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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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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 20: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北  雁



  任老师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勤勤恳恳的工作居然会引来别人批评和怀疑的时候。于是前脚县教委的人刚走,她后脚就在办公室里狠狠地哭上了。当然,开始她并没有哭,只是有些想不通,可愈想愈难受,愈想愈委屈,于是就这么狠狠地哭上了。

  李铁松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办公室的。他这时也才发觉,原来任老师只顾着自己难过,连县教委的老师走的时候都没有去送。心中就有些意见了。毕竟人家从县里来,多远的地方,隔着一百多公里暂还别说,全县十九个乡镇,每个乡镇都不少于十所中心学校,而教委教科所才那么十几个人,能专门为实践新课程的事来咱们这么偏远的山区学校,已经很不简单了。而且人家也并没有说你上课上得不好,就说只是有些传统,不符合新课改的理念。说得对不对也暂且不说,但人家毕竟是教育界的专家,你何必为这一小点意见就送都不送人家了。真是!

  我觉得县里的老师说得挺好的!任老师课上得好,但的确已经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他说完后看了任老师一眼,发觉任老师只顾着自己难受,并没有看他。心中就更是有些不乐意了。李铁松当时也去听课了,其实用不着县教委的老师说,他自己也早就看不下去了:任老师一个人把着课堂,一节课什么问题都由她发问,然后学生回答解决问题?这有什么?不就是单向的信息传递?没有学生的探究,也还不提倡学生之间的合作交流,更不允许学生自己发现问题,那和以前的把学生当作是知识的溶器、是教师意向的奴隶有什么区别。而比起她,其他几个老师还更是糟糕。

  我认为,任老师最大的失败就在于……

  失败不失败干你什么事了?

  李铁松的话还没有讲下去,任老师突然间就这么一声劈头盖脸地大骂,反倒让李铁松重重地吓了一跳。因为一直温尔可亲又特别能容忍的任老师从来都不会和任何人红过脸,甚至于,三岔河小学的老师们还曾将可亲的任老师称作是“忍老师”呢!

  李铁松应该还是个男孩。看着任老师眼泪巴碜、抽噎不停的神情,嘴里嘟囔着多大的孩子,就学着欺负人?李铁松完全可以忍一口气出去,也许事情就过去了。但他的确还是个孩子,不懂得人与人相处中很多重要的东西,心高气傲地也回骂了一句,噢你了不起了,仗着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和三十多年的教龄,就可以什么人的意见都不接受,把什么人的见解都当作伤心的批评了?……

  其实李铁松的话也并不过份,但他直肠子的性格却的的确确地把任老师一肚子的委屈点燃成了怒火,于是,刚满十九岁的李铁松就成了三岔河小学里第一个把和气可亲的任莲芬老师惹急并发生矛盾的人。

  一场异常激烈的口角在办公室里恶化了。甚至可亲的任老师已经非常地委屈,带着满面的泪水逼身到李铁松面前硬扑硬撞。李铁松被她逼得节节后退,却也丝毫不停止与她的争执。要不是安校长及时赶回来并制止了这场矛盾,真不敢想象,矛盾的后果会变得怎样地可怕。

  二

  李铁松自己也整整恼怒了一天。

  第二天不见任老师来上课。这是到校三个多来月的李铁松第一次见她不来上课,甚至也是和她一起教书十八年、先前还做过她五年学生的安校长第一次不见她到校上课。

  这么稀罕了?李铁松心里想,我说错什么了?有缺点不指出不批评,这是对人最大的不负责任啊!更何况,被人说了几句话,这其实也是对你的帮助,放得着又哭又闹还不来上课吗?

  安校长就在这时候把李铁松叫到了他自己的宿舍。

  李铁松坐下后,安校长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小李,你太冲动了!昨天忙着送任老师回去,我还没有和你进行单独地交流。

  单独交流?李铁松心里想,不就是个别谈话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他发觉,安校长平时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连每周的校会,奏国歌升国旗他也就那么寥寥数语完事。在学校也不常和别人多说话,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很少见他表露别样的表情,似乎一个看破尘事的世外高人。包括昨天县教委的老师们下来学校,在学校两个多小时的停留,有乡里教管中心的陪同领导在办公室向他长谈安全问题,县教委的老师进教室听了四位老师的课,包括听课评课在内的那么长时间里,他就一概点头说嗯,不递烟不让坐,连茶水都是李铁松把自己来学校时在下面的梅河镇上买的玻璃杯拿出来泡的。所以他当时也对安校长颇有意见,再怎么说你性格孤癖,但来者是客,更何况还是县里的贵客、稀客?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长连这点应酬都学不会?难怪老得大不得,最多也就只能做这么一个山区学校的小校长了。李铁松虽也不敢妄加评价,但现在校长反倒还要找他个别谈话了,心中就来气了。

  于是李铁松也来了一个嗯!然后就学着安校长一样的神态愣着,什么话都不说。

  其实你并不理解任老师。

  安校长是个直人,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李铁松头也不动一下,嘴里哼出了一个嗯。

  任老师的命运十分地悲惨。现在,她就把自己全部的身心和精力都献给孩子了,包括所有的梦和愿望,她也一丝不苟地寄给了孩子,所以,孩子的学业已经成为了她的全部。这么多年来,她的教学成绩从来没有考过全镇第二,这与她的认真敬业是分不开的。

  李铁松也知道,其实任老师是个顶负责的老师。她家离学校仅只一个山头,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她每天回家都得自己做饭,但也只是随意地吃上一点就马上回学校。一到学校就进教室,给学生们上课、做题,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她常会上到一个小时,常是课前早进教室,下课了也舍不得休息,照样留在教室里讲课。虽然先前也有些老师多少会对她有意见,但毕竟她是为了学生,没一个人会说她,渐渐也就成了习惯。而她自己也是多少地爱着学生,为学生批改作业,她常常连一个标点一个加减符号都不会放过;学生不上学了,她会千百次地前学生家家访,千方百计动员孩子回到课堂。这么三十多年了,从民办到公办,她不知为学生垫过多少的学费书款。至今五十多岁离退休就一两年时间了,她从来没写过一个潦草字,备课本上从来就没有一个简案。这么好的老师,连学生生病不能上课都会为之伤心的人,她能接受你对她说不合格三个字吗?

