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竞选户长

小帅

　　起先，我以为二毛子是在哄我，黄昏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村子里面停电了，要停一个星期，那样，禾苗都干死了。果然，到了晚上，村子里到处一片漆黑。我正准备上床睡觉，灯泡突然闪了一下，一会儿，电就送上了。可整个村子里面就我拉亮了电灯，其他人可能还真以为要停电一个星期呢。二毛子看见了我家里的灯光，他朝着其他村舍大声喊：“来电啦。”一分钟以后，整个村子的电灯都亮了。起先，我以为二毛子是在哄我，原来他真的是在哄我。

　　二毛子六岁的时候死了父亲，他还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和小他一岁的弟弟。二毛子的父亲在下煤窑的时候遭遇了瓦斯爆炸，一同遇难的村子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那年，村子里面一共有三群孩子死了父亲。不久，这三群孩子的母亲也丢下他们离开了村子，再无音信。好在孩子们的爷爷奶奶都还在世，于是他们便跟着爷爷奶奶过活。

　　当然，这些事情我都是在妇女们趁农闲扯淡时所听说的。我由村长带领着回到村子的时候，那三群孩子变成了一群孩子，这群孩子一共是八个。他们年迈的爷爷奶奶在生活的困苦当中已经相继死去，抚养孩子们的任务已经落到了村里人的身上。

　　我比二毛子大六岁。在我六岁的那年，我跟随我爷娘到了外省的一个城市，我的爷娘在那里从事假证的制作工作。村子里面有几个在外省做假证生意的人赚了不少钱回来建起了新房子，他们往往带着自己的孩子一同前往，装作全家人都暂住在那里的样子，希望以此蒙蔽公安。我的爷娘受到了启发，遂走出水田，在河里洗干净了双脚……他们决定带我出去闯一闯。

　　依稀记得那天傍晚，母亲外出张贴广告。母亲能够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贴满路边的电线杆、公用电话亭、天桥，甚至连停放在路旁的汽车她也不肯轻易放弃。父亲的心情很好，连续几次交易都非常成功，这天他喝了一些酒。楼道里杂乱的脚步声让父亲一怔，他一把抱起正在门口玩耍的我企图跳过预先就已经设计好的破玻璃窗，玻璃窗的下面有无数条可供逃生的小巷子，所以那一带的楼房聚集了数不清的赌徒。破玻璃窗上有一颗父亲如何都无法清除掉的铁钉，正是这颗铁钉，让抱着侥幸心里的父亲没有逃过公安对他的搜捕。

　　啊，我这样一声尖叫。父亲在心里说坏了，一定是那颗铁钉伤到了儿子，千万莫伤到眼睛才好。可铁钉不偏不正，刚好刺中了我的右眼。父亲迟疑了一下，他从窗户跌落到地上，而我则被抛洒了出去，隐藏在窗户下面的公安一涌而上，他们将那个没有法律意识的男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男人以为如果他和他的儿子一起被抓去了，那么他的儿子也将和他一起一辈子坐牢，所以男人始终都没有说出他那已经昏眩过去的的儿子正躺在一垛红砖的后面。

　　半夜的时候我从疼痛中惊醒，哭声惹来了附近好心的居民，他们将我送到了医院。几天以后，母亲不知道如何获知了我的消息，她在来医院的路上被公安跟踪，然后在我病房的门口被戴了手铐，她跟父亲一样，也不敢说出病房里面正躺着她的儿子。母亲被带走以后，我偷偷地跟出了医院。

　　不久以后，当地日报报道了一个大型假证制作集团被捣毁的重大新闻。而我则被另外一个犯罪集团所收留，从此以后，沿街乞讨成为了我每日的必须，与我分在一个小组的还有三个小孩，我们用尽各种手段来骗取人们所剩不多的同情心。

　　十岁那年，我因为乞讨时睡了过去，而被头儿打断了一条腿。几个月以后，我依靠对故乡的点滴记忆终于逃回了故乡所在的小县城，但我已经找不到回村子的路。赶集的时候偶尔会有人指着我说：“这个小乞丐好面熟哦，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们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在小县城做了两年自由的小乞丐以后，一位慈祥的老人想起了他在哪里见过我。

