后背上,身子弯成虾米状,佝偻着前行,看得别人直摇头。还好那时吃大锅饭,队长看他不是干重活的料,照了他爹和他哥的面,拨一群羊让他放。放羊是最不用脑子的活,把羊群赶上山,任它们四处寻食,只要照看着别糟蹋庄稼就成。

  老羊官教他学羊叫:咩~~~咩~~~咩~~~,声音真像,引得几只羊回头张望。他跟着叫:咩~~~咩~~~咩~~~,鼻音太重了,羊转过头去,走了。他拣起一块石头丢到羊群里,骂了句:超,欺负银。然后气哼哼一屁股坐在给羊喂盐的大石头上,扯着嗓子唱起了自编的歌:虼蚤咬,虱子咬,咬的满身起大包,形式无限好啊。老羊官笑着走了,临走的时候跟他说:你不笨,是懒得动脑筋,好好听羊是怎么叫的,学着点儿,以后,如果有羊没归群,你叫几声,它们听到就来了,省得满山跑去找它们。

  老羊官去看护他的羊群了,狗经里躺在平板石上晒太阳。他人高马大,早上喝的稀弱不抗饿,半上午,肚子便咕噜噜闹着跟他要吃的。他掏出怀里揣的当贴晌的苞米面饼,打开包布,看了看,喉头蠕动了几下,又揣起来。不能吃,他告诉自己,吃了就没了晌饭。他闭上眼睛,希望睡一觉就到晌午了。饿的滋味很难受,搅得他睡不着,实在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找个僻静的地方拢起一堆火,掰几穗青苞米棒子用火烧熟了,一口气啃了个净光。他真的不笨,吃过后,揉揉肚子,抹掉嘴唇上粘着的煳灰,用土埋了灰烬,把苞米皮等东西四散着扔到树丛中去。后来,他还如法炮制烧土豆和地瓜吃。终于有一次,风大,星火燎原烧了半座山,他的偷窃行为也随之被人发现。那是个群情激愤的年代,正愁找不到典型,出了这样的事,热闹了。给他戴上高帽游街示众,大会批小会斗。他舌头大,交待不清楚,挨打是难免的了。他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偏偏生个儿子不要强,还没娶媳妇,便把名声都败坏了,以后谁恳嫁给他?一股火攻心,撒手西去。不几年,他娘也跟去了。

  狗经理成了孤儿。父母不在,长兄为父,哥还行,没另眼看他。嫂子看不上他跟侄子们抢吃的馋懒样,干活又孬,平白养了个吃干饭的,成天不给他好脸子看,指桑骂槐,让他耳根子不清静。他堵气搬出来,回到他娘留给他的三间茅草屋里,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倒也悠闲。有好心人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好的,人家看不上他,特孬的,他也不同意,怕娶回来,是累赘。自己的肚子都难填饱,再弄个不精不傻女人回来,生了孩子,简直要命了。他心里这笔帐算得门清呢。一个人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没关系,有了女人和孩子,就不一样了。他怕担不起责任,一个人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三

  后来分田到户,他那几垄地,粪肥上不去,侍弄也不及时,年年打不了多少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一年,他的姑表哥当选了村长,他哥拎了两瓶二锅头带他去找表哥,好话说尽,又下了保证,让他去村小学当了校工。白天挑水打铃清扫校园,冬天还要起早给教室和办公室生炉子,晚上睡在学校看大门。村小学只有五个班,活不多。烧柴,粮食都由村上提供,每月还有点零花钱。对他来说,这是个美差,吃住都解决了,就差一个媳妇。

  学校热闹。打打铃,扫扫地,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学生放学,老师下班后,闹哄哄的学校归于静寂,晚上,空旷的校园内就他一个人。饱暖思淫欲。吃饱喝足后,躲在火炕上,他的身体里开始滋生出一种欲望,越来越强烈,火烧火燎的,似乎要把他烧成炭。尤其一想起虞美人扭动的水蛇腰和肉肉的屁股,前胸鼓鼓的快把衣服撑裂了,他就浑身发抖不能自已。砬子沟没有这样馋人的女人,砬子沟的女人都像山药蛋子,一点儿不水灵。特别一生完孩子,就变成了水桶腰,腆着肚子,撅着腚,两个奶子像猪尿泡里憋了一泡尿,尿出去后,干瘪皱缩了。他做梦都想搂着虞美人睡一觉。

