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牛桂丹之夜

脂砚

　　　　　　　　　　　　牛桂丹之夜
　　　　　　　　　　　　　　　　      
　　七月。

　　茫茫大雾风一样妖行于罗平山，从此地到彼地，或浓或淡，或稀或薄的白色水雾，无所不在。一个地方的浓雾刚走，就有更浓的水雾漫天扑卷过来，那风中或急或缓流动着的水雾，其实不是在行走，而是在酝酿，在无声地息中累积，源源不断地生出更多的雾来，遮天蔽日，没有尽头一般，足以让人心渐渐迷醉，让欲望悄悄潜隐，让思绪渐显繁乱，让心情蓄满忧伤……

　　是安静，也是灵动；是禅意，也是魔心；是诗话，也是俗语；是清心，也是诱惑……

　　置身于罗平山茫茫大雾中的花无心，此刻，除了喉笼里因为雾气的吸入而微微不适外，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雾气很快在他脸上、发际和手背上布满细细密密的小水珠。不一会儿，小水珠聚成大水珠，大小珠变成水线，在脸颊、发梢和指尖轻轻滴落。

　　是那种轻得无声无息的滴落。

　　多雾的罗平山很静很静……

　　在这样的暗夜般的静谧里，花无心知道，那个有着春天桃花般美艳的笑靥，目光却浸透了隆冬冰雪般寒冷的女子，就在静谧的某个角落。

　　她跟随他已有些日子。

　　
　　走过凤鸣桥的时候，花无心停住了，忍不住说：不必躲了，我知道你在跟踪我。

　　她一闪身，从对岸桥墩旁一棵大青树的影子里钻了出来，说：我本来就没有躲。

　　花无心说：不要再跟着我，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她说：我知道你要去牛桂丹，你非去不可，我非跟着不可，这是我们的宿命。

　　花无心说：我为天下第一而去，你却为何？

　　她说：在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杀掉一个名叫花无心的人，然后取他的秋水宝剑回名剑山庄，再提着他的人头，去见一个名叫花添锦的男人，让他猜，是谁的人头。

　　花无心说：你未必能杀我。

　　她说：我现在是没有把握杀你。但等你与隐士比过剑后，我就有把握杀你。

　　她又说：如果到时候你不幸丧身隐士剑下，我直接割下人头岂不省事？

　　花无心说：我与你素无仇怨。

　　她说：你和庄家有仇，就是与我有仇。

　　花无心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庄梦蝶。

　　花无心说：哦。母亲曾和我说过，但凡见到庄姓的人，当礼让三分。

　　庄梦蝶说：你不用礼让我。我终要杀你。

　　花无心说：如果我不幸爱上你……

　　她说：就像现在一样，我们之间隔着黑会江。不同的是黑会江上有凤鸣桥，我们却没有。

　　花无心笑：那你跟好了，前面就是罗平山，传说中的雾海迷川，跟丢了别怪我。

　　没有风，凤鸣桥下的黑会江，拥着七月滔滔翻滚的洪流，无比汹涌地向下奔走。

　　木板桥上，几匹瘦马，拖着略显疲惫的脚步，走向淡淡夕阳落满的村庄。那个村庄，此刻，上空正升腾着缕缕守候离人归来的炊烟……


　　二十年前，中原最引人注目的两场婚礼，名剑山庄少庄主庄诚斋与表妹庄小蝶的婚礼，和花梦山庄少庄主花添锦与婢女白薇的婚礼。

　　名剑山庄没有剑，而是以藏有失传以久的秋水剑谱出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花梦山庄没有秋水剑谱，但以藏有秋水宝剑而闻名，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名剑山庄和花梦山庄素有纠葛，从世交到互为仇敌，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庄诚斋的表妹张晓蝶是庄诚斋未过门的妻子，这也是众所周的事情；花添锦和张晓蝶在一次武林会盟中一见倾心，传为佳话，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到了某年冬天，一个阳光明丽的日子，名剑山庄发出庄诚斋和张晓蝶的喜贴，紧接着，花梦山庄发出花添锦与婢女白薇成婚的贴子，居然还是同一天……

　　一年后，庄诚斋和白薇才明白，娶一个不该娶的人，是怎样的失败，嫁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又是怎样的悲伤。因为一年后，当张晓蝶生下女儿，便和花添锦几乎在同一时间里神秘失踪。

