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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乡下姑娘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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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30 23: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绳子
  
  绳子是个大眼睛的小女孩。村里的人起名字图兴旺吉利,为了拴住她的命,奶奶给她起名叫绳子。
  
  绳子极爱秋天,尤其爱坐在老屋的门口,看门前的梧桐树叶子在秋风中一天天变黄,一片片地在秋风中打着旋儿落下来,不几日,便能将林子间的空地铺上厚厚的一层。绳子光了脚丫踩上去,温温软软的,象蹬在奶奶绵软的怀里。
  
  绳子不爱说话,黄树叶落的时候,绳子的小脑瓜中就爱想些事。比如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和娘,绳子怎么没有呢?绳子想不通,就去问奶奶。一问,奶奶就阴了脸,半天,才慢慢讲:“你只有奶奶,奶奶是爹,奶奶也是娘。”绳子还是想不通,怎么会都是呢?别人家的孩子可是爹是爹娘是娘奶奶是奶奶!再问,奶奶就拽起袖子抹泪。绳子不知道奶奶为什么哭,可是绳子知道,这样问会惹奶奶伤心,绳子就不再问。可绳子心中总是想着的。
  
  有一次,绳子从隔壁贵子婶那里隐隐约约听说:自己刚八个月大的那年秋天,爹出去打工了,后来再没有回来。娘在家等了两年,就顺着爹走出的路去找爹,结果娘也再没有回来。
  
  绳子的脑瓜里怎么也找不到爹和娘的印象,从小到大,绳子脑瓜里只印有奶奶那张慈祥的满是皱纹的脸。但那个秋天,却确乎留在她的脑海中了。绳子想,那个秋天,是个什么样子呢?也像眼前这么美么?
  
  秋深的时候,绳子却没有时间坐在老屋门口看落叶想心事了。奶奶病了,扯天扯地地咳,胸膛中象装上了家中那个破风匣,一喘气就“呼哒呼哒”地响。
  
  绳子整天里忙着给奶奶端饭,端水,捶背,在地上垫了厚厚的灰让奶奶吐痰。垫了扫,扫了垫。贵子婶在一旁夸绳子懂事,边夸,边又流了泪,扯住奶奶的手说:“老婶子,你可得把住关,绳子还小,可别七八个月上让爹妈给撇了,七八岁上又让您给撇了,那这孩子可就苦了……”奶奶不答话,搂过绳子,三个女人一起哭。
  
  奶奶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有一天,贵子婶从外面拉来一个瘦女人,贵子婶说她是神婆,叫绳子给她磕头,求她治奶奶的病。绳子跪下就磕,绳子的头碰在地上冒出了金星,象树林中的落叶在眼前飘过。神婆大跳大叫了许久,给奶奶开了神方子。绳子细细地听,是要什么蜈蚣泡在秋天的第一场雨水中,七七四十九天,吃了就能好。绳子乐得跳起来,绳子跳着想:蜈蚣是太好找了呀,昨天在贵子婶家的断墙下面还看见一只哩!
  
  蜈蚣很快就抓到了,但雨水呢?雨水没有。幸而秋天的第一场雨还没下,绳子就每天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绳子盼着阴天盼着打雷,盼着哪怕下一丝丝的雨来。
  
  奶奶的咳声越来越烈了,但秋天的第一场雨却总是没下。绳子跟了贵子婶到山神庙中求了一趟又一趟,膝盖跪肿了老高,走不得路了,让贵子婶搀回来。但雨水仍是没有求来。
  
  那日,村里来了小王庄的货郎老汉。绳子围着他的货箱巴望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他和别人说起昨晚他们村那边下了点小雨。绳子的心忽地窜到了嗓子眼儿,绳子火急赶忙地跑回家,捡了个玻璃罐,悄悄跟在了货郎爷爷身后。绳子恍惚晓得小王庄离她家很远,似乎有十几里,但绳子不怕,绳子知道奶奶在等着她端雨水回来。
  
  又疲又乏的绳子已记不清走了多远的路,绳子只知道走的时候,日头还在天空,现在已快落到山背后了。货郎爷爷的身影终于拐进一个小村落,绳子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绳子一进村,就急忙俯了身子找雨水。
  