  虞美人的名字叫虞美英,虞美人是村小学的夏老师给她取个外号。当然,石崖子的绝大数人不可能知道《虞美人》是什么词牌名,只感觉她人长得不丑,又风骚,比起其他婆娘来,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连姓一起叫,就是虞美人了。

  虞美人是石崖子韩太平的老婆。连狗经理都替她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而且是插在一堆干巴牛粪上。韩太平是个六十多岁矮胖的老头。当年,他仗着在家能砌墙抹灰,便背个帆布袋,里面装了几件瓦工工具,只身去了省城混饭吃。他的老婆有几份姿色,耐不住寂寞,跟一个外地来唱地蹦子的男人眉来眼去几个回合,感觉找到了爱情,跟着那个男人跑了。一双儿女扔给了韩太平的爹娘。韩太平是怎么发了的,没人知道,别人出去打工,有的连工钱都讨不回来,他隔了几年后回来,就是一副腰缠万贯的样子。不过,他的胳膊受了伤,干不了瓦活了,在家做起了小包工头,带十几个人,专盖民房。

  最开始是虞美人的妈先去勾引韩太平的,韩太平知道她是想从自己身上占点便宜。他倒也大方,给她买了一条黄金项链,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是不小的礼了。他没女人,正饥渴呢,一条黄金链子牢牢拴住了她,欲取欲求必应。他们这样来往了几年,韩太平没少往这个女人身上贴钱。后来,他对长大了的虞美英动了心思,左思右想放不下,一次跟美英妈野合后,挑明了要娶虞美英。

  美英妈踹了他一脚,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吃着盆里还惦着锅里的,老娘专门侍候你,你还嫌不够好咋地?韩太平不恼,他说:我总不能一辈子打野食吧?你不同意你闺女嫁给我,不能挡着我娶别人家的闺女吧?再说了,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应该清楚。以后,我对你也不会簿。

  美英的妈一听,她要是不答应,一准儿人财两空,这块肥肉落到别人嘴里,这几年的心思就白费了。她不甘心。她试探着问美英愿不愿嫁给韩太平,嫁给他,包管以后吃喝不愁过好日子。美英啐了她一口,说道:你自己不正经就算了,还要搭上我,他都可以当我爹了,亏你想得出,你是不是我妈?她妈说:你爹死了,我不这样,咱俩喝西北风啊。女人这一辈子,最怕嫁个没出息的男人,像我嫁了你的死鬼爹,光跟他吃苦受累了。他活着时候倒是有个人样,又能当饭吃么?韩太平人长的丑点,可是他有钱,还有赚钱的本事。美英丢下一句:要嫁你嫁。摔门出去了。

  人最怕鬼迷心窍,美英的妈就让鬼迷了心窍。她知道自己嫁给韩太平无望,如果没有美英,兴许还有一点儿可能,现在,韩太平瞧上美英了,娶她的那一点可能也没了。但是,她可以帮助韩太平娶美英。她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好,相反,倒是一桩好姻缘,等美英过了门儿,把财政大权握到手里,连她后半辈子的生计都有着落了。

  一天晚上,她把韩太平送进美英屋里后,从外面锁上了屋门。她很不是心思地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刚开始还撕撕扯扯的,美英又哭又叫,后来,不知道韩太平使出了什么魔法,美英老实了,再后来,是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一个星期后,美英成了韩太平的媳妇,她长了辈份,做了韩太平的丈母娘。