　　花添锦失踪前，曾有留言说：生子，无论男女，皆可取名无心。无心无事，了了无挂。

　　数日后，白薇生下儿子，依花添锦留言，取名花无心。

　　而庄诚斋一直挂念晓蝶，把女儿叫做庄梦蝶。


　　雾似乎更浓了。

　　花无心快步朝牛桂丹的方向走去。

　　和庄梦蝶一样，花无心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天下第一。

　　母亲说：一个使剑的人，剑者，唯有天下最高明的剑术，才无愧于手中的三尺剑魂，才无愧于剑者的神圣称谓。

　　母亲说：一切皆为人创，秋水剑谱也一样。世界上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创一套比秋水剑谱更高明的剑法，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母亲说：这需要博采，然后摒弃。最后，是一个破茧化蝶。

　　母亲说：你的父亲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一生的夙愿就是光大花梦山庄。他的愿望就是你所有的责任，你要为此奋斗一生！
花无心使剑，左手剑。但最致命的一击，却在右手，让人猝不及防的比左手更快的右手。

　　从十八岁开始，花无心就再没遇到过对手。他需要一次失败，用来完成他剑招的完美。

　　江湖传言，只有牛桂丹的隐者，才是天下第一，因为找他比过剑的人，都不再轻言天下第一四个字。

　　可是牛桂丹在哪里呢？

　　人们说，在大理，大理的洱源，一个名叫炼铁的小镇，小镇的西边，有绵延千里的高山，山里，有一座彝家山寨……


　　正当花无心穿过多雾的罗平山，朝着牛桂丹，那个传说中的彝家山寨进发的时候，除了庄梦蝶，还有两个人也朝着山寨的方向趋马疾来。

　　一男一女，正是庄诚斋和白薇。

　　庄诚斋终于打探到张晓蝶和花添锦的下落。他们果然在一起，隐居在远隔中原千里之外的牛桂丹，近年来江湖传闻中最神秘的隐者，正是二人的合称。如果他的推算没有错的话，此刻，也许花无心已死在花添锦的剑下，或者，花添锦已死在花无心的剑下，又或者，两人都受了伤。秋水宝剑，也换了主人，或者说，很快就会换主人了。

　　因为他给花无心系上的，是庄家祖传的腰带。他告诉花无心：隐者是他一个朋友，从不轻易和人比剑。当他看到腰带，必会答应比剑。他知道，在花添锦眼里，那根腰带，带表的是仇恨。带给花无心的，只有死亡。

　　庄诚斋邀白薇同去牛桂丹看这出好戏。

　　白薇说：我要阻止这场悲剧。

　　白薇又说：有没有想过，你伤害花添景，就是伤害张晓蝶。伤害张晓蝶就是伤害你自己。晓蝶她不会原谅你的。

　　庄诚斋说：伤害算什么？爱上一个人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开始恨她。你不会明白，恨一个人，会恨得如此深入骨髓，会恨得如此长久缠绵。我就是要让她痛，让她在我面前忏悔，让她永远背负心灵的牢狱。

　　白薇说：她的痛就是你的痛，她的忏悔就是你的忏悔，她的牢狱，就是你的牢狱。到头来苦的就只有你自己。

　　庄诚斋说：你不会懂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爱花添锦。你只是一个婢女。一个婢女，怎么可能有爱情呢？

　　白薇说：也许。可是我只希望他幸福，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他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会尽一生所能，帮他完成心愿，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给他真诚的祝福。

　　庄诚斋说：花无心死了，或者花添锦死了，一切心愿和祝福都是空话。面对花添锦的伤悲，或者死亡，你该高兴。因为他给你的，只是无耻的利用，还有最深刻意义上的背叛。

　　庄诚斋又说：当然，你可以杀我报仇，毕竟，花无心是你的儿子，花添锦，是你曾经的丈夫。

　　白薇说：我现在只想及时赶到，阻止悲剧的发生。如果已经发生了，我不会杀你报仇。总有一天，你会为此而后悔，你的心，会为此而不得安宁。用终结生命的方式报仇，太简单也过于程式化。有时候，活着，却比死去更难。死是幸福的终结，也是痛苦的终结。有的人活着，痛苦多过幸福，那种折磨式的活着，其实就是生命给予人最深刻和公平的惩罚。

