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我从火红的芍药树丛旁的青石板小路上经过,那片花带着秋季即将没落的余韵向行路人伸开醉人的笑颜,次第盛开的芍药花将图书馆大楼下的林荫小路几乎拥挤得只留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灰蒙蒙的小径,在狭隘地方,我时常遇见一位面容娇好的姑娘.她从小路的另一端低头赶过来,怀里抱着三五本书,在从我身边错过去的刹那,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从她乌黑的发梢溜下来的香让我着迷.在她再错身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刻,我故意放慢脚步,多嗅几口这香气,企图把这香从鼻孔吸到口腔和喉咙里咽下去.这种寓所、衣服和皮肤上都陌生的清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少女的体香,花一样年龄绽放的令人遐思臆想的香气.
秋天落寞的氛围在我大三生活里增添了一层又一层的感伤.直到大三,这大学已经清淡地遛走四分之三的时段,我还没能从几千名在校大学生中寻觅到一种恋爱的情感寄托,我终于失望透顶,决心从书本里打发这余下的半杯残酒样的大学生活.那些角落的草坪松软滑腻,竹林里的石桌泛着洁白耀眼的光芒,这暧昧的风景与我已经晃若隔世了。只有那每天经过的小路,在寓所和图书馆之间,那条大约百米的花丛掩映的青石板小路,引起我的驻足。温暖已经在落叶和凉风的进攻下仓皇而逃了,那路边的芍药花兀自开放,一团团的层次高低不起,远望去仿佛是一条锈满红花绿叶的地毯搭在那里晒太阳。我奇异这暮秋孤自开放的花朵,并对它们暗暗生了种怜惜的情素。它们在众多鲜花竟相开放的时刻没有去凑热闹,而选择在这众花已逝的不适宜绽放花蕾的时令下把一派耀眼的红摊在路边,摊在人迹罕至的这条偏僻小路边,我禁不住惊叹它的勇气。
经常光顾图书馆和这条落满片片椭圆状叶子的小路上的人,脸上大多藏着忧郁和一份若有若无的感伤。我在几次感情创伤后,开始对恋爱心灰意冷。那些衣着妖冶的女孩套着低领露胸的衣服从我面前经过,却再也激不起我上前打招呼的勇气。她们成了种飘飘的尘,在校园里空荡荡地旋转。有时我也鄙夷这些粗浅庸俗的女子,她们把大把儿大把儿的光阴和金钱挥霍在这些打扮和玩乐上,离我想象中的恋爱对象隔着万千沟壑难以填平。这坚定了我泡图书馆的意志。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邂逅的女孩,却不是这种搔首弄姿的女子,之所以这样说,要从宿舍无数次夜话中的一次说起。
“你们或许会嘲笑我的想法,我也会坚持叙述这些事情,再也没有一个姑娘像她那样天真了,我怀疑她真实年龄最多不到16岁,还是一个纯真浪漫的女孩子,在家肯定天天抱在妈妈怀里撒娇呢,活象抱着她喜爱的毛毛熊靠在客厅上看着青春剧偷偷抹眼泪呢。她跟宿舍几个室友闹了别扭也不争吵,只是一个人受委屈,偷偷的哭。我开导她好几次了。鼓励她要争取些东西,不能一味的随着他人,可她仍旧做不出来跟别人争执的事儿来。你们看过她的眼睛吗?一双幽泉似的隐藏着忧郁。
“你这话倒引起了我的兴趣。这是怎样的柔弱女子啊,比那些大大咧咧,一出声就喊破教室的人可爱多了,像六班的那个婆娘,经常在走廊里喋声喋气的,恶心。或者那次上讨论课时,一个泼辣的女孩子跟别人讨论林黛玉的艺术形象时出其不意地冒了句:林黛玉算个鸟。这才叫丢人哩。而你说的这个一再退让的女孩倒不失可爱之处,说不定她是宽容大度才这样做呢!
