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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飘零人家之二:队长的姐姐撂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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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7 13:56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飘零人家之二:队长的姐姐撂娃

      队长的姐姐撂娃
       

          武诚


  撂娃是马成志的姐姐,正因为是队长的姐姐,才产生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不然一个提起来一堆放下来一团的人有什么说头。撂娃落地时不哭,任凭接生的人怎么折腾,竟没出声。撂娃的爸说莫非是个瓜子,撂娃妈有气无力地说,既然是瓜子,她来这个世上干啥来了,光造罪呢。撂娃爸说干脆给撂了,长疼不如短疼。撂娃妈说再瓜也是自己的骨肉,不能那么狠心,听天由命吧。

  就这样,撂娃渐渐大了,虽然不是瓜子,但也差不多,所以连名子都给没起,先头叫瓜女子,后来撂娃妈说就叫撂娃好了,人贱,名子也就贱,好养活。撂娃能吃、能喝、能屙但不会哭,也不会笑,反正就那么木讷。鼻涕下来了也不知擦,口水流出来了还是不知擦,扯多长是多长,扯不住的时候就断了,掉下来,或落在身上,或落在地上,这样撂娃的衣服就明亮明亮的。撂娃连自己的鞋也提不起采,常趿拉着,她妈看到了,就给说你把鞋提起来,撂娃也就弯腰提了,但走不了几步又趿拉上了,时间长了,也就踏成倒后跟了,想提也没法提了。爹娘再也懒得说,由撂娃去了,说稀泥摸不上墙,她弟马成志的趿拉鞋的毛病就是从撂娃处学的。

  撂娃也会干些活,让她去担水,她也就担着两个半桶水回来了。本来撂娃担的是满桶,不过走路时摇摇晃晃,磕磕绊绊,一路扬扬洒洒,到家的时候,也就只有两个半桶了,有时是多半桶,有时是少半桶。撂娃也会锄地,不过瞄不准确,多半锄下去的不是草,而是苗。反正那时都是大集体,撂娃又是队长的姐姐,也没人说什么,由着她东一锄西一锄地锄。跟撂娃靠近的人一边专心锄草,一边还需关心自己的脚,以防备让撂娃挖一下。所以村人都害怕和撂娃在一起干活儿,但也没法,马成志在那边看着。撂娃干着干着,就拄着锄把站起来,憨憨地望着某一个地方,这时她的口水就从嘴里溢出,很像瀑布,在太阳下银光闪闪,这已是槐树坝人看腻了的一道风景。这时,人们就连忙躲在了避风处,那些躲得慢的,脸上身上就难免落上撂娃的鼻涕和口水。撂娃常常是偷着看人,别人从她眼前走过或她从别人眼前走过,她躲躲闪闪地让,这间隙她就抬起眼猛然看别人一跟,又低下头,一副惶恐的样子。有时有些光屁股的娃儿用土块远远地砸她,边砸边齐声喊:撂娃,撂娃,撂了的娃,花花脸,老鸦瓜,一步一个跟斗吃泥巴。撂娃顺着土疙瘩飞来的方向望着,偶尔也会眼露凶光,但只是一闪就没了,又露出傻笑来。大人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小娃娃也没什么恶意,闹一阵也就感到索然无味,便鸣金收兵玩别的去了。

  撂娃从不做饭,家里人也没人让她去做,也不让她涮锅洗碗,马成志的婆娘把饭做熟了,用一个老大的土疤碗给撂娃盛上一碗,放在灶房的门槛上,撂娃端上就站在屋檐下吃。撂娃的碗是专用碗,撂娃吃完了饭,仍把碗放到灶房的门槛上,马成志的婆娘拿进屋,往案边一扣,下顿又给她舀。那碗从来是不用水洗的,因为撂娃已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撂娃先是低着头舔碗边,然后又仰着头把舌头伸得更长些舔碗心,那碗竟如洗了一般。马成志的婆娘对马成志说什么都能依你的,就是不能让你的瓜姐进灶房,马成志答应了。撂娃是个没饥饱的人,看弟媳进了厨房也就趿拉着鞋跟上,站在门外,眼巴巴地望着弟媳和面、炝酸莱。看着看着,难免鼻涕口水又飞流直下,弟媳看不下去了,就砰地把门关上,但撂娃还不走,依旧守在外面,固执而憨憨地站着,等着饭熟。   

