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一场烟花

雨潇凌

他湮没。这年夏天凌晨寂寞，夜雨磅礴。

一个人的房间，窗帘拉得严实，彻夜的背景乐不眠不休。他来回的在棕灰色地板上穿梭，手指间点燃的香烟，兀自明灭。黑暗里清晰的看见微弱星火中腾起的一张脸，如死灰寂然。他终于还是不能入睡，持续一段时间。

七月的余杭，亚热带高温气流辗转过境，溽热潮湿，烦乱了寂静很久的心情。他在五月底，抵达这座小城，孤身一人，从北到南。刚从伤痕里走出来的男人，他蛰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昼伏夜行，小心爬行，自己温暖自己。他从不在网络上说话，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空白的时间，他的手指一直停留在银白色的键盘之上。在同样寂寞的边缘，他可以很快忘记自己，低头写作。这是他唯一记得去做的事情，在深夜。

城市的烟花，习惯了午夜上空的寂静开放，那里没有人群停过，落下遗忘的喧腾。房间里，黑暗阴沉，烟雾缭绕。他开着窗户，烟花破碎，流转低落。空远的回声，穿透他的耳膜，那种嵌入骨髓的铭记，就清晰地停驻在他手心。

他居无定所的漂泊，在西藏圣灵的布拉达宫广场，看见她跪在虔诚膜拜的人群中间，头压很低，接近地面。千古梵音，浩淼森森，无处不留痕。他走过去，跪在她旁边，双手平摊，上半身贴在地上。他不信仰任何宗教，但碰上道观寺庙殿宇却停不了祭拜。人群聚集的熙攘，声嚣交替，他从没有过如此安详，宛若天堂。他的小说都是行走的印记，注定不会在某个地方长久驻足。她是貌似烟花的女子，却有着同样桀骜矜持的神情。重要的是，她答应与他同行，到处流浪。

少年时代的某个夏天，他和烟花有个情结。他住的屋子，在城市与城市的交界处，车流的来往汇聚成了喧嚣的天堂。巨大的轰隆声过后，凌晨的时候，他推开屋顶的玻璃窗，踏着月光的影梯，看苍茫安息中的城市，没有睡意。从三月开始，大片阴影般的楼群背后突然有烟花安静地升腾，轰烈明艳，与残破的天空接吻。然后不顾一切的急速熄灭，残余的灰烬落入黑夜的忧伤，消失不见。那年他十六，整整观望了一个夏天的烟花热情演奏，泪流满面。从头到尾的平静和空洞，他终于相信，他和烟花曾经有过约定。

开学一个月，她从北方的城市廊坊转到他的班上，坐在他旁边。她很少说话，亦从不主动与同学交往，上学、放学路上从来都是一个人。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在枯燥的政治课上，他正在看手里的小说《流年风尘》。她小声地对他说，把你的小说借我看看。他抬头看她，然后从抽屉里一堆小说中抽出一本《隔壁灯火》递过去。他是成绩优异的学生，惯于沉默，最大的嗜好只是看书而且不分时间。

学校的天台上，很少有人会上去。中间的晚自习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习惯性的从陈旧的栅栏上翻过去，呼吸天台上的清鲜空气和遭遇偶尔绚烂烟花的降临，是他偶然的发现。在天台上，他遇到她。她安静的双手搭在半人高的栏杆上，身体向前倾斜，清凉的风吹弄着她头发，眼睛里是灯火辉煌的海洋。他走近，不远处高楼背后开始烟花燃放。明亮的烟火剧烈的在风中颤抖，盛开出短促而妖娆的彼岸花，稍纵即逝。轰隆的喧嚷，响彻在寥廓的苍穹。明灭之间，天台上两个少年，隔着尺寸的距离；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异常平静，彼此不说话。