“听说柳敏调宿舍了,搬到玉韵楼去了。”
夜话里的柳敏就是在那片芍药花盛开得如团火焰的小路上跟我相遇的姑娘。她头埋在臂弯里,刘海垂到眼睛上,从我身边经过,那种矜持和害羞我至今仍在回味。这女孩怎么跑到这条寂寥的路上来了,从青灰色瓷砖装饰的图书馆阶梯上走下来,轻悄悄地探如这无人问津的红花小路,遇见人便只敢数脚下一块块落满阴影的青石板。她跟夜话里的形象几乎一致,我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一腔恭维话倒确切表达了此刻的心情。深秋的凉风吹到图书馆那高大的建筑上被挡回来,摔在楼下的花丛里,溅起了碎片似的余风,它们把芍药花鼓动起来,摇曳多姿的花丛和小路仿佛勤快起来,使得人心神不定。我拾步朝图书馆走来,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快意袭遍全身,我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像只河岸上的蛙,有歌唱的声音在体内蠢蠢欲动。
这感觉突如其来,又似曾相识,使我乱了分寸。在这条我为单身之途而朝圣般虔诚的读书时段,在这红花小路上,思维的触角开始四处蠕动,这个女子每一次邂逅都会搅起场迷乱的情感旋涡。我起初认为这个惹人好奇的女子身上有种独特的性格,这个性的新鲜足以让我为之顾盼。我在寻找她接人待物的根本,如夜话里“她做不出那事儿来”的根本,终于她本性善良还是懦弱。我始终相信这根源是她善良的心,因为这样的美质在如今现实中已销声匿迹了,我一相情愿地认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子。这条红花小路在她出现后,已不那么萧瑟,我感觉着那肆无忌惮盛开的花朵在一步步逼退我朝圣的意志。我如那敲着木鱼的和尚,为曾经瞥见的红尘沉迷,不知去向。我的猜想在她身上停留在那性格的本原上,这求证的过程曼妙无比,我几乎沉溺于这种畅意的猜测中。
我利用上课和在走廊上迎面而过的机会仔细观察她。这个手段使用起来很方便。她选的有两门课跟我一样,一是书法艺术;一是文艺鉴赏。她喜欢在前几排跟几个小巧女生在一起,总低头读本有插图的书,她面无表情,仿佛一位文字的审判官,冷漠无情地审读着纸张上的汉字。她伸展腰枝打哈欠的当儿,我有幸看见她刚发育成女性的身体曲线,还不算饱满的胸脯鼓起来,我禁不住在心里惊叹:多么美妙的身段,犹如一张拉满的弯弓,那弦又极柔软,富有弹性。
有次我竟坐在她背后听课,那堂课讲述的知识我一个字儿也没听在心,我假装趴在书桌上发呆,用眼睛的余光观察这个神秘性格的姑娘。她处若静兔。在这眼睛的旅行里,她是一座长满鲜花的山头,我醉意而贪婪地欣赏着她,不放过每一秒钟。我发觉她成了我眼神的家园,我早晚要把所有的眼神都埋在她那里。我当时未发现这是危险的旅行,我倾注一切感情去体验她把天生的品行,以及她的安静。妄想从她的价值观来肯定我在夜话里所想象的美好形象。我灌以艺术创作的热情来绘制我精神之美的图画,容不得半点间隔和拖延,这着了魔的心态我终于把持不住。
随后的一个午后,我站定迎接挎着小背包从路边抚着花尖儿而来的她。柳敏的手高于花儿有三四村,之所以说她抚着花儿,是她那形态和陶醉的表情透漏出她已经在高于三四寸的上空把它们有一一抚摩了,细腻而亲切,仿佛在给家里的猫儿梳毛发。我站定迎着她,在我们还没有错身而过的当儿,我说出了那句蹦到嗓子眼儿的话:“柳敏,我们得谈谈,我想了解你。”她并没有惊讶,很快我就听到她爽快地答应了,“正好,我也有问题问你。”她仿佛早已做好了我跟她搭话的准备,只消我拨开云雾好了。她抬起脸蛋儿,从刘海到眼睛再到小嘴唇,我仔细观察了这张迷住我心魂的脸,它面目那么清秀,使我眼光屡次不感徘徊四顾,我受制于那一张脸上的天真,万分不敢逃离。那眼睛深秋的湖水般,静谧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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