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006|回复: 6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我想和你说说话

[复制链接]
1#
发表于 2006-12-18 19:28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的白天,不如黑夜。我的白天是直线,我的黑夜是曲线。

  我想这句话值得写下来。我就写了下来。

  我写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只知道我是走在路上,去领每月的最底保障费,170元。我想不出我的黑白不分是什么时候病出来的。因为,所有的人,都说我有病,所以,我只好有病。但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譬如,我照镜子,觉得我是黑脸,但所有的人都说我是白脸。譬如,我觉得我是瘦脸,但所有的人都说我是胖脸。又白又胖的脸,就是有病了。象侏儒症的脸,象甲减的脸,象内分泌的病,都是我这种脸。我就有病了。但我不承认,即使我进去过。

  我说我没病,是有证据的。我在十几年前写的诗,我还记得。

  为什么你存在?//为什么你不走?//那毒鸠,//是象我这样的人吗?//牛虻!

  我那时在医院的食堂做临时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师范学校倒是有一个通知书来的。面试说我样子不行,我还不愿意做老师呢。我要做哲学家!我的这首诗就是写的苏格拉底宁死也不走。我那时刚接触到高深的哲学,就服了。就去找苏格拉底的书,都说没有。后来,我就看到了《论语》,我只记住了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就这样做了。我要做哲学家!我就问自己: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哲学家?我是洗着碗,写下了这几句。你为什么不走?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哲学家?我摘菜想,洗碗想,师傅带我上灶了,我还想。结果是,该放糖的时候,我放的味精,我被逐出了食堂。

  我又让我的老子费心了。因为,我在来食堂之前,是在医院的锅炉房做锅炉工,那时,我的理想,还是做一个诗人。

  啊!//灿烂的火花,//你为什么不熄?//我们真的依赖你, //才能生存?

  我在诗里,写的是不熄的火花。但有好几回,却让生活中的火花熄掉了。手术室的医生和病人冻得要死。院长也挠头。我老子去苦苦脸,我就去了食堂。这回,我老子又要苦苦脸了,院长对于前任老院长的苦苦脸,也苦脸,我就去了总机。

  到了总机上,我老子对我下了最后的“危重病人通知书”,再发神经,就不管我了。我很争气,在这个岗位上转了正,一做就是十年。因为,我在总机时的理想是做一个演说家。只说不做了。当然,我还写诗,我还在思考我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走?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哲学家?

  我在总机的最大的安慰,是,有整段的时间看书。喂!您好!您要哪里?好的,请等一等。我可以自己说,可以放录音。我在我讲。我不在录音。我坚持自己讲。我要练成赵忠祥一样的,声音。为了看书,我自觉代班,节假日我都让别人休息,我来上班。因为,节假日的电话很少,看书的时间很多。我在家里,没法看书,他们为我烦。说我有病。想再骗我去某种病种的医院看病。我说我没有病。我妈为我到外地去驱过邪,为我许过愿,为我烧过香。大概是那时候,我迷迷糊糊沉在书里,明显地分不清白天黑夜了。说我迷迷糊糊,是因为我的上班,总是白班连着夜班,也不下班。我不需要时间概念,它模糊了我对于时间和空间的理解。

  我说过,我曾经的理想是做一个诗人。

  我今天领了170元,我就想,去找个人谈谈诗吧。诗人需要白天。再再颓废的诗人,也会在白天来灵感。我就把现在当白天。我问过路的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你有病哦!太阳亮堂堂的,你看不到。哦,是白天。我就想起一首有关太阳的诗。太阳是恶毒的蛇,//让你每天,//都摆脱不了,//像阴影一样的恐惧。据WHP统计,世界上,50%的男人,80%的女人,都怕蛇。但我敢说比这还多的人,怕太阳。穷人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连阴影都是累赘。富人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连阴影也是财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在我的一个同学家里,我只要谈诗,就来找他。他早年就是小儿麻痹症,在轮椅上和我做了十几年同学。他也喜欢诗。他写过这样一首诗:我软瘫着,//但我思想着。//我就与众不同,//我是巨人!我们交流过很多次。他高中毕业后就搞原子印章,发了财。他的阴影也应该是他的财富了。我说得很起劲,从普希金到波德莱尔。他头也不抬:对不起,我刚接了一笔业务,真的没有时间谈诗,还有啊,你不晓得,财富也是累赘。

  你他妈的混蛋!我拿170元就没有累赘。都在心里了。你以前要做张海迪写书,写诗,写生命的体验,还到母校去做过报告,原来是假装的清高啊。我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想还是黑夜好,靡菲斯特就说黑夜是值得赞美的。这话后来我想起来了,是我的发明。靡菲斯特是谁?

