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醉

舄兢

　　几年前单位合并，常常听到新来的同事谈到小茄子。小茄子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人。
　　“就知道喝，一点心眼也没有，成天醉醺醺的，老婆把人领回家了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
　　“做人到了这份上真是太窝囊了。”
　　“他不窝囊谁窝囊啊。”会有这样的事？这样窝囊的人，真的会有吗？
　　后来，开始留心看谁是小茄子。
　　有一天，我们办公室的电灯坏了，组长说找个工人来修。我于是见到了小茄子。
　　下午，有人敲门，喊了“进”才进来。一张笑嘻嘻的脸，黑黑瘦瘦的，看不出年纪。他把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扫描了一遍，在每张脸上目光停留超过五秒钟之后才说，“怕打扰你们办公。”组长有点不客气地说，“快点修吧，不然才影响我们办公。”
　　“那好那好。”他从外面拖进来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拿出一堆灯管之类的东西。他又看了看每个人的脸，用手擦了擦鼻子说，“一会就好。”
　　他站到一张桌子上，查看了一下灯管，“是跳泡坏了，灯管也坏了。”说完，他跳到地上，拿了一根新的灯管，放到桌子上。然后他就又站到桌子上去。组长说，“要不我帮你拿灯管吧？”说完，手也伸向了灯管。
　　“不用，不用！”小茄子怕组长抢似的，赶快用手抓过了灯管，“我自己能行！”他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大概是怕一会弯腰取灯管费事，他前后看了看，就把那根灯管夹在了两腿之间。
　　他站在桌子上，嘴里咬着跳泡，双手去摆弄灯盒，那两条辨不清颜色的裤腿中间，夹着那根灯管。
　　看到了他的这个动作，几个男同事窃窃地笑起来，我和几个女同事借故离开了办公室。
　　在路过他的身边时，感觉他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酒气。
　　有点明白大家为什么送他那个称呼了。
　　他的黑瘦矮小，还有他那似乎是永远洗不干净的紫黑的脸，真像一个没有洗干净的茄子。
　　他的似乎是讨好人却又自负的样子，真是让人感觉奇怪。不知道，自卑与自负竟然能如此好在结合在一个人的身上。
　　后来，就常常看到他了。他很认真，你告诉他哪里需要修理，他答应你的事决不会忘记。如果他有事情不能来，他一定会专门来告诉你一声。哪怕是同工作无关的事情，你找了他，他也都极热心地应承下来。
　　他有个女儿在我教课的班上，常常看到他给那女儿送衣服，送吃的。回来对同事说，他对女儿很细心的，原来是一个细心的父亲。同事们一笑说，那是她的“后女儿”。噢，“后女儿”。对后女儿这么好的人，应该说是很善良了。
　　可是，没有人尊重他，从领导到同事，甚至于他的后女儿。我亲眼看到过那个女孩对他发脾气，而他是一副犯了过错的样子，嘴里絮絮地说着，哄劝着。
　　一个勤劳的人，一个热心的人，一个似乎也是善良的人，为什么得不到大家的尊重呢。我能够看出来，他是多么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想同大家一样站在一起。也许他对大家的殷勤的态度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一个同事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请大家吃饭。正当大家谈笑风生时，听到有人说，“醉了，又醉了。”
　　“谁呀？”
　　“还能有谁？小茄子。”
　　回来的车上。有人恨恨地说，“真是丢丑。喝得死狗一样，倒在了别人的酒店门口，一问是哪里的，是我们学校的。”
　　“他怎么会这么不节制？”
　　“这是免费的酒啊。”
　　同办公室的一个老教师说起了小茄子的过去。
　　小茄子原来并不嗜酒，也曾有过一个正常的家庭。后来，他的老婆死了。小茄子就又续了弦，是一个从农村来的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那女子还带了一个女儿过来。小茄子非常喜欢他的后妻，也爱屋及乌地特别喜欢那个女儿。小茄子一门心思地喜欢她们，不知道怎么让她们高兴才好，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忽略了。好在自己的女儿从学校毕业后，有了自己的工作，小茄子也乐得同后妻后女生活了。
　　可是后妻却并不爱他。
　　小茄子长相平常，身材矮小，同相貌堂堂的距离比绕地球一周还远。再加上为人过于谦和，有时还爱吹上那么一点点牛皮，这一切配上他的工人身份，在城市人的眼中，就足以让人把他看得低了。也许原来他的妻子并没有感觉他低，因为那时她还是一个农村人，虽然她的相貌要比小茄子好得多。可是，婚姻之后她也是一个城市人了，她于是就发现了小茄子的不足。而且同为城市人，小茄子对她来说明显地不配了。
　　小茄子每天都出去工作，她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虽然她的文化不多，但这大量的闲暇时间还是让她产生了许多的想法。后来，她开始有了一个又一个的情人。也许把同她有关系的人用情人这说法有点不确切，她同那些男人来往，那些男人也给她钱。
