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157|回复: 3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慷慨的馈赠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7-1-4 16: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接到陈伟的电话时,罗伊正在梳头。

  罗伊有一头黑黑的长发,柔顺如丝,锻面般闪着迷人的光泽。陈伟曾说,你的头发美得可以去拍“飘柔”洗发水的广告。那是罗伊的骄傲。罗伊每天都细心地护理她的头发,早上起来,洗了头之后,把三茶匙分量的橄榄油均匀涂抹在发根至发梢,并按摩头部3——4钟。罗伊的头发属于干性发质,头发缺少了所需的油脂会变得干燥枯黄,不但缺乏光泽,更容易缠结成团,难以梳理。按摩完毕后,再用热毛巾敷头20-30分钟,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这么一来,头发就便得柔顺亮丽光彩飞扬了。

  陈伟在电话里说,今晚他们公司要开年终庆祝会,叫罗伊早点打扮好,他九点整过来接她。

  放下电话,她轻快地哼起了歌,同宿舍室的路子宣看着镜子里喜上眉梢的罗伊问,是不是陈伟约会你啊,笑得这么花枝招展?罗伊只是笑笑,并不作答。她不答,路子宣就得到肯定的答案。

  罗伊和路子宣同是上海一家麦当劳的店员,同样来自农村。每个月拿一千多块的薪水。她们租住在一间又窄又小的房子里,罗伊二十一岁,路子宣十九岁,罗伊比路子宣大两岁,也许同是来自农村的原故,两个人谈得很投机,也很合得来。

  在得到肯定答案后,路子宣小心毅毅地问,那顾飞扬呢?顾飞扬怎么办?

  罗伊用美丽的发夹夹住右边的刘海,镜子映出一张年轻美丽的脸,罗伊望着镜里的自己,徐徐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晚九点,陈伟的白色捷达准时停在罗伊住的楼下,路子宣斜倚在窗口,看到他从车子钻出来,身着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转身对屋子喊,陈伟来了,你还不下楼吗?罗伊冲到窗台,她对着仰头看上来的陈伟扬了扬手,然后燕子般飘下楼。



  陈伟所属公司是个跨国企业,座落在上海体肓馆符近。当电梯打开,看到金碧辉煌吊灯下欢声笑语的红男绿女,陈伟挽着她的手周旋在他的同事和上司之间时,罗伊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是她多年来日里夜里想要的生活,而这生活,唯有陈伟能给。她学着别人的样子,用拇指,食指,中指托着酒杯,笑意盈盈地与别人碰杯,那一声轻脆的玻璃碰撞之声,象天堂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把她一路上对顾飞扬的忐忑不安忘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在赞叹她那一头飘逸的头发,许多女孩子甚至围着她问她是如何把头发保养得这么好的?罗伊一一笑着作答。她从来都不曾这么自我感觉良好过,在她们羡慕的目光里,她觉得自己是这么地优雅,仿佛不曾背井离乡,与众多来这里打工的人不同,她属于这城市,属于这群白领中的一员,举止端庄,谈吐优雅。

  宴会开到一点多才结束。走出公司大门时,天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狂风把寒冷刮到人的骨髓。罗伊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为了美,她今晚只穿了一袭紫色连衣裙,外加白色披风,根本抵御不了寒冷。走在她身边的陈伟察觉了,他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在车里,罗伊看着车窗外起起落落的霓虹灯,陈伟的一边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手心温热,那一股温暖延着血液,慢慢向她周身扩散。她以为,她跟陈伟,便是如此了,可以一生一世,可以天荒地老。这一刻,她真希望时间就止停住。

  从体肓馆到她所住的地方,也不过一个多钟头的车程,但她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当车子停在她宿舍楼下时,她才恍然如梦。她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而他,却又把她握得更紧,他侧过身,深深看着她说,罗伊,你就是我的梦想,我愿意为这个梦想而活着。他取过她身上的西装,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罗伊撕开漂亮的包装,是一款三星主板手机,黑色的机身在灯下泛出幽幽的亮光。

  千禧年前的一天,那个下着菲菲细雨的午夜,陈伟送给罗伊一个手机,他说你舍不得为自己买个手机,以后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天天听到你的声音了。




  2000年元旦那天,本来罗伊和陈伟约好去爬山,就在罗伊准备就绪时,陈伟来电说,他不能陪她去爬山了,公司临时有急事要他去海南出差。他电话里的声音充满歉意,罗伊本想发牢骚的话只好硬生生地咽住,心中是淡淡的失落,换成一句,你几时回来。那边答说还不清楚,到海南我再跟你联系。就挂了电话。

  罗伊脱下准备去登山的波鞋,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尽是脑白金的广告,她换了一台又一台,这样打发着时间,临近中午时,电话响了。伊伊,我现在在车站,顾子扬的声音隔着电波,罗伊却感到温热,元旦放三天假,我过来看你。怎么不提前给我电话?罗伊想到陈伟,声音里就带着几分不耐烦。