  我想起黑夜的好处。我有理由说黑夜的好处。原谅我不会用词,只会用“好处”这两个字来赞美黑夜。据说只有贼才会赞美黑夜,而我是在白天做的贼。我是话贼。我只不过偷听了院长和他的情人说了几句话。我是和别人打赌才这样做的。他们都说有,我说没有。我就开始留心打给院长的女声。院长有手机,所以我至少跟踪了一年,才得以输给他们,也输掉了工作。要是在黑夜,我就不会有心思去这样做。我下岗了,在医院拿170元,据说明年要涨到220元。

  我还有一个理由说黑夜的好处。
  那时的女朋友,现在的老婆,是晚上谈起来的。波特莱尔说:今晚你将说什么,孤独的灵魂,//我的心,憔悴的心,你将说什么,//对那个很美,很好,很亲近的人?我说什么?我说过什么?我只记得我那时又在迷外国电影的配音,做梦也想做乔榛和童自荣。谁在哪儿?简爱?是你吗?我是佐罗。那时看外国电影,就是为了听他们的配音,演的什么,反倒记不清了。有一回出了错,电话接过去了,没接稳,我就在朗诵裴多菲的诗,是模仿着乔榛的声音:我愿意是激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那一头,儿科的值班护士,崔莹,听到了,热泪盈眶。就是她,成为我老婆后说的。我后来在医院的联欢晚会上,也朗诵过这首诗,据医院的消息灵通人士统计,至少有十个左右的护士想做我的女朋友。我后来被催促着结婚,不仅仅是我老子老娘的良苦用心,也是那次朗诵的后遗症之一。

  朗诵的后遗症还有,就是我到了晚上就希望不要天亮。我会用朗诵的声音和老婆反反复复地讲这件事。讲得我九岁的儿子都会背诵了。我只是朗诵。我儿子是背诵。昨晚,我刚开头,被老婆大喝一声:下岗了,你还得意,你说,你会做什么?

  我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你这么凶干什么?我会做什么?我会,我会写小说。我不怕,我保证自己养自己!我要挣稿费了。

  昨晚我好象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谈诗,那么,我就去和我的另外一个同学,高中同学,谈谈配音的技巧和方法。我想和他谈的主题是:国产电影和电视剧搞后期配音的危害和深远的影响。

  我领了170元,我就想谈话。可见物质决定意识。如果我现在身上没有170元,我会想去找同学谈配音?哲学真是无处不在啊!我讲哲学无处不在,不是讲哲学家无处不在。我现在不想做哲学家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不行。因为我花了许多功夫,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们的时代不需要哲学家,也出不了哲学家。我们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命题,早就有人轻轻松松地说过了。你都是白费心。有人说,从海德格尔在1976年死了之后,这个世界就没有再诞生新的观念。我不置可否。但我知道一点:我们这个时代真的不要哲学了。都反了。我现在倒是有了一个新鲜的命题:如果我下个月拿到220元,我的谈话欲会不会更强烈?物质决定意识是不是也成正比?

  我没有找到我的要谈配音的同学,他现在是厂长了,门卫说出差了。我就想和门卫谈谈这个问题。配音?我不懂。你是谁?我是配音演员。这时有一大群人围了过来。就有人说,别听他瞎讲,他就是人民医院的那个神经病。有人说,你朗诵一段诗来听听。有人说,他有病,别惹他。我一激,马上瞪住讲话的人:你才有病了!我只不过想和他说说话。我会写诗,我会朗诵,我会配音,我会写小说,我会中医。你才有病呢!

  我当场就朗诵了苏格拉第在法庭上的申诉:公民们!我尊敬你们,我爱你们,但是我宁愿听从神,而不是你们;只要一息尚存,我永不停止哲学实践,要继续教导,劝勉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仍旧象惯常那样对他说:“朋友,你是伟大,强盛,以智慧著称的城帮雅典的公民。象你这样只图名利,不关心智慧和真理,不求改善自己的灵魂,难道不觉得羞耻吗?”------,我这个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是一只牛虻,是神赐给这个国家的;这个国家好比一匹硕大的骏马,可是由于太大了,行动迂缓不灵,需要一只牛虻叮叮它,使它的精神焕发起来------。这回是童自荣的声音。我越发清爽了,站到了高处,我真的是苏格拉底了。我甩动着长发,挥动着双手,抑扬顿挫,舒缓有致,声情并茂,慷慨激昂。掌声是不用说了。最后是街上的交警来给我维持秩序,我才把那一长段全部朗诵完。我本来还想再讲几句题外话,我老子来了。每次都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有人喜欢我,就有人厌恶我。他们就去找我老子。我老子劈脸就是老子的话:不要为天下先。这是我理解的意思啊。他的原话是:你要把我的老脸丢到哪一天?

  我任凭黑夜,象时光隧道的刺芒,洞悉我的过去,照向我的未来。
  我这首诗是在我后来进去之后写的。我现在把它提上来,我觉得我是在这个时刻就有了这首诗的雏形在心中形成。我老子的痛心疾首的话,我还能理解出另一种含义:我不是个现实的人,我一直就没有过一个务实的理想,或者通俗地说,我就一直没有想过去具体操作什么,可以用来养家糊口,可以用来炫耀,是职业吧。我一直就没有想做一个工人,或,农民,或,医生,或,老师,或,等等。