  地上有些潮湿,却没有更多的雨水的痕迹。绳子低了头不停地走。水洼,哪怕是一个小水洼!绳子想,泡蜈蚣也足够了。
  
  但绳子没有找到。绳子绕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最后绳子只好挖了些湿湿的泥土,放在瓶子里头往回走。天已黑透了。绳子有些害怕。但绳子不能等,奶奶还在家咳。绳子极力寻着来时的路,走着走着,黑夜中奶奶故事中的大灰狼、黑熊还是向她围拢来,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绳子紧紧抱着瓶子,终于哭出了声。
  
  绳子到家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一个好心的邻村婶子送她回来的。绳子的脸被泥土和泪水弄得花花的,绳子怀里仍紧紧搂着那个装着湿泥土的瓶子。
  
  绳子走进老屋的时候,先听到的是贵子婶的哭声。贵子婶见了绳子,一把扯过来喊:“老婶子,再看一眼绳子,绳子回来了,绳子她回来了!”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终于不再咳的奶奶,绳子呆了。半晌,绳子才扑过去,绳子手里的瓶子甩出老远,“砰”地一声,碎裂在墙角。
  
  奶奶出殡那天清晨,天阴下来了,渐渐和老屋的青瓦灰成一片。晌午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打得地上腾起一层烟雾。雨里的绳子跪在新坟前面,坟头端放了一个大玻璃罐。疯狂的雨水击打在瓶子内外,发出“噗噗”的响声。
  
  瓶中一只蜈蚣,在雨水的抽打下上下翻飞,仿佛活了。
  
小红
  
  我们村是乡里最偏远的一个村,到镇上上初中,要跑十四里山路。
  
  镇初中教学质量很差,重点高中升学率为0,这里毕业的学生,有条件的,就上了仍设在镇上的职业高中。当然最后也不会有什么“职业”,仍同先前下来的同学一样,回家戳牛屁股。我爸早年学过戏,认几个字,他觉得我们家里最应该考出去一个。我是老大,这重大的任务自然由我打头阵。
  
  我和大队书记的闺女小红在一个班。骑车上学。我骑辆大车,她骑辆小车,都很破。哐哐啷啷一路。中午不回家吃饭,在伙房搭伙。花五分钱打碗汤面条,就着从家里带来的杂和面儿饼子,有干有稀地吃一气。家里老断炊,带不上杂和面儿饼,我就央求打饭的师傅,饶碗面汤喝。如果恰剩的有,打饭师傅会大方地用大勺子给我灌一满碗,顺沿流。两碗汤下肚,“嗝”地一声,肚皮像个气球一样鼓起来。不等上下午第一节课,一泡尿——气球瘪了。一下午头晕眼花。
  
  后来,我一加汤,课桌抽屉里就会多个花布兜,里面躺着一个玉蜀黍面馍。我认得这花布兜,小红家的。我朝她看看,她头不抬,假装看书。
  
  放了学,回家路上,我骑车赶上小红。两车并行时,我掏出怀里的花布兜,放到她车前的破筐里,迅速超过她走了。后背上,有刺扎了一路。
  
  有时候,刺不是扎在背上,扎在了车胎上。
  
  那次放学,眼瞅着前胎上一根葛针,一薅,“哧儿”——胎瘪了。冬天天黑得早,补胎的秦六早已收摊,镇上又没一个亲戚,没办法,只有推着回家。问题是:花布兜咋办?我一边走一边挠头,走了二里路,看见前面有人影儿,旁边支辆车。走进一看,小红。
  
  布兜还给她,她没跨上车走。我问她,咋不走?她说,天黑,我怕。
  
  都不再作声儿,默默地推着车走。快到冬至了,山风呼呼地,刮到手上、脸上,像刀子拉肉。手上疼,身上热(走出汗了),心里,也热。
  
  走了大概一个钟头,临近村口时,她忽然说,我先走了啊。说着抬腿上车,像只小燕子一样从我身边飞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我知道,她飞不远就会落下来——她娘准在村口等她。
  
  有天放学后,我看见她在拾掇自己的车,拾掇来拾掇去,干着急——气门芯儿不知被谁拔了。学校里有几个坏小子,专门搞这样的恶作剧,对象都是漂亮的女生。我主动说,把车放学校伙房,我带你走。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路上,浑身是劲儿,我想有多快我能骑多快。可不行,路颠,她孤立地坐着,车子不平衡,一快就不稳,有几次差点就要歪倒。只好放慢速度,一下一下地蹬。
  
  天黑得更早了,夜色也更重。骑着骑着,腰里一紧,钻风的破棉袄一下子束了口——小红的小细胳膊轻轻环住了我。我心里跳着,荡着,脚下发力,车子快了。我没理由不配合她。
  
  多想慢慢地走啊!
  