  撂娃在家的任务是挑水,烧炕。挑水需要马成志或马成志的婆娘安排,没水了的时候马成志的婆娘就把水桶放出来,撂娃看见了水桶,也不说话,取下挂在墙上的水担担上桶就去了。井台上的人看撂娃来了,打好了水的担上就走,没打好水的慌忙打上也走了,后面来的人也就远远地站着,等撂娃走了才去。撂娃打了水担上,一路摇摇晃晃,桶里的水也就扬扬洒洒。烧炕不需要谁的指挥,吃了饭,撂娃就会背上背篼去场里装一背篼麦草来,先往马志成志睡的炕眼里塞上些麦秸,点燃,然后又往自己和三娃睡的炕眼里塞上点,点燃,再用拐耙拨弄着麦草,让其燃尽。秋天和初冬的日子,槐树的叶子落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村子里的人就打发娃娃或自己背上背篼拿上扫帚或铁耙,去弄些回来烧炕。槐树叶比麦秸烧起来有力,烧的炕能热一夜。再一个麦秸是牲口的口粮,省下来好喂牲口,有时也用来烧锅。马成志的婆娘也就常常让撂娃去扫槐树叶,给撂娃指一下背篼,再往槐树林的方向指一指,撂娃也就知道她也该干些什么,也就很听话地背上背篼拿着扫帚去槐树林扫槐树叶。有时扫着扫着,一屁股坐下来就睡着了,睡醒后,不慌不忙背上半背篼槐树叶往回走。有时天已很黑了,撂娃就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着回家先吃饭,再烧炕。马成志不说什么,马成志的婆娘也不说什么,他们家的日子就这么过着。

  如果撂娃光是这样也就没什么写头,原因是撂娃后来变了些。

  撂娃的变是马成志当了队长后变的。当了队长的马成志家自然去的人多了,中国的农民自古见官是三分怵七分笑。队长也是官,所以去马成志家的人自然也是三分怵七分笑。这一切,撂娃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看见那些人佝偻着腰,满脸带笑地向她弟弟说什么,或都给她弟弟马成志毕恭毕敬地敬烟。弟弟趿拉着鞋蹲在厅房上坡的椅子上,很像一只蹲在石头上的蛤蟆,常常用火柴棍剔着牙缝里的酸菜叶,眼睛瞅着房笆,一边嗯嗯地应着。撂娃的变化首先是不给人让路,不管是挑水,还是上地,迎面碰上了,旁若无人地直走,管你是挑水的还是磨面的人她只管不急不还的走着,旁人就慌慌地给她让。有一次,王二才的老娘死了,出殡时,众人抬着棺材紧紧地走,不料撂娃从别处横过来,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有人说撂娃快让开,紧着呢。撂娃也不答话,仍趿拉着鞋扑塌扑塌地走。马成志也在场,忍不住了,喝了声你不让开着让抬你呀!撂娃才慌慌地靠边站了,目送着灵队远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撂娃再一个变化就是学会了运用语言。本来槐树坝人原先见了撂娃是不问的,那时人们想一个瓜子有什么问头,热脸碰个冷屁股,见了也就低头过了;再一个撂娃的那邋遢样,人们说不吃都饱了,撂娃身上脏兮兮的都不说,并且还酸臭酸臭的,远远地就闻见了。人们从没见撂娃洗过脸,头发更是乱蓬蓬的,如同冬天的一团枯草,穿的衣服就像杀猪匠王四或王二才杀猪时穿的衣服,黑得发亮。有爱干净的,遇着了不得不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匆匆地走几步,走过了好远才放开捂着鼻子和嘴巴的手。但现在不同了,人家撂娃是队长马成志的姐姐,不能不问了。主要是撂娃见了人,不再是躲躲闪闪的了,也不是偷看了,而是直视,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好像自己也是队长,当官了,等着人们去问她。人们不得不去问撂娃了:吃了?或你转呀?撂娃的脸上没一丝笑意,只一个“嗯”字,或者一个“啊”字。有的人气不过,走到后背地里“呸”她一声说,这孬种也成人上人了,一天还人五人六地真让人恶心透了!

  最让村人气不过的是撒粪时撂娃的发票。撒粪时是以票多少记分的,撂娃手里捏着一叠用牛皮纸做的票,上面盖有马成志的印章。本应是队长发的,队长不在了还有会计,会计不在了还有保管,但马成志却让自己的姐姐撂娃干这份工作,也是体谅他姐姐。但马成志也不背粪,只是转来转去,抽烟、咳嗽、吐痰,再吐痰、咳嗽、抽烟。撂娃捏着票往哪里站那些撒粪的人就往哪里倒,撂娃慢腾腾地走着,所有背粪的人也只有慢腾腾跟着,等撂娃站下了跺跺脚,背粪的人才能倒,才能从撂娃手中得到一张票。撂娃有时太慢,以至于背粪的人拥挤在一起了,就只有团团转,背上的粪背篼就擦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一个把另一个衣服挂破了,脸擦破了,但人们只有忍气吞声,人家撂娃的弟弟马成志马队长正蹲在坎上抽烟着呢!有时有些人出于报复,故意把粪往撂娃的脚上倒,一背篼粪就把撂娃的小腿埋没了,撂娃发出“嗯”或“啊”,只不过带上了疑问的语气,问过之后就从粪堆里腾出两只腿,然后弯下腰去摸两只鞋,但这样就更耽误了时间,背粪的人越聚越多,马成志远远地见了,就嚷:大家歇会歇会儿。大伙见状也就各自倒了粪,把背篼往地上一放,骑在背篼上歇气,等撂娃给他们发票。这时有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就能多胡弄一两张票。撂娃捏过的票上,难免有些粘糊糊的东西,村人都知道那不是撂娃的鼻涕就是口水,开始有些恶心,想呕,但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也就在土上擦一擦,或在鞋上擦一擦。