  我最早的理想,是,做一个演员。那是我是小学宣传队的成员之一,经常参加诸如农业学大寨会议的庆祝演出。华主席的时候,为了记念周恩来逝世一周年,我们排演的节目中,有一个说理想的表演唱,我被按排的台词是要做一个医生,攻克癌症。因为,周恩来是癌症死的。我说到这句台词就抖抖索索,我从小就怕医院,怕医生,虽然我的老子已经是院长。我就怕。我就想做演员。高仓建,赵丹,格里高里-派克,奥-赫本等等,都是偶像。当然,我现在只把自己当偶像。但那时,我还是有偶像的。到了初中,我的个子不长了,我的脸形也不漂亮,我只好死了心。那个时候谁会想到葛优同志居然有这么一天也能做影帝呢?我就想做歌唱家。李谷一,《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客从何来》,《乡恋》,每影必歌,每歌必李。啊呀,真过瘾啊,课都不想去上。有个关贵敏,唱了一首《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我就迷死了。天天早晨练喉咙,把这首歌唱得滚瓜烂熟,代表中学去比赛,就拿了一个奖。谁知到了高中一换喉咙,成了沙巴子,民族和美声都没戏了,通俗也不行啊。那时行程玲和朱晓琳,谁知道后来崔建也能火一把呢?张艺谋也不早点拍《红高梁》。高三了,我说,就做作家吧,这有根基。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坐在马桶上看杂书,不坐到两个脚发麻是不会想到结束的。根据有经验的人说,未做作家,要先做诗人。年轻的时候要用浪漫打基础,年长之后才会写出富有诗意却又不失庄严的文章。我以为很有道理,就先做诗人了。推算起来,我想做诗人和在做诗人的时间最长。我当然还兼做着哲学家和演说家,我已经不会再想做演员和歌唱家了。我想在最想做的是,小说家。

  我昨天对老婆讲要写小说的话,肯定是被我老子听去了,所以,他的那句话的第三层含义我也能分析的出来:我还是不肯听他的话,我还是在与意识形态做游戏。我第一次听说“意识形态”这个词,就是从他嘴里咀嚼给我的。就是我想做演员,歌唱家不成,要做诗人未做诗人的当口(小说家也是那时起的念头)。我不懂什么是意识形态,我就知道我老子的观点:我想做的事,和意识形态的关系太大,在具体的社会中,不容易站稳脚根。而如果听他的话,去做医生或工人或农民或老师,就和意识形态没有关系。我不懂。我还是要做小说家。即使被“意识形态”强奸,我也不低头。我的哲学家的理想就已经被强奸过了。但是这强奸才让我知道了哲学家的来路和去处。

  我不低头,但我知道我老子又去低过头了。而且,低头也没有用了。日他奶奶的腿!我搀着老子往家走,就骂了一句。我老子做院长的时候,现在的鸟(Diao)院长不是每天都到我家来帮着生煤炉、煽火?他那时还是个中医士,刚从学校毕业,家又不在这里。我老子对他亲得不得了。有什么好吃的,总要我去叫他来。才十几年啊,他做院长也才几年!日他奶奶的腿!我搀着老子走到半路,我一丢手,说:我去和他说说话!

  康德为什么终身没有离开歌尼斯堡?孔子为什么要去向老子问礼?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对哲学问题的理解有什么重要帮助?

  我就是想和院长说说这些问题。他是院长,他有水平做院长,他就应该能回答这几个问题。

  但我的手没有丢成,我的老子一把拎住我的耳朵:你能说什么?你的话有什么用处?

  我能说什么?我的话有什么用处?
  1,我最起码可以和他谈谈好色的危害性。西门庆说只要广做善事,就使强奸了桓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灭我泼天的富贵。结果怎么样?我在白天偷听了他和情人的电话,是他的情人在电话里,用非常恶促的话骂他的时候,奋不顾身地讲起了公道,才被他们发现的。2,我可以和他谈谈,每个月550元和170元的显著区别。我以前在岗是的工资是550元。当然都交了。我也不用去领。170元也上交。物质决定意识,我拿170元,我的思维都要枯竭了。3,康德是有病,我没有病。孔子是走投无路,我的前程似锦。相对论告诉我们,在立体三维的时空里,没有了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区别。我的过去未来和你的过去未来是可以相互置换的。4,我也可以做院长!!!

  我能说什么?我的话有什么用处?
  我的耳朵被别扭着一直到家,我老子根本就是没有机会让我去说什么,用处?我怎么能知道?

  回到家,看到我老娘,我就凶了:我不过是想和他去说说话!我就不相信他会不讲理!除了张志新,江姐也讲过话的。伏契克要我们警惕,方志明还写了《可爱的中国》,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讲一讲550元和170元的显著区别。鲁迅先生说的,古人的所谓穷愁著书是不可靠的。我要做小说家了,起码也要330元。

  吃饭了。
  我单座一旁,吃得喷香。他们,我老子,老妈,老婆,都在数米。今天的米是硬,水放少了。菜也做得太咸,打翻了盐罐头。治大国若烹小鲜。菜没烧好,就说明他们真的六神无主了。我倒是想起了我最近一直在构思的一个小说的内容,就和做饭有关。是处女构思。我从前的思维一直是诗和哲学的思维。我要转变。我都想好了,我的小说,要靠着电影剧本的模式,要很容易改编成电影剧本,我要出名,非得先靠小说,后靠电影,我可以自己改编,我对电影电视的创作,都很有心得。苏童、刘恒,都是这样出名的。我想着笑了。他们就一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象咏叹调的结尾。