  毕业那年,国营企业正红火,考中专成了一种时尚,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省得再花钱上三年高中。关键是,即便上了重点高中,上大学也很渺茫。这一点,吸引了很多原本打算拿个初中毕业证就回家的人努力去考中专。但为时太晚了,对荒废了三年的学生来说,考分数线比县一中还高的中专,委实不是一件很实际的打算。
  
  万幸的是,我考上了。不幸的是,我已经,离不开小红了。
  
  临报到前夜,小红约我出来,递给我一包东西,用她给我包过馍馍的花布兜包的,一兜儿煮鸡蛋。我握了握她的小手,坚定地说,等我。
  
  上了中专,提亲的人开始上门了。现在想想,那是件很奇怪的事:村里人固执地觉得我一定会回来,会有一部分时间在家里生活——村里有好几家人就是这样的情况,男的在外头工作,农忙时回来收夏收秋。最有意思的是,我当时也是这种想法,我给家里写信说,除了小红,我谁也不娶。
  
  据说,接到信,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不住地夸我有眼光,有志气,村里最俊的姑娘,家又是当干部的,不是上了学,这样的好事能轮到咱家头上?爸却很灰心,很为**目光短浅难过。他给我写信,学着书上的话说,人生关键处就那几步,这几步走对了,就会有个完美的人生;否则,前功尽弃。这点你不能糊涂!他举例说,如果娶了小红,你就像咱村的二套一样,算半个城里人。两地分居不说,忙时还得请假回来,割麦砍玉蜀黍。你打小不爱干活儿,能受得了这个?再说,她是农村户口,农转非是容易的事么?会拖你一辈子!
  
  开始,我对爸的话很不以为然,这不是让我做陈世美吗?!上了一年学,慢慢觉得爸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第三年,班上一个女孩对我暗示了她的好感后,我觉得,爸的话十分有道理了。
  
  临毕业那年,我带着女孩回家过年。背着她,偷偷问妈小红的事,妈叹口气说,今年麦罢走的,嫁到上八里了。走那天,我去了,离娘泪儿哭得呀,别提多凄惶。她看见我啦,一见我,哭得更厉害,连车都上不去了。
  
喜叶
  
  喜叶是我一个乡下远房表妹,高中毕业赋闲在家。正好我学龄前的儿子需要人照顾,妈便介绍她来,说是沾亲带故的,放心。这也正中妻子的意,她本来就不同意到外面请保姆。据她说,有的小保姆,为了看电视剧,给孩子喂安眠药好让他(她)老实!听得我一身冷汗。
  
  喜叶刚来的时候明显拘谨,摔碟打碗的。老婆嘴上不说,心里不悦。好在喜叶是个聪明的姑娘,领悟力极强,过没两天,她就基本适应了我们的生活习惯,活儿也越干越顺手了。渐渐地,她身上的优点慢慢凸现出来。她肯吃苦,手又巧,很会变着花样做饭,儿子吃饭明显比以前有进步。老婆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由衷。
  
  对喜叶来说,带孩子可能太清闲了。一得空,她就洗衣服。不仅洗孩子的,连我们换下的也顺手洗了。弄得我后来不敢乱放脏衣服,怕被她搜罗去了。怎好意思让她洗?人家不是来做佣人的。
  
  喜叶洗衣服纯用手搓。洗衣机她用过两次,后来不用了,结论是:“它偷工减料,洗不干净!”但她也用洗衣机——用它甩干。甩干的衣服晾起来不滴水,干得也快。她只利用这么一点功能。一大盆衣服搓完揉净了,喜叶直起腰,用沾满肥皂沫儿的手掠一掠耷拉下的刘海儿,道一声“烘干!”剩下的就交给洗衣机轰轰隆隆一阵甩。
  
  洗衣机是结婚时买的“小天鹅全自动”,用了几年没坏过,质量满过得去。但它不是喜叶说的那种“烘干”型,它是甩干。一字之差,价格迥异,一台能买另一台的两台。刚结婚那阵儿,手头拮据,哪会用电视机的价钱买台洗衣机?喜叶这么一说,我有些脸红,略带歉意地说:“这不是烘干,是甩干。烘干是那种滚筒式的,比如‘海尔’什么的。”喜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但她确乎并不在意这些概念性的东西,下次洗衣,仍是直起腰,用沾满肥皂沫儿的手掠一掠发绺:“烘干!”
  