  李铁松想到这里,突然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开始严肃起来,正二八经地看了看安校长。只听安校长继续说道:任老师其实很不错。她的教学成绩在镇内是一流的,但她有三个孩子,由于超生而让她错过了转正的机会。这也可能是她与丈夫关系不和的一个重要原因。任老师心里难过,也不服输,对学生加倍地付出和辛劳,就是想用一流的教学质量让上级知道,她是个合格的老师。同时也希望因此能解决转正的问题。但却也没有因为她教学成绩的突出而改变了命运,熬到头发白了也没有转正。最后还是因为全省统一“民转公”的政策才获得转正机会的。转正后,她就更加地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饭碗了,把更多的心血都交给了课堂。特别是三年前的署假,她十三岁的小孩在三岔河水库游泳而不幸遇难,她就更是把课堂当成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李铁松终于完全没有了回话,静静地听安校长给他讲着任老师的不幸。也才开始为自己的冲动和不礼貌感到愧疚。

  教无定法。只听安校长继续说,教学的问题,我认为是白猫黑猫的问题。教科所的人,经常上来,每学年不会少于一次,其实他们并不了解我们学校的校情,也并没有实实在在地为我们解决了些什么,一来就将那些课改理论的东西摆上一大通,然后对我们的老师这个指责那个批评,个把两个小时拍拍屁股走了,却总把我们很多老师说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一个个搞得情绪低落精神委靡,好长时间打不起上课的兴趣,甚至还有些人会从此失去教书育人的信心,得过且过。所以上面的话,听一半就行了。

  所以你对他们就那么怠慢?!

  李铁松话里已经有些指责的意思了。对校长很不服气。这次谈话也就这么结束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想起任老师不幸的生事,特别是她的丈夫,花天酒地甚至听到自己小孩在三岔河水库溺水而死的消息也没有停下手里的麻将牌的人,动辄就对任老师一顿毒打,或者当着人的面也会毫不顾及其它而对她破口恶骂的那个无耻男人,李铁松对他已经再不能容忍了。只待哪天遇上他了能为任老师出口恶气。

  三

  这天下午,李铁松和安校长两人在办公室里,各忙各的,相互之间并不理会。换上别天,天气灸热的下午时分,学校的老师都要围到办公室门前的石桌子前,将那副不知朝前哪个校长用梨树锯成的象棋面前一阵厮杀,赢有赢的乐趣输有输的滋味,看的也有看的激动,总之能将课前课间课后的那十几分钟安排得有滋有味,然后上课的那几分钟也丝毫不觉得精神恍惚了。可前几天县教委的人下来,又看到石桌上的那副老掉牙的象棋,便再次明确地规定:再不允许把那副象棋摆在学校里了,老师们忙着下象棋耽误了课程,而且那样聚集玩耍,赢输有牵连赌博的嫌疑,在学生面前影响特别地不好。于是安校长只得当着教委领导的面,把那副文物象棋收起来锁进保管室。从此,老师们失去了唯一的娱乐工具,包括李铁松在内,没有了往日的那股厮杀热劲儿,办公室前不热闹了不算,就连自己没课都觉得有几分瞌睡难当了。

  正这时,二年级的几个学生,夹着课本,战战兢兢地走到办公室来,对安校长说,安老师,我们班没有老师上课。……

  话还没有说完,几个学生就已经小鸟一样地飞了出去,因而有一半的话是留到门外说进来的。李铁松还没有反应出什么事了,就见几个学生已经飞快地回到了他们的教室。

  李铁松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孩子,真是出不了头!
  
  说完之后他心里也不禁在思考,山里的孩子,的确太可怜了。见过的世面少,思想也就不开阔,于是对山外面的憧憬也就少了,怪不得那么多的孩子读不到几年书就都辍学回家,都是因为没有一种欲望让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向往啊!所以,不为学生编织好美丽的梦想,那可是教师类似犯罪的失误啊!

  只听安校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炳寿这人也真是,肯定又打麻将去了。

  说完就往校门外面走去,在门口叫了一声,阿俊,下来看一下你的二年级班。上面阿俊的宿舍门是开着,里面没有应声,也不见阿俊出来。倒是教室在学校门口边的二年级班学生,看到安校长出去的时候,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他出校门的那一瞬,李铁松才听清,原来张炳寿老师打麻将去了,把上课都忘记了。也极是气愤,心说怎么有这样的老师啊?竟为打麻将而课都不上了。便也立即望着校长的背影追了出去。