  那天他们去了龙华塔,去了黄浦江。

  顾子扬一路上说起黄格律,说起苏中松,大学时,他们曾是校园里的三剑客。黄格律回到浙江老家做了一年半的公务员之后,嫌那点工资只够用一个星期,于是辞职,下海做了皮革生意,现在发了。苏中松毕业后甩掉了大学时的恋人向子萧,很快地和一位企业家的千金结了婚,现在有房有车,风光无限。顾子扬说这些话时没有羡慕的口气,他这人本来就没野心,对于金钱,不象别人那样有饥饿感。

  在龙华塔顶上,罗伊斜靠着栏杆,风吹起罗伊白色长风衣以衣黑黑的长发。顾子扬用手把她耳边的头发往后拢,你的头发还是这么黑直而且亮丽,像高一那年我初次见到的你。罗伊斜过脸来,顾子扬拉住她的手让她站在他身后,他高大的身躯档住了冷风,她微微抬起脸,就看到顾子扬深情的眸子。知道吗?黄格律和苏中松的成就感是他们的事业,而我,有你,所以我比他们骄傲。他的话这么温暖,而罗伊却感到当中有刺,她已不在是当年在小小农村里纯真的姑娘了,这一发现,让她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多年的爱恋,在此刻变得如此脆弱,眼前的人,形同陌路。

  送顾子扬回扬州的火车上,她把他送给他的裙子递给他,顾子扬问,为什么,她强装镇定地说,子扬,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他仍问。

  我爱上别人了。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死心。果然他面如死灰,她趁机跳下缓缓启动的列车。




  三天后陈伟从海南回来,带给她许多的礼物,有五指山的绿茶,兴隆的咖啡,耶子粉。

  认识陈伟两年,他从没买过礼物给她,这回让她感到诧异。陈伟解释说,同去的同事每个人都给家人买了礼物,他不好意思空手而归。言下之意,他把她当成家人来看待,这话起着很微妙作用,罗伊怎会不明白。

  晚上,陈伟开车过来接她到他家,两个人开着CD,看碟。浓郁的耶子粉,香甜如爱情。罗伊把头靠在陈伟身上,陈伟起先是慢慢抚摸着她的柔丽长发,然后他侧过身拥紧了她,温润的唇慢慢将她覆盖,一遍一遍,她觉得自己沉到了夜的最深处。

  这晚后她搬离她和路子宣的窝,跟陈伟住在了一起。

  他们本已打算好,等到春节让双方家长见了面之后就结婚,两个人从此两相厮守,却不知生活的另一场阴谋已在远处缓缓走来。

  元月底的某一天,罗伊象往常一样梳着头,却发现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下来,起初她以为是这些天忙着准备婚礼太过劳累的原故,可是一连十几都这样。罗伊慌了,打电话告诉远在香港出差的陈伟,陈伟在电话里说宝贝去医院看看啊。然后说我忙就挂了电话。

  下班后,她一个人去了离住所最近的医院,化验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乳腺癌。罗伊一阵阵晕眩,她踉踉跄跄回到家,在电话里哭着跟陈伟说,他在那边沉默良久,然后他叫她先去住院,药费他出。

  罗伊没有去住院,她想既然她都会死,何必一个人凄凉地呆在医院里呢?她不再去上班,整天呆在家流着泪,两天后陈伟回来,发现她一头黑发又稀又黄,整个人面黄憔悴,而她没去医院却在他家呆着,他大发雷霆,起先她还暗自高兴,以为陈伟是关心她,后来听明白原来陈伟是怕与一个患绝症的人睡在一起时,她的心终于破碎了。

  陈伟拿出一叠钱,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去照顾你,这点钱,你请一个人来护理你吧。罗伊把他的钱摔在他的脸上,然后,她收拾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一离开了她曾经认为温暖的家。
她提着行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在人潮如织的街道,她走了五个钟头。手机响时,她已为是陈伟,她有一点点欣慰,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按下接听,顾子扬着急的声音传了过来,罗伊,你在哪里,我听说你病了,你还好吗?我明天去看你,可以吗?