  四

  狗经理算了算,虞美人还不到四十岁,韩太平都六十多了,现在,他哪里能喂饱她?这样想着,使劲用腿夹了夹被子,恨恨地骂了一句娘。

  他像一只发情的狗,起腻了。脑子里装不进别的事,满满当当的全是虞美人。想就想吧,心里有啥私密活动,谁也管不着。关键是,他常常记错了时间,乱敲铃。学校的铃是宣传队用过的旧铜锣,用铁丝拴着,挂在操场木制的篮球架上,到点了,他拎一个半尺多长的木锤,站在篮球架下,咣咣咣狠劲敲几下,响声传出很远。有时候甚至不用敲,学生只要看到他拿着木锤往篮球架下走,就知道应该上课或下课了。他心里想着虞美人,想着想着,不由自主拿起木锤就往篮球架走去,然后是震天动地的响声。学生才坐下没十几分钟,听到铃声,教室里闹哄哄地一团乱。有调皮捣乱不爱上课的学生,开了教室的门往外跑,老师连课也上不下去了。校长训诉他,他点头如捣蒜,答应一定要看钟点行事。答应归答应,只是他的意识里早已没有了钟点这回事,继续想虞美人,继续乱敲锣。校长下了最后通碟:你要是不能干,我就去请村长来,咱们马上换人。学校供吃供喝供住,还有钱拿,想来的人排队呢。狗经理听出了问题很严重,一个激灵,回恢复了神智,再不敢当校长的话是耳边风了。

  晚饭后,他去锁校门,见到虞美英背着半袋米从不远处的杂货店出来。他挪身到大门外,背倚着门垛,冲虞美人笑。他发现虞美人的目光落在他的皮鞋上,低头一看,鞋面上尽是泥,他连忙弯起左腿,将鞋面在右裤腿上蹭了蹭。蹭完左脚,又蹭了右脚。虞美人被他逗笑了,他也跟着嘿嘿笑出了声。

  狗经理穿着湖蓝色“一根筋”背心,领口袖隆镶着白边,白边的颜色早已变成了黑灰色,背心上泛出了白花花的汗碱,臭哄哄的。虞美人只注意他的皮鞋了,没往他身上看。待听到他的笑声,她方抬起头,看到狗经理的胳膊和前胸的肌肉抱成了肉团儿,还有一小片胸毛露了出来,毛绒绒,黑乎乎,看得心砰砰跳,连呼吸也有些急了。她突然想起了韩太平那一身肥肉,趴在她的身上,像一架起动不了机器,呼哧呼哧直喘,觉得真恶心。

  虞美人的笑容鼓励了狗经理,他走上前,抓住她肩上的米袋子,单手提着,帮她送到家门口。虞美人接过米袋,进了大门,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跟他说:看你这一身脏,臭死了,以后衣服埋汰了,送过来,我帮你洗。狗经理心里乐开了花,恨不能马上把身上的背心和裤子脱下来递给虞美人。

  一来二去,他们好上了。要说图谋,狗经理穷光蛋一个,没什么可图的,这和她妈勾引韩太平,以及她委屈自己下嫁给韩太平的初衷完全不同。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守着韩太平这架老机器,太亏了自己,没有爱,没有情。狗经理给她的,是韩太平永远给不了的。

  狗经理终于搂着虞美人睡觉了,欲仙欲死。竟然,他学着夏老师的样子唱出一句京腔:如花美眷哪——他搂着虞美人的时候,觉得苍天有眼是句瞎话,如果老天有眼,就不会让韩太平那个老家伙荒了虞美人的大好时光,太便宜他了。他还想起了砬子沟张大神家的三姑娘玉翠儿,那是他碰过的第一个女人。玉翠儿十岁时,不知道为什么,被张大神重重地打了两巴掌。玉翠躲进屋里哭,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后,就有些神神颠颠不正常。别人说她疯了。傻玉翠儿胆儿小,不怕黑天不怕鬼,只怕人,见到人就抱着脑袋说:别打我,别打我。然后跑得远远的。她跑得飞快,无声无息,像鬼火一样飘忽不定,谁也抓不到她。她没有玩伴儿,一个人满山遍野乱跑。他放羊的时候,见到玉翠独自去采圆枣儿,圆枣捂软了吃,味道酸甜酸甜。圆枣藤遮天避日,他爬上圆枣藤帮她摘,她在下面接,痴痴地笑。他很奇怪,玉翠儿独不怕他。摘的够多了,他跳下来,碰到了玉翠儿,玉翠没站稳,他们倒在一起,玉翠手里握着圆枣撒了一地。他的脸贴到了玉翠的胸,她还没发育好,前胸后背一样平,硬邦邦的硌疼了他的脸,不像虞美人,胸暄软的像发面馒头。他没敢进一步。玉翠后来被绑着嫁给沟外一个修鞋的瘸子,他还后悔了好一阵子。