  李铁松就是这么一种性格,连他自己也承认,就是这么带有正义和冲动性的多管一切不平的杂事。不过他倒郑重地声明过,他管的绝不是闲事。

  安校长没吭一声气,出了学校门就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往下走。
三岔河小学座落在一座大半山腰。说成是大山,还不如说是一个大涧。因为学校对面同样高耸着一座大山,和所有滇西北的大山一样,绝少不了那种气势磅礴的伟岸。两山夹着一条日夜奔流不息的大河,河在离学校大约两公里的直线距离处汇合了一条河,出了两山包夹的峡谷,又汇合了一条从东面大山上直泻而来的白沙河,所以这里就被叫着三岔河了。

  两人顺着羊肠上道,下到河谷底过了一座简单的木板桥又重新爬坡。这桥架设的时间并不久,但走到上面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李铁松每走一次都心悬得很。他知道这桥是季节桥,只是对面人家为方便孩子上学而架设的简易桥,一到雨季,桥肯定要被大河水冲走。于是到了雨季,学生要绕道走上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才能到达对面的学校上课。所以一到雨季,学生们上学都要带午饭来,李铁松刚来学校的时候就是雨季,有一次上课就亲眼见一张桌子摔倒在地之后,就有学生的饭盒撒在地上了。那是一个很大的饭盒,里面光就只是半盒饭,上面连些豆酱也没有。下课后,学生们就吃冷饭。云南入雨成冬的天气,高寒山区的冷饭绝对不是什么好滋味。他也亲眼见到,有些孩子为了不吃冷饭,就躲到学校墙外一角背风的地方,找些干燥的柴火,搭上几块石头就把饭盒放在上面烧,吃饭时却就用衣袖垫着那个被烟火烧得乌黑的饭盒,为的是让自己不被烫着。后来在他的建意下,安校长同意让值班老师每天把学生的饭盒带到厨房里蒸,让学生吃热饭。可为此也让不少老师抱怨,因为这会让他们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山区学校,其实编制紧得很,每天六七节课下来,往往连休息都顾不上,还有什么气力来为学生蒸饭?安校长曾经也到过乡里的教管中心跟领导们汇报,但一个炊事员编制却怎么都得不到解决。

  很多事情的经历,让李铁松一直都觉得山里的孩子特别地苦。所以,他对所有的孩子都特别地热心,他不止一次地在内心里同时也会在班上大专地呼叫:孩子们,你们的环境太苦了,你们可得走出大山去,走到外面,用知识和财富来回报养育我们的家乡。而平时里,遇到任何对学生不公平的事,他都会极力地抵制。比如前几天他硬不要新华书店送来的那些印刷质量不过关的寒假作业,如果自己能到下面的梅河小镇,他肯定会自费给学生买回些辅导丛书和学习用品来。而现在,离期末考已经很近了,居然还有为打麻将而不来上课的事,听起来可是十分地气人了。他于是也要去看看,那个平时就牢骚满腹的张炳寿,到底安什么心了。

  安校长走路很快。他家住在离学校大约一个半小时的上河村,三岔河的第一支流就是从他们村那里流下来的。用李铁松的话说,上河村所在的山头已经插破了云宵,他们的居所已是瑶台仙境。而上河水,就是从九宵云天里泻落下来的。的确,上河水旱日不竭雨日不涝,彻年清澈甘爽,学校二百多师生喝的水就是从上河里分一股流到学校的。

  安校长每天都要回家,不论遇上什么天气,当然要扣除值周期。早出晚归的他带上两个孩子,每天一个来回,从不耽搁。李铁松曾经和他回过一次家,虽然对上河世外桃源般的田园风光赞赏不绝,还特别地记得校长夫人从田地里回来后在灶上烤出的荞面粑粑,用蜂蜜醮着特别地好吃。但回来之后,就再不敢去了,因为他确实已经走怕了那路。安校长十几年如一日,来回在这路上,却是锻炼出了一副好脚力。

  现在也一样,不过几分钟的光景,李铁松就被安校长扔在后面好长一截路了。但李铁松照样有一种不服输的性格,紧追在后面。
两人翻到半山腰,有一条公路,是可以直通到外面梅河小镇上的唯一通道,也是这村子的唯一村道。听安校长说,这里本来是没有村子的,后来因为交通的优势,很多山头的人家都搬下来了。村委会也搬到了这路边。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村委会都是全村的中心,这里有一个卫生室,还有一个老合作社,铺面不小,代销着很多过期或不过期的东西,但也常会缺货,特别是雨季,村子通到外面的路被雨水搅成了一潭红泥巴,不论人畜车辆都通不过去,山里和外面就这样断开了。

  村委会的麻将桌边倒不常缺人,但常客不多,因为能常光临村委会麻将桌边的人,自然是方圆数十里的三岔河山头极有身份的人,到了冬季阴冷时节,麻将桌还常会被搬到村委会小院的中心,满不在乎地摆露到外面那么那么多双眼睛前,类似有些炫耀的张狂。

  李铁松这时已经抢到安校长前面,不由分说就已经奔进村委会,卫生室和村委会办公室中间的休息室里,果然有张麻将桌,张炳寿老师果然也在里面坐着。李铁松二话没说,进到休息室猛一下就把整张麻将桌掀了个底朝上。

  四人都不禁大吹一惊。待看清楚砸场子的人是村里学校的新老师李铁松时,几人都不由得勃然大怒。特别是张炳寿,一句很难听的粗鲁话骂出后接着就伸出手来揪他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了?大白天不上课,敢到这里赌博,你还有理?

  李铁松果然胆气不凡。张炳寿却也理直气壮,说你这嫩小子,居然还敢管我了?老子从小到大赌过多少,家里单位里谁敢管我?说着手又伸过来,另一支手已经攥紧拳头。

  这时李铁松也发觉了,其他三人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三岔河村的村长也在里头,红着脸竖着眉,骂说见千见万,只见过不听男人话的滥婆娘掀过麻将桌,你小子竟敢也到这里胡闹?