  喜叶来后的一个月里,我们家的生活完全变了样,比以前规律了,条理了。但仍挡不住问题的出现。有一次上班,老婆在路上对我说:“你发现没,喜叶有个毛病得改改。”
  
  我说:“什么毛病我怎没发现?”
  
  老婆说:“她洗碗不用水冲。”
  
  我想了想说:“那她咋洗的碗?”
  
  老婆说:“她用洗涤剂洗完头遍,再往水里一涮完事,也不在水龙头下再净一遍,那能洗干净吗?”
  
  我“哦”了一声,“就这事儿呀?你别让她洗不就得了!”
  
  老婆说:“不让她洗,你能挡得住?她抢着要洗,拗都拗不过她,让多了还怕她见外。”
  
  看来,这有时候太勤快了也让人犯难。
  
  “我当嫂子的,张不开嘴;你当哥的,瞅时间说说她,提个醒儿,也不算过分。”
  
  我点头答应了:“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一次晚饭后,喜叶又抢着洗碗,这次我坚决地说:“今天我洗,你看!”她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嘻嘻笑着说:“那我不成了监工啦!长这么大,没‘看’过人家干活。在家里,一愣怔,我妈就骂我‘没眼色’,眼里没活儿!”
  
  我嘿嘿哂笑着,想找点话题,跟她聊会儿。目的是想留她在厨房,让她观摩一番我的“洗碗表演课”。
  
  我问她:“家里现在安自来水了吗?”
  
  “安了,今年春上刚安的。”
  
  “方便多了吧?”
  
  “方便是方便了,可吃水要钱啊!一方好几块呢!”
  
  “要就要,那也比以前吃不上水强。我小时候,担水得排队,全村就那一口井!碰上谁家过喜事了,就被人家包一天。这家雇人轮流在井边提水。就那,有时候还赶不上用!”
  
  喜叶年龄小,听这些跟听天书似的。村里水井的变迁史,她只赶上了尾声。
  
  聊着天,我也洗完了头遍碗,该用清水投了。我拧开龙头,就着哗哗的流水,投第二遍。喜叶在一边挣大了眼睛,她说:“哥,你们就这样洗碗呀?”
  
  “啊,不这样洗咋样洗?”我故作惊讶,“这样洗才洗得干净!”
  
  “哦……”她不言语了,似乎明白些什么。
  
  后来,喜叶刷碗时也听见“哗哗”声了。
  
  临近年关,喜叶家人捎信让她回去,说有人提亲了,要见面儿。临走,我给她工钱,她死活不接。实在拗不过了,她说:“要不,哥,你帮我买台洗衣机吧,就照你家这样儿的买。冬天我妈在家洗衣服,手光裂口子。”
  
  我答应了,帮她买了一台托运回去。
  
  春节放假,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腊月二十九这天,我到喜叶家看她。一进门,就听见洗衣机的轰隆声,喜叶和她妈正在洗衣服。我听喜叶对她妈说:“这不是‘烘干’,是‘甩干’!‘烘干’是那种滚筒式的……”
  
  这时,洗衣机“哗哗”地排开水了,流得满院子都是。
  
阿慧
  
  阿慧说娘我走了。
  
  娘说你长这么大还没十五头里走过哩。
  
  阿慧说我现在是公家人啦,哪能和在家一样?
  
  公家就不过年?
  
  阿慧笑了,说,现在农民工都初五进城哩!我们初八上班就够晚的啦!秀子还初三走的呢。
  
  秀子是阿慧二姨家的孩子,和阿慧在一个城市里工作。秀子倒班。
  
  娘不相信:那就没个假?
  
  有假啊——阿慧算给娘——过年、五一、十一、元旦,一年统共十天半假,不带礼拜天。
  
  咋?还有个半天哩?
  
  是啊,三八节还有半天哩!
  
  哦……娘似懂非懂。
  
  阿慧说,娘,三月八号这天,你也别下地了,爹也不敢说你!
  
  你爹他不敢说我?娘将信将疑。
  
  正说着,车来了。阿慧扯过包袱就上,娘有些绝望地叫了声,慧儿,你就走啦?阿慧歪了下头,走了娘。娘在背后追着:一放假就给家打电话哟,你三叔家装电话了!
  