  我被咏叹调把睡意吊上来了,我想天黑了,睡吧。我就睡。我喜欢右侧卧位,环头抱膝,象个婴儿。我隐隐约约听到老母说了一句:作孽。我灵光一现。突然知道了我为什么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我喜欢黑夜,肯定是先天的原因。我的老母有先天的心脏病,什么什么狭窄,什么什么关闭不全,自己照顾不了自己。我老子还干她,我老母还愿意让他干。作孽!言下之意是犯罪。犯出一个我来了。我出来的时候,宫内窘迫。就是多了一点点时间在里面闷了闷,才出来。就那么一点点时间,造就了我终生的黑白不分。但我的聪明也是无与伦比的。我也要感谢他们。他们后来没有了再次犯罪的勇气。因为我诞生在黑暗中。而窘迫也能造就天才,就象孟子的那一大段屁话,什么劳其筋骨,饿其肌肤,都是后天的,我是先天的,这就是差距。康德恐怕不仅仅是有病,他大概也是这个念头,故意整自己,他的那个二律背反就有这么个意思在里头。他不走,他有病,他就成才了。他不走,他没病,他也成才。他走,他有病,他还成才。他走,他没病,他更成才了。他终归成才。

  黑夜没有蛇,黑夜只有夜莺。夜莺只是歌唱。我们看不到它的生存。我也只在诗中看到过“夜莺”,谁看到现实中的夜莺?谁知道它是如何生活的?生存的问题对我们是问题,对它就不是问题了。你如果不想要思考生存的问题,你就去做夜莺吧。

  我醒了。我更困了。
  儿子已经回来了。我想哄他高兴,就唱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的主题歌。------转眼儿子就长大,啦啦啦啦啦啦啦,------,转眼儿子就长大。

  老婆回来了,我就唱《一无所有》: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刚唱两句,被老婆大喝一声:你真的有病喽?

  我是没有病!我老婆的话里有话。你应该听得出来。但我就是不能听这样的话,我大喊:我不过是想唱唱歌,我应该唱《国际歌》,早晨是《东方红》,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我一讲完这句话,我就发现他们都直直地看着我。我也仿佛在其他场合讲过类似的话,和,因为这话而发生过某种变故。我一时想不起来。我就说:我饿了,我要吃饭。

  我和儿子右手拿筷子,挑上一筷饭,手臂伸得老长,转着圈,头向后仰着,嘴里还配合着发出昂昂的声音,就象是一个大吊车在装货,一圈又一圈,再到嘴里。这个游戏我和儿子从他会吃饭开始,就玩了,一直玩到今天,乐此不疲。我本来想在吃晚饭的时候,和他们谈谈的小说的构思,但是这个游戏太有趣了,我就忘了。我老子恶狠狠地说:明天你到医院去一趟,我和单院长说过了,你去。

  我吃完饭,想去理发,太长了,顺便就去洗澡。我嘟了半天,我老婆给了我十元钱,我说天太黑了,我可能要买个蜡烛照着回来。我从来不在夜里用电照明。在夜里,蜡烛照路才有立体感和神秘感,不会破坏我的视觉和思维。

  我是鱼,相濡以沫的那种。黑夜就责无旁贷,是我的池塘。
  我快乐地走啊,快乐地走!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会不朽,会不朽。穿过我的黑发的你的手,你的手。为何停留,停留。

  我不记得理发的全过程。我也不知道我去理发,手里会拿着一本丹纳的《艺术哲学》,更想不到理发店的小姐,居然也知道种族,环境和时代是一个时期文明的决定因素。我当时就迫切地,想和她谈谈关于小说的来龙去脉。因为我现在,想做一个小说家了。我想和你说说话!我隐隐约约记得她笑着讲了一句:下次多带点钱来。难道钱能买到和人说话的权力?

  我洗了澡,身上发散出硫黄皂的香味,我只用硫黄皂。我洗了澡,我又回到那个理发店,我的书掉在了店里,关门了。我只好回家。一路上,我颠颠倒倒地自言自语,去拿书!去拿书!我来到家门口,没有进家,我来到对面的一家夜宵摊子上坐了下来,小小的黑白电视几正在放《小兵张嘎》。我来了劲,边看边说,都是和自己说。老板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也是三十几岁的小伙子,递了一支烟给我,我是不抽烟的,但是,这是今天的第一个主动想和我说话的人,我拿过来,点上,抽了一口,还蛮舒服的,我就抽这烟,和他谈起了现在的电影。

  我:现在的电影,只讲究情节和生活的还原,没有主题和人物,没有英雄。

  他:不仅仅是电影,现代化和信息的需要,把一切艺术的想象力都慢慢地磨平了。我们不要英雄,我们有偶像,他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的生活中。

  我:英雄和偶像是两个概念。
  他:我知道。但是,时代不需要英雄啊。我们有球星,有歌星,有明星,有著名的主持人,有成功的经济人。为什么他们纷纷出书,连自己的隐私剥得稀烂也在所不惜?因为我们的时代不讲道德了。我们只讲法律。我们不讲手段,只讲成功。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所以,我们一直很崇拜的,引以自豪的,那些只能在道德领域出现的英雄,在我们这个时代,只能无声无息。可以用一个例子来证明这个观点。香港的电影,前后有十几个人演过黄飞鸿,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赞颂黄飞鸿的行侠仗义和为国为民,那样的话,只要一部经典就可以了。正相反,他们只是借助黄飞鸿来推出新人,黄飞鸿这个古代英雄,是众多电影明星今天的垫脚石。是偶像的需要。是票房的需要。