　　庄诚斋说：白痴！


　　牛桂丹。

　　纯蓝的天，绚丽的晚霞，成群的牛羊，嘹亮的山歌，简易的小木楼。小木楼里，常年不熄的老火煮着浓酽的老茶。浓郁的茶香，隐隐从小木楼里飘出……

　　很多小木楼中的一座，一个青衣男子，正盘坐在火塘边煮茶，神态安然自若，正是花添锦。

　　花添锦：我不是什么隐者，也早不和人比剑。

　　花无心：你看看我系的腰带。请相信我的真诚。

　　花添锦：我知道那是庄家的腰带。你却是故人，因此，更不能比剑。

　　花无心：如此，更应该成全。

　　花添锦：刀剑无眼。

　　花无心：你未必能胜我。

　　花无心：拨剑！

　　花添锦：我早已不用剑。

　　花无心左手拨剑，一声龙吟，剑已出鞘。人随剑走，意到剑到，白光一闪，一道寒气凌空而去。

　　花添锦并不避让，惊说：秋水剑！

　　花无心收剑，剑已染血。像过去很多次一样，花无心剑尖朝地，任鲜血滴入泥土，滴尽了，剑便又明净如初。

　　花无心：为什么？

　　花添锦：这是我命定的劫数。花梦山庄的剑，怎会在你手里？为什么腰系名剑山庄的腰带？你是谁？

　　一骝风过，庄诚斋和白薇一前一后地赶到。

　　庄诚斋：都还活着！你不憎恨庄家的腰带！

　　花添锦：我心里早没了爱和恨。

　　白薇：公子……你还好吗?

　　花无心：母亲！

　　白薇：你伤了他！他是你的父亲啊！

　　花添锦：你是花无心？！

　　花无心：为什么，母亲？

　　白薇：不为什么，他是你父亲，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庄诚斋：梦蝶，他就是害我们一家骨血分离了二十年，让庄家蒙受耻辱的花添锦。杀了他！

　　这时，一个长发青衣女子提着一箩山里拾得的蘑菇悠悠前来，她长长睫毛上，乌黑的发梢，尚沾着山间水雾凝成的小水珠，正是张小蝶。

　　张晓蝶：添锦……谁把你伤了？

　　庄诚斋：晓蝶，杀了他！和我回家！

　　庄梦蝶：她是我母亲……父亲，您梦中的晓蝶……

　　张小蝶：梦蝶，你叫梦蝶？

　　庄梦蝶：你不爱父亲，和那个姓花的男人，你是愿意的，对不对？

　　庄诚斋：白薇，为什么你不恨这个抢走你丈夫的女人？为什么你可以容忍男人的背叛？为什么你们心里没有恨？

　　白薇：我只是一个婢女，一个婢女，怎能有恨呢？在我的生命里，只有守望和祝福……


　　牛桂丹的半个月亮挂在天空。

　　牛桂丹的星星缀满天幕。

　　牛桂丹的晚风含着乔麦酒的芬香。

　　篝火在山寨前熊熊燃烧起来，山歌一曲曲在打歌场唱响了，孩子们欢笑跳跃，老人三个两个坐在石凳上，一只只烟斗悠然地时明时暗，那一张写满沧桑和安详的脸，悠悠吐着青烟的自得，那随随便便一坐，便是一个天生古老山寨王者独有的尊贵。

　　盛装的彝家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迈开热情扬溢的舞步时，花梦山庄和名剑山庄的恩怨情仇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找不出退路，也找不到出口。

　　突然，有人喊：来，跳舞吧！

　　又有人双手端了乔麦酒：来喝酒吧！

　　喝酒吧！跳舞吧！

　　跳舞吧！喝酒吧！

　　于是，一双双血热的手伸了过来，一声声不容推却的邀请递了过来，那几个稍稍迟疑之后，终于伸出了手，花添锦握住白薇，白薇握住张晓蝶，张晓蝶把手伸给庄诚斋，庄诚斋张晓蝶，又看看花添锦，忙乱中也终于也伸出手握紧了。

　　而花无心和庄梦蝶，早让年轻的彝家男女围在中间，尽情歌舞去了！火光映照下，庄梦蝶偶尔看花无心的眼神，仿佛很有意味似的。

　　月光照亮的山寨，很美很美。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006年9月19日晚于脂墨斋～

一楠

化干戈为玉帛。小说经营布局的不错，文字简洁有力，只是有些地方出现白字，请改正！

蓝色的小木屋

语言有气势，故事也吸引人。

曹公子

脂砚君能写武侠，真想象不出写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明快的节奏，简洁有力的语言，紧凑的结构，富于想象意味的叙述，很好！

大概写得匆忙，有错字哦。乔麦~

陌笛

语言有画面感。觉得开头更好一些。

田瞳

拜读。挺有意思的，布局、描写都不错。

heyongfei

很喜欢你的文字。祝贺你！

脂砚

谢一楠版指出，正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