  胡闹?你说胡闹是吗?那有胆气你们等着我,三十分钟后我们让派出所上来解决,三岔河村的干部和老师大白天聚众赌博……

  李铁松说完就要往外走,却有一个人马上绕过桌子来拉他。说小李老师,什么话好说嘛!李铁松这才发觉,来拉他的人是学校里的小个子老师罗新权,一副变得很快的脸对他极是讨好。而张炳寿则又将拳头伸过来了,罗新权只得又绕过李铁松去劝他。

  安校长也来了,什么话都不说,看了罗新权和张炳寿一眼,就说回去上课了。别看他平时话少,一句话却让罗新权很害怕,急忙拉着张炳寿回去,悄声说算了算了,老张,别闹了,今天算咱们倒霉。……

  张炳寿则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说我怕什么?张富忠那王八我都敢骂,我怕过谁?姓安的,你若有胆就去给张富忠说,我看他敢把我怎么样?开除我还是要把我调得更远?

  他说的张富忠是梅河乡教管中心的主任。去年,因为张炳寿成绩考了全乡的倒数,就被当作末位淘汰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小学来。他为此很不服气,闹到教管中心和张主任吵了一顿,甚至有可能是象今天一样地伸出拳头要和张富忠打起来了,结果后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同时也特别引以为豪壮的就是,来三岔河时被挂了个教导主任的头衔。

  梅河镇应该是全县最偏远的乡镇了。地理的偏僻和经济的落后,同样制约着教育的发展。也不知是从哪个教管主任开始了,考末位就要调到偏僻落后的山区。这种对教师类似一种惩罚的制度,好比足球联赛里的降级,在梅河镇还常让很多老师为之斯文扫地。因为调到山区必定是教得不好了。同时也让人疑问的是,偏远山区就不需要好老师吗?当然,照样有些末位通过种种工作留在坝子里的。张炳寿考末位还带着一个教导主任的头衔来到山区,这一直都是让他很荣耀的事,在他眼里,什么教管主任也都只是纸老虎,丝毫用不着怕。赤脚不怕人家穿鞋嘛。

  他和李铁松一起来三岔河,两个人对待工作的态度可是天壤之别了。

  他被罗新权推着走出了村委会,嘴里还唠唠不依地说我今天是给罗村长面子了,否则我今天不会轻饶谁!……

  被他说作是给了面子的罗村长和合作社的段老板却在他们身后一个个面如死灰。李铁松知道,段老板就是任老师的男人,是从外地进来承包经营合作社的,因为当时他是合作社的正式职工,相当于是有铁饭碗,又是山外的坝子人,应该就比山里人高一等吧!而娶到那么善良可亲的任老师,却是苦苦地把任老师折磨了一大辈子。而今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会欺负老婆的灶门老虎。特别是看到他对安校长的毕恭毕敬,让人的确看得恶心。

  任老师其实为她的婚姻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了。李铁松心里想,其实这个时代,甚至还可以上溯到从前,有多少人为自己的单纯而毁灭于婚姻这出戏中,何其不值。

  回到学校,太阳光已经看不到了。

  三岔河小学座在半山腰,两边都是山,三岔河谷里仅只能看到外面的一线蓝天。太阳照到这里的时间不长,就正午时分能见到那么两三个小时的太阳,太阳一转过山头,就相当于日落了,天气便也在骤然间变冷下来。特别是到了冬天,河谷更是冷得让人发颤,因而,学校里所有的教学都是要赶在太阳落山以前完成的。太阳成了学校老师和学生们生活中最大的陪伴,也是学校辛劳人们的唯一见证。

  啊,太阳!可亲的太阳!总让人有说不尽的亲切。

  回到学校,安校长也并不跟他多说什么,张炳寿也没发什么火,赶到教室给学生补了一会儿课,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李铁松特别地气愤,跟安校长说这种人,简直太不负责任了。安校长笑笑,说没事的,他有情绪,发泄发泄,过不久就会好了。
发泄?难道自己心里不舒服,就可以发给学生?或者干脆耽误学生的课程?再说,他有什么可以发泄的必要?当着教科所的老师,把陆游写《示儿》说成是具有革命主义精神的先烈,还说他有爱党、爱国的情操?这种知识性的错误也敢来教学生,甚至还敢来当什么教导主任,是我也定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我们教师本来素质就差参不齐,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来教书,初中毕业、甚至小学还没念完的都有,象你李铁松照样不是师范专业,但不也来教书了?所以,我就认为,上级来下乡,不是动不动就骂人、寒碜人、批评人,而是如何让我们小学教师真正得到提高,并让他乐意进取,乐于奉献,才真正是他们该解决的事。还有每个学年当作定性完成的两次培训,进修学校要的就是收费,老师们怕的就是花钱,既花时间又浪费精力,可却从来没有因此让我们老师得到多少益处,这,也应该是上面该思考的事啊!……

  李铁松算是被安校长说服了,看着他带着两个孩子从崎岖的山路上回去的身影,那个精瘦的小个子,原以为他是一潭死水,想不到的是,他的大脑里还有这么多的思考,而且他并不善言谈,却可以让村长、段老板一些人和很多老师感到畏惧,的确也不容易。李铁松心中突然间就有了一种特别地亲切。

  四

  安校长十八岁从县里的民族师范学校毕业回到老家,至今又在三岔河山间的学校默默地耕耘十八年,如今已是三十六岁了。他瘦弱的身上,已再看不出丝毫的青春。李铁松听罗大辉老师说,安校长是个很有才的人。他当时可以留在县城,因为他有一房在省教厅的亲戚,只要他愿意,也许一句话就可以留在县里城小。以他的务实、勤奋和能力,说不定他现在有可能是县里城小的校长了。

  所以,……罗大辉老师总爱在故事相当精彩的时候停下来抽口烟或喝口茶,上课时也常是这样,挺吊人家胃口的。李铁松吊不住了,忙着问他,说所以怎么了?他喝口茶,翻个身子才又说,所以,这就是我们都说他傻的原因了!