  车上人多,这几天外出的多。阿慧一上车就被埋在人堆儿里,车开出去好远,她才挣扎着把头探出来。坐在靠窗户的一个大嫂捅捅她胳膊,闺女你娘蹲地上哭哩!阿慧赶紧贴在窗玻璃上往回看,就见娘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圪蹴在路旁。
  
  阿慧高中毕业后没参加高考,阿慧知道自己的斤两,“干脆不丢那人”。
  
  阿慧起早就想当个公家人,阿慧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成绩很好,可阿慧没保持下来。阿慧没保持下来的原因是,英语老师光顾了她。她英语学得有些费劲儿,拖了别科的后腿。英语老师就给她开小灶,后来就发生了那事儿,后来阿慧不但英语没上去,其他门儿也落下来了。
  
  再后来阿慧就死心了。
  
  阿慧的高中毕业证找工作没派上大用场,但阿慧找工作并不十分困难,阿慧的脸蛋比毕业证“含金量”高。阿慧换了好几个工作,但都因许多原因没干长。阿慧找工作也找烦了,最后在一家广告公司稳定下来。
  
  这家公司看起来很像样,哪方面都像她想象中的“公家”。朝九晚五,中午不用回家,公司有饭卡,刷卡吃饭。
  
  阿慧很满意。
  
  阿慧起初是做广告业务员,每月基本工资加提成最少也有两千出头。虽然没有公假一说,但上班也不是太严,只要能拉来广告就成。
  
  一个月两千左右的收入在村里外面工作的人中算高的了。阿慧很高兴。阿慧一高兴就有些得意,阿慧得意了就跟家里人说,她在城里找了个“公家活儿”,家里也跟着高兴,爹那只老风箱胸膛一高兴了就吃吃地抽。
  
  后来公司日渐式微,城市本来不大,几年下来广告市场日趋饱和,做广告的少了。广告一少公司的唯一经济来源就告急。总经理说阿慧别做业务员了,给你个公关经理当当,把那几个丫头编到你手下。起初阿慧不知道公关部是做啥的,后来知道了,觉得有些不光彩。可禁不住待遇高的诱惑,就顺从了。谁让家里缺钱?
  
  三月八号这天,阿慧对总经理说想休半天假,总经理有些奇怪但没有追问。阿慧现在是总经理的红人,很有面子。
  
  阿慧上街做了个头发,阿慧想做完头发去找秀子玩上半天。阿慧做头发时年轻的发廊小伙礼貌地说“节日快乐”,阿慧微笑着说谢谢,然后对发廊里其他小姐们说,节日快乐。
  
  阿慧的头发刚做了一半儿,腰里的手机响了,阿慧让小伙儿暂停掏出手机看,上面有一条信息:速回公司,有重要客户等。
  
  阿慧皱眉的动作让小伙儿察觉了,小伙儿乖巧地说小姐要不要快点?阿慧想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肥胖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压在阿慧身上时还不忘夸赞小姐你的头发真香。阿慧努力喘了口气,挣扎着说,你能不能等一下?胖经理体贴地说可以,翻到一边。阿慧起身下床从坤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三叔家的电话,说,三叔,你跟我娘说一声,过节了,让她别下地了啊!
  
王芳
  
  王芳高中临毕业那年,弟弟考上县一中,王芳知道自己的舞台该谢幕了,就知趣地对爹说:“不考了,到城里发展去!”她爹看着日渐丰满俏丽的闺女,愁苦地笑了。
  
  王芳打工的书店在一所中学旁边,店名起得很有学问,叫“一苇”,意出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很雅,耐人寻味。王芳的店主人是个东北女人,姓刘,店员都叫她刘姐,四十出头,说话高声大嗓,好像随时在警告偷书贼。
  
  书店的活儿不重,平时就是掸掸灰,扫扫地,过去妆(二声)一妆被顾客翻乱的书,归到原位。没事时,王芳就看书,琼瑶、亦舒、席绢、席慕容……也看张爱玲。
  
  书店进书时忙一些。书是托运公司代办托运的,一般是新书和时下流行书,还有一些是顾客交了定钱点名要的。几大摞子书一古脑儿堆在地板上,分头整理。先登记入册,输入电脑,然后归类放在书架上。王芳和另一个店员小琴分工,她挨个儿报书名和定价,小琴逐个输入电脑。王芳的活儿比小琴辛苦,要蹲在地上半天,一本一本地读、翻,一会儿就眼花腿麻。
  