  撂娃的弟弟马成志瘦得像根芦苇,见风就要倒的样子,她小弟马三娃也像麦茬地上的苞谷,但撂娃却胖,大腹便便,像她担水的木水桶,一年四季身上就那么一件单衫,人们也无法辨出是黑是蓝。人们从没见过撂娃感冒过,寒冬腊月天,仍是那一身着装,上工、担水、扯麦草烧炕。人们感到奇怪,说瞎人有瞎命,老天爷都给照顾着。

  马成志从来没给撂娃给过脸色。有一次马成志的婆娘给撂娃舀饭时舀稀了些,马成志把自己的一碗扣在了撂娃的老土八碗里,转身走了,婆娘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

  马成志的娘咽气时,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撂娃,一手拉着马成志,一手拉着撂娃,死死地盯着马成志。马成志明白娘的心思,扑嗵一声跪下,说娘你放心,讨到饭了,姐吃干的,我喝稀的。马成志娘的脸上有了笑意,很快就断了气。马成志说到做到,的确从来没亏过撂娃,一路逃荒时讨到饭后先让撂娃吃。弟弟马三娃很是生气,有一次从撂娃手中夺了去,被马成志扇了一耳光,说姐是瓜的,我们不护她谁护她,弟弟马三娃从此再也不跟撂娃抢吃的了。

  撂娃常常弄得大家很尴尬,大家干活时她转,大家休息时她干,弄得大家干也不是歇也不是,就都磨洋工。割麦时别人割三捆,她连一捆还没割好。就那一捆麦,被揉来搓去的,麦粒早巳大部掉在地里了。反正撂娃割过麦的地方,过一些日子就密密麻麻地长出一片苗来,见了的人就说,这保证是马成志的姐姐割过麦的地方。扬场时人家都顺风站着,她迎风站着,常常弄得本来乱蓬蓬的头发上满是麦秸,村人背地里就说撂娃的头是鸡窝,如果她蹲下或睡着了时,母鸡会跳上她的头去下蛋的,肯定还会孵出鸡娃来。

  撂娃在马成志有病时还领着村人出工,到了地里也像马成志一样,俨然是队长的派头,背着手转悠,看着村人劳动,转累了,也找个高处坐下,她太胖,是蹲不住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家劳动。因马成志没在场,有人就说:看,狗娃蹲在粪堆上了,装大狗呢!众人就笑。撂娃听了,也不知是懂还是不懂,只是站起来,  “嗯”了一声,意思是问大家怎么不好好干活。这时众人就更加笑了,笑得前仰后俯,但笑过之后,还是干活了。这天的工分就由会计记,记好了会计又交给撂娃,撂娃拿回家,再交给马成志审查。散工后,往回走时撂娃也学着马成志的样子,反剪着手,晃悠晃悠地踱着方步,趿拉着的鞋则有规律地响着。众人也不敢走在撂娃的前面,都在后面缩着,和撂娃隔了好一大段,嫌撂娃臭。众人想惹不起该躲得起吧!看撂娃走远了,才都长长地出口气,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撂娃的撂字难写,马成志记分时就写马了娃,会计写成马料娃,马成志不说会计的对,会计也不说马成志的错,反正一看就知道是撂娃——队长马成志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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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7 20:19 | 只看该作者
  武诚的小说有生活,人物够典型的。巧了,我最近也在写农村前些年的人和事,新贴的一篇就是。
  论坛的小说园地有些冷清啊,写小说的人少,读的人也不多。散文版倒是够热闹的。
  您在哪儿文联啊?咱们是同行了。
3#
发表于 2006-9-18 00:04 | 只看该作者
  撂娃的刻画非常到位,把人性中深层的东西作了挖掘,写出一个典型的另类人的形象,由于笔力通透,人物鲜活饱满,值得咀嚼。
4#
发表于 2006-9-18 11:45 | 只看该作者
一些过去的故事,总是唤起人们新沉思。小说人物活鲜活,好读。
5#
发表于 2006-9-18 13:40 | 只看该作者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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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8 17:08 | 只看该作者
细致形象.问好.
7#
发表于 2006-9-19 21:00 | 只看该作者
一种小人物的生活故事,描写细腻,值得品味!
8#
 楼主| 发表于 2006-9-20 01:5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你们的阅读和点评!
9#
发表于 2006-9-20 08:29 | 只看该作者
本家朋友的小说,路子正,潜力大。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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