  罗大辉老师说,安校长挺清高的。他当时雄下一颗心,说要回来,用教育来振兴自己的家乡。刚回来三岔河,十八岁的他的确非同一般,刚走上课堂就接上了六年级。那是个相当糟糕的班级,换过六七个老师,而且都是些比张炳寿知识水平还要低的代课教师。
这样的班级,他没有一句怨言,每天都天不亮起床,然后带着上河村里的孩子,举着松明火从山头滑下来,又常把学生留到老迟,读,写,背,总之把他从民族师范里所学到的全都教给学生了。谁都想不到,那个曾经糟到极点的班级,竟然让他带到山区史无前例的辉煌程度:二十一个学生,有七个被县中的拔尖班选中,七个被民中的民族班选中,还七个,都以高分考上梅河一中。

  罗大辉老师特别补充说,那是我们梅河也许还是全县所有山区学校最辉煌的一次,因为你要知道,县中的拔尖班只向全县录两个班:一百人;包括民中的民族班,也只是两个班:一百人。而当时哪怕只是梅河镇上的中学,都得考,考得好了才能录取上。……

  看着罗大辉那老头高兴的样子,从床上翻起身来,一边拉水烟一边喝茶,接着又咳嗽吐痰,一连串的事做得那么地娴熟,真已是到了高兴的时候。

  他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头,家隔学校也不远,向南一个多小时,基本上全是平路,但他却不常回家。在学校里,不论什么天气了,都喜欢焐到床里半躺着,不闭眼不睡觉也不干什么,就是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尘埃累累的屋顶。你若高兴和他吹牛了就到他的屋子里去,问题是他也喜欢和你吹牛。而且也只有在高兴的时候他才可能被激得又抽水烟又喝茶,还要吐痰咳嗽骂人说脏话等等。学校的夜是很无聊的,从坝子里来住校的,就张炳寿和罗新权两个,此时又不知到哪家学生家里吃酒打麻将了,还有住在东楼上的那个苏俊,大学毕业生,一副眼镜和一套很笔挺的西装,样子很博士的那种,但他从来不屑和学校里的老师们相交,经常一个人躺在他的东楼上,说英语,唱英语歌等等,总之很时尚也很浪漫。所以从开学来到三岔河至今三四个月,李铁松若不想写作或看书,就会来到罗大辉老师的宿舍,和他天花乱堕地吹上一通。

  忙完了一通咳嗽吐痰和骂人之后,罗大辉又回到自己的床里蜷着。然后重重叹上一口气,才又接着说,其实我也觉得,小安挺傻的。他太天真了。事实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单纯,也不象他所想象的那么好。不论他再怎勤奋再怎么用心,山始终还是山,落后始终还是落后。你瞧,现在不也是一样,他和其他的老师基本没什么区别了?穿脏衣服吃粉笔灰,贫穷、落后、愚昧、保守,这是山里人的所有家当,才华横溢的小安,他现在也都全了吧?顶多,就比其他老师多一些责任心吧!

  停不久,他又继续忿忿地骂道,他真够傻的!

  他的理论是,不论任何人,只要你决心要在一个地方扎下根来,那么你就完全不可能东山再起了。比如安校长也是这样,待娶妻生子之后,他也就完全和常人一样了。有时生活都照料不过来,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要谈什么工作和教育?特别再遇上些什么看不顺眼的政策和残酷的挫折,那一个人就再没有斗志了。

  他说安校长教书的第二年就当上了校长,看不惯上头的一些物事,他曾经辞过三次校长,但上面照样第四次地把这校长之职给他套下来。于是李铁松就想,安校长似是看破红尘一般地高深,是一次次倔强和清高之后保留的特殊个性了。

  所以,……罗大辉又继续一个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年轻,包括苏俊在内,都是这么有才华的,将来有机会了一定要出去。如果你们还是要象安校长一样,带着些什么天真的理想要在大山上扎下根来,那你的结果就会平庸得再不能平庸了。而且,肯定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罗大辉把根字说得很重,他的话后来让李铁松反思了很长时间。特别到后来苏俊考研出去、张炳寿做过种种工作回坝子,那一段孤寂的日子,每每想之都会让李铁松心里特别地浮躁。
那夜里,李铁松失眠了。

  反复琢磨罗大辉的话,他觉得很可气。他知道,罗大辉本是三岔河村里的第一个中师生,毕业后他被分到县城附近的一所小学,他聪明、勤奋,而且又特别能教书,于是不到三年,他就当上了学校的教导主任,又过了五年,他当上了这所小学的校长。治理学校,他很有才能,学校很多科目的成绩要比城小好得多。于是,终于有赏识他的领导想把他调到城小当校长。为此,他的确也为之做过不少工作,但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当上城小的校长。他很失望。不过他马上又被借调到县教委,为一个节庆的筹备而负责全县的少先队德育工作。他当时已是四十岁的人了,但为了适应教委的工作,他还是为之改变了不少。上山,下乡,跑学校,总之很卖力,成绩也很显著。可没想,一年之后,借调期结束,他又回到学校,校长却再不是他了。他很气愤,写了一纸调动申请要求还乡,教委的领导给他做了不少工作,甚至还许诺于他,一定给他重新安排一所学校。倔强的他却死了一条心,回到三岔河山头至今十年了,也就这么懒懒地在床上躺了十年。