  没有不透风的墙,狗经理和虞美人的苟且之事,村里早传得沸沸扬扬了,说韩太平这堆牛粪滋养了虞美人这朵鲜花,年近四十了,还水灵,没想到,让狗经理偷了腥,天鹅肉吃到癞蛤蟆嘴里了。有的男人妒火中烧,在韩太平面前说风凉话。到底是老家伙,他不动声色布下了局,抓了他们的现形。几个藏在暗处的人一拥而上,把狗经理狠揍了一顿,肋骨都断了三根。韩太平拿出写好的两万元欠条,逼着他签名画押,并扬言如果有下次,非阉了他不可,让他一辈子做不了男人。韩太平也不是真的想讹狗经理钱财,他穷的就剩一个人了,两万元,除非他卖肾,不然到死也还不起。虞美人被韩太平关了半年多,放出来时,警告她,如果再发骚,让她一辈子见不了人连狗也见不到。他是下了狠心的,第一个老婆跟人跑了,他认为是自己穷,窝一肚子火没处发,现在他有钱了,不敢跟别处比,在石崖子,他也算数一数二的有钱了,好吃好穿供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命根子不能丢,狗经理跪在地上发毒誓,保证不再跟虞美人有半点瓜葛。他怕把持不住,看见虞美人,远远地绕着道走。实在绕不过,便低下头去,恨不得把头埋到裤档里。

  他从此不敢打女人的主意。

          五

  石崖子历来盛行吃狗肉。当地流行:“寒冬至,狗肉肥,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的俗语。狗肉是热性食物,产热量大,营养丰富,冬天是吃狗肉大补。大雪纷飞时,常闻狗肉香。家养的狗,如果不拴牢靠了,指不定哪天就让人偷了去,熬成一锅汤。

  说到这儿,应该说说狗经理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狗经理所在小学校,时不时有上级领导来,鸡羊吃够了,牛又杀不起,没啥好招待的,就狗杀,摆狗肉宴。生焖狗肉、番薯蒸狗肉、狗杞炖狗肉、壮阳狗肉汤……只要能想到,就能做出来。狗经理做别的事手孬,杀狗却无师自通,刀法娴熟,出手又快,一袋烟的功夫,就能剥下一张狗皮来,活干的干净利索。他常被人找去执刀,出场费是不限制地供他饱餐一顿狗肉。

  上级领导要来,都会提前打个电话告知,校长接了电话,便带上狗经理去找狗了。找到卖主,跟狗主人谈好价,一手交钱,一手抓狗。抓狗不用狗主人帮忙,也不用校长动手,只一个狗经理,手到到擒来。他掏出袋子里背的肉骨头,蹲下身去,诱狗前来。狗撒着欢儿吃骨头,他伸出手,顺着脊背轻抚狗的毛,一下,二下,充满温情。他抚摸狗的时候,也会想起虞美人绸缎一样细滑的肌肤,感觉是很遥远的事了。狗讨好他,放下骨头,回头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接着又要舔他的脸。他扭过头,趁狗不备,抓住狗的两条后腿,轮起来原地甩圈儿。几圈下来,狗晕乎乎了,然后猛一用力将狗头甩到树桩上,保证狗事不省。旁边站着的人退出几丈远,看得直咂舌。

  他杀狗活剥皮,很血腥。把晕狗吊在树上,头朝下,从后蹄子开始,刷刷刷舞着明晃晃的刀,只一会儿工夫,整张狗皮就剥了下来。开膛后,竟见心脏还在蹦蹦跳动不止。他找来一个二碗,从剥开的膛中舀出一碗血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嘴用袄袖一抹,把狗大解八块。杀狗杀的多了,身上便带了杀气,别的动物没感觉,狗一见到他,老远的,便四腿发软,两眼含泪,恐惧之态让人生恻隐之心。石崖子的人丢了烂眼屎的名,改叫他狗经理。