  她的泪掉了下来。

  她还有什么资格接受子扬的爱情?她曾经看不起他的贫贱,看不起他徒空的四壁,皱巴巴的衣服,褪尽颜色的皮鞋,露出脚趾的袜子。她要的是锦衣玉食,她要的是灯红酒绿,她要的是香车别墅。她要的,他都给不起。曾经她以为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不过是海市蜃楼,无法装饰她所有的悲欢,结构不了她的情节,展不开花花绿绿青春背后的俗如小说的无聊人生。

  有些人,是要与之拉埋天窗,细数细水长流;有些人,是要与之归之熟位,远远看见,亲热地打着招呼,转过身就会遗忘;有些人,是拟于他长远地结伴,有时争吵,有时欢爱,热闹地把春夏秋冬行进下去。

  她把顾子扬罗列在她陈旧的舞台上。任他辗转,渴求,悲观,仰望。他最深的耕种,无法散播她虚慕的花,更装饰不了她如今一个夏秋零二分之一个冬天。

  陈伟不同,陈伟台词精选。就连表情,也聚集了梦想与美好。举手投足,都昭示成功,昭示旖旎。那是她拼尽一切也想要的旖旎啊。为此她涂脂抹粉,高跟鞋陪衬短裙,想着能抹去身上暗藏的农民味,那味道,是让她如此难于入眠。

  可如今,一眨眼间移步换景,声色不动流年暗渡。

  抬头,阳光仍满,世界已缺。



  中华路,思贤路,丽君路,微笑堂,百货大楼,步行街,精品街。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楼宇,她,能在哪个站停下?

  罗伊走到某个报刊亭,从卖报的老太婆手里接过一瓶旷泉水,凉凉的水一路婉转滑落,她想起曾在电视里,看过周雨生唱:但是季节不曾为我赶路/我很有耐心/不与命运追逐……。是哀痛过的人,是哭过长夜的人,是听过命运诅咒的人,是被造物打碎一切希望的人才会有着这样隐忍、慈悲胸怀的吧?那一刻她不知他所唱,这一刻她终于明了,世界有尽头,这尽头是自己的影象。在一切破坏尚未来临之前,我们早已选择将它破坏。

  有灯徐徐落下,在华丽长街,在宫头墙尾。她站在这城市博物馆前门,长长的阶楼上有碎纸屑散落,如乡村老家瑟瑟抖动于风中的路边小花。她拾级而上,却听到一个人叫她的名字:罗伊?声音里分明有欣喜,有安慰,有惊异,甚至还有长长的叹息。

  子扬,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擦擦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子扬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你去了哪里,我找你找了好几天,刚才我走到这里累坏了,于是坐下来休息,没想到,真把你给找见了。

  刹那有千万个念头掠过她心头,表面的冷淡却覆盖了内心的汹涌。她轻轻抽出她的手,你找我做什么?

  罗伊,听说你生病,我要带你去医院,不管怎么样,罗伊,我永远都会陪着你。子扬抚摸着她稀黄的头发,你看看你,你还这样年轻,你就打算这样放弃生命,放弃养你爱你的父母吗?罗伊,不管你美还是丑陋,我心中的你是最美的。

  罗伊搂着他的肩,放声地哭了出来。



  三年后。

  镜头之一:罗伊牵着一个一岁多小女孩的手,在游人如织的公园一起欢笑着放风筝,风筝越飞越高,小女孩跑着跑着摔了个跟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顾子扬左手拿着珍珠奶茶,右手拿着冰琪淋从远处跑过来,一把抱起她,宝贝,别哭,哭了就不象妈妈一样漂亮哦。

  镜头之二:阳台上,罗伊脖子围着毛巾,坐在椅子上。顾子扬在为她干洗头发,白色的泡沫映着黑色的发丝,隐隐飘散的洗发水香气,把整个黄昏熏得格外芬芳。

  镜头之三:南来北往的火车站。罗伊去接一个来看望她的表妹。提着表妹的大包小包,她们站在路边拉住了一辆出租车。

  坐好之后,司机侧过头来对罗伊说,小姐,你这一头发真漂亮啊。罗伊抬起眼,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人都呆住了,罗伊把头转开望向窗外,却听到陈伟激动地说,罗伊,你是罗伊吗?

  罗伊冷冷地说,不,先生,你认错人了。

  没必要去问他何以落魄到如此地步。人生本如戏,谁知戏幕落下后各人的命运?

  朗然不照,万法皆空。

  她知道,蚌的厚壳已然张开,生命的伤害已给她狠狠的雕琢,而那些凄厉的爱情,如今都已流离成了慷慨的馈赠。

  如果当初,她不是看错了化验单,那个人的名字是罗尹,而她是罗伊,她怎么会看透眼前这个出租司机的真面目?

  而她之所以掉落那么多头发,只不过是吃了太多的避孕药而已。

  车子一路驶过林立大夏,那些交错的人影,如同往事,早已被她抛在身后。

  而那些伤,是生活给她的最慷慨的馈赠。



            2007、01、02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7-1-4 17:08 | 只看该作者
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写法也有可取之处。精华。
3#
发表于 2007-1-4 19:21 | 只看该作者
出人意料的结尾。
4#
发表于 2007-1-4 19:24 | 只看该作者
好小说,欣赏。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5 07:47 , Processed in 0.047572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