  当然,他这么懒懒地躺着也有原因,刚回山那几年,思想有气的他总是喝酒,终日昏昏沉沉的,简直没有了黑夜白天,甚至已经有些酒精中毒了,多少人劝过他没让他改变。不过总之志气过人,因为儿子学习不认真,他想到自己当年回山时抛下的豪言,他说狗日的谁怕谁,这个世道老子没法出头,等着吧,老子的儿子不会是孬种。……

  就这样,他开始为儿子的学习操劳,儿子果不负他生重望,考到省外一所有名的理工大学去了。他才扬眉吐气,狠狠地骂了一句,说老子的儿子,讨饭也不会走教书这条冤路。

  正是因为早年喝酒太猛,他总觉得自己头昏,于是平时一有空了就睡到床上去。安校长曾建意他病退,他向上面提过申请,却总退不下来。同样是山里退休的张四海老师听他在申请退休,差不多是骂到学校了。说你退干什么?老子教书时职称申请不下来,好不容易申请到退休,工资又加得少,你退干什么?熬下去,吃力些,教不好了谁会说你?到时你退下来了看人家加工资了我看你不象我一样后悔才怪!

  罗大辉于是也就不申请退休了。家里的老婆子也知道他头昏的事,就说你住在学校吧,这一来二去的,路上有什么闪失多不好。
罗大辉也就住在学校了。就这点上,他比年轻的安校长要轻闲得多。遇上收割季节,安校长每天都放学都要从河谷一带的苞谷地里收上一趟苞谷,好几亩地,他几乎都是拖着太阳收完的。

  五

  年关逼近,山里每天都冷得慌。就是成天对着太阳晒也让人觉得冷,特别是晒着太阳时突然又要回屋子去找什么东西,就更是觉得冷了。所以,懒散的人里人总喜欢就这么对着太阳晒。所以,晒惯了太阳的山里人就变得这么地黑。

  而学校里的太阳,又可怜得只那么一两个小时就落去。太阳落去的学校,冷飕飕的,一起风了,整个天就被刮得灰无天日地可怕。

  然而,正是这所常被大风刮得灰无天日的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学校唯一的女老师,也就是倍让学生和老师们亲爱任老师不来上课了。

  然而这次并不是教委教科所下来听课批评了她,也不再是倔强直傲的李铁松惹恼了她。她不来学校已经一个周多了,在离期末考试还仅只十多天的时候她不到学校,这和她的性格实在不相符。而学生没有她的辅导和督促,确实也还不习惯。一向懒散的张炳寿、罗大辉等几位老师,不见了任老师为学生忙碌的身影,自己也只得时时架到学生旁边去,的确很为难他们。

  任老师家出事了,跟着学校也就出事了。

  先是任老师在上河村校点当复式班老师的女儿段琼花辞职不教书了,她要出嫁了。再这么代课下去,一百五十块的代课工资也许到最后她连一件象样的嫁妆都买不上。

  这是她在辞职时给安校长说的话。连个辞职报告都没有,说不来就不来,上河小学里本也没有什么校产,也不需要什么移交。后来是任老师给安校长送来张辞职书的,当然一看就知道是任老师为她代写了。任老师当然知道面子和礼貌。更重要的是,她也无奈,在家她说什么都不算数。她原本想让女儿把这个学期坚持结束,让学生考完试再说,马上就被男人和女儿骂得抬不起头。特别是她男人,骂说你还觉得你害得女儿不够?一百五的工资还要教两个班,你让她哪天才嫁得出去?……

  她要出嫁了,当然这是喜事。对安校长来说,这可不亚于是个晴天霹雳,因为正如她所说的,一百五的工资,代课久了真有可能连件象样的嫁妆都买不上。

  这么低的待遇,安校长上哪儿去找代课老师呢?没办法,他只得让读六年级的女儿安燕庆暂回村里的小学带着一二年级的学生们复习,因为学校里也缺不得他。后来他才知道,妻子也常帮着女儿照料学生,因为学生根本就不听话,全没把一个比他们大四五岁的女孩放在眼里。

  任老师的女儿要出嫁了。那天任老师提前请假了一天,学校也放假半天,去她家里做客。

  任老师挺难得的,为女儿采买了很多嫁妆。当然,这些嫁妆她为之多付了不低于两倍的钱。因为上课离不开身,她把八千块拿给了丈夫,想不到他却前脚出门后脚就把钱全都输在村委会的麻将桌上,而此前女婿家送来的彩礼,也两万出头,却也不知被男人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任老师为之心痛不已,但最终还是狠了心,再拿出一万五千块来,让女儿和女婿一道,自己到梅河小镇上采买嫁妆。然而这一万五千块,已经是她全部的积蓄。不过任老师很乐意的,因为她已经失去过一个男孩了,她一直在心里这么要求着自己:不能对不住任何一个女儿。