  吃馋嘴的领导,来得更频繁了。到了周末,开着小车来,吃饱喝足,拍拍屁股一溜烟走了。

  吃馋嘴的,还有狗经理。他虽然上不了桌,吃不到几块狗肉,但狗下货汤没少喝。他盼领导来,领导不来,他就抓心挠肝,像当初想虞美人似的。馋狗肉,又没钱买,便行窃。

  他偷狗的手段极高,等夜深人静,把萝卜裹上黄泥,用火烧热,磕掉黄泥后,在萝卜外面包上肉面。把萝卜丢到狗窝前,狗哪里晓得里面的机关,一口咬下去,牙齿插进热萝卜里,甩都甩不掉,封了口,连声也叫不出来,接着,他一闷棍子打下去,狗哼叽两声便倒地不动了。迅速把狗装进麻袋,逃之夭夭。他还讲究点人情世故,一般不在本地作案,常常翻山越岭,去别的村行窃。

  当然,他也有文明打法,自己养了一条哈巴母狗,出落的风情万种,常有公狗挣脱了绳索跑来调情,狗经理故伎重演,美美地坐享一顿狗肉。

  跟虞美人断了以后,他有几年没碰过女人了,除了时不时出去偷条狗回来杀了吃肉解馋外,个人生活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无法排遣的漫漫长夜,他学会了赌钱,麻将、纸牌,什么都好。实在难耐,也占村上一个寡妇的便宜。在他的论理里,寡妇是不属于任何男人的,上了白上。寡妇寂寞的时候来找他,没钱的时候也来找他。村上给他的那几个小钱,全贴在寡妇身上了。赌加嫖,新债叠旧债,没办法,他只好拆借,最后连疼他的姑妈也不理他了。

  狗经理又为了寡妇去姑妈家借钱不成,急了。不知道哪根筋没转开,半夜起来,往姑妈家的猪圈下了药,第二天,两头猪大肥猪长条条地死在猪圈里。老太太想了两天,觉得这事蹊跷,便放出风,说是要在镜子上立鸡蛋,边立边叨咕可疑人的名字,鸡蛋立住了,就是谁干的。这是乡下人常用的一种“破案”方法,其实,一点道理也没有。

  那天也凑巧,狗经理偷偷扒着他姑妈家的后窗,看他姑妈在家做这一切,一个一个都排除了,最后点了蓝琰斯的名,鸡蛋稳稳地立住了不动。他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去,瘫软在地上。

  狗经理被赶出了校门,卷了铺盖,去向不知。石崖子再不见这个人。

  如今,他该知天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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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6-26 21:31 | 只看该作者
朋友,你好。
3#
 楼主| 发表于 2006-6-26 21:4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朋友,你好。


同好!
4#
发表于 2006-6-26 22:53 | 只看该作者
你把上下合并起来发,不是更好?呵呵呵,个见.
5#
发表于 2006-6-27 11:03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的文字和描写的人物都有个性!
6#
发表于 2006-6-27 11:04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把狗经理写得很活。先不管作者的主题如何,整篇读完之后,我们能感到作者在结构上,人物的描写上,都是是比较正规的,这样,我们读完这篇小说,也觉得写得还是不错的,不错之处,就是里边有几个吸引人的细节,几个精彩的故事,小说丰满了一些,不像一些小说,一会儿写东,一会写西,读完之后,还弄不清作者要反映什么。
7#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22:5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清风盈袖 发表
你把上下合并起来发,不是更好?呵呵呵,个见.


已经合并了,谢谢提醒。
8#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22:5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的文字和描写的人物都有个性!


谢谢一楠版主
9#
 楼主| 发表于 2006-6-27 23:0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这篇小说把狗经理写得很活。先不管作者的主题如何,整篇读完之后,我们能感到作者在结构上,人物的描写上,都是是比较正规的,这样,我们读完这篇小说,也觉得写得还是不错的,不错之处,就是里边有几个吸引人的...



狗经理是我老家一个真实的人,这篇,其实应该算记人的散文,我夸张了些,又加进了些情节,变成小说的样子。
小人物的酸甜苦辣,对他,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谢谢木屋版主的点评,小说我不常写,散文写的多些。
10#
发表于 2006-6-29 09:13 | 只看该作者
很生活的一篇小说,文字也有个性!精华!
11#
发表于 2006-6-30 08:04 | 只看该作者
生动的文字!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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