  我:我懂。市场经济还需要成功的人物现身说法,使每个平常的人,都会觉得,只要争取,就会成功。成功的路就在你脚下。我们完全可以抛开想象中的英雄,我们有身边的偶像。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来了,我们这一代人能留给后人的,值得夸耀的,无愧于这个时代的艺术品不就没有了。这样的时代有什么值得骄傲呢?我们只记得葛优,他是个好演员,但有谁能讲出他塑造出的某个人物对我们时代的贡献呢?我只记得一个袁四爷,还是因为他的那句台词,其他的都忘了。

  他:还有更值得警惕的现象,我们的电视。为什么清宫戏在兴风作浪?浅一层的原因,是,我们的艺术家在回避现实,躲避矛盾,怕现实的题材有商业的危险,怕投下去的钱赚不回来。深一层的原因,你想一想,《宰相刘罗锅》,《康熙微服私访》和《雍正王朝》,为什么火?是抓住了老百姓的心理,市场经济的到来,转型,很多观念都跟不上,或者说,很多的矛盾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办?有气!再怎么办?看看电视,消消气吧。看看皇帝们,他们来微服私访,他们来秉公办事,你不就有希望呢?在需要法制的年代,我们的影响力很大的艺术作品却在宣扬皇道乐土,潜移默化地转移我们应该关注的现实问题,这才是最危险的。还不如没有好。

  我:种族,环境,时代,决定了一个时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本质。我们这个时代,是商业的时代,是功利的时代,我们需要的是物质和实在来体现自己。我们只追求物质了,哪还有耐心去沉住气,思考应该思考的精神的存在和意义呢?全球一体化,是一个大环境,我们被迫着,半真半假地,顺水推舟,把和国际接轨,当作挡箭牌。我们不是不知道要属于我们自己的文明,实在是,我们要和国际接轨。偏偏,我们这个民族,又是个太聪明,太多变的民族,还多愁善感,好高骛远。所有这一切,决定了我们这个时代,精神文明应该彻底让位,精神垃圾要占领市场。我觉得垃圾比潮流好,垃圾,一看,就扔了,不会望心里去,没有影响,而别有用心的潮流,却会让人走向歧路。我们应该大量地制造垃圾,等所有的人都感到精神的饥渴了,我们再拿出一大批的精品,来影响他们,感召他们,领导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我拿烟的手觉得一痛,我猛地一惊,是蜡烛烧了我的手。我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夜宵摊子,我的身边也没有某个小伙子,我更没有抽烟,我也没有和人有以上的对话。我是坐在地上,拿这一支点燃的蜡烛,在自言自语。我身后,就是我家的大门。我刚才是睡着了?我什么时候买的蜡烛?我是怎么会想到英雄和偶像这样的话题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小说的话题。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走出楼梯,来到外面,我记得马路对面有个夜宵摊子的,但是,现在,确实没有。我记得每次我看书看到半夜,我站起来伸懒腰,打哈欠,都能从窗户上看到对面的摊子,难道我以前都是幻觉,难道我真的有病?

  我转回身,向黑洞洞的门洞走去,我抬起右腿,刚跨了一级楼梯,被电触了一样,就是从右腿的脚底,向上传遍全身,是那种久违的感觉。我小的时候,放了学,总是一个人在家。我的同学们都有兄弟姐妹,我没有。我总是用家里的好东西讨好他们,力邀他们到家里来玩,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再要求他们带我到最野的地方去玩。一玩,我就忘了时间,总要到天黑,才回家。而我回到家,往往是我老子,我老娘,都出去找我了,我就在这黑暗中,怀着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往楼上走去。我在抖动。请记住,那个时候,小城只有有数的几座楼房,而我们家就住在这仅有的楼房的二楼。我往上走着,心怀不安,到了二楼,到了门口,我才定心。但还是黑暗,我就靠着大门睡着了,直到我老子,我老娘回来。他们那时很忙,人人都在讲要把损失的时间夺回来。我老子,我老娘,在这之前,曾被罚着在医院的各个科室里挑马桶,扫地。现在复出了,精神百倍啊。把职业当事业去干了。把思想丢在脑后,让理想贯穿现实。只苦了我了。后来,他们习惯了,就不去找我了。我呢,也习惯了,回到家,就是不进门,还是靠着大门睡觉,只到我老子,我老娘,等得实在心焦,一开门,吓一跳,再抱我进去。我就从那个时候,留下了后遗症。

  我光着头,一言不发。他们给我的早餐是一碗开水。我就想要浇到他们的脸上。该吃药的时候,他们却端来了一碗稀饭,怕我耍赖不吃药,稀饭还是甜的。下午照例是有个叫“心理医生”的人来和我谈心。我问他,西方的哪几个哲学家对心理学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生理学和生物学的发展对现代心理学的完善和发展有什么帮助?他都答不出。我就一言不发。换一个人,挂牌是某某医院的博士生导士,我又问,孔子为什么去见南子?为什么是宋朝出现了理学和朱熹?他也答不出。我还是一言不发。他们说我没有病,我说我没有病。大家齐声说,我没有病!我就从那个飘着绿十字的大窟窿里出来了。我想有个很深的印象,我就回头正眼看了一个半天,是飘着绿十字的大灰房子,里面的结构象窟窿。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有压向自己的一种阴影攫住自己的心。我记住了。房子就轰然到下。