  家里热闹得很,彝家村里来了好几个吹唢呐的乐匠,都是任老师的学生,这种场合,他们很乐意来为老师卖劲儿。于是家里的那股热闹劲儿简直没法形容了。

  可就在学校老师们都来、远从下面坝子里接亲队伍都来的时候,家里却发生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

  那时老师们和所有接亲的客人都坐在任老师家那块不大的天井里吃主人家招待客人的午饭。外面一阵很急的拖拉机声传来,后来竟有一辆很大的拖拉机开到任老师家的场院里。

  任老师家没有大门,所以那拖拉机一进院子的确把场院里所有做客的人们都吓了一大跳。拖拉机停下了,没有撞着人,上面却是颤巍巍装满了一车花花绿绿的嫁妆,沙发、电视、冰箱、衣被,什么都有。然后就是一阵很响的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在任老师家门口响了可能半个多小时。

  鞭炮声终于停了。外面一个穿得西装笔挺的青年,大步走到院里,见到那个从梅河镇上来的新郎,就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着他的领口,酒气熏天的口气对着那新郎说,小子,车里是我给我妹琼花打发的嫁妆,你给老子看好的。我们山里人穷,但绝对不少志气。

  说话间,已经有十几个青年把那些嫁妆从拖拉机上卸下来。

  那青年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那新郎说,你小子,从今天起,琼花是我的亲妹妹了,你小子敢对不起我妹子,那么,有你小子好看的。

  话说完,那一车嫁妆也都卸完了,齐整整地放在场院里。青年放开新郎的领口,接着又帮他理了理皱,然后昂着头,从场院里走了回去。跟着拖拉机也退出了院子。很久了,院子里才又重新响起了喜庆的声息。

  那新郎也理了理领口,重新恢复了新郎该有的尊严,突然间把领口的佩花往地上一摔,说了声走,就出了门去。后面迎亲的亲友,有跟随的有劝解的,总之后来就跟着他一起回山下去了。他同样是个受不得气的犟人。父母说为他娶一个清纯的媳妇,可这种场合他接受得了吗?

  段琼花嫁的婆家也是坝子里的人家,据说还是梅河镇上的,有一个很大的铺面,还有汽车,总之很富裕的。是段老板亲戚家介绍的,所以他对这门亲也十分满意。谁想后来结果却让他很没面子。
于是,任老师家女儿的婚礼就这么被一个不速之客搅黄了。

  据说那青年曾是段琼花的未婚夫,在村里也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勤苦,善良,有本事。但一则也居住在山里,二则又不甚富有。琼花不为任何理由,就把所有的订婚礼品送到他家。他正纳闷之时,却又听到琼花要嫁到镇上的消息。很多村里的小伙气不住,就帮他一起演了这台戏。

  任老师女儿的婚礼就这么黄了。对任老师是个不小的打击,特别是男人,又开始跟她找茬儿了,说你看你教养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女儿!……

  任老师很委屈的,当时不同意女儿与人家退婚也被骂了,现在被人家扰黄了婚礼也被指责了。在山里大大小小的人们面前,她该又如何抬得起头?更重要的是女儿的幸福没有了,才是让她最为难过的事。于是她终于受不住,就卧床不起,好几天上不了课。

  场院里那么多花花绿绿的嫁妆,好长时间都摆在那里,齐整整的。只是风吹灰积,早就没有了模样,却也没人去理会。

  后来李铁松常想,任老师已经有过一段根本不幸福的婚姻,却还要让女儿也走上那一条路呢?为一个不值得的哨子,有多少父母却因此而埋葬了子女的幸福。

  六

  苏俊不来上课了。

  当然,这已是两个学期后的事。

  两个学期前,段琼花为出嫁,死活要辞职,安校长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代课老师。十五岁,是个初三还末毕业的学生,具体就是罗大辉老师的侄子。他这个侄子,听说在初中学校里,他六科成绩的总分还不到两百分,还喜欢喝酒和打架,但没办法,不然能上哪里去找老师呢?为此,安校长让罗大辉老师把侄子叫到他的懒床前,正二八经地训导了一通,要求他如何如何尽心尽责,如何如何爱护学生,侄子倒也听他的话,一两个周过去,一切都还好。

  可刚把这事搞定,苏俊却又不来了。听说是因为考研而上省城补习英语去了。安校长把这事报告给了教管中心,张富忠主任的意思是重新找一个代课教师,然后代课工资让苏俊来出,每个月由教管中心发工资时从苏俊的工资中代扣下。

  安校长于是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和气力去找代课教师,后来彝家村里有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老彝人愿意来教,安校长就把他安排在上河小学,然后把罗大辉的侄子叫到中心学校,因为他始终不放心这个小伙子。
  
  关于李铁松的好事,学校里倒是疯传了一段时间,李铁松为之也激动和疯狂了好一段时间,最终却没有好事成真。

  具体事情是这样的,县里的电视台要招一名节目主持人,从全县所有的事业单位中选拔,结果当然是教育口报名的多。有才华的青年教师,不少人都向往那个神圣的工作。事实上,能到县城施展自己的才华,打一块天地,同时也改变自己的面貌,是很多年轻人的理想。所以这个工作也才那么地诱人。

  李铁松也报名去了。当然,这与罗大辉老师积力鼓动是分不开的。他曾经说过的言论,现在也不低于重复过一百遍。李铁松于是就请了一个周的假,兴冲冲地赶到县城,报了名,买回了考试的课本,这一去一来,差不多用了一千多块,相当是他一个月的工资。

  后来考试,他照样向安校长请了一个周的假,笔试,面试,才华横溢而且口才出众的他一路过关斩将,分别考取了笔试第一名和面试第一名的好成绩。这样一来,那县电视台主持人的工作,无疑就是他了。李铁松高兴得还没有回到学校就迫不及待地给安校长和罗大辉老师报了喜。安校长不怎么样,罗大辉却极是为他高兴。

  回到学校,李铁松照样带着无比高兴的心情给所有的朋友和家人打了电话,说我要到县城工作了!我走出大山了!……

  是的,他多么高兴,多么激动。同样来自农村的他,一年前中专毕业,经过一次次大大小小的考试,报考公务员却阴差阳错地走上了教师之路同样还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偏远贫穷的山乡,差不多一年了,他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给自己换一条路,换一种生活的方式,该是件多么好的事啊!