  王芳很喜欢这项工作。
  
  王芳捧着散发墨香味儿的新书,声儿读得很大,很投入。她像在课堂上读课文那样读那些让人口齿留香的书名儿,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觉得自己有了学问。有时候,读着这些好听的书名,就像自己写的一样亲切。一个书名就是一个故事。读到《村路带我回家》,她好像真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两边是沁人的油菜花香;读到《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她想起了离她而去的姥姥,眼眶就会湿润。有的书名,会让她出神,一出神,节奏就慢了,小琴就傻傻地喊,哎,干吗呢!想人啦?小琴一喊,刘姐就作势要给她一巴掌:死丫头!是你要想了吧?人家王芳只怕家里早定了。
  
  说归说,刘姐知道王芳家里没定,要是定了,这么水灵的媳妇儿一个人放外头,谁会放心呀?
  
  有一次,王芳正埋头看书,刘姐一脸神秘地对她说,你来有个事儿对你说一下。王芳跟她走进内间的储藏室,过了一会儿,出来了,一脸绯红。
  
  原来,刘姐有个小弟,叫刘新,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上了本地的一个职业技术学院(本地人也叫大学),马上就要毕业。刘新长得很文静,细皮嫩肉的,像个文弱书生。刘新特别怪,好像对女孩儿很不在意,又似乎是要求过高,总之,眼里没有凡人儿。最近学校放假,刘新经常来书店看书,找个角落一坐一下午。刘姐观察了一阵子,觉得跟王芳很般配,就有心牵线,拿话来探王芳的口信。
  
  王芳是个聪明人,王芳知道自己条件本来不高,刘新又这么挑,这样的差距是难弥合的。虽然情况是这样,但刘姐一提,她脸还是红了,对刘姐说,刘姐你瞎说什么呀?这是可能的事吗?
  
  刘新一来看书,王芳就有些走神儿,书也看不进,横里竖里地乱想。
  
  一次恰逢店里进书,照样是王芳报书名,小琴登记。刚登了两本,刘新来了。刘姐就说刘新你帮着登记。刘姐说“登记”的时候故意发重音,小琴听了抿嘴儿傻笑,王芳脸一热,不敢吱声。
  
  王芳开始报书名:《风里有你》,十七块五;《掌心为你牵挂的泪》,十六块八……她觉得今天自己声音里有一股力量,有种演讲的激情,又有种电影对白的感情,说不上这力量打哪儿来。她甚至很烦那些不得不报的定价,觉得很扫兴,她读它们的时候,声音就低了几分。这么一来,反而听起来显得抑扬顿挫。
  
  王芳接着报:“丰……乳……肥臀?”妈呀!这是什么书呀!王芳吃了一惊,看作者,还是位大作家呢!她抬眼偷看看其他人,似乎没人注意,正想隔过去,小琴却在那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什么乳……什么臀?”王芳脸一下子烧起来,把书举起来,远远地示给小琴看。小琴是个近视眼,眯缝着眼认了半天,还是看不清,她嗔怪:“你念嘛!”王芳咬咬牙,硬着头皮念:“丰乳肥臀!”“哪个乳哪个臀?”小琴不依不饶。天!这个傻丫头!非把命要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刘姐听到动静,走过来,“哎,我看看!《丰乳肥臀》嘛!笨蛋,这都不知道?不是写《红高粱》那个写的嘛!丰乳就是大奶子,肥臀就是大屁股!”她这么一说,小琴也傻了。咬嘴红脸不吭声了。
  
  旁边的刘新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芳和刘新结婚了。新婚之夜,刘新剥着王芳的衣服,一脸坏笑地说:“来!让我看看你的‘丰乳肥臀’!”
  
  王芳在他肩头咬了一口,疼得他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全文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7-3-31 10:25 | 只看该作者
写了五个不同命运的农村女孩,没有大的故事情节,而是通过一些生活细节塑造人物,看似平淡无奇,读来却有味道。不错的小说。精华鼓励!
3#
发表于 2007-3-31 12:24 | 只看该作者
确实不错,各有特点、很有个性。欣赏了。
4#
发表于 2007-3-31 16:5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写了五个不同命运的农村女孩,没有大的故事情节,而是通过一些生活细节塑造人物,看似平淡无奇,读来却有味道。不错的小说。精华鼓励!

小说和评点都引人入胜。问好家门!
5#
发表于 2007-3-31 21:4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小说和评点都引人入胜。问...


谢谢敬版光临太虚!
6#
发表于 2007-4-1 09:54 | 只看该作者
形象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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