  我想从一本书开始,把藏书理一理。我睁大眼睛,是它!一抽,是一本《红色娘子军》。我记得有十几年没有看到它了,怎么这个时候会跑出来。封面是破旧不堪的,洪常青和吴清华的双人舞,都踮着脚尖在奔驰,下面的说明说他们将在下个世纪成为艺术作品中的红色恋人,成为偶像。我再抽,是一本《反杜林论》,这本书我有印象,所谓的修正主义就是从这本书开始的。在自然哲学,时间和空间这一节中,恩格斯批判了杜林从康德那了继承的时间和空间概念。我再抽,就是抽不到我想抽的那本书,我必须从这本书开始才能把所有的藏书重新理上一遍,我是别无选择的。我就是抽不到!我抽不到,我就又要重返那个飘着绿十字的大窟窿。我在这个世界的生存和尊严,必须抽到这本书。

  我睁着双眼,眼泪在扑簌簌地流。黑夜用无边的宽厚,原谅了我的叵测。

  我是睁着眼,但我没有流泪,黑夜是无边无际的在我眼前展出着,但我没有叵测的心。我只是想,为什么梦里的境遇,我好象在我以前的某个时候,遇到过。那绿十字飘飘的大窟窿?那个随时会压下来的阴影?《红色娘子军》我是在十几年前看过,它在我梦里出现,又是为什么?《反杜林论》我根本没有看过,我只是听过,修正主义是什么?

  晚上我没有睡好,早晨醒来,头痛得要死。我想睡懒觉,被我老子一巴掌打得跳了起来:快去!跟单院长讲几句好话,还是去上上班,这么大的人,闲在家里,真的不要过日子了?

  我当然是很不情愿。如果说,我现在躺在床上,是刚从梦里醒来。那么,我下岗在家,也是从人生的梦里醒来。我终于找到了我回归黑夜的捷径:我要写小说。我要迫使所有的俗事和俗世离我老远的。我要真正的精神独立。我要成为这个时代的不朽!

  我坚定地说:我有病啊,我真的有病啊。我想休息。
  我老子,我老娘,我老婆,都一起瞪大了眼睛:你真的有病?
  我真的有病!

  沉默是十分可怕的事。他们坐在一旁,叽叽辍辍地讲了半天。我蒙头大睡,但我的耳朵树得老高,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晓得我的病,是不是真有。最后的结果是:他们一致要我去医院,要我上班。他们一致决定,一起陪我去医院,向单院长求情。我在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中束手就擒,我投降了。

  我一路唱着《黄土高坡》,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我把最后一句唱得歪七歪八,刮噪得人心要停跳。我没有病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有病。我说我有病,甚至于我都相信我的伪装了,他们偏偏说我没有病。一路上,都在放满文军的《懂你》,是一首歌颂母亲的歌曲,非常感人。我故意用激昂的调子唱得心花怒放,他们都说,你不要装,我们都看到你眼中的泪花了。真不争气,这个时候流什么泪。我知道原因,是,我的老娘亲自出马了。她的面子在某种程度上比我老子的大大大。那个狗屁院长吃她亲手做的粽子比我还多。我懂你。所以我不争气,我哭啦。来到单院长的办公室,一人一边,拉住我的手,捏住我的阿是穴,我背诵着他们从穴道里输给我的台词,象金庸笔下的张无忌给小昭输内力一样:亲爱的院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一只小小鸟,如果你是我的唯一,我会用心爱着你。沉默是金。

  我讲完这话,我老子,我老娘,我老婆,都微微咧着嘴,朝着院长,脸上是赞赏的神情。显然,他们对我的表演很满意。单院长只好慢条斯理地讲话了:我个人对这件事是深恶痛绝的。我从感情上来说,是不能原谅的。但是,既然你有了悔恨之心,我就不能再和你计较了。总机你是不能再去了。都两个月了,早就按排了人。这样吧,你就到门诊去,去做导医,正好也发挥你的专长,说话。要耐心,要热情,要不厌其烦。啊!

  单院长的话里没有一点热情,也听不出耐心。我老子,我老娘,我老婆,都很热情,感激的话讲了一大箩。我想起了两句诗: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我每天的社会角色就是,站在门诊大厅的一侧,靠着问讯处,身披大红的绶带,上写:导医小姐。来不及改了,就将就吧。反正就是改过来,也不会削弱别人对我的兴趣。门诊的年轻医生,我都认识。再老一点的,都是从我父亲手里进这个医院的。从小叫着他们叔叔伯伯长大的。我做导医从某种程度上是人尽其才了。但也就是几个月,倒底几个月,我也想不起来。单院长讲发挥了我的专长,这到不假。

  病人:请问,内科在什么地方?
  我:喔,欢迎你到我们医院就诊。我代表医院的全体医护人员表示衷心的感谢。内科,你是要找内科,请跟我来。

  来到内科门口,我会说:您稍候,我先看一看。噢,这是我们医院的内科大主任丘民华,他是专攻消化的,从口腔到肛门都是他的天下。您哪里不惬意?