　　这位老人就是我们村子的村长，于是他把我带回了村子。这个时候，二毛子才六岁呢，他已经死了爸爸。村长把我带回村子，安置在村口一间破旧的小屋里面。几天以后，村民们就全部知道了我的故事，却没有人知道当初我的爷娘是去了哪个城市。

　　村民们说：“村长带回来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瞎眼的瘸子。”这个好吃懒做的瞎眼的瘸子就是我，过了六年乞讨生活的我已经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除了吃过饭之后找个阴凉的地方睡觉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就是做，我也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一年四季，我的生活全部如此。

　　村民们都觉得我和二毛子在内的这九个孩子是他们的累赘，尤其是我。因为我的爷爷奶奶早已经过世，整个村子里面没有一个亲人，我的吃饭问题自然跟二毛子他们一样落到了村民们的头上。曾有村民提议让我带领八个孤儿去县城里面乞讨，我觉得无所谓，但已经十二岁的二毛子死活也不愿意，他说他们可以自力更生，于是村长分给了二毛子少量的土地让他们耕种，为此我不只一次嘲笑二毛子。

　　秋天的时候，在村长的帮助下，二毛子他们竟然获得了丰收。村长很高兴，他常常奉劝我加入二毛子他们，村长说：“你们九个人可以组建成为一个幸福的大家庭。”我觉得在村民家里轮流吃饭这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八个孩子里面，只有二毛子一个人每天背着书包去初中上学。其他七个孩子每天都来找我编故事给他们听。二毛子他们那个所谓的大家庭里面分工明细，他们每年都要在八个孩子里面推选一位户长，由户长分配一切工作与经济支出。尽管二毛子的各方面最出众，但他每天都要上学，自然不能担任户长。第一届户长由二毛子的姐姐担任，因为在所有孩子当中数她的年龄最大。二毛子的姐姐叫芳芳，而芳芳是七个孩子当中最爱听我讲故事的一个。

　　芳芳担任户长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每顿饭都不能吃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还要向村民借粮食。二毛子初中毕业以后，他留在了村子，开始了长久地担任户长，大家都说自从二毛子当了户长以后都能够吃饱了。

　　不知道过了几年。冬天的时候，村长突然病了，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很冷。村民们请了不少的医生为他看病，可村长的病情却一点都不见好转。只有最后给村长看病的医生说：“马上送到县城的医院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前往县城医院的路上村长就断了气，临死之前他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狗剩……”

　　办完了村长的丧事之后，二毛子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在做饭的时候特地多做了一份，当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到村口并且推开那里一间破旧小屋的时候，他发现这么冷的天，小屋里面居然没有生火。二毛子将饭菜放在地上，然后走到正躺着一个人的床边。几分钟以后，二毛子冲出了小屋，他大声喊道：“狗剩死了……”
人们说，医生，他是怎么死的？医生说，也是害了肺炎。人们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找个地方把狗剩给埋了，他们找的那个地方离村长的土坟很远。“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死了让人埋不算，还要夺去村长的命……”村长与狗剩一样，都是害肺炎死的。村长的死让村民们悲伤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对于同一时间与村长一样害同种疾病而死去的狗剩大家却漠不关心。

　　二毛子二十出头的时候，村子里面修通了抵达县城的水泥公路。二毛子跟其他村民一样，经常坐在大门口面对着水泥公路吃饭，他们说：“当年要是修通了这条公路，村长或许就不会死了。”

　　村民甲路过二毛子他们门口的时候，二毛子就大声招呼：“吃饭了没有？莫回家了，来这里吃点算了。”

　　村民甲回应说：“不了，婆娘还在家里等呢。”

　　二毛子吃过了饭，决定去水田里转转然后回家午睡，他经过村民乙家门口，村民乙大声招呼二毛子：“吃过饭了没有？来我家吃点吧。”

　　“不了，我刚吃过。”

　　二毛子经过村民甲的家门口，村民甲大声招呼二毛子：“刚才吃饱了没有？再来吃点吧。”

　　“不了，已经吃撑了。”

　　到了吃饭时间，村民们彼此见面的问候语都是如此询问对方有没有吃过饭。村民路过正在吃饭的人家的时候，那人家的一户之长就会盛意邀请该村民来自家吃饭，而被邀请方从来都不会应邀。