　　小茄子虽然普通，却也是一个敏感的男人，他很快就感觉到了妻子的变化。他管她，她认为他没有这个资格，气得暴跳如雷，同小茄子撕打，小茄子打不还手，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又求她，她更加不屑。有一天晚上，她把他从床上踢了下来，后来，小茄子就难得在家中的床上睡过了。
　　于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了。
　　小茄子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他每天都让自己喝得烂醉，这样他就可以麻醉自己，让自己不再去寻找妻子和人的私通的证据。他可以在烂醉中睡去，不必想到自己的需要，不再为此听到妻子的呵斥，不再看到她的白眼。
　　小茄子的这个状态同事们很快知道了，他们给他出主意说，“是你养活她呀，你可以不给她钱呀。”
　　是呀，她是靠自己的工资生活的呀。小茄子感觉又有了锐气。
　　开工资了，小茄子没有把工资给老婆。老婆很诧异，小茄子豪气地说，“我是拿工资的人，你对我不好，也别想得到我的钱。”
　　可是，这天晚上，小茄子上了老婆温柔的床，当然也拿出了他的工资。
　　拿到了工资的老婆，在第二天就变得不再温柔了。
　　以后的日子似乎总是如此的过，小茄子总是能够在拿到工资时感觉自己还是一个男人。
　　发工资的日子总是很少，小茄子豪气的日子也就不多。大概一个男人被妻子瞧不起之后，就更让别人瞅不起吧，小茄子在大家的眼中都低了。
　　小茄子喝酒，也就是在醉酒的时候他才能不想起这一切，他见酒就要喝，没酒活不成，有酒就烂醉。醉了之后什么也不管，地是床天是被，躺到哪里睡到哪里。有时喝得多了，连尿都留在了自己的裤子里。
　　小茄子更让大家看不起了。
　　他的老婆不再是他的了，他的女儿不再来看他，同事们也都开他的玩笑。我后来常常听到有的同事问他家里的事，做出关心他的样子。小茄子也许有所感觉，但他还是接受了这虚伪的关心，因为他太需要倾诉了。当然他的倾诉后来又被作为谈资流传。
　　小茄子于是就在寻求尊重和失去尊重，没有自尊而幻想自尊中生活。
　　后来，这里开始施行买断。不少年龄大一些而又没有后顾之忧的人开始考虑买断。竟然听说小茄子也想买断。同事说，一定是他老婆让他买，他要是聪明就别买，那女人是在算计他的钱呢，买完了，人家把钱一卷，喝西北风都没有了。
　　有些同事还真把这话对他说了。可是却发现大家都错了。小茄子一点也没有水深火热的感觉，却一脸的幸福。他挥一挥手说，“她说了，买断！买断以后我们老两口享点清福，开一个小店。省得再上班还要跑通勤。”言外之意，你们大家也是太愿意操心了。
　　大家听了，不由得交换一下眼光，看来那女人又对小茄子灌了迷魂汤了。这女人真不简单，竟然能把一个男人这么轻易地玩弄于股掌之上，如果小茄子还算是个真正的男人的话。
　　小茄子开始逢人就谈他买断以后的幸福生活。大家除了叹息，就是摇头。
　　后来，小茄子果然买断了。在此之前，还有人当面劝他，不要把买断得到的钱交给他老婆，不然他会人财两空。小茄子听了这话坚决地摇头，说“不会的”。
　　谁也不知道他说“不会的”是指他不会把钱给老婆还是老婆不会卷他的钱。
　　后来，小茄子还雄心勃勃地说，他买断之后，会到一个私立学校去应聘。那时候，他就会多一份收入了。
　　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到那个学校去，反正他是随着那些买断的人一起回家了。
　　不觉，时间过去了快两年。
　　前几天，突然又在校园里看到了小茄子的身影。他还像没有离去前那么忙碌着，一时间让人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也许他从来不曾离开过。
　　听说他又被学校雇用回来做勤杂了。
　　办公室的灯不好了，小茄子又来修理。他还是一脸的谦恭，也有那么几丝的自得。
　　有人笑嘻嘻地问他，“你又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怎么不在家享福了？”
　　“得干活哪。”
　　“你买断的钱呢？”
　　“钱……”
　　“钱是不是都给你老婆了？”
　　“都让她拿去开店了。”
　　“那店有你的份吗？”
　　“怎么会有我的份呢，人家有丈夫。”
　　“那你的钱不是都给她了吗？”
　　“哪里呀，”他又开始眉飞色舞，“我自己还有房子呢。这房子还值个几万吧。”
　　原来，他妻子在得到他买断的钱之后，终于同他离婚，同原来的情夫中的一个结婚了。他曾经那么疼爱的“后女儿”，现在根本就不认他了。不知道这场婚姻留给了他什么，只是听说，他现在还是喝酒，尤其是那种不花钱的酒，他仍然要喝到不知道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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舄兢

算是人物随笔吧：）
喜欢写这种东西。

游来游去

我觉得应该归为小说啊,生活气息浓厚，我喜欢这样的内容和风格.

巴陵

　　是一篇小说哦，版没有排好呀　　是不是忘记了　：））

纪慎言

叙述很流畅，看来生活底蕴很足，有条件写出好东西来。