她告诉他，我叫烟花。出生的那晚，医院的高楼外大片大片的烟花喧嚣不停，破碎颤动的轰鸣透过琉璃窗传到七楼的产房。他第一次认真看她，她是寂寞如烟花的女子，让人心疼。

他一直都没有回信的习惯，对于他小说背后汹涌而来的读者，他始终距离他们遥远而逼近，也从不作任何回复。他知道他们在看，一直在观望，在阅读，在思考，在求索。他和小说，他和对岸，沉默如言。

出版社的总编在MSN上留言，对自己好点。我们需要你的小说安抚残痛的灵魂。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信息时代的流行工具，熟悉的陌生人。

遇上她，烟花寂寥，屏幕上成段成段的文字快速转行，逐渐添满空白的写字板。她是唯一一个坚持写信给他的读者，从他开始写第一本书开始。她总是在他心情低潮的时候发来问候，温暖慰藉。她是他网络上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虽然他们从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

那年初夏，阳光盛大灼热。他带着她去学校附近的电影院看杜拉斯的《情人》。暧昧幽暗的狭仄空间里，他们清晰的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和来自心脏深处的跳动。她把她的手安静地放在他的掌心，他握得很紧。电影散场，他们最后走出来。他送她回家。狭长逼窄的巷子，微弱的星光，两个少年并排的影子，他们背后响起清脆的脚步声。在她家院子门口，他们剧烈的拥抱，他记得她唇边的温度。

他唇舌干燥，大口大口的喝纯净水。水流在干枯的喉咙里，发出寂寞的声响，他习以为常的姿势。他习惯了有她陪伴的深夜，即便大部分时间，他和她都不说话。

七年前，烟花离开这个城市，他们十八岁，高考结束。她的父母带她去法国留学，他的家人回到北方工作。蔷薇香熏，落满整条小巷。她的手没有离开过他的掌心。跨过暗淡的木楼阁楼梯，咯吱咯吱的声音来自时光河流，陈腐的落下尘埃，袭遍全身；天窗上的星光璀璨，洒下斑驳的碎片，风吹走。她在黑暗里脱下自己的衣服，赤裸地站在他对面，光洁的背后是敞开的天窗，和馥郁的香气。在楼下他转身离开之前，她请他上来坐坐，执意把自己给他。用力的拥抱，激烈的呼吸，灼热的欲望，彼此年轻如花般的身体，完成生命的成长。他凶悍地进入她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呻吟。他听见她眼泪滴落的破碎，和掌心的温度；如丝缎光滑的肌肤，滑过他的身体，他没有抓住。在她体内爆发的那刻，他突然觉得他们曾经很近，但相距很远。

他的小说《刹那伤残，别处烟花笑》出来。夜里，他平静地告诉她，那个跪在补拉达宫广场的女子安也永久的回到了布拉达宫。安因为体质弱，经不住长途跋涉，不服水土，死于难产。这年夏季，烟花彻底消失。

年华支离破碎，散发出沉重的腐朽气味。他的北方生活，结果被替代。没有安，没有烟花，没有她，没有旅行。他的深夜，他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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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描写很细腻，但感觉故事情节淡了些。问好！

蓝色的小木屋

请前边空两格，问好！

杨灵燕

寂寞如烟花……

一楠

以后还是要注意排版，希望多回来看看！：）

此小说不错，用一种散文化的语言描写出了一个如烟花的女子，柔情如烟花，给人一种凄然的感伤！

雨潇凌

小说先在自己专门存放文字的地方，在时间上为首发，然后才在红袖上贴出来。

不知道一楠兄还在那个地方看到过比这更早贴出来的？
问候了。

一楠

最初由 雨潇凌 发表
小说先在自己专门存放文字的地方，在时间上为首发，然后才在红袖上贴出来。

不知道一楠兄还在那个地方看到过比这更早贴出来的？
问候了。

哦，又看了看，是我忽略了时间，对不起了，此篇在中财是[首发]。问好！：）

还请把首行空格留出来！

一了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哦，又看了看，是我...

在怀旧的底色里，相思离我们愈来愈近．人类其实是在回视中前进的.

雨潇凌

路过。

问候！

陌笛

文笔秀美，情节抒情。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