  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录取的消息。两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这时他觉得自己和基度山伯爵在监狱里的等待一样,是那样地艰辛,结果同样是一无所有的悲剧。

  如果没有这次考试,也许李铁松不会产生过那么多对外面的向往和追求,也不会让自己的心态变得那样地不平衡。他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全世界最悲痛的人了。他于是开始去读左思的《郁郁涧底松》,在日记本里写下很多气愤难当的话。

  罗大辉告诉过他,说其实每个人都完全有可能遇到自己人生的悲剧,关键的是,你要如何面对人生的各种悲剧,才可能变得超凡脱俗,自己也才会真正成为一个生活的勇士。……

  他当然也理解这一切,可装得很坚强地后面还常带着一种不安和难受。

  七

  又是一年开学时。苏俊考研成功,到北京读研去了,临走前告诉他,说我看你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就跟你直说吧,我来你前四年,我是大学专科生,其实完全可以到梅河一中教上政治、语文什么的。我跟张富忠说过好几次,他噢噢哦哦,溜着眼镜下的小眼睛应付我,却从来没有把的话当回事。很多人都调下山去了,我他妈一个外乡人还被他拴在山上。可人家,能有我这点水平吗?他张富忠,要的又是才吗?我之所以考研,并且敢把辞职书交到他的办公桌前,就是要让他看看,我有的是骨气。你也不用难过了,其实你就一步到了县政府当个县长,不见得算成功,一次让你下了岗,也不见得就算失败。你还年轻,有骨气,也跟着来吧!……

  苏俊走了,张炳寿也调回去了,当然,他的调动照样让人有一番有关张富忠的非议,不过他倒还是回坝子去了。开学不久,彝家村里来上河小学代课的老师不知什么病,死了,安校长曾经还让全校十多个老师为他捐过款。现在,学校一下子缺了三个老师,安校长又得为找代课教师的事费上一些精力了。

  这时候,李铁松曾经的女朋友也要和他闹分手了。当然,女朋友是读中专时类似图玩一般结的说话伴,但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当听到她要嫁人的消息,李铁松心里可不是滋味。向罗大辉要了一大瓶酒,从来就不喝酒的他却能喝得个酩酊大醉。

  难道,一无所有的我会在大山扎下根来吗?

  李铁松有时会漠漠地看一下天空中将要落山的太阳,作为一个有理想的人,他也不得不去想想自己的人生,然而现实的残酷,常会让他在心中有些从末有过的困惑。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楼主| 发表于 2007-4-1 20:57 | 只看该作者
  说什么呢?其实我觉得我是在为西部贫困地区的山区教师们画了一幅画。我记得我曾写过一部叫《遥远的绕山河》的小说,不长,五千多字。在中财论坛上也深得很多文友们的好评。北雁在那时就觉得有必要为我们的山区教师写些什么,这是很好的一件事。

  在遥远的滇西北,教师确切地说山区教师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甚至前面可以加上两个字“弱势”。

  我们的时代可以忘记我们所有的作家和作品,但我们的作品却不敢忘记时代。北雁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就用作品记下了时代。也许这部作品,比《遥远的绕山河》要更全面地刻画出我们山区教师的生活,也更能表现山区教育的严峻。这是北雁在2007年里的第一部作品,希望广大文友多予以批评。也希望大家能喜欢。

  有时我也想,我们将如何去面对我们的教育。或者说,这样的教师能教得好学生吗?等等等等,不过我相信,只有更多的人关注我们的教育,我们的教育才可能兴旺。
3#
发表于 2007-4-1 21:02 | 只看该作者
李铁松有时会漠漠地看一下天空中将要落山的太阳,作为一个有理想的人,他也不得不去想想自己的人生,然而现实的残酷,常会让他在心中有些从末有过的困惑。

现实,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学习!
4#
发表于 2007-4-1 21:13 | 只看该作者
写出了偏僻山乡教育的状况和困境,这样的题材无疑有着十分积极的现实意义,值得关注。只是感到内容有些庞杂,缺少了引人入胜的小说情节,不易提起读者的阅读兴趣。
5#
发表于 2007-4-2 10:01 | 只看该作者
这样的角度很好。
6#
发表于 2007-4-2 16:39 | 只看该作者
在李铁松身上看到了北雁的影子。看得出来,北雁正在用心品读生活。正如田瞳老师所说,小说太写实了,缺少引人入胜的情节,读起来感觉有点累。

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和不断的偿试,相信北雁的小说会更出彩!

问好!
7#
发表于 2007-4-2 16:48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北雁。
8#
 楼主| 发表于 2007-4-2 20:2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以上几位文友的批评.北雁感觉大家的评价很真诚...对了,特别要谢谢田瞳老师,问好又又,边走边唱,风雨同舟几位朋友..还有脂砚,我正好想给你打电话,你的书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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