  绝大部分的病人都对我的态度非常满意。在他们这辈子进医院的记忆中,好象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服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表扬的话开始向院长耳朵里灌了。院长有了慧眼识英雄的自豪,我就有了舍我其谁的气概了。再到内科,话就不是这么一点了:丘主任,你知道什么是社会的内外科吗?把一个社会比做医院,文学就是一个社会的外科,它能剖析得出一个社会的内核,暴露出一个社会癌肿,但它只能做简单的切除,要除根,还得借助化疗——是内科了。它是什么?它是哲学。哲学是一个社会的内科。它能纠偏,能扶正,能驱邪。能为你的未来设计方向。诗歌是儿科。一个医院没有孩子们的哭声,就象一个社会没有歌声一样,是没有前途和未来的。它是一个社会前进路上的背景音乐。想到它,才会有美好的感觉,支撑着每个向前迈进的人。

  我的这番话,多说了几次,就有人不耐烦了。医院里又再传我发病了。我不过是想告诉他们,除了现实的物质世界,我们的身边还有一个更美好的精神家园。我们不应该,也没有理由忽略它。院长找我说话,要我安心本职工作。不要好高骛远,更不要再闯祸。那时,谁也帮不了你。这话有威胁的成份在里面。我一甩手:你们这样庸俗的小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不过是酒色财气的主人,你能做自己的主人吗?你对这个社会的唯一贡献就是,让后人知道我们这个社会,有过你这样的行尸走肉,这个时代会因为有象你们这样的人存在而为后人所不齿。我对你现在的唯一的感觉是,我恨我的记忆里有了你的位置,我宁愿死也不要象你这样的人在我的记忆里占一席之地。

  我讲这番话的时候,我很清楚我这几个月的导医生涯又要结束了。但我憋了几年的话在那一刻全部喷薄而出。我就是再拿170元,或者一文不拿,我也心甘。我就要和你说说话!
  
  我被许多人劝解着,拉扯着,我老子,我老娘,我老婆,这回六神无这了。我就是要他们这样,我就要摆脱他们为我设计的社会角色。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做小说家。

  但是现在,我被人拖着,向飘着绿十字的大窟窿弛去。最少有十几个人,还都是我认识的人——医院的年轻医生。他们对院长的一致解释是我又发病了。他们是为我好。我内心知道。但我是没有病。所以一路上,我就只喊着这几个字: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我是没有病!
  我清楚地知道,那个飘着绿十字的大窟窿是什么地方。我也知道他们会给我下什么诊断:精神分裂症,妄想型。我也知道他们会给我开些什么药。无非是氯丙嗪和奋乃静。我更知道他们不会收我住院,我是这个地方的著名人士了。他们都说不过我,心理治疗往往是我的演说专场,电疗对我来说是毫无用处,他们才不会还做这样的傻事的。我声嘶力竭地说我没有病,是另一种含义,我心酸的含义:我老子,我老婆,我老娘,也在拖我的人群里,他们明知道我没有病,他们却向院长承认我有病。他们,都知道的,我是为了我的理想!即使是象我老子讲的,是和意识形态的一种游戏,也不能这样啊?这让我十分伤心,难道为了生存可以把一个人的尊严和人格都放在一边?可以明目张胆地说谎?可以不要理想和信仰?

  我有一个秘密//向谁交代?//我用一根树枝,//就可以渡到对岸。//我用一把米,//烧出一桌饭。//我用一本书,//解了所有的难。//我聆听一种声音,//从不摇摆。//我捏着自己的咽喉,//会不会松开

  我至少睡了一年,我以为。但我醒过来,我发现,我身边有三个人,我老子,我老娘,我老婆。有一种声音在对我说:你有病!你有病!我是在家里。但我想不起来我是如何回家的。我醒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我的书在理发店里,我要去拿。是丹纳的《艺术哲学》。好象是昨晚的事。

  我急于去拿书,是因为我一醒来,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他们在看守我了,我没有了自由。我想摆脱他们。我在精神和思想上可以独来独往,但我具体的肉身却被他们禁锢了,思想向四面八方的无拘无束的发散思维,也需要由肉体的来来去去的配合。物质的“他在”决定意识的“所在”。我知道他们这回是下了大大的决心:一定要看住我!尤其是看住我的嘴。我刚才讲了,我没有了肉身的自由,我再有本领,也只是自说自划。我从此没有了对象?我会不会松开我的手?和所有的凡夫俗子一样,呼吸着发散着低级,庸俗和铜臭的空气?

  我想静一静也好,我可以象从前一样,听一听天籁传神。你没有病!这句话跟了我二十几年。你要做一个有理想的人!这句话跟了我十几年。

  这一回,我能听到什么?
  我向他们要了几张纸,我坐着,我在听。
  我当然是没有听到任何东西。天籁往往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响起在你的耳边。我在纸上滑来滑去,无意识地写着:什么是小说?我们这个时代小说的含义和概念?怎样才是小说?如何象小说?什么是非小说?标准是什么?

  我不管写什么,他们都要把纸收走。我撕破了,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再钉好。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如果是想要从这片言只字上分析出什么新东西来,那就错了。我很清醒。那上面不过是我目前要紧急思考的几个问题,因为我想做一个小说家!前一段时间,我专门对目前中国的小说现状作了一个不太全面的思考,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现在的小说的领地,一片混乱。乱起名,乱标榜,乱树派,小说自身到底是什么,没有人去细想。反倒触使我想起了我刚刚看过的《反杜林论》(为了补梦中的缺),恩格斯在第一版的序中,说的一段话。他说。在当时的德国,在天体演化学,自然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等方面,创造“体系”不是个别现象,连最蹩脚的哲学博士,甚至大学生,要么不动,一动至少要创造一个完整的“体系”。这是一。所谓科学的自由,就是人们可以撰写一切他们所不曾研究过的东西,而这被冒充是唯一严格的科学方法。杜林先生正是这种放肆的假科学的最典型的代表之一。这是二。这种假科学,把一切都淹没在它高超的胡说的喧嚷声中。到处都有这种高超的胡说。这种高超的胡说想出人头地并成为深刻的思想,------,是德国智力工业最标本,最大量的产品。这是三。恩格斯讲的是当时德国,但我以为用他的话,套新时期的小说界,也不为过。到处都是,高超的胡说。史铁生说:形式即容器。我同意。但最起码,也要象金庸的《笑傲江湖》中的主人公——好酒的令狐冲那样,通晓什么酒杯装什么酒是最适合的,是最最容易展现酒的魅力的。现在,就有人用树藤做的酒杯来装葡萄酒(葡萄酒是要用夜光杯来装的),这是不是恩格斯所谓的“高超的胡说”呢?