　　二毛子从水田里面回来了，小他一岁的弟弟还没有吃完饭，二毛子坐在门口，他在等弟弟吃完饭然后再去睡觉，遇到有人经过门口，他依然说：“吃过了饭吗？来这里吃点吧。”

　　二毛子很远就看见有人走了过来，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来者有些面生，所以二毛子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一直看着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从门口走了过去。弟弟吃完了饭，大家都去午睡了，午睡醒来之后，二毛子就听说：“狗剩的爷娘回来了……”

　　“村长埋在断山坡上面……”

　　“你们家的房子已经被狗剩卖掉了，狗剩他……”

　　男人带着妻子和儿子，在村长的坟头上点了香和纸钱，他说：“村长，我知道你是我哥，父亲当年养不活我们两个就把我送给了别人，可是当时我已经懂一点事了，我知道你就是我哥……哥，我回来了，我带你的侄子二狗来看你了……”

　　男人带着妻子和儿子翻过了断山坡，那里有一座孤坟，男人说：“狗剩，爷娘对不住你，我带你的弟弟二狗来看你了……”

　　狗剩的爷娘当年由于配合公安，所以他们所在的那个假证制作集团轻易地被铲除了，而狗剩的爷娘因此立功，不久之后就被释放。狗剩的父亲被释放之后就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找到了工作，第一年由于包工头跑了一分钱也没有拿到。第二年，狗剩的父亲又在另外一个工地上找到了活干，这样干了几年，以前拖欠民工工资的包工头被抓了起来，并且归还了所有拖欠的工程款。狗剩的父亲拿到那笔钱之后，他决定回家来看看。在这十多年里面，狗剩的爷娘为他生了一个弟弟，他叫二狗。

　　狗剩的父亲回来以后，他们借住在二毛子家里，因为村子里面就数二毛子家的房子最多。

　　不久以后，二毛子的姐姐出嫁，芳芳嫁到临村去了。

　　芳芳最爱听我编的故事，那时候二毛子还在上学，芳芳当上了户长，每次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芳芳看见我都会招呼我说：“狗剩，还没吃饭吧，来这里吃点吧。”

　　“好啊，我刚好肚子饿了呢。”狗剩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他自己给自己盛了饭，然后站在桌子旁边拼命吃了起来，口里还说，

　　“他娘的，这菜是谁煮的？怎么放这么多盐？”

　　“盐放多点好下饭……”

　　狗剩说：“他娘的，这菜里面怎么肉放得这么少？”

　　“……”

　　“二毛子哥哥，狗剩哥哥他吃得真多，我们还没吃饱他就把饭和菜全部吃完了。”

　　“姐姐，吃饭的时候，村子里面谁见到狗剩都不会跟他打招呼，你对他怎么就这么热情呢？”二毛子说，“怪不得我们总是粮食不够，看来，等我毕业不上学了，这户长只能由我来当。”


2006年7月1日星期六凌晨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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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小说内容不错，值得品味的作品！不过有两点可作参考：一是标题，看过作品后，感觉没有“竞争”的成分。二是作品中的“我”到了最后淡化成了“狗剩”。我认为到不如直接“狗剩”好！

邱天

读了，有些读不懂。

小帅

“我”到了最后淡化成了“狗剩”。
——最后“我”死掉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才转换成第三人称叙述，而中间部分也曾有类似转换，这样显得结尾的时候不会变得僵硬。直接用狗剩的话，开头的时候我觉得叙述有些不自然，而且这个小说我权当拿来做练笔了，就是人称之间的切换。
至于标题，“竞争”的成分的确有些不够，不过我觉得还是有一些的。芳芳为了当户长是由于对“我”有好感，所以小说里面特别提到了她的出嫁。而二毛子为了当户长则是出于为大家着想，不让大家挨饿，此人心地善良，所以才会得知狗剩死了。他们的竞争是在无形当中的，直到“我”死后竞争才失去价值，芳芳出嫁以后二毛子也就理所当然的当上了户长。
谢一楠斑竹的阅读与指正。

蓝色的小木屋

语言很好，叫人喜欢往下读。

小帅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