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伤好治暗疾难医.难防是因为敌人看准了你是目标,难医是因为医生摸不着你的疾处在哪.
---------题记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几个部室的中干们依然正襟危坐,听厂长布置完近期最后一项重点工作:各部室干部减员方案务必于国庆节后报来,原则上仍然严格遵循三年前10%的减员比率。大家互相看了看,方起身离席。
一说减员,这些领导们对几年前的那次减员记忆犹新,也正因如此,这些掌控部门人员去留大权的人物委实感到了权力所复制出的风险,所以厂部的红头文件尽管已下发近一个月了,但几乎没有一个部门在这件事情上率先垂范。
碰头会后,财务部部长的眉头就缩紧了,一个刚越过知天命门槛儿的人,由于身份的特殊,使他的年龄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大出一个巴掌。
财务部有15个人,除去正副部长三人,其余12人几乎来自各行各业的关系。这个小县城颇具规模和实力的当属这个厂,十年前风光无限啊,各种荣誉纷至沓来,挡都挡不住,但最令厂长们扬眉吐气的还是“纳税大户”“明星企业”的烫金字,它令多少届领导们滔滔不绝啊。所以历届地方要人也都视这个厂为可持续发展最具前途的厂,也都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亲眷们安插在各个舒适的岗位上,比如银行副行长的侄媳妇,税务分局长的外甥,邮政局长的弟弟,厂长同学的小姨子等等等等,各色人等均利用自己手中可以使唤的权力盯住财务部这个风水宝地。除此之外,其余的人似乎也难以撼动,不是不敢撼动,而是不知道撼了哪一根就会动全身,就连厂长也不会轻易动,况且他只是一个仍在中层位置上徘徊的人。
但国庆节已经是底限了,他也知道再推也推不过去,他必须在12个人里选送出一个。于是他把部里的花名册拿出来,开始认真品味起来。
部长的眉头皱了很久,终于在一个目标上舒展了,这是一个来部里三年多的中专生!
他开始找与这个中专生相应的资料。
先浏览学历:不行,还有几个高中生呢。再浏览绩效考评:两年四个段落竟然都是优级!又看工作成果:嗬,这个中专生竟然还在省级专业刊物上发表过论文?出勤呢,哦,在这儿,部长一看就笑了,这小子竟然破天荒地休过三天事假!
部长遂让组长将所有人的出勤汇总了一下,下午公之于众。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家自然心知肚明公布的真实意图,看完也都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还有人把同情的目光在中专生的脸上停留一下子。中专生心里忐忑,挪到部长办公室,涨红了脸说:“有人也经常跑岗呢,还有上班逛街,上网聊天下棋听音乐的,我确实是有事啊,难道出工不出力的人你欢迎啊,那我以后也出工不出力”。
部长和蔼可亲地说:“可能没有下次了,出勤是什么?是态度,态度是考核一切工作的尺码,态度是1,能力,水平等等都是0,没有1,后面的0有什么实质意义。如果不以出勤来确定,你以为有什么更好的标准?”
“反正你这样做不好”。中专生低着头怯声地说。
“什么?你重复一遍?”部长面带愠色,声音也随之提高。
“反正你这样做不好!”中专生竟然盯着部长的眼睛,似乎想让部长的眼里的怒火燃烧起来。然后他坚定地跨出了部长室的门。
部长非常不爽,好一会才从中专生剑拔弩张的语气里挣脱出来,无奈地摇头叹息。
刚调整好心情,副部长来了,说税务局又来电话了,问一季度的税款什么时候打过去,过了国庆节,不仅要上黑名单,还要罚滞纳金呢!
又是国庆节!部长权衡了一下,吩咐说:“安排一下,晚上把宋局长他们拉到民俗村去”。
一行七、八人带了两辆车欢天喜地一路欢歌直奔目的地。
洒过三巡,宋局长舌头有点僵硬,在空中挥着半根烟头:“你们厂啊,把纳税大户的帽子丢到哪了,现在成了欠税大户,你们说,年底完不成任务,一个分局奖金泡汤怎么办?嗯?”