  我想和人说说话!
  我想出去找个人说说话!(现在我已经找不到愿意和我讲话的人)我想到理发店里去拿书。(我记得要我多带点钱去,也许,钱可以买到和人说话的权利,我想去试一试)我没有别的理由。我只有这个理由。他们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这我,就是不说话。

  我就开始想,想书上的先例——在囚禁的环境下如何摆脱。想来想去,都必须里应外合。要选个对象。我老子?不行!我老娘?不行!我老婆?以前行,现在?不行!只有我九岁的儿子是唯一的候选人了。这时是将近傍晚,我老子在看报,一言不发。我老娘在做饭,只颠倒着一句话,作孽。我老婆,在辅导我儿子做功课,低声地讲着几棵树的位置。难道是植树节了?我手里是一本波德莱尔的诗集,我正在看一首和我的心情非常贴切的诗,《薄暮冥冥》:迷人的黄昏啊,这罪孽的朋友;它像一个同谋,来得脚步轻轻;天空像间大卧房慢慢地关上,烦躁不安的人变得野兽一样。我先默读,再朗读:那些人期待你,夜啊,可爱的夜,因为他们的胳膊能诚实地说:“我们又劳动了一天!”我边读边瞄,我儿子在扭了,我知道他马上要小便了。我拿着书,一摇一摆,向厕所趋过去。我儿子一进厕所,我也闪了进去,借着两人轰隆隆的小便声,我跟儿子捣了一个鬼:我们来玩个游戏!?

  吃晚饭的时候,儿子突然饭碗一推,两手捧住肚子,叫疼。一家人慌作一团,我也转过去,问长问短,和儿子眨了两眼,儿子没有反应。他太逼真了,进入角色了。我老子一按:恐怕是阑尾炎。一家人慌七慌八地拿上许多东西,往医院跑,我抱着儿子跑在最先,一大半路下来了,我老子接过去了。我跑在了最后,谁也不在意我了。我闪向另一条路,向理发店跑去。我成功了。我儿子真是个表演天才。比赵丹和金山都棒!

  黑夜像猫头鹰一样,长出了翅膀。你无需争辩!你无需争辩!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我想,应该回一句电影台词,我可以在你的小山沟里游泳吗?可以啊!我可以又动手,又动脚吗。准做不准说。442,还是352,还是532,还是4141。我永远是前锋!我要射门。你无需争辩!你无需争辩!我们,真的是在谈话。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钱!钱!钱可以买到和人说话的权利。我有钱。我给钱。走吧。走吧。这个人有病!这个人有病!我没有病!我没有病!你无需争辩!你无需争辩!黑夜像猫头鹰一样,长上了眼睛。

  我醒来了。不是在家里。是在派出所。我只是想和小姐说说话。被堵住了。说我是嫖。因为我给了钱。有人认识我,说我是个神经病。放了算了。我说我没有病。我宁愿不回家也不承认我有病。就僵住了。我老子,我老娘,我老婆,是在下半夜,不,是第二天的早晨五点,来到派出所的。我儿子没来。他当然在家睡觉。他们一致向所长说我有病。并把那些的病历,证明都拿了出来。但我说我没有病。那就要罚款啦。五千。我说我没有。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所长也没有办法,这样吧,天亮了,叫某某医院的医生来下个诊断,你们先回去吧。我满脸微笑和他们打招呼,问起了儿子,他们说还在医院呢。我的头轰的一声:在医院?你忘啦,不是阑尾炎吗?刚开完刀。要不是他有病,也就没有你这回事了。

  我单坐在地上,春天的早晨,阴气还是一阵一阵往上冲。我看着窗外的天色,在一分一分地清爽和明朗。我有了写诗的冲动。就是我在前面,写给你们看过的那首。我任凭黑夜,像时光隧道的刺芒,洞悉我的过去,照向我的未来。意犹未尽的味道。那是当时的心情。现在,又不同了。我又添了两句:我将与黑暗共逝,在时光中不朽!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6-12-18 22:40 | 只看该作者
底蕴丰厚的小说把一个小知识分子的悲哀、压抑刻画得入木三分,学习!
3#
 楼主| 发表于 2006-12-18 22:4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
4#
发表于 2006-12-18 23:33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朋友的到来!小说不错,有功底。不过以后注意作品[首发]!问好!
5#
发表于 2006-12-19 05:16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6#
发表于 2006-12-19 08:56 | 只看该作者
呵何,老于头也来了!欢迎欢迎!
一上来就个好东东!
7#
发表于 2006-12-20 12:36 | 只看该作者
作品有力度。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5 07:53 , Processed in 0.117198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