部长陪着小心,自个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打着趔趄说:“正在考虑、正在考虑呢,厂里眼下真是困难啊,职工上月的工资还没着落呢,暂缓两个月,两个就行,好吧,来,我再敬你老弟一杯,我喝完,你随意,随意啊。”其它人也纷纷说情,给部长一个台阶。其间也穿插一些黄色花絮,让大家开怀大笑,部长正把一筷头肉末粉条送进嘴里,恰好听到那段子的精彩结尾,他猛一下咽,“噗”地一声笑出了声,这一笑和一咽不当紧,一根短而有力的粉条竟然改变了路线从他的鼻子里脱颖而出,又恰好喷到旁边宋局长的筷子上,众人笑的差点岔过气。
终于达成意向,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撤退。
局长中途下车要“唱歌”,局长很文明,坐了几趟旅游车,回来就改口了,把上厕所叫唱歌。也许是天黑,也许是对路线不熟悉,司机停车时车门下正是被坏人掀掉井盖的下水道,部长本想先为局长开门的,不想一脚下去,连人都不见了踪影。待人找到他并把他从井里拉出后,他的脸上模糊不清。被送回到家时,刚开门的老婆“哇”地后退了几步。部长老婆把部长收拾干净放在床上,自个收拾部长制造的残局了。
膝盖磕掉一块皮的地方像一个血盆大口,狰狞地对部长张开着,部长心里痛苦到了极点,伤口的疼暂且不算,心里的尴尬和难堪怎么都挥之不去。
部长突然一下想到下午中专生“这样做对你不好”的话,特别是后来加重语气的那句,似乎有威胁和恐吓的意味,是不是那句话包含着什么诱导的东西?这么一想,部长不敢怠慢了,他直了直身子,开始细细回味起来。
三年前原厂长被掉进“沟”里,因为收受贿赂,而将厂长扔进去的只是一个根本不起眼的采购员。
那年也像现在一样搞减员,这个采购员身居其中,找部门领导要说法,部门领导那时红的发紫,才不屑于理他,坚持栽掉了他。采购员遂捅出一桩案子,并以书面形式直接交到检察院。事情终于无法遏制,连带出数人,厂长被判8年。
部长想到这里,惊出了一身汗:是不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鼻子喷粉条让自己在部下难堪不说,还掉进沟里摔成人模狗样,难道这是倒霉的前兆?此“沟”与彼“沟”有多长的距离,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
这个中专生啊,你究意是何许人?
去年办公楼暖气管道改造,因为他没有参与招标而在付款问题上耿耿于怀,后来主管厂长给他电话,很婉转地问起这件事,当晚便有一不速之客造访,谈70万元改造款的事。他尽管讲了一些客观,但心里明白白天电话询问的意图,还是表示了尽力而为的信心。等送走来人,老婆在茶几的底座上发现了一个来人遗留的公文包,打开一看,有四摞红色的人民币。他心领神会。
次日,他吩咐专跑银行的出纳将这笔款一次性汇出的时候,旁边的中专生还插了一句:“合同上不是写着分三批付清的吗?”部长这才想起中专生是专门负责工程项目的会计。他心里不悦,但仍然和蔼地说:“支持一下个体经营者吧,他们也不容易”。
今年春节后,厂里筹建局域网,部室机关和下划部门共需120台电脑,并且实行公开竞标,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其间活动的节奏令办公楼一些部室的墙险些倾倒,最终确定了七家电脑供应商参与。而他只是将标底透露给其中一家而且这一家幸运中标。那天晚上,天刚黑透,中标公司的相关人员就摸到他家,送了一台19英寸的笔记本电脑说是一点小意思,等工程结算完毕,老总还会亲自致谢。没想到刚送来人到门口,中专生就站在门外,像是在监视他们。而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中专生进来后竟注意到了斜躺在沙发上的包装箱,很幼稚地问:还是台戴尔?多钱买的?他只好含糊其辞地唔了一声,便问什么事?中专生说家里来电话有紧事要回去处理呢。
他显出很关切的样子问需不需要部里帮忙之类的客套,然后起身做出送客的样子。
但那以后,他总觉得中专生看自己的样子怪怪的,却又像是在回避他,他曾想过把部里的人员职能做一次调整,但又怕遭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还是作罢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中专生似乎真有点悬念。部长开始回忆中专生进来的途径。那时进入部室的干部实行竞聘,而且必须具备大专以上学历,中专生报名时呈送的是函授《工业会计》的文凭,厂职称评定办公室没有认定,只是竞聘办酌情考虑了一下,还是允许他参加。虽然提出来是公开竞聘, 但避免不了亲情操作,个个都有上面的人打招呼或明确暗示的,只有这个中专生被冷落,但他还是一路过关斩将遥遥领先,那时还在厂报广播电台大肆报道过。这样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来派,私下有好事者探访,也没有可供挖掘的纠葛:家在外地,单身一人,进厂一年有余,基层小班长。就是这些资料。
中专生平时言语不多,加之独身,工作热情很高,突击加班的机会一般都被他“争取”了,一副热爱工作的样子,完全地道的平民阶层身份。
那么,今天,这个中专生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呢?什么人才可以用那样的眼神啊,有那样眼神有人不是身居高位,就是社会背景复杂或者是手里掌握着对对方不利实据的人。想到这儿,部长还真有些担心了,一个小企业就是一个大社会,谁知道谁的根错节在哪,一个业务员干掉了一个厂长,谁敢说一个下属不会让自己的上司上不了岸。是啊,有些顾虑并非多余,像他这样掌控千万元流动资金的人,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角色,企业一旦有什么风不平浪不静的,首先被关注的肯定非他莫属。一个闯过大海大江的人,说不定会在脚下的小河沟里淹死,就像他刚才没有准备的一脚。前几年老厂长的事,他是完全凭借多年驰骋疆场多年的经验才幸免遇难的,但现在呢,现在上面的人也在变化,上面的人也是火眼金睛啊,谁愿意为一个没有发展前途的人承担风险。企业状况更是强差人意,甚至是恶性循环,前届领导以改制啊组合啊美化环境啊等等,在多少项目上超出成倍的概算,还有设备国产化什么的,把人家弃之不用的配件足足购置了三十年的储备量,使劲占用厂里的流动资金。厂里很艰难,很多年没有给职工交各种保险了,更不要说长工资,职工收入不仅大方向在原地踏步,而且每月在和各种目标挂钩考核,其实是在下降。上面的小车接二连三地滑到厂里催要钱。要买原料了,厂长只给期限;要划拨资金了,厂长依然只说期限,而他就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解决。他忙啊,亏损企业耍的就是财务科长。只要一说资金,他的头就大,就得厚着脸皮出着洋相去周旋。现在可是言论自由的年代,民不告官不纠,一旦哪个民们不高兴了,民们的声音引起重视了,上面动了干戈,进驻个工作组之类了,他一个财务部长能不去做重点发言吗?同僚们有开玩笑说他是厂长的左膀右臂,他心里清楚,他的角色不过是连接膀臂的肌肉罢了,筋骨才是膀臂活动自如的关键。
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一个中专生的眼神提醒了他,腿上的口子提醒了他,减掉一个人很容易,而由此产生的恶果不可估量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今天这一跤,只是一点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敷点药包扎一下,几天后又可以大步流星,但官场上的一跤,让他付出的代价会惨重的多。
想到这里他心里倒轻松起来,明天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后勤部门通融,调过去一个会计,反正后勤的人员机动性大得多。
部长低头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伤口,感觉有一点儿疼,也有一点痒痒,便朝刚忙碌完的老婆喊:“给